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是個婊子

晶是個婊子

第二天我來到大娘家。站在蘭的床頭,我看見蘭躺在床上沒有一點生氣,我去摸她的臉,她把臉在我的手心裡磨擦,我感覺到她臉上的汗毛,柔軟異常。她要我拿來她筆和紙,我把自己的田字格本和鉛筆放在她的手裡,她的手顫抖歪歪扭扭地寫著:我是不是要死了?我根本沒辦法和她解釋清楚,我很著急。我搶過鉛筆在她寫下的字上用力打了個叉,然後跑回了家。那天我家沒有人,我搬過椅子從書櫃最上層拿下那本帶著彩色圖例的醫學書,然後把它塞在衣服下面,跑回去的路上還小心地避開了大娘。蘭歪著頭看我從衣服下抽出如同掛歷般大小醫學書,我把書擺在蘭的腿上,翻開到生殖系統,整頁彩繪的女性生殖器就顯露了出來。我指著下面關於女性性成熟介紹的文字讓蘭看,蘭用手指一個一個點著書上的文字仔細地看著,下午的陽光照在銅版紙的圖書上有著耀眼的閃光,蘭的手也被映得透明。蘭認的字不多,但我想她也能大概看明白了。蘭興奮地前後翻著,突然她翻到了男性生殖系統那章,一個同樣用油墨畫出來勃起的陰莖佔滿了整整一頁書。蘭看了看突然用手指點了點書上的圖,然後轉過頭看著我,笑出了白色牙齒。

晚上的時候,我沒拿回那本書,蘭把它像寶貝一樣小心地放在了枕頭的下面。

那天距離蘭自殺還有一個星期。

整整一夜都在做夢,我在床上翻來覆去。我又夢見自己曾經只住過三個月的家,夢見了大娘家那個滿是鮮花的院子。在這個夢裡我第一次夢到過蘭,她以前從來沒有在我的夢裡出現過。我還以為自己已經把蘭放在我內心最深處,沒有自己的意願她是不會出現在我的腦海里的。可就是這樣,蘭還是沒有一點預兆的出現在我夢裡,我想以往一樣飛快地找開大娘的門,穿過那條鮮花當中的小路。我打開屋門,屋子裡依然是好聞的味道,只是屋子太暗,我只看見蘭的身影。我去尋找牆壁燈的開關,卻聽見一個聲音。

杜明,你還是來了,我一直在等你。

蘭會說話!那聲音好熟悉,你冥冥中好像早已熟悉。可是蘭是啞巴,我愣在那裡,去開燈的手也僵僵的不會動了。

蘭沒有理我,她不停地在說話。聽得見聲音,卻永遠聽不清她在說什麼。她離我越來越遠了,蘭要離開我。

蘭不要走。

晚了,杜明為什麼你現在才來留我。蘭轉過身,我看見了蘭的臉,不再像記憶里卻依然熟悉。

蘭!!!

我從床上猛坐起來,不住地喘息,我看見自己赤裸的身上都掛滿了汗水。

杜明,你這一晚上都折騰什麼呢?

睡我下鋪的同學手扶著床頭笑嘻嘻的,我沖他笑笑。

做了個噩夢。

惡夢?春夢吧,你連對方名字都喊出來了。

我一邊穿衣服一邊打著哈哈。

這你都聽見啦。是我小時候的一個鄰居,也不知道怎麼就夢到了,你聽見我叫蘭了吧。

同學沖我眨巴了幾下眼睛,然後轉身出去了,我聽見他在說。

真行,在夢裡也能叫錯名,明明叫的是晶……

在下午上課的時候收到一個傳呼,電話是老大宿舍里的電話。我的心跳不知為什麼加速了起來,偷偷從教室後門跑了出來。背靠著教室門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只是看著傳呼機發獃。傳呼機又響了,還是同一個號碼。我深吸了兩口氣,該來的始終要來的,我想我輕鬆一些,可是在跑下樓的時候,還是感覺頭有點暈,突然感覺身邊的一切都開始有種不真實感,也許有這種感覺是好的吧。當老大為我打開寢室門時,我看見老大眼睛紅紅的。

我問老大怎麼了?老大睜著我看了一會就把我讓到了屋裡。屋子裡很亂,但不是男生寢室那種正常的亂。地上都是碎玻璃,老大的床上更是一塌胡塗。寢室里沒有其它人,我隨便找個地方坐了下來。老大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床上,隨手扔掉了床上的像框,那是他和晶的照片。

媽的!

聽到老大開始罵人,我就不用再說話問了。老大一但有心事要跟我說時,一定會先罵一句「媽的」的。

杜明,晶是個婊子。

什麼?

