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一
2000年聖誕節,我坐在喬治王島上的一間屋子裡。我的窗口面對著一個海灣,海上有兩座山峰,峰與岸之間,大海向遠方的海平線伸展。我看這景色已經看了一些日子了,我看著山峰的積雪漸漸融化,從全白變成褐白斑駁,右側那座小山已是全褐。於是我對自己說:現在,你應該開始寫你的那本書了。
你寫過一些書,但沒有一本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寫的。在出發之前,你們這個名為人文學者南極之行的活動已經在媒體上廣為宣傳,人們都知道你們這幾個人文學者要到南極去寫書,無數的眼睛盯著你們。你曾經說,寫作如同女人受孕和分娩一樣,是應當避開別人的眼睛,在秘密中進行的。那麼,現在你竟變得如此不知羞恥了嗎?
當然不。雖然寫書的決定不是我做的,可是,這本書怎麼寫,寫什麼,決定權在我自己。不管到機場送行或湊熱鬧的有多少人,也不管同行的有多少人,我仍然只能作為我自己走向南極。南極也許會給我一些新的體驗,但不會把我變成另一個人,去做我過去不屑做的事情。我不會不停地通過媒體提醒國內的讀者,讓他們時刻記著我在南極,向他們絮叨一些凡人瑣事,把這當作新聞,發表一些老生常談,把這當作思想。唉,即使在南極,只要人群聚集,也有太多的凡人瑣事和老生常談。
這麼說,儘管是在媒體的喧鬧聲中出發,儘管有許多人與你同行,你的內心依然是安靜的,你的靈魂依然是獨自走向南極的。是這樣嗎?
我希望是這樣。一個人無論要去什麼地方,他的靈魂必須獨行,否則他雖然身體到了那個地方,也不能說他真正到過了那裡。我當然不願意只在表面上到過一次南極。我的行裝里有一本《聖經》,是我帶到南極的唯一的書。我不是基督徒,但我常常需要和我的上帝交談。一個人的靈魂要去他的上帝那裡,也是必須獨行的,這是我雖然讀《聖經》卻不是教徒的緣由。
按照計劃,我們在喬治王島上總共要居住兩個月。最初的興奮已經過去,我對這裡的環境和生活狀態已經大體瞭然,因而我的靈魂的眼睛也好像找到了自己的視角。於是我對自己說:現在,你可以開始寫你的那本書了。
2000年1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