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節 是兄弟嗎?
大年三十,夜裡11:00,我市某開發於2000年的小區前的好歌KTV里,雲集了超過60個江湖中人,合家團圓的時間,這些人卻擠在這個KTV里,雖然是「坐」了幾個包房唱歌,但可能沒有一個人有心情唱下去。這些人里,除了李武自己的20來個人,其它40個全是李武找來評理的。人數雖然沒有南山之戰多,但是質量其實還要勝於南山之戰,因為,來的人,有快60的成名已久的老混子,有正在闖名的風頭正勁的江湖大哥,甚至還有從公安局辭職下海經商的。基本上,各個都是有頭有臉的,而且,都是在道上混的。
李四和李武談判,這些人都給李武面子,李武在社會上混的比李四好多了。但是趙紅兵和沈公子都來了,這些人就多數都是兩邊兒倒了,誰也不幫了。
11:00,已經有人開始放鞭炮了,震耳欲聾的鞭炮聲,讓人互相說話都得喊著才能聽見。
趙紅兵等20餘人也下了車,爆竹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趙紅兵等人踩在積雪上,嘎吱嘎吱的。據說那天,趙紅兵、李四等、沈公子等人都穿了件黑色的羽絨服,款式不一樣,但顏色都一樣,都是黑的。
門口停了很多車,但卻只有一個人,可能,都怕冷,都上了二樓。
門口站著的那個人又高又胖,穿了件黑色的風衣。老遠,趙紅兵他們就認出來了,這是孫大偉。
本來今天趙紅兵叫了孫大偉一起過年,但是孫大偉卻莫名的推辭,被沈公子罵了一頓還不來,大家都覺得不正常。現在看到孫大偉站在了門口,趙紅兵等人全明白了,孫大偉一定是接到了李武的電話:「咱們和張岳是從小玩兒到大的,現在張岳不在了,你是跟趙紅兵一夥兒,還是跟我一夥兒,你必須選擇。」
所以,孫大偉沒去。但現在,孫大偉站在了好歌KTV的門口,他的立場也擺明了:中立。
「大偉,讓開。」走在最前面的趙紅兵推了一下孫大偉。
「……」孫大偉目視前方,面無表情,不正眼看趙紅兵。
「大偉,我們要進去談事兒。」
「……」孫大偉繼續不動,嘴角彷彿有些抽搐。
「閃開下,大偉。」李四伸手推孫大偉了。
「……」孫大偉一隻手撥開了李四的手。
大家都楞了,李四也楞了。要知道,孫大偉是當年趙紅兵團伙里唯一衰的一個,也是最衰的一個。平時,大家無論怎麼取笑他,甚至動手戲弄他,他從來都是哈哈大笑,連口都不還,脾氣要多好有多好。但,今天,他居然不正眼看人,而且還撥開了李四的手。
這也就是一貫老好人孫大偉乾的事兒,換了任何一個人,即使趙紅兵不翻臉,李四也肯定翻臉了。孫大偉起碼比李四高大半頭,站在李四身前,像是一堵牆一樣。
「大偉,怎麼了?」李四問。
「……」平時最愛說話的孫大偉一言不發,盯著李四。
「你怎麼了你?」沈公子忍不住了。
孫大偉不理會沈公子,但終於發話了,對李四說的:「四兒,你想整死李武,是嗎?」說話的聲音,有點激動。
「……」李四不說話,也沒點頭。但從李四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承認了。
「四兒,你真的要整死李武?」孫大偉說話的聲音有點哆嗦。
「……大偉,你讓開。」李四在轉移話題。
「四兒,我問你,你是不是真的要整死李武?你不回答這個問題,我不會躲開。」孫大偉越說越激動。
「大偉,我們和李武之間,有太多的事兒,這些事兒,一時跟你解釋不清,你讓開。」
「你是不是想整死李武?」孫大偉一共說了四句話,內容都是完全一樣的。
