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幽谷遇奇人 靈禽四虎送群英
這時,隱約從對面峰後傳來兩聲厲嘯,晃眼工夫峰頂上出現一白一黑兩隻猩猿,疾如流星從數百丈懸崖上直掠下來,才入谷底便分向愁雲崖諸寇撲去。動手之間已被它連傷數人。
閔雕、呂萱眼看大功將成,竟然被這兩個畜生攪亂,不由大怒,雙雙一喝,竟撲兩隻猩猿而去。
手尚未發,高空又是一聲雕鳴,一個罕見無比的青雕如星丸般飛墜旋空直下,鐵翼鋼爪雙翅生風,一撲一扇呼呼捲起兩陣勁風,愁雲崖諸寇吃那青雕兩翅捲起勁風一震一吹之力,竟退出六七尺遠近,有幾個武功較差的竟連人帶刀摔在地上。
愁雲崖雪山派中中有一好手名叫樊剛,力大無窮生裂虎豹,武技在愁雲崖上僅次於閔雕、呂萱倆人,力則過之,見那青雕兇猛不禁大怒,一聲虎吼,手中四十八斤重的金背砍山刀用了個「迎風劈浪」,全身縱起兩丈多高,猛向青雕身後砍去。
那青雕原是千年靈物,雖未負傷,但已激發潛在野性,一聲怒鳴,全身一旋,右邊巨翅向下一撲,竟把樊剛凌空擊落,鋼爪疾伸嵌入樊剛筋骨之內,鐵嘴一啄一抖,兩翅一扇,只聞樊剛一聲慘叫,一陣血雨碎骨分散數丈方圓,一個武林雄寇片刻之間變成血雨碎塊,屍骨無存,這一來連閔雕、呂萱也給震懾住了,四目怒睜不知如何是好。
那青雕兩翅一振竟從瘋俠頭頂低飛而過,瘋俠似聞雕上人語:「你們快從峰右逃走。」
瘋俠立時一聲怒吼,兩臂遠足功力,呼呼兩掌打出五六尺遠的掌風,瘋俠原被兩個賊黨纏住,這一下兩賊被瘋俠掌風一震,當時退後數步,瘋俠此時真若瘋人一般,喝了一聲:
「跟我闖。」身形一起,兩掌連發,又被他震傷數人,衝出一條路來。
肖俊等一般小俠也是情急拚命,各個刀鞭疾發,逼退對手,身若離弦之箭,緊隨瘋俠身後向西衝去。
幾條人影兔起鶴落,晃眼之間已達峰邊,瘋俠一馬當先攀藤而上。
呂萱怒極狂吼一聲道:「萬惡孽畜討死。」右臂猛伸,骨節一陣格格作響,五指暴張,色成紫黑,竟施展五毒手一掌向白猩猿劈去。
那白猩猿吃呂萱五毒手掌風一震,全身白毛根根倒豎起來,倏然一聲怒嘯,其聲既悲又銳,刺耳欲聾,全身一縮短了半尺,兩臂一伸宛如利箭直向呂萱撲去。
呂萱不由大驚,暗想這個怪物竟有此功候,自己這五毒手功夫絕毒已極,人如被擊中,即使有金鐘罩鐵布衫功夫護身,也要被掌風所帶毒氣由毛孔浸入體內,只一換氣,毒氣立即浸入內腑,功力全失,三天之內全身潰爛而死,但這白毛猩猿竟似一無所覺,幸好呂萱功夫已達火候,見猩猿來勢疾急,猛然向下一伏身,猩猿掠頂而過。
呂萱不敢再大意了,忙貫注全神,無暇再顧攔擊瘋俠諸人。
那面閔雕也和那黑色猩猿打了個不亦樂乎,那猩猿身法奇快,爪利力猛,閔雕幾次運足功力均未擊中,反而有幾次幾乎被他抓傷,如此一來,愁雲崖來的四個頂尖好手,兩個最厲害的被兩隻猩猿絆住,一個被青雕撕裂,一個和瘋俠動手時吃混元掌力震傷,其他雖有十幾個不錯的人物,被那青雕活裂樊剛的慘狀所震懾,等到清醒時瘋俠等已衝到峰下了。
眾賊急施身法追到峰邊,可是瘋俠等已到了峰腰,那守在山上的幾個嘍羅被幾個情急拚命的小俠劍劈鞭打,哪還能阻攔得住,但也耽誤了不少時間,等瘋俠幾人躍上峰頂時,已有愁雲崖三四個武功好的追個尾隨而上,小乞俠一急又取出七孔黃蜂針筒正想施用。
