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似水,轉眼到了不惑之年。我和大家一樣,對周圍的事逐漸司空見慣。過去的事過去了,未過去的事也不能叫我驚訝。只有李先生龜頭血腫和賀先生的事,至今不能忘。

那一年冬天,北京沒一個好天,看不見太陽。那時候礦院是個一公里見方的大院子,其中三分之二的地方是松樹林。那時候有好多人(革命師生,革命職工)從四面八方來到礦院,吃了窩窩頭找不到廁所,在松林里屙野屎,屙出的屎撅子粗得嚇死人。那時候,礦院的路上大字報層層板結,貼到一隻厚,然後轟地一聲巨響,塌下一層來。許由的奶奶括了七十八歲,碰上腦後塌大字報,被這種聲音嚇死啦。那時礦院里有好多高音喇叭,日日夜夜響個不停。後來我們的同齡人都學不好英文:耳朵不好,聽不見清輔音。那時候爛紙特多,有很多撿爛紙的孩子,駕著自製的小車,在馬路上作優美之滑行。那時有很多瘋子被放出來,並且受到祟拜。那時我剛過了有志之年,瞪大了眼睛,把一切都看在眼裡。

如果我要把這一切寫出來,就要用史筆。我現在還沒有這種筆。所以我敘述我的似水流年,就只能談談龜頭血腫和賀先生跳樓,這兩件事都沒在我身上發生(真是萬幸),但也和我大有關係。

在結束這個話題之前,談一點別的事情。我和許由造炸藥,落到了保衛組手裡,當時我身上有一篇小說的手稿,是我和我們院里的小秀才雞頭合著。王二署名不執筆,執筆的是雞頭。他犯了大錯誤,寫小說用了真名,裡面談到了礦院諸好漢的名次,還提到了我們的各種豐功偉績,飛檐走壁,拋磚打瓦之類。最不該的是把我砸鳳師傅窗子的事都寫上了,而後來我正是落到了鳳師傅的手裡,他把我的腰都打壞了。這件事情告訴我們:寫小說不可以用真名,尤其是小說里的正面人物。所以在本書里,沒有一個名字是真的。小轉鈴可能不是小轉鈴,她是永樂大鐘。王二不是王二,他是李麻子。礦院不是礦院,它是中山醫學院。線條也不是線條,她是大麻包。李先生後來去的地方,也可能不是安陽,而是中國的另一個地方。人名不真,地點不真,惟一真實的是我寫到的事。不管是龜頭血腫還是賀先生跳樓,都是真的,我編這種事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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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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