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劉亞軍在這個圈子中也佔據了一個無足輕重的位置。他是一個頭腦異常清晰的傢伙，他每一步的目的性非常明了。但這一次他顯得有點急了。
剛過了兩個星期劉亞軍就來催劇本了。寒新自從上次想到女子特警隊這個題材並被認同后，忽然覺得自己身價倍增，自己的名字出現在熒幕上指日可待，所以一聽催劇本就火了，說："我又不是神仙，哪有這麼快，今天說要劇本明天就能出來？沒有，一個字也沒有。"
寒新說這番話的時候顯得底氣十足，就差沒高呼一聲："爺不寫了！"可是，其實他已經快寫完五集了，卻不想拿出來。
劉亞軍又來做工作，說那邊公司的頭頭腦腦想看看本子怎麼樣了。人家投資幾百萬，總要弄明白到底投的是什麼東西，投不投得有價值，能不能收回成本。劉亞軍說："不管你寫了多少，也不管你寫得怎樣，總得拿出東西給別人看。"
劉亞軍縱橫影視圈這麼多年，這麼說其實是個激將法：人家不相信你，不相信你能寫出好東西來。也難怪人家懷疑，你又不是專業作家，人家憑什麼相信你，相信你能在較短的時間寫出好東西來？
寒新寫東西時腦子不笨，但是在劉亞軍面前卻馬上中計。本來是準備暫時不給本子的，等全部寫出來再出手的，現在看來不給不行。人家不相信你能寫出來，那好，既然接了這單就得接受人家的審查，是騾子是馬拿出來遛遛。
"其實就是一種考驗，我們大家都相信寒老師的實力。可是畢竟人家也是投了錢在裡面，不能和寫小說一樣任由你性子來啊。作家你也得接受市場考驗，接受現實生活的考驗，現實是殘酷的。"劉亞軍的話語中軟中帶硬。
寒新這時才明白自己的處境其實是很危險的：要不要你寫還是個問題。《最後一槍》是《最後一槍》，《為你喝彩》是《為你喝彩》，人家認可你前面的不一定認可你後面的。《最後一槍》的合同事實上已經是一紙空文，《為你喝彩》的新合同還沒有簽下來，只要不滿意馬上就會把你換掉，這就是市場。
寒新立即把前四集傳了過去。這四集劇本像表達愛意的情書，傳過去之後讓寒新心裡忐忑不安。行不行？人家認不認可？能不能看上我？他有些後悔沒把那些字句反覆斟酌斟酌，再遲交幾天肯定會寫得好些，會容易被人看中些。太匆忙了，肯定會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
還好，西海那邊第二天就傳回消息：很好，幾個專家看了都很滿意，就按這個走向寫下去，絕對是個好戲。
寒新這才放下心來，什麼也不想了，跟單位領導請了一個半月的探親假，關在家裡一口氣寫了十八集。
寫完十八集寒新決定停下來。這時他還沒跟對方續簽合同，有必要把合同簽下來再往下走，不能始終是被宰割的對象。他把他的十八集交給製片方，請對方派專家審定，同時要求續簽好合同，否則他難以進行下去。公司請了專家審讀，結果反映很好，公認是上乘之作。不用寒新再提出來，公司馬上派人到北島來跟寒新續簽了合同，並付了一半的稿酬。
交稿了合同簽了稿酬付了一半，這已經不是鬧著玩了，寒新就跟王文濤認真談了一次。中心意思無非是如何把這個電視劇做好，希望用最好的導演最好的演員，拍個驚世之作。潛台詞就是：老子寒新二字能不能出現在電視熒幕上，接下來靠你王文濤努力了。
"你放心，花了這麼大的工夫我還不想弄個好東西出來？我要不弄個叫響中國的電視劇出來我他媽誓不為人，我跳河我自殺。"王文濤對這個電視劇非常有信心，說的真比唱的還好聽。