「對,但這事兒跟你沒關係。」
「好,好,好,你們真厲害,剛才李武跟我說,我說什麼都不信,我一直以為你們,只要再多說幾次話就好了,甚至也想好了你們打幾架。但沒想到,現在的結果,現在的你們……到了這個地步了。」
「那你說吧,你是什麼意思。」
「我是什麼意思?這個問題我們該問你們吧!」
「……」李四沉默了,大家也都沉默了。
「紅兵,是不是你也參與了?」
「……」趙紅兵看看孫大偉。沒說話。快20年了,這是孫大偉第一次跟趙紅兵這樣說話。
「紅兵,四兒,難道這事兒非得乾死一個才結束嗎?到了有人非死不可的地步了嗎?」
「沒有,今天我們是來談和的。」趙紅兵說。
孫大偉那碩大的身軀蹲了下去,滿臉都是淚水。他是個善良的人,他希望挽回局勢,但是,他無力。
當年的大胖小子孫大偉,現在也已經是個中年人了,鬍子至少白了一半。
看見蹲在門口痛哭鬍子拉茬的孫大偉,趙紅兵忽然有點心酸。
「大偉,讓開吧,我們真的是來談事兒。」
「咱們是兄弟嗎?」孫大偉瞪著眼睛問李四,不看趙紅兵。
「大偉,那還用說嗎?三個頭,磕在了地上,一輩子的兄弟。」
「那你和李武三個頭磕在地上了嗎?」
「磕了。」
「既然磕了,是兄弟,你還要整死他,對嗎?!」孫大偉帶著哭腔幾乎是聲嘶力竭的喊。
「是他扣了我的兄弟。現在要我來和他談,不是我找他。」
「我知道,你們幾個,都看不慣李武,李武是狡猾了點兒,他從小就是,但是李武其實人品不壞啊!這個你們都知道啊!」
「……」
「而且我還知道,李武就算手下有再多的人,也不會是你們的對手,我求你們。你們今天晚上,別對他動手行嗎?今天是大年夜,算我求你們。」孫大偉眼淚和鼻涕混在了一起。
一個快40歲的老爺們兒,哭成這樣,誰看了不動容,而且,還是自己多年的兄弟。
「小時候,張岳、李武我們三個人最好,現在,張岳沒了,過了今天晚上,李武是不是也要沒了或者殘了?」
「不會,我們是來和談的。」
「不會?你們一定會!我太了解你們了。四兒,我不想讓李武出事兒,可我更不想你出事,你明白嗎你?咱們都是兄弟,又沒什麼血海深仇,咋還走到了這一步啊?!你的心怎麼就這麼狠呢?」孫大偉話都說不成句了。
「我答應你,不動手,你閃開。」
「好,紅兵,你向來說話算話,今天我跟你們一起進去!」
這個歌廳,就沒有別人,全是一群江湖中人,誰沒事兒大年三十跑出來唱歌啊,這歌廳今天是黑社會包場了。
人都在二樓。
「紅兵大哥,武哥在裡面等你們。」有小弟跟趙紅兵說了一句,挺客氣。
李武所在的那個超大的包房裡,起碼坐了20個人,還有10幾個是站著的。
映入趙紅兵眼帘的李武,嚇了趙紅兵一跳:半年不見,這李武像是老了好幾歲,都瘦得脫相了,一臉的憔悴,本來眼睛挺大,現在那眼皮耷拉著老遠一看跟李四似的。
「紅兵大哥、大偉你們都來了。」李武站了起來。「坐,都坐下。」李武好像是在熱情款待去他家的客人,一點兒都不像在跟仇人對話。
「李武,過年好。」
「過年好,過年好。」李武也問好。「大家都認識吧?」李武問。
「認識」,「認識」,「當然認識」。
趙紅兵、李四等人坐定了,趙紅兵揮了揮手,丁小虎等人都出去了。李武揮揮手,他的小弟也基本都出去了。據說當時的情景是,丁曉虎等人坐在李武所在包房左面的包房,李武的小弟坐在右邊的包房。這兩幫人雖然互相有的也認識,但是各坐在一個包房裡,都不打招呼,各個都手持長短不一的武器和刀具,大家都知道,一會兒如果大哥們談不攏,各個就得抄起傢伙該崩的崩、該捅的捅。以前的那點兒交情,那算什麼?
