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節 中國的村上春樹
不知道是馬三那真摯且熱烈的愛感動了王宇還是已經瀕臨死亡的王宇被馬三噁心得回了魂,總之,王子吻醒了睡美人,王宇沒死,儘管到醫院以後王宇的肺葉已經被氣壓得只有正常時的三分之一大。
馬三的鼻子被縫上了,臉上蒙著紗布,說話哼哼唧唧,只有兩隻眼睛,兩泓秋水般,總是深情的望著王宇。
據說,開始的幾天,王宇無法說話,每每被馬三那炙熱的眼神盯得面紅耳赤,渾身不自在。試問,這世間,又有幾人能禁得住馬三這樣火辣辣的眼神?
在王宇傷好了點能說話了以後,馬三經常去找王宇聊天。那時的馬三,梳著一個立刷,穿著一件白色高領衫,外面套著一件火紅火紅的毛衣,身穿一條女式緊身牛仔褲,尖頭皮鞋。
當年二狗曾聽見過他們的對話,蒼白無力,毫無意義。多年以後,二狗看了號稱重新構建日本文學美學且被無數中國小資一族追捧的村上春樹的作品才豁然開朗。原來,村上春樹咱們中國也有,而且從小就生活在二狗身邊,那就是,馬三。
村上春樹和馬三有無數的共同點:反反覆復,墨墨跡跡,要多矯情有多矯情,總是刻意表現自己的無奈與消極。以下是馬三當年與王宇對話的摘錄,絕對村上春樹風格,兒虎。
「哎,……王宇,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麼樣?」馬三有一搭,沒一搭的跟王宇說話,眼神很迷離。
「呃,……這個」畢竟馬三是張岳的人,王宇也不太好意思直接罵他。
「我的意思是,我們也認識了好幾年,你對我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馬三微笑著,雙手抱著腿。
「喔,你這人不錯……」王宇拚命躲開馬三的目光。
「是嗎?我的意思是,你對我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呢?」
「……呃,說實話嗎?」
「當然要你說實話」馬三笑得很燦爛,更加深情的凝視著王宇。
「……」王宇望了望輸液的架子。
「沒什麼特別的感覺」王宇說
「一點特別的感覺都沒有嗎?」
「恩,沒有」王宇乾脆閉上了眼睛,眼不見,心不亂.
「那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歡你嗎?」
「呃,我對你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半睡半醒的王宇嘟囔著
「……可是,我對你的感覺很特別」
「……喔,我對你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馬三那燦爛的表情一下變得很低落。
「或許,王宇是對我很有感覺,但是不好意思說罷了」馬三心裡在自言自語。
馬三失落,馬三輕輕的推門,馬三離去。
我市93年的清秋時節,昏黃的路燈下,城西的大江旁,多了一個娉婷男人的孤單的背影。
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漸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唯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怎一個凄涼了得。這就是馬三,要多村上春樹有多村上春樹。
投入了愛,卻不能被愛。
與趙山河一戰後,除了回民區的東波外,全市的大小流氓團伙,已被趙紅兵、張岳、李四全部歸攏。二狗之所以使用歸攏這個典型的東北辭彙,是因為標準漢語里很難有詞能達到「歸攏」這個詞的境界。