猛見前面一個巨石之後人影一閃,十餘點豆粒大小的東西一閃,接著就聞幾聲「嗵嗵嗵嗵」的連響,愁雲崖追上峰頂的幾個人竟連一句話也未說出,全被打下峰去。
瘋俠認識這是武林中罕見絕技「豆粒打穴」,不知何人有此身手,且在這緊要關頭現身,正想招呼人家幾句,那現身的人影又一個「分雲取月」的身法,兩臂一伸一抖,向峰側斜飛而落,瘋俠一生從不服人,但今天見到這人的身手亦不由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柳夢台四十多年的江湖閱歷,見這情景已知人家不願和自己等見面,不敢勉強,正不知如何是好的當兒,忽又聞人語道:「各位已被我主所救,你們地理不熟,快隨我來。」
瘋俠循聲看去,暗淡夜色之中距自己三丈開外站個虯須大漢,手握兩柄虎齒日月輪迎風而立,肖俊、歐陽鶴等已然看清來人竟是在長青峽底和羅雁秋交手的伏虎大王,這些昨敵今友的變化大奇怪了,本來幾個人身上都負了輕傷,雖無大礙但也皮破血流,這時也顧不得傷口疼痛和收拾血跡,都怔怔地瞪著眼凝視著伏虎大王,這時來人已然近身,低聲說道:「此地不是談話的地方,各位快隨我來。」
這情景,這時間,不容肖俊等有過多考慮,只得和眾人跟隨伏虎大王身後走去,走了約有二里路才下了峰頂,在山腰一個淺凹處停住,那盈尺的草面上赫然停著四隻猛虎,幾人全都一驚,那大漢卻笑道:「各位不要害怕,這全是我馴服的育生,各位久戰身疲,路徑不熟,可乘它代步,愈快愈好,遲了恐被人發覺就不好辦了。」
七個再看那四隻猛虎確是極馴服,毫無惡意,瘋俠一張嘴正想說話,伏虎大王已帶慍色說道:「此時我無暇說明,難道各位還怕我害你們不成,快請上虎走吧。」
一生精明不拘言笑的瘋俠此時也弄昏了頭,深思遠慮的鐵書生也弄得莫名其妙,八個人分騎四隻虎到達一處稱做「翠華山莊」
的所在。
瘋俠急忙謝過伏虎大王,又提出面謝山莊主人的請求。伏虎大王卻哈哈一笑答道:「余久聞雲夢雙俠大名,遊戲武林之中,今日得會俠駕,真是三生有幸,各位中間大部在長青峽會過一面,也許你們想不到今天會作我這玩虎人的上賓吧,這也算巧緣會合,令人不無感慨,至於我如何去迎接各位到此,這只是我奉命行事,你們想拜會我那主人,可叫我這個玩虎的人作了大難,實不瞞各位說,我雖受主人差遣行事,可是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見過我那主人廬山真面……」
說到此處猛聞屋外一響,剛才在惡狼坪出現的那個黑色猩猿,手持一張白柬落入客廳,伏虎大王霍然起身,走前幾步恭恭敬敬從黑猿手中接過白柬,在燭光下看了一遍,回頭對那黑猿說道:「我已知主人之意,定當照柬行事,你代我回稟吧!」
那黑猿似通人語一樣,聽后一聲長嘯,一縱身躍入院內,又一個飛躍已無蹤跡。
