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隨任江都
雖然楊堅口喻中說讓楊廣坐鎮建康但實際上楊廣最終上任的地方卻是江都官名也不是先前所說的江南道行台尚書令而是揚州總管。這顯然是覺得江南道行台尚書令這個職位一旦產生職權實在太大若承襲下去一旦天下動蕩江南實在有再次分裂的可能。
楊廣之所以在江都上任是因為當初拿下陳國之後楊堅便任命第三子秦王楊俊為揚州總管四十四州諸軍事。築江都新城將六朝故都的建康城夷為平地做「平盪耕墾」之舉。既然城都沒了楊廣自然也不可能去那裡不然的話難道在田裡辦公?四月壬戌楊堅又頒布詔書令吳越之野的「戎旅軍器皆宜停置」「人間甲仗悉皆除毀」。為加強控制在江南置八個總管府任關隴人士為總管。陳境原有郡縣進行省並「牧民者盡更變之」。地方官一律改委北人。又令「江表依內州責戶籍」對鄉里基層組織也按北方的編製進行整頓。這些措施皆「尚關中舊意」。在陳亡后短時期內推行且十分嚴厲表現出明顯的「關中本位」憑藉關隴武力以鎮四方的意圖。
六朝割據江南已整整四百年南北對峙南人罵北人為「索虜」北人辱南人為「島夷」大江南北並非同質的統一社會各方面的差異都很大。大隋朝必須在消彌分歧的政治與文化的背景下建立新的統一這是一件極其艱巨而複雜的事業。簡單粗暴的高壓政策無濟於事並不能安定江南政局。
武力征服之餘楊堅也不是沒有試圖利用當時南方民眾已普遍接受的佛教來消弭南北地域在社會心理、文化風俗上的差異。他「承周武之後大崇釋氏以收人望」。釋史亦云:「隋高廓清百越文軌大同開皇十年敕僚庶等有樂出家者並聽。」但楊堅雖以復興、護持佛教自許卻把佛教——尤其是南方佛門嚴格置於皇權之下。開皇十年正月十六日文帝修書告誡南方佛門頭面人物天台大師:「大師既已離世綱修己化人必希獎進僧伍固守禁戒使見者欽服聞即生善方副大道之心。是為出家之業若身從道服心染俗塵非直含生之類無所歸依仰恐妙法之門更來謗瀆。宜相勸勵以同朕心。」以此責令天台大師認清形勢不要與新朝作對而應轉變立場與朝廷保持一致。
原本這些話是不需要他說的因為前者蕭逸風就曾代表楊廣為南方佛門許下了這個諾楊堅如果按當時蕭逸風許諾的做南方佛門恐怕已經安定下來了。
但是楊堅對陳境林立的佛寺卻採取了嚴厲措施釋史有云:「隋朝克定江表憲令惟新一州之內止置佛寺二所。數外伽藍皆從屏廢。」楊堅在北方營造經像任聽出家對南方佛寺卻加以限制這明顯地表現出其對南方教派的歧視。天台大師給楊廣的信中也訴說南方佛寺被毀情形曰:「伏見使人齎符壞諸空寺。若如即日所睹全亡興破及有僧無僧毀除不少」。
楊堅還試圖在江南推行教化他讓宰相蘇威作「五教」「使民無長幼悉誦之」。所謂五教乃「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內容是儒家的綱常倫理開皇九年楊堅曾對李德林說:「朕方以孝理天下故作五教以弘之。」楊堅三教並重倡導禮治孝道是想恢復漢帝國的王統。但是其在推行過程中隋官吏「以煩鄙之辭」凌辱南人把他們看成是不識禮義的野蠻人至「士民嗟怨」。因措置不當「適足滋擾」終於激起南人反叛。
開皇十年十一月陳亡后不足兩年一場反隋叛亂在舊陳全境全面爆。