(名詞解釋)歸攏:是指把人收拾了一通以後讓其徹底折服,死心塌地為其效力。也包括雖然未曾收拾過,但是也像是被收拾過的人一樣心悅誠服的服從。
(造句)歸攏:張岳在1993年把全市的大小混子全部歸攏。
這樣的事情也僅僅可能在九十年代出現,那時我國的法律尚無「黑社會」的定義,打黑力度不強,只要不出人命,多數採取姑息縱容的態度。如果換到了今天,鋼窗廠一戰過後,公安局起碼要大力通緝30人,但在當時,公安局卻對此置若罔聞。
這就給了當時混子揚名立萬的土壤,只要不弄死人且保證自己不被弄死弄殘,總能大小混出點名氣,混出名氣以後再混出點錢,就真成了社會大哥。前幾天,丁小虎還曾對二狗說:「現在咱們市年齡最小的社會大哥,是73年出生的,再無更年輕的社會大哥。」這說明什麼?這說明,九十年代初期是我市治安最混亂的時期,最容易揚名立萬的時期。
那段時光已經不可複製,如今隨著公安部門打黑力度的逐年增加,年輕一代再想像當年的混子們那樣揚名立萬,太難了,已是不可完成的任務。很有可能,一個成名戰過後,就要入獄十年,出獄時,已垂垂老矣。
既然已經把除了李四已經為其預定了個棺材的東波,全市的大小混子已經全部被歸攏。所以,趙紅兵等人在那段日子裡格外輕鬆,趙紅兵有事沒事就把新老兄弟聚在一起喝酒。
此時已經不同於八十年代,八十年代時,窮的叮噹亂響的劉海柱可以是江湖大哥,一吹哨子幾十號人。到了九十年代初,這已經不可能了。沒點錢不可能當社會大哥。當時,除了即將出獄的李武外,在外面的七個兄弟混得都相當不錯。
趙紅兵和沈公子開著全市最大最豪華菜價最貴的飯店,每日顧客盈門,這當然和趙紅兵的江湖地位有關。在93年,趙紅兵和沈公子每年的收入起碼每年有70-80萬。這在當時,絕對是個天文數字。
李四開著個賭博性質的遊戲廳,收入雖然不穩定而且煩事特多,但無疑也是高收入一族,不但自己每天出門都帶著個2、3萬,就算是手下的王宇、王亮等小兄弟,也是各個揮金如土。
張岳來錢的路子比較野,他不但明面上有夜總會還有個討債公司,實際還有其它的生意。
費四以前開錄像廳沒賺幾個錢,但是自從開賭場抽水以後,腰包一天比一天鼓了起來,儼然要比這哥幾個都有錢的架勢。連跟著費四混的范進,也是整日名牌夾克衫穿著,名品的包夾著,一副准江湖大哥的架勢。
小紀當時神神叨叨,誰都不知道他成天在幹什麼,都知道他在乾和文物有關的事,但是具體搞什麼文物,怎麼搞,小紀自己不細說,別人誰都不太清楚,經常是喝酒喝到一半就借口上廁所,尿遁了。
93年下半年—94年上半年的這段日子,也是趙紅兵等人最風光,最愜意的日子。
那時的趙紅兵,事情不是很多,飯店的事有沈公子在打理。他經常來醫院裡看看這些受傷的兄弟,富貴、馬三、王宇這三個重傷號。
1993年10月的一天,張岳和趙紅兵去醫院裡看望已經即將出院的王宇和富貴。
在醫院,趙紅兵遇見了高歡。
這時的高歡,懷抱著孩子,產後身材已經嚴重走型。
趙紅兵和高歡的第二次偶遇,二狗並未親見,所知的一切都由當時也去探望王宇的馬三轉述。當然了,由馬三那種的特有的村上春樹風格的讓人感覺前言不搭后語絮絮叨叨的轉述,更是別有一番韻味。
失戀,總能讓一個俗人變成半個詩人甚至整個詩人。面對王宇無數次的婉言拒絕,馬三已經徹底村上春樹了。可惜,馬三不會拼音更不會五筆,漢字也認識不超過1000個,否則也像二狗一樣來天涯發發帖子,說不定會成為中國的小資一族的新崇拜者。村上春樹寫《挪威的森林》,馬三寫個描寫同性愛情的《東北的高粱地》,一定能火。
二狗聽見馬三敘述這個故事時,尚且青澀、懵懂,只有12、3歲,但仍能從馬三看似平淡的語氣中讀到一絲淡淡的哀傷。誰規定流氓就不許風華雪月?誰規定同性戀人就不許有真摯的愛情?誰規定只有文化人才有矯情的權利?