伏虎大王送走黑猿,回頭又對瘋俠等道:「剛才各位所見的那隻黑猩猿就是我主人所養靈物,對我每有差遣均派猩猿持柬吩咐,本來尚有一白色猩猿更通靈性,因剛才在惡狼坪內迎接各位時吃人用內功掌力擊傷,雖無大礙但仍需小憩,現在我主人身旁療養,剛才我主人來函已然說明請各位暫在此地留宿一宵以養精神,行動方面更要隱秘,因為愁雲崖方面經此重創變故,震驚異常,已用靈鴿飛往大雪山十二連環峰總堂報告經過,另外放出三十隻靈鴿滿山搜尋各位蹤跡,我主人雖沒有把愁雲崖這般人看在眼內,但雪山總堂方面另有幾位厲害的魔頭,目前不到時機,必須暫避其鋒,明晚初更我仍用那四隻老虎送各位暫離山區,有我主人靈雕在高空保護,不怕敵人靈鴿搜蹤,只要各位一離大巴山區就沒什麼危險了。還有各位同行的倆人追賊遇險,亦由我主人救了出來,服用他隨身靈丹施救,不日當返中原和各位團聚,簡柬上特叫我代向各位致歉。他不能親來會晤,好在日後還有見面機會,再向各位面致歉意,現在時候已經不早,各位久戰之身,又經此長途跋涉,想不無勞累之感,就請在這翠華山莊竹舍內休息一下吧!」
伏虎大王說完話,立時吩咐身後侍立的一胖一瘦倆人帶瘋俠等七人到各靜室中安歇,瘋俠見此間主人不願吐露身份,想必另有隱衷,也不再追問,跟隨在那一胖一瘦倆人身後分到各靜室休息。
這莊院內房屋很多,兩個人分居一室,倒也木榻棉被設置安適,萬姑娘是女客,除一人一室外,並另有一個中年村婦聽候使喚。
次晨幾人起床以後,即有小童分獻早點,並囑七人不可外出,莊主和兩個義弟今晨五更便外出他往,一切詳情俟莊主回來自會面告等等,經此一來,七人只得各居靜室,等候伏虎大王三人歸來。
小乞俠諸坤天生喜動,他和梁文龍同居一室,倆人等到中午時分還不見伏虎大王歸來,心中漸感不耐,悄悄地對梁文龍說道:「這個玩老虎的人大概是把我們忘了,再不然又有什麼變故,我出去看看風頭即刻就回,等一下瘋師叔或肖師兄來查我時,你就說我出恭未回。」
小乞俠說完也不等梁文龍回答,扭頭往外就走,梁文龍本來要阻止他,但又一想這半天已經過去毫無一點動靜,讓他出去一趟看看情形也好,遂不再阻他。
小乞俠一出靜室,抬頭打量這個莊院,原來自己七人住的是第二進院子,院中修竹百株寂然無聲,連人影也不見一個,往裡面有一個小圓門似是通往另一進院子,四周都是青石砌成的院牆,小乞俠怕被肖俊等發現,忙借修竹掩身溜到那個小圓門跟前,用手一推幸未落鎖,閃身入內,又閉好小門。
這一進院內景物又自不同,兩旁修竹奇草青翠蔥綠,雜以許多紅色異花,越顯得紅綠相映,清幽絕俗,中間是一道白石鋪成的甬道,曲曲折折從那花草叢中繞入內中,小乞俠被這種秀麗景色所誘,不自覺地信步沿那甬道向里走去。
愈走愈覺景緻秀絕,直疑是誤入天堂,心中暗想這個玩虎的大王倒不錯,竟住有這樣好去處,今天我小要飯的可暢遊一次大飽眼福了。
正當小乞俠神往心馳之際,驀然心念一動暗道糟了,人家深宅內院大都住的是女人,我這個小要飯的一時高興竟犯了這種大錯,萬一被察覺就有蘇秦之舌,亦難分辯了。想到此處背上冷汗直冒,慌忙轉身想退回去。
忽聞甬道不遠人聲互語,小乞俠心中一驚,慌忙隱身到一片花草叢中,注目看去,只見兩個小童一前一後沿甬道向裡面走來,一個邊走邊說:「我們莊主近月來的舉動真是奇怪,不知怎麼會多個主人出來,把自己住的後院翠華閣讓給人家,並特別吩咐下人沒有他的命令不準入內,可是快一個月了鬼影也不見一個,仍是每天命我們倆人打掃房屋,不得稍有偷懶的舉動,我看人家是不會來了,這個新主人也不知安的什麼心,既然不來往,為什麼又讓我們莊主遷出來,這樣秀麗的翠華閣白白的空著,說起來也覺好笑。」