口號喊得山響，信誓旦旦，他也的確想做個叫響影視界的電視劇出來。涉足影視圈第一回，興不起幾波漣漪他以後怎麼在影視圈混？李成志跟他說了，這個戲一定要請一流的導演一流的演員一流的製作班子，三個一流，並且指名女一號是香港當紅歌星林志萱，至於導演就定張導。王文濤一聽嚇了一跳，張導哪能說來就來啊，這不是扯淡嗎？於是表哥魏東力薦自己的老師——洪康，說什麼導了幾十年戲的老導演了，實力和張導一個級別之類的。王文濤說："那怎麼沒聽過？"魏東早有準備，告訴他洪康這個人比較低調，而且又是張導的前輩，現在是名聲在內，絕對是這個圈內公認的國內頂尖級導演。魏東又把這些跟李成志一說，聘請洪康，李成志覺得好像也是這麼回事，就一口答應了，並要魏東負責聯繫。王文濤當時也不好反對，滿口答應："行行行，一切照老同學的辦。"王文濤也知道，一部電影一部電視劇成功與否關鍵在導演，關鍵在男女一號的選定上。特別是導演，重中之重，一劇的靈魂，一旦劇本確定之後導演起著決定作用。一個好本子遇到好導演就如虎添翼，絕對能拍出最優秀的電視劇來，相反，一個好本子如果落到一個水平平平的導演手裡這個本子就糟蹋了，在影視圈裡這種現象比比皆是。正因為這樣，李成志一開始就把調子定好了，洪康。可一到具體運作的時候王文濤就覺得這是個麻煩事，林志萱開口要價就是五萬一集，二十集就是一百萬，洪康導演起價就是三萬一集，總共六十萬，李成志最初同意投資三百萬，不足部分由王文濤自己解決。三百萬的投資，兩個人就佔了一半多，還要不要干其他事情？在確定創作班底時王文濤感到非常棘手，他不得不算算兜里有多少錢。更重要的是他那塊心病：中華文化城。
王文濤就叫來了劉亞軍，想先聽聽他的意見："看看，你是行家，請洪康，請林志萱怎麼樣？"
劉亞軍其實早就料到投資方會走這一招。請名演員，請名導演，初涉影視圈的人都會這樣，都會把眼睛盯到天上。劉亞軍覺得這根本就不切實際：都是名家要多少投資？李成志現在只同意投三百萬，能請幾個大腕？再說都是名家他們這幾個僅僅半桶水的製片人誰能夠駕馭住劇組？誰能駕馭導演？誰能駕馭主要演員？王文濤是外行，秦小陽是外行，他劉亞軍在影視圈也是個名不見經傳的職業電視人，誰會把你們這些人看在眼裡？基本上是一些外行又怎麼來領導這個劇組？
"你有多少錢來拍電視劇？你給個底給我，我好量體裁衣。"劉亞軍問王文濤。
王文濤其實一直在考慮要不要多告訴劉亞軍一些事情。如果是秦小陽，早就和盤托出了。可是面對劉亞軍，確實不知道能不能信任。想到劉亞軍幫自己解決李成志的難題，想到自己和秦小陽都不懂這方面，王文濤還是決定依靠劉亞軍："錢的事情你先別擔心，現在假設一切都用最好的，我要拍成精品，拍成最好的怎麼弄？"
"那好，一千萬吧。我用最好的演員，最好的導演，最好的設備，最好的劇組人員，要拍不出最好的作品你想怎麼把我處置就怎麼處置，我不會說半個不字。"劉亞軍想都沒想，答得很快。
"不是說天書吧，一千萬？一千萬從哪裡來？這麼跟你說吧，三百萬，導演要洪康，女一號要林志萱，怎麼弄？"王文濤報出了真實價位。
"你怎麼不早說？早說我早走人呀？"劉亞軍忽然覺得跟門外漢談專業是件很可笑的事，特別是當他還要一個勁地為門外漢服務的時候。
"什麼意思？"自信的王文濤露出少有的尷尬。
劉亞軍有點忍無可忍的意思："沒法弄！你到影視圈裡去找找，要有誰能幫你做成這個事情，我還幫你弄一百萬的贊助來！"
王文濤也感到三百萬要達到李成志的要求根本不可能，他倒是希望劉亞軍說點具體點的東西。戲是絕對要往前推，重要的是要有個切實可行的方案。
劉亞軍忽然想起對方才是老闆，馬上又改變態度語重心長地說："如果我來運作一不要洪康，二不要林志萱，這兩個人沒一個適合本劇。洪康不適合做這個電視劇的導演，風格手法都比較陳舊，而且人也老了，導不動了，幾年沒導戲了，現在天天在家練書法，一幅字畫能賣上好幾萬，導戲都沒感覺了。就算用洪康，拍出來的東西很可能是不倫不類，這是其一。其二，仗著自己是老導演，要價太高，起價就是三萬，二十集六十萬，再加上一個林志萱上百萬，剩下的戲還怎麼做下去？沒法拍了。第三，都是大牌，誰能駕馭？在劇組，製片人必須能控制住導演，導演要能控制住演員，否則後患無窮。"