「你二叔和高歡再相遇的那天、那個地點、那些對話,雖然已經過去多時,但我仍然覺得歷歷在目。那是個黃昏,那天,外面的樹葉已經黃了,落在了地上,踩在腳下嘎吱嘎吱的,天上的大雁成群結隊的向南飛,很歡快的喔,也不知道它們什麼時候能回來呦,空氣涼嗖嗖的,全是秋天的味道。紅兵大哥和大哥(張岳)走到住院部一樓時,我正在一樓可以吸煙的一把座椅上抽煙,醫院的白熾燈亮晃晃的,我的眼前全是亂鬨哄穿白大褂的醫生護士推著病人,忙忙碌碌,香煙味夾雜著葯氣的味道,那個味道,在王宇住院的日子裡,我經常聞到……我挺想念那個味道的」像是《挪威的森林》的開頭,馬三先是絮絮叨叨的來了段當時場景的描述,看得出,他有些憂傷。
「你沒事吧」二狗看見馬三這個樣子,覺得他特心碎。
「不要緊,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而已」馬三輕輕的笑著說,笑得有點苦澀。
「……」二狗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有些事,還是沒有發生過的好。有些人,還是從來就不認識的好。因為,認識了以後,會增加很多煩惱。」馬三輕輕的吐出了一個煙圈說。
「恩,是這樣」二狗勉強應付了一句,不知道馬三究竟要說些什麼。
「喔,那天,紅兵大哥和張岳慢步走進了住院部,邊走邊聊著天,這時,高歡抱著孩子向門外沖呢,險些撞了個滿懷哦。「高歡,你怎麼這麼急?」紅兵大哥先說的話,「沒什麼事,孩子發燒了」高歡停了下來,用手習慣性的整理了一下頭髮。「喔,你還好嗎?」紅兵大哥也有點局促。「我還好,你呢?」高歡抬起頭看著紅兵大哥,眼睛大大的。「我還好……」紅兵大哥的喉結輕輕的抽動,我不知道他究竟想說什麼……這時,大哥(張岳)說:「我先去病房了」。大哥(張岳)他知趣的走了……」
「二叔都說了些什麼?」
「這些,應該都不重要。因為在我認識紅兵大哥的這段日子裡,他從來都沒用過那樣的眼神看過任何女人哦。……這個,二狗你相信我,我對這個很敏感的呢。對於我而言,我一直期盼著能有這樣一個人能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這樣深情的眼神。可是,一直沒有喔……」馬三撣了撣煙灰,嘆了口氣繼續說:「我想紅兵大哥在沒有高歡的那段時間裡,或許也和別的女人上過床吧,或許吧,又有誰能知道呢。但是,我想,他肯定除了高歡以外,沒有愛上過其它任何女人呢。他這樣的眼神,只對高歡有過」
「二叔他們究竟聊了什麼話題?」二狗對趙紅兵是否有過其它的女人這樣的問題並不關心,只關心他和高歡究竟說了什麼。
「我也沒聽見太多的東西,我覺得,看兩個人的溝通,或許並不需要聽見太多的對話吧!只要看他倆對話時的表情就可以明白了呢,你說呢?二狗?我說了……我對這個很敏感的。在那時,你二叔的眼中只有高歡一個人,他倆找了把長椅坐下,我坐在他倆旁邊,他居然沒看見我。可能那時所有除高歡以外的東西在你二叔眼中,都已是沒有任何意義了吧」馬三特細膩,比女人都細膩,絕對是個感性的動物,不服不行。
「就在你旁邊,說什麼你也沒聽見?」
「我說了,他倆究竟說什麼,這個不重要,……或許,他倆也根本沒有說任何有意義的話吧。我只看見他倆坐在一起,保持一定的距離。紅兵大哥在用手輕撫著高歡兒子的頭,輕輕的,像是在撫摸自己最珍貴的寶貝,在輕聲的和高歡說著些什麼。」馬三說的很投入。