前面那個小童答道:「你哪裡知道,我聽瘦小鬼陳二爺說過,是莊主自己要表示孝敬那新主人,特別自動遷出。人家並沒有說要來住此地,這事可也真怪,我們莊主素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漢,聽說愁雲崖方面派人幾次來請他入伙,他都不肯,不知怎的會對這個新主人恭敬的像敬菩薩一樣,我倒真想他能搬到此地住幾天,也讓我們看看是個什麼樣子的人物。」
兩個人說著笑著競自進去。
小乞俠一聽心中暗道:「還好,我這小要飯的還沒有給我老要飯的師父丟臉。」
但此地既是主人劃為禁地,自己也不便再往裡闖,既然偷出靜室,難免要受瘋師叔一頓斥責,索性出這莊院一看究竟。
主意既定,忙穿過幾叢花草走到院牆跟前,飛身一縱已過圍牆,找一顆巨松攀登樹頂一看,見這數百畝盆地內竟是一個村莊模樣,房舍疏落,除自己住這個莊院矗立正中外,餘下的全是依山勢而建,總共約有三十家左右,四周高峰環抱,地方好像一個大天井院子似的,小乞俠心中暗想,這塊盆地大不過數百畝,松竹青石雜出其間,四面又都是千尋峭壁,大概除那個密道外沒有出路。
抬頭極目四望,忽然發現東北方向,一條山谷被山峰阻擋,不留心絕難發現,小乞俠心中一動,立即跳下巨松,借松石掩住身形,展開飛行功夫一溜煙向東北方跑去。
這個地方原就不大,小乞俠一陣疾躍已到山根,一辨形勢立即施展輕功冒險攀登,好在他身手矯健,一鼓氣爬有百多丈高,竟然被他發現那條山谷了,原來這山谷在兩峰交接處沿壁斜下,小乞俠藝高膽大,竟順那峰壁猱身下谷,那谷深有百丈,兩邊儘是參天古松,谷底更是雜草荊林盤伸交結,仰頭不見日光。
小乞俠為好奇心所動,哪顧厲害,立提丹田真氣施展「蹬萍渡水」輕功,從那交結雜草上沿谷繞進,不知他走了多少路程,前面又矗立著一座高峰,恰巧阻止這深谷再往前延伸,三壁環立已至盡處,對面山峰尤高千丈,且峭壁絕崖光滑如鏡,不要說突石虯松,連草也未生一根,心想憑自己武功絕難飛越。
小乞俠瞪著一雙怪眼窮目搜望,忽見正東方山壁前,有一塊黑色巨石,大有數丈,筆直挺立,小乞俠不由心中高興,立即一振精神向那塊黑石走去,近前一看,發現那巨石之後是一個山洞,洞口不過五尺大小,蜿蜒而入,洞內黑暗異常,向右彎走去,看不出有多長多深。
小乞俠剛想進洞一探究竟,突然一個沉重蒼老的聲音起自頭頂道:「要命的趕快止步。」
小乞俠嚇了一跳,忙回目注視,空山寂寂人蹤全無,不由打了一個寒顫,暗道:「我小要飯的今天真是碰上了鬼嗎?難道這個幽谷之中,真有了山精木怪不成。」
忙鎮定下心神扣好暗器,身形一縮作出欲入洞內的姿態,暗地裡可留上了神,果然從那大黑石頂上又傳來一聲輕呼:「小娃娃不要命嗎?」
小乞俠註定發音之處,身子猛然向上一竄,右手七孔黃蜂針筒機簧一響,一道極細黃光隨手發出,疾逾電閃。
小乞俠心想必中,哪知大黑石頂呼呼發出一陣強風,黃蜂針被來人用內家劈空掌打得無蹤無影,跟著巨鶴也似飛下一條人影落在小乞俠面前,竟是一個童顏鶴髮,鬚眉皆白的老道,一身淺灰色道袍,背後斜插一柄寶劍,雙目神光外射,面色一片肅穆。
小乞俠正想躬身發話,那老道已微笑道:「你這個娃娃可是江南神乞尚乾露的徒弟嗎?