她已經懷孕快三個月了。

我感覺自己的耳膜里有東西向外沖,那種嗡嗡的聲音圍繞著我的頭。我不知道自己在老大面前應該怎麼表達自己的情感,我隔了幾秒才說出話來。

不會吧。

老大不再理會我,自顧自地說著:昨天本來還好好的,才把她帶到你的屋子那。她的臉色突然就沉了下來說要回去,我以為她害怕和我過夜,我想女孩第一次都會害怕的吧,我就去哄她。想讓她進屋,結果她突然推開了我說自己已經懷孕了。我還在想她在這個時候怎麼開這種玩笑呢,我不信,結果她……她竟然真的從衣兜里拿出化驗單。

我想我還是這樣沉默下去吧,我拿著煙的手開始有些顫抖了,我怕我再說話也會發出這種顫音。我的思想開始遊離,我的眼睛看到的是什麼?我的小屋、昏黃的光、還是晶那樣的眼神……

我突然聽見了老大在叫我,我才回過神來。我暗自鎮定了一下問老大。

怎麼了?

叫了你好幾聲你都沒聽見,你聽見我說什麼沒有?

你說什麼?

我說我只有你這一個信得過的朋友,你明天去實習醫院幫忙把晶的孩子打掉吧。

什麼!晶說要打……的嗎?

老大一臉無奈:怎麼可能,她倔得跟牛一樣,什麼也不說卻還不懂怎麼做。如果再不做的話不光再打不了,而且被學校知道她就不能畢業了。我是學檢驗的還沒在醫院實習,所以只能讓你幫忙了。

那天結果我又是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麼答應的老大,可是我除了答應還能做什麼?

第二天,我站在醫院門口竟然發現自己扣錯了白大衣的扣子。每個人進醫院的人都會打量我幾眼,我才發現自己竟然慌張得在醫院門口來回打轉,像極了產婦門前的傻丈夫。而當我看到遠遠走來的老大和晶時,卻不知道應該是迎上去還是裝作沒看見了。

老大快步走在前面,臉上是一臉的凝重。我想讀懂走在他身後的晶的表情,卻發現自己在看著她的臉時總會感覺一股很強的力量讓我抬不起頭。老大走到我身邊,習慣性地拍了拍我的肩。

杜明,等很久了吧?走進去吧。

老大今天看起來平靜多了,看不出一點憤怒,也許是正在聚集吧。他回頭看著慢慢悠悠的晶說。

快點吧,別耽誤杜明的時間。

晶走過我身邊時,身上帶著清晨空氣中潮濕的味道。我想到我後院種得那些小蘭花在秋後的清晨帶著露水的樣子,我想和晶說話,卻不知怎麼開口,而晶卻避開了我。

我找幫忙的婦科大夫是一個比我高七屆的學姐,三十歲、沒有男朋友,號稱永遠不會結婚的女人。不是變態,那是因為第一次見到女人生產而受到的鎮驚。其實不只是她,當初和我一起第一次看女人生產的同班女同學最後竟然也跟著產婦一起大哭。而我那時卻望著這個高我七屆已經三十歲的老處女踏著木頭檯子高高站在產床旁邊喝著本為產婦準備的飲料高喊加油,在產女臨盆那一瞬間,學姐舉起右手緊緊握拳。

用力!!胎兒頭已經出來了,再用一把力,我們女人不是弱者!!

她的尖叫聲以絕對的高度壓過了產婦的最後一聲嘶叫,嚇得門外的產婦的丈夫差點休克,以為出了意外。

當我後來得她在食堂里吃飯時跟她說起這事時,她自己倒是哈哈大笑。學姐的開朗在那段時間多少給我些安慰,她總是給我講一些事情,而無論講到什麼,最後都只有一個結論。

世事無常,只有自己開心才是最正確的。沒有絕對的正確與錯誤,評價對錯的永遠是別人,而承受結果的永遠只會是自己。

不知為什麼,她和我說這些話時我一定有不開心的事情。學姐說只要看著我的眼睛,她就可以看出來我心裡在想什麼。雖然學姐這樣跟我說,但我卻永遠不知道是真是假。在我剛離開工作的醫院的時候想去曾經實習的醫院再找學姐聊天,結果卻得到她已經死去的消息,是因為服用了過量的精神類藥物。那時我二十二歲,剛剛結束了我僅僅一年的醫生生涯。

學姐滿口答應我的請求,反正一個人流手術不過十分鐘。找學姐就會省去很多麻煩,不用挂號,不用登記。我以前在婦科實習和後來去協助婦科做無痛人流手術看著那些護士都是對來做人流手術的女孩百般挖苦,所有女孩都會在登記時多少加大一些歲數,不足十八的寫十八,十八、九歲的都寫二十。而做登記的老護士就會很大聲地說,你有十八嗎?明明是高中生,真不知道你家裡是怎麼教育的。有時我很懷疑那些變態的老護士曾經是不是都沒有經過十八歲。那時也是女孩們感覺最難堪的時候,而當自己真正脫掉褲子躺下去時,原本所在乎的一切也都隨之脫掉了。

學姐已經在手術室準備好了,我在門外看著老大和晶。

確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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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杜明:沒有人是乾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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