劉亞軍的語氣一緩和下來，王文濤就覺得這話說絕了，其實自己心裡就這麼想的啊。洪康也好，林志萱也好，他都不感興趣，都是李成志硬塞給他的。李成志一手拿著三百萬，一手拿著這兩個明星，跟他說："你去拍吧，我要的是最好的結果。"王文濤可以接受那三百萬的投資，卻不想接受這兩個"拉郎配"。把兩個"大家"弄來他怎麼伺候？有種你投一千萬？你什麼條件我都可以答應，否則……
王文濤有他自己的打算，老狐狸自有他老狐狸的智慧，如意算盤一直在心裡打得啪啪響。
"說吧，本劇哪類型導演合適？用什麼演員合適？"王文濤問道。
"一、不要名導，資質不高不低，中等偏上；二、此人要能夠控制駕馭，不能天馬行空獨往獨來；三、此人必須敬業，有強烈的成功慾望。"劉亞軍開始給學生上課。
"好，這個設想非常好，切合實際。"
"演員不要明星，明星養不起，資金不夠，再說請了也沒辦法駕馭，還不如不請，最好是那些剛剛出名的實力派演員。導演也好，演員也好，全都用中等偏上的，職員則用一流的。這樣戲也拍了成本也不高，拍好一點就是一流，拍差一點也有中上，沒比這再好的選擇了。"
"絕！"
王文濤心裡在說真是高手，怎麼就說得這麼絕？有些他心裡想過，或者有朦朦朧朧的意向，經他這麼一點撥心裡就明白了，主意也就出來了。他越來越覺得必須多依賴劉亞軍一點。
全都可以按照劉亞軍這套理論進行，但又不能當著劉亞軍的面完全認可他的理論，很多事情都只能放在心裡，自己以後慢慢消化。如果這時候就跟劉亞軍說全按你的辦那這個遊戲就只能玩到這裡打止，沒辦法再走下去。另外一方面，該如何把不用洪康、林志萱跟李成志說也是個問題。劉亞軍又給王文濤出了個主意。
王文濤找到李成志，一是通報籌備情況，二是商量導演人選。王文濤並沒有先提出推翻啟用洪康的意見，而是順著李成志的意思往下演繹，耐心地跟李成志算了一筆經濟賬：一個導演一個女一號就佔了一百六十萬，你的投資就只剩一百四十萬了，以後這個戲還怎麼拍下去？還能幹什麼？李成志說："不是說好了不足的部分歸你補上嗎？"王文濤說："那好，既然由我補充不足我也得把話說明白。整個拍攝製作的預算已經出來了，六百一十萬，你投三百萬，我投三百一十萬，投資基本各佔一半。現在有兩種方案供你選擇，一是你全額投資，什麼要求都可以聽你的；二是各投一半，用什麼人怎麼用咱們兩家商量著辦。"
李成志一下嘴巴張得老大，明知對方沒有遵守約定卻又覺得對方說得有道理，好像自己不知不覺就掉進了圈套一樣。他覺得不能像最初那麼豪爽，承擔所有的投資，把錢交給王文濤玩，要玩他也要吊著王文濤一起玩，人家不出錢就不會擔責任，不會擔風險，那樣很容易讓自己變成冤大頭。只有讓王文濤自己也參與，自己也有一份成本他才會往心上去，才會當自己的事情辦。關於六百萬的預算他早就安排人算過了，拍下來至少要六百五十萬。現在王文濤把話說穿了他不得不選擇了，當然是第二個方案，各投一半。各投一半就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大事都得商量。
"那就各人投一半，說吧，什麼事？咱們可以商量。"李成志說。
王文濤很滿意剛才那一番話的效果，更加自信："導演的事情，我不贊成用洪康。"
"為什麼？洪康不好嗎？不是說他是圈內公認的導演嗎，難道你不想弄個好東西出來？"李成志說。
王文濤就把劉亞軍的理論說了一通。
李成志找不出更好的理由反對。要用洪康他就得自己全部扛著這個戲的成本，不是做不到，而是他不願意，怎麼也要把王文濤拉著跟他一塊墊背。既然王文濤說得有道理，他最終還是同意放棄洪康。至於用誰，由王文濤拿出人選，他們一起再來商定。
王文濤也沒有現成的人選，再說誰合適誰不合適他自己都把握不準。還是由劉亞軍挑吧，他是內行，又是執行製片人，聽他的。
這正中劉亞軍下懷，他期盼的就是這個。
