給G Z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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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Z:你好!

寄來的照片收到了。

立哲回國幾日,12月22日返美,我托他給你們帶去五本書,他到芝加哥後會把書寄給你們的。五本書分別是《走向十字架上的真理》、《複雜》、《博爾赫斯文論自述遜、《白雪公主》,以及盧耀剛的包括「辛末水患」在內的文集。我怕立哲馬馬虎虎把給你們的書寄錯,故列清單,倘若有誤,我再請他查找。

上次託人帶給你們的幾本小書收到了吧?

從美國回來后,我的病情一直不太好,腎功能的各項指標總在緩緩上升,中西醫都不能遏制,每日昏昏然什麼事也不能做。現在主要是練氣功。又有人給介紹了「氣針療法」(以針刺調整氣場),正準備去試一試,但願有奇迹,否則怕是難逃「透析」了。「透析」的效果據說還是不錯,唯一旦做上便終生依賴,一星期要有三天去陪伴透析機,想想很是煩惱,不過可以視之為「坐班」或「服役」,那在健康人也多是難免的。

生病也有一種好處,可以免去很多奢望,彷彿一貧如洗,倒似乎平心靜氣與世無爭了。遊俠的歷險常被稱道,其實生病亦可視為一次遊歷、探險,二者之同在於險,不同之處是,前者預設了一份光榮與歡樂,後者唯可向另一個世界做一點眺望性的工作。躺在床上時時胡思亂想,覺得向生與向死是人的兩種必然處境,這大約也正是兩種不同之宗教觀的源頭。人既已生,則不可能不考慮生的問題,其拯救大致包含在探險式的歡樂、光榮與愛的宏揚之中。人之必死,則不可能不對死後的情境有些猜測,其拯救之途,必對應著生之荒誕而有著更為美好的夢願。所以,這兩種宗教意識都是必要的。想來想去其實簡單,凡行惡者,都願意相信死是一切的結束,那樣便可免去末日的審判;凡向善者,都會傾向善惡之緣不會隨著死而完結,那樣正義才能具備永恆的價值。所以,神即是現世的監督,即神性對人性的監督,神又是來世的,是神性對人性的召喚。這一個監督和一個召喚,則保證著現世的美好和引導著希望的永在,人於生於死才都更有趣些。由此想到,神性的取消,恰是宣布惡行的解放,所以任何惡都從中找到了輕鬆的心理根據。我們那次從西至東的旅遊,讓我最深刻地感到了宗教精神的無比重要。當然,宗教問題是非常複雜的,現在的中國,也可謂是宗教熱時期,但是有一個非常值得注意的現象,簡單說:很少聽到懺悔二字。而缺乏懺悔意識的宗教熱,就怕又會走歪。

先寫這些吧。現在是寫幾個字就累得不行。有機會,我還會給你帶幾本書去,每次帶不多,但可以堅持。

問候全家。祝聖誕快樂,虎年好運!

鐵生

1997年1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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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與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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