二狗不忍心打斷他。
「愛過的人都是幸福的,即使後來痛了。」馬三悵然,歪歪斜斜的半躺在沙發上。「我卻連愛過的機會都沒有」晶瑩的淚花的馬三的眼眶中打轉。
「你沒事吧?」二狗挺受不了大男人矯情的,更受不了黑社會成員矯情。
馬三似乎鼻子酸了,喉結連續咕嚕了幾下,穩定一下自己的情緒。
「我只聽見紅兵大哥說了一句:還記得七年前我們來這裡看望小紀嗎?後來還和三虎子在這裡打起來了。高歡聽了紅兵大哥這句話以後,捂著嘴咯咯的笑個不停。」馬三繼續說:「可是我一點也不覺得這句話有什麼好笑的,他們卻因為這句話笑個不停,真奇怪。」
二狗聽到這裡,已經明白了。兩個當年並不情願分手的人迫於壓力無奈分開,再次在故地偶遇,幾句當年事,舊情復燃。
後來二狗還知道,高歡的老公一直對高歡依然惦記著趙紅兵耿耿於懷,高歡過得並不幸福。他倆的偶遇,即使不在93年,也會出現在94年,如果不出現在94年,也會出現在95年。總之,只要給他倆單獨見面的機會,根本不需要任何催化劑,只需要幾句話,就可以燃起一如七年前的愛火。
他們的再重逢,一點都不轟轟烈烈,並不是伴隨著重大的事件發生的。
上天註定這兩個人在一起,只是早和晚的事,當這兩人已經由青澀莽撞的青春年少的半大孩子到了今天都已是飽經滄桑歷經坎坷冷暖自知的成年人,他們都清楚了自己究竟想要什麼,究竟想得到什麼,究竟希望自己的伴侶是怎麼樣的。
人在每個年齡階段眼中的愛,價值是不同的,願意為之付出的程度,也是不同的。
當年,高歡媽媽的幾番苦勸,就可以使趙紅兵和高歡放棄。但現在,任何東西都已不是阻力,一紙結婚證書,一個孩子,在火熱勝於七年前私奔時的愛情面前,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是。
高歡的老公雖然也很帥,不比趙紅兵差多少,而且人品也相當不錯,但始終無法與高歡真正的溝通。高歡想什麼,想要什麼,他從來都不知道。
但趙紅兵懂高歡,高歡也懂趙紅兵。
二狗的朋友Helyanwe曾經說過:「以前錯誤的選擇可能並不是什麼錯事,這只是讓我更加清楚的知道了我需要一個什麼樣的人,想得到一個什麼樣的人,會讓我以後的選擇更加正確。」
在趙紅兵和高歡重新走到一起后直到現在的日子裡,他倆始終情比金堅。二狗想:這可能與他倆曾經分開過,曾經做出了「錯誤」的選擇后又做出了「正確」的選擇有關。經歷了那段分開的時光,他們更懂得珍惜對方。
塞翁失馬。
選一個自己懂的而且懂自己的人,總是沒錯的。
據二狗所知,從那次重逢以後,趙紅兵和高歡聯繫日漸緊密,經常的幽會。
高歡身邊的人說:「為什麼放著好好的老公和兒子不要,好好的家庭不要,非跟那個全市婦孺皆知的大混子趙紅兵再混到一起幹嘛?這不是有病嗎?這趙紅兵真不是個東西,人家好好的家庭就這樣被他破壞了」
趙紅兵身邊的人說:「紅兵是不是腦子進水了?憑他的名氣和錢,找什麼樣的找不到?非要找個二婚的?還帶著個孩子!」
趙紅兵和高歡對此都置若罔聞,他倆都是特有主意的人,很難受其它人的意見干擾。從他倆年紀不大時就敢去私奔的行為就知道了。
趙紅兵就是趙紅兵,高歡就是高歡,活自己的,和別人沒關係。
趙紅兵以前也不明白,快到30歲了,終於明白了。
30歲才明白,總比一輩子也不明白要好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