其實一開始劉亞軍就有自己的想法。王文濤已經正式聘請他為這個電視劇的製片人之一，和秦小陽平起平坐，都叫製片人，王文濤則是總製片人。既然是製片人就要有製片人的權力，電視劇的運作就要按製片人的意志轉移。這個劇組裡頭多，一進來劉亞軍就發現，老闆幾個，誰都要聽，又誰都可以不聽，關鍵是自己要有一席之地，不然說話如同放屁，沒人理。要在這個"班子"里說得起話，最關鍵的是要讓老闆相信你，反過來你得有打動老闆的本領。他的優勢在於在這個小圈子裡他比誰都懂電視劇拍攝業務，又比誰都善於表達，所以有關電視劇運作的重大決策他有神聖的一票：在確定題材選取劇本是這樣，現在確定導演又是這樣。
在兜售上述理論之前劉亞軍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的。劉亞軍有自己的擔心，他已經知道李成志想用洪康，他完全可以預計到，有洪康的戲就可能沒有自己的戲了。其實洪康根本就不是什麼圈內公認的人物，劉亞軍不說只是不想揭穿魏東罷了。可是洪康是個資歷頗老的導演倒是真的，老到已經導不動了，現在國內很多導演都是他的學生。這麼一個老人出現在劇組肯定威望極高，他劉亞軍在大導演面前算什麼？怎麼安排怎麼指揮怎麼溝通？怎麼也不能讓這樣的導演進入劇組！劉亞軍這才提出了上面的理論，正與王文濤一拍即合，王文濤就採納了。劉亞軍準備了理論當然也準備了實施方案，準備了具體的東西，也是最實質的東西，這就是要用他的人。
第一個就是決定導演。
劉亞軍首推的就是他的哥們牛蒙。他的宗旨就是有錢賺首先考慮哥們，這是他做人的準則，當然，前提是能拍出個好東西。既然牛蒙有這個實力，把人推上來再說。
牛蒙，北島電視台二級導演，算不上名導，但非常有潛力，很有發展前途，最近導的兩部電視劇都在中央電視台黃金時間播了。另外，此人對藝術執著追求，近乎偏執瘋狂。
可是牛蒙其人在西海的影視圈裡沒一個人知道。王文濤開口就是："什麼人？導過什麼戲？拿過什麼獎？"
劉亞軍確定了在西海沒人知道牛蒙以後覺得這事好辦了。沒人知道就好吹，吹得天花亂墜也沒人知道，不知道就是好導演呀。就胡亂吹吧：牛導在國內沒拿一個獎，國外的獎全被他拿了！董事會的人反正不懂事，就讓你吹吧，行不行你自己把握，拍砸了反正還有你自己一份利益在裡面，量你也不會把這部戲當兒戲。
然後劉亞軍又說了兩部牛蒙導演的在中央電視台一套播出的電視劇，王文濤也覺得聽著耳熟還有印象，好像是那麼回事，不過還是面露難色。
劉亞軍知道他擔心什麼："王總，你放心好了。牛蒙很容易駕馭，不耍大牌，老闆可以直接控制，而且價格也不高。"說完，劉亞軍當著王文濤的面給牛蒙打了個電話，要牛蒙明天必須出現在西海市，過來拍電視，而且口氣十分強硬。
王文濤心目中也沒有確定的人選，看牛蒙如此乖巧，就同意了："行，那就是牛蒙吧。"隨後跟李成志通氣。就這麼定了，導演牛蒙。
劉亞軍走出王文濤房間后，急匆匆地按下了手機的重撥鍵："喂，哥們！剛才說那話別往心裡去，你知道是怎麼回事……"
電話那頭還沒等劉亞軍說完，就嚷嚷道："行了，丫什麼意思我會不知道，剛才那出咱倆又不是第一次演了。哥們你夠意思，我記著呢。"
寒新是半個月後才知道的。王文濤打電話告訴他一切都定好了，不是徵求他的意見，而是通知他有這麼個合作夥伴。牛蒙這導演寒新早有所聞，正宗科班出身，主要拍攝MTV和廣告為主，也導過幾部大戲，不能說很好，也還不錯。儘管他希望名導來導，也希望名演員來演，那麼自己就可以跟著出名了，可王文濤說得再清楚不過，只有那麼多錢。有多少錢辦多少事，這是非常現實的，影視圈內沒有比牛蒙更適合導這個電視劇的了。既然製片方都已經定了，王文濤說得那麼實在，寒新也不好反對，牛蒙就牛蒙吧，只要能把戲拍好誰拍都行。
現在所有人似乎都是一條心想拍出一個驚世之作，可是同樣身為製片人的秦小陽卻一直消失在眾人視線里。他正在為自己老闆王文濤的大項目——"中華文化城"而不斷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