「是月婺州人汪文進、會稽人高智慧、蘇州人沈立皆舉兵反自稱天子署置百官。樂安蔡道人、蔣山李棱、饒州吳代華、永嘉沈孝徹、泉州王國慶、餘杭楊寶英、交趾李春等皆自稱都督攻陷州縣」。他們「大者有眾數萬小者數千共相影響執縣令或抽其腸或其肉食之曰『更能使儂誦五教邪』」表現了對隋歧視性高壓政策的極端仇恨。參加叛亂者包括江南社會各階層既有世家舊族也有酋豪洞主。值得注意的是「樂安蔡道人」顯然是江南宗教勢力的代表會稽高智慧從姓名看似乎也與佛教有關。而樂安(今浙江仙居縣)地方更靠近天台山浙東沿海一帶民眾有廣泛的宗教信仰又具有反抗傳統(無風註解一下:此前有東晉時孫恩以天師道後有北宋時方臘以摩尼教都成功地組織了大規模的農民起義。)
於是開皇十年江南盡叛這一地區也最為嚴重。一時「寇賊交橫寺塔燒盡」。
為平定叛亂隋帝楊堅令內史令楊素為行軍總管調集大軍前往鎮壓「軍民事務一以委之」。同時調并州總管晉王楊廣代替秦王楊俊為揚州總管坐鎮江都。楊素先集中了仍然滯留江南的昭玄院高僧名道然後把兵鋒指向三吳、浙東地區各個擊破由於有昭玄院的高手壓陣揮出戰鬥力的大隋正規軍很快平定高智慧等。
蕭逸風父子這次乃是一同隨楊廣至江都上任的。但他們父子兩人對於帶兵打仗或者說運籌帷幄這一方面並不出眾。幸好楊廣自己畢竟是多年掌兵之人指揮水平就算說不上多高也還算能湊合一下。一到江都立即下達命令派郭衍「領精銳萬人先屯京口」然後向西進兵皖南「黟歙諸洞盡滅叛軍」。晉王府參軍段達也率軍一萬平定方、滁二州又破汪文進於宣州有力地配合了楊素的軍事行動使楊素很快得勝回朝復命。
楊廣坐鎮江都雖沒有直接領兵打仗但他在蕭逸風父子的建議之下以攻心戰術成功地招撫了大批叛者。如吳郡世族6知命在三吳地區人望極高楊廣採納蕭瑒的計策延請他出面曉諭叛者使十七城叛者納城迎降。
那位先前提到的嶺南俚族酋領洗夫人見到陳叔寶給她寫的信和她先前獻給陳後主的扶南犀杖作為信物的時候大哭了一場之後。嶺南便隨之兵不血刃歸降了隋朝。當江南盡叛時番禺人王仲宣也舉起反隋大旗嶺南土著包括洗夫人的子侄也紛起響應夫人不顧高齡再次出面曉諭四方使嶺南地方很快安定下來這使楊廣甚至是楊堅看到了懷柔政策的巨大成效。
楊廣移鎮揚州任務是「管淮海之地化吳、會之民」。但如何施以恩惠感化舊陳民眾調和南北人士的感情以促進文化合流鞏固統一局面則是比軍事征服更複雜的問題。
先必須改變先前的以勝利者自居而鄙夷南人的態度。這一點楊廣一開始就與一般關隴貴胄不同。他自小就「好學善屬文」作文時刻意模仿由南朝入周的庾信的文體。更不用說他的王妃蕭玥乃梁昭明太子蕭統的玄孫女而蕭逸風父子則更是楊廣目前的力助了。
今年的楊廣才二十二歲也極想在江南成就一番事業來到江南之初即對原先的關中本位高壓政策進行了很大調整「息武興文方應光顯」開始廣泛收納江南人士。
早在滅陳之時楊廣就聽從了蕭瑒的建議竭力招引江南才士如會稽虞綽、吳郡潘徽等。河東柳顧言原為西梁侍中梁廢後轉入晉王府咨議參軍由於他熟悉江南士林楊廣就讓他廣泛招引舊陳才俊。柳顧言招到著名學子百餘人皆充晉王府文學之用其中丹陽諸葛穎清辯有文才楊廣引為王室記室。會稽虞世基、虞世南兄弟才華更著「時人方為二6」也被楊廣羅致。琅琊王胄兄弟雖政治地位不如往昔楊廣也「引為學士」。
後來釋家史料也記「隋開皇十年煬帝鎮於揚越廣搜英異江表文記悉點收集」——這是后話暫且不提。