今天是大年夜,在這裡沒餃子吃。如果動起手來,這必將是我市有史以來最慘烈的一次火拚。因為,當前我市其它的任何一夥兒,都絕沒有趙紅兵這個團伙的火力,這樣的熱武器火拚,只會發生在趙紅兵這個團伙分裂之後。
「紅兵、四兒,小紀,今天過年,咱們兄弟幾個喝一杯。今天這麼多老朋友都在這裡看著咱們,咱們都是自家兄弟,咱們兄弟幾個有點誤會,喝完這杯酒,咱們還是兄弟。」李武這幾句話,不知道準備了多久。現在說出來,還是挺讓人難以拒絕的。
「……」沒人回話,沒人提杯子。
附和著李武舉起杯子的,只有孫大偉。
「……」李武挺尷尬,他早就想到了會尷尬。
「兄弟我的確有做得不太對的地方,我先把這杯酒喝了。」李武一口把酒喝了,胸口有些起伏不定。可能,他也覺得自己委屈。
「……」還是沒人說話。
「四兒,紅兵,你們不是說來談和的嗎?你們說話啊!」孫大偉急了。
「李武,小五呢?」李四終於說話了。
「在隔壁的包房裡,我的兄弟在陪他喝酒。」
「讓他過來吧。」
「可以,但是,四兒,你得答應我件事兒。」
「說。」
「咱們是兄弟,就算你不把我當兄弟,我一樣把你當兄弟。剛才我說了,咱們倆是誤會,真是誤會,你要是想聽我解釋,那我就解釋,如果你不想聽我解釋,那也無所謂。今天這麼多社會上的朋友在這,我就想問你一句,我現在就讓小五過來,我絕對沒動他一指頭,我們以前的一切恩怨,全都一筆勾銷,今天過大年,過了這大年,咱們還是兄弟。行不行?」
沒等李四說話,來「主持公道」的黃老破鞋發話了:「四兒啊,李武啊,親兄弟也打架,你看有幾個親哥倆兒從小到大沒紅過臉的?真沒幾個,但是你們看有親哥倆兒打完一架然後就一輩子不來往的嗎?絕對沒有,都是打完就和好。你們就像是親兄弟一樣,鬧點兒矛盾是正常的。你看我和紅兵,以前不也打架嗎?你看現在我們……」黃老破鞋說著說著還摟住了趙紅兵的脖子。不管怎麼說,裝了四十多年的黃老破鞋今天算是說了句有用的話。
「不行。」李四自己一仰脖,「倒」下了一杯啤酒。
「四兒,咱是來談的,你就說說為什麼不行吧,要麼,你說個條件……」
「王宇的手指頭怎麼辦。」
「王宇沒跟你說這事兒的來龍去脈嗎?我是動手打了他,但是是我的兄弟一時沒控制住砍了他,砍的時候也沒想到他用手去擋……」
「我沒問你他是怎麼傷的,我是問你他手指頭怎麼辦。」
「我給錢了。」
「給錢他手指頭就能長出來了?」
「四兒,你話不能這麼說,那你想怎麼辦?因為他這兩根手指頭就要我命?昨天晚上,要不是我躲得快點兒,我活不到今天了,因為王宇兩根手指頭,你想要我命,今天這麼多人,你讓隨便讓誰評評理,你看誰能說你四兒這事做的對。」
「昨天的事兒,你算在我身上也可以,我承認,我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我承認。那我問你,我這次進笆籬子,是你點的么?」
「……」
「是還是不是!」李四那眯著的小眼睛冒了寒光,一直低沉的嗓音驟然拔高。
「是。」江湖中人最鄙視背後「點」人的,到了今天,李武也算條漢子,沒抵賴,承認了。
「你不點我,王宇這事兒也真就這麼算了。但你點了我,我找人黑你一次,說得過去嗎?」
「說得過去。但是一報還一報,你進幾天笆籬子,我在鬼門關上溜達了一圈,勾銷嗎?」
「勾銷。」