楊廣還贊助潘徽等江南諸儒編成《江都集禮》一百二十卷對江南士人崇尚的禮儀文化表示尊重。為了更好地交際江南人士楊廣效法東晉名相王導學會了一口流利的吳語。這些舉動大大緩和了南人對隋朝的敵對情緒。
楊廣生長在佛教之家當然不會不懂得佛教勸善化民資助王化的政治功用。同樣佛教的興盛也離不開人間帝王的支持所以歷代都有不少高僧主動向皇帝靠擾。
及移鎮揚州楊廣聽了蕭逸風的積極「慫恿」更以江南佛教的最大護法者自許他在江都宣稱:近年奉詔專征弔民伐罪江東混一海內又寧塔安其堵市不易業。……而亡殷頑民不慚懷土有苗恃險敢恣螳螂橫使寺塔焚燒如比屋流散鍾梵輟響雞犬不聞廢寺同於火宅持缽略成空返僧眾無依實可傷嘆。
一句話就把江南佛塔被毀的責任推到叛亂分子身上其意即是表示江南佛教是需要他的支持的。楊廣既然要利用宗教收攬人心江南佛教界的頭面人物、天台山寺的天台大師自然成了他要拉攏的要目標。
開皇九年十二月十七日受命坐鎮江都的秦王楊俊先向天台大師致書存問「道體何如」。開皇十年正月十六日隋文帝又致書「敬問」。同年五月十九日秦王楊俊再致書並「奉施沈香」延請天台大師前往江都。但智顗因楊堅的重北輕南態度而心存觀望婉言拒曰:「雖欲相見終恐緣差。」
楊廣移鎮江都很快派蕭逸風「往彼延屈」給智顗送來《初迎書》:「希能輕舉以沃虛襟佇望來儀不乖眷意」。迎書自稱「弟子楊廣和南」尊智顗為師言辭十分誠懇。楊廣還命有司修葺禪眾寺以供智顗暫住而「願忘懷受施」竭誠盡敬迎智顗來江都。
但智顗見楊堅並無改變動向之意也未見楊廣有何實際舉動於是仍求躲避他推說「初陳寡德」辭不敢當「次讓名僧」推諉不赴「后舉同學」以他人自代。楊廣則再三懇請執弟子禮甚恭智顗「三辭不免」最後在蕭逸風威逼利誘簡直手段用盡之後他終於勉強答應前往江都。
行前智顗「仍求四願」提出了四項前提條件。其一為「願勿以禪法見期」即請晉王不要期望過高不要指望傳授禪法。其二稱「雖欲自慎終恐樸直忤人願不責其規矩」允許保有自己獨立的個性人格。「三微欲傳燈以報法恩若身當戒范應要去就……若通法願許為法勿嫌輕重」。這是為自己傳佛法而不阿世敬請諒解。四曰:「三十年水石之間因以成性。……若丘壑念起願放其飲啄以卒殘生。」這句更乾脆根本就是聲明自己此去應有來去自由——他雖然修為了得但楊廣此刻身邊擁有的昭玄院高手們若真要強行留人也不是辦不到的。「四願」言辭柔中有剛表明智顗對隋朝上層的遲疑觀望力圖跟他們保持一定距離。
這當然是蕭逸風父子和楊廣不希望見到的但是此刻他們不得不把這一切都先忍耐下來。
楊廣時「方希凈戒故妙願唯諾一一允諾」。於是開皇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在江都城內總管府金城殿設千僧會隆重迎謁了智顗。會上智顗為楊廣授菩薩戒楊廣自稱「弟子所以虔誠遙注命楫遠迎每慮緣差。值諸留難亦即聖上心路豁然乃披雲霧即銷煩惱」十分恭敬地拜智顗為師。戒畢智顗為楊廣取法名曰「總持菩薩」楊廣則奉智顗為「智者大師」且「奉送供給隆重轉倍於前」。這年楊廣二十三歲智顗已五十四歲他們名義上的師徒關係就此確立。
原本蕭逸風以為既然有了這層關係日後就一切好說話南方佛門的勢力被楊廣這一派掌握也就是順理成章之事。但是事情真的這麼一帆風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