「那喝杯酒,我們還是兄弟。」
「等下,王宇的手指頭呢?他是我親兄弟,本來我真不想跟你要說法了,但我今天就是要跟你要說法。」
「四兒,說個數。」
「這事兒,和錢沒關係。」
「你要怎麼樣?」
「我要你手指頭!」
「……四兒,你太不講理。你問問王宇,那天是王宇不對還是我不對。」李武說得不能說不真誠。
「……」其實,李四那句「要你手指頭」的話也就是一句氣話,他莫名的進了看守所,換誰誰不火啊,看著眼前各個零件都完整的李武,再想想跟了自己十幾年的王宇,李四是真想讓他掉兩個零件。但李四也就是想想,不會去真干。李四也知道,那事兒也不能完全賴到李武身上。
「我手指頭在這,你拿去,我絕不吭一聲。我要是吭一句聲,你就再剁我一根手指頭!」李武把手拍在了桌子上,眼眶子通紅,眼眶子里,全是眼淚。
「四兒!」趙紅兵急了,怕李四真動手,給李四使了個眼色。
「四兒,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呢?」
「四兒」
大家都勸李四。
李四看著眼前這個眼眶子通紅的李武,想起了當年,這哥兒幾個都窮得叮噹亂響,一起坐在那個小破130貨車上,放著「霍元甲」的磁帶去鄉下收廢品,車上,抽著煙吹著牛逼,何等的快樂,每天能多賺10塊錢,晚上吃飯就多了兩瓶白酒,多賺了20塊錢,晚上就多兩個菜。今天,都已經身家千萬,卻到了現在這個田地。
想起這些,李四,下不去手。
「你手指頭我不要了,你把砍了王宇的那個兄弟交出來。」李四也想給自己個台階下。
「他去新疆了,他的帳算我身上,我手指頭就在這。」李武眼淚流了出來。
李四拿起一整瓶啤酒,仰脖倒了下去。今天,李四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可能,李四那小眼睛的眼眶子,也紅了。
「李四,你裝的也太大了吧!」說話這人嗓門不小。
說這話的人,是袁老三,李武根本沒叫他來,他是聽說李武要和李四談判跟著別人跟來的,李武根本就沒叫他,但是他來了李武也不能攆他走。
一瓶啤酒剛倒下自己肚子的李四正有氣沒處撒呢,聽完這句話,猴子似的他「蹭」的一下跳上了不鏽鋼玻璃的茶几,「我操你媽!」李四那手中的空酒瓶子掄在了袁老三的頭上。啤酒瓶「嘩」的一下碎了:「操你媽,這有你說話的份兒嗎?」李四拿著啤酒瓶子的茬子指著袁老三。
袁老三抄起一瓶啤酒剛想站起來,就被三隻大手按著脖子給牢牢的按在了沙發上。「別你媽的動!」按他的人是費四和小紀。
「這有你說話的份嗎?」
「這有你說話的份嗎?」
「這有你說話的份嗎?」
「……」
站在茶几上的李四終於找到了發泄的對象,茶几上一排空啤酒瓶子,李四每說一句「這有你說話的份嗎?」就在袁老三頭上敲碎一個,響聲真清脆。
袁老三被費四和小紀兩個人按著,動彈不得,滿腦袋都是被啤酒瓶茬子扎出的血,血流滿面。
「四兒,別打了,他是我找來談和的。」
李四砸下了7、8個啤酒瓶子后,李武拉住了李四的胳膊。
今天,李武是這裡的主人,他不能看著李四這麼打下去。
聽見了這邊兒的動靜,趙紅兵、李四的小弟和李武的小弟,都聚在了包房的門口,他們真的不知道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