怎的如此放肆,不問敵友猝下毒手,如換別人早傷在你那七孔黃蜂針下了,還不快隨我走,站在此地等死嗎?」
老道說話神威懾人,小乞俠不自覺的隨著老道身後走去,約有里許遠近,老道停下身子回頭對小乞俠道:「你這個黑小子真是膽大包天,如老夫再晚到一步,恐爾命喪多時了,不想你恩將仇報,突起發難,我如不念你年幼無知,定讓你吃點苦頭,以戒下次。」
小乞俠聽那道裝老人說畢,躬身一禮答道:「老前輩,你把我教訓了半天,還未請教你老的姓名,你說我猝下辣手突起發難,但這種荒山幽谷之中,又距仇敵巢穴不遠,你隱身示警,敵我難辨,如是敵人故施狡計趁機下毒手,我這個小要飯的恐早已升天了。」
道裝老人見小乞俠口齒伶俐,出言尖銳,不由哈哈一笑道:「有其師必有其徒,老夫二十年前和你師父有過一面之緣,我見他性喜遊戲人間,不想二十年後又出你這個小怪物,承受他的衣體。老夫姓呂雙名九皋,我一看到你打出的七孔黃蜂針,知道此物,天下只有尚乾露手中有一支,又見你打扮裝著,故而喝問一聲,不想猜中,你問那石洞中有何危險之處,老夫目前難道其詳,只知洞中現在隱住一位奇人,養著一雕雙猿,均為千年靈物,你如冒險而進必為所傷,老夫自認雖有降猿之力,但無伏雕之能,故始終未越雷池半步,故對此人來歷出處均不明了,爾微末之技,傷則必矣!」
小乞俠一聽,此人竟是常聽師父言及的,武當派僅存的一位前輩奇人、萬里游龍呂九皋,怪不得出手掌風能震落自己獨霸江湖的暗器七孔黃蜂針,不過此老生性獨特,不願混跡江湖爭名奪霸,立志息隱山林作一個閉雲野鶴。
張慧龍雖數度敬請他掌武當門戶,均遭此老拒絕,他也沒有一定的住處宿所,四海一身到處飄遊,想不到此時此地竟讓自己無意遇上,慌忙往地上一跪,叩頭說道:「弟子諸坤,不知你老人家駕鶴蒞臨,失禮之處望乞恕罪。」
老人拉起小乞俠笑道:「你這個小化子頗有師風,老夫又見一輩後起之秀矣!」
小乞俠把自己等七人血戰惡狼坪,遇雕猿相救的經過,詳詳細細對老人說了一遍。
萬里游龍點點頭道:「如此說來這個人似是有意相助而來,既然如此,老夫也不便再去追求人家來歷,不過愁雲崖方面已然大舉發動,此非善地不宜久留,昨天人家已用靈鴿傳信之法飛報雪山十二連環峰,你告訴雲夢雙俠的柳瘋子,叫他轉告我慧龍師侄,一切不可輕舉妄動,老夫在三月之內自會回武當去,你也不要在此多停,速依原路返回吧!」
萬里游龍說完話,身形猛地一展,施展壁虎功從那千尋峭壁疾游而上,不過一盞熱茶工夫,人已失去蹤影,看得小乞俠直伸舌頭,忙照老俠所囑依原路返回翠華山莊。
小乞俠回到翠華山莊已是薄暮時分,瘋俠等正等得心焦,一見諸坤歸來,瘋俠立時怒叱道:「你這個小要飯的真是毛猴子不入客室,目前危機四伏,爾竟擅自行動,難道我就不能替老要飯的管教你嗎?」
小乞俠卻對瘋俠深深一揖笑道:「弟子知罪該萬死,但幸虧我這一溜,不但碰到一位前輩高人,而且還偵知這位玩虎大王新主人的落腳地方。」
眾人一聽都用驚訝的眼光看著他,小乞俠卻哈哈一笑,把自己經過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眾人聽后又驚又喜,小乞俠卻回頭對伏虎大王笑道:「你別看已知道你主人的落腳之處,如果沒有令諭,最好還是不要冒昧晉見,免得弄巧成拙,反不如不知道了。」
伏虎大王被他說得面色一紅,瘋俠連忙喝止諸坤,然後對伏虎大王道:「這個小要飯的生就口快心直的脾氣,出語無狀,楊兄休怪。」
伏虎大王笑道:「這位小俠直爽無隱,餘生平最喜歡和這種人親近,恨各位遠別在即,只待留待異日有緣再見了。」
瘋俠哈哈一笑說:「我們雖是萍水相逢,但一見如故,爾後藉助之處正多,你還怕我們不來打擾嗎,不過我們尚未知楊兄大名尊稱,別離在即,望能見告,以後也好再來討擾。」
伏虎大王看了眾人一眼答道:「小弟雙字霸宇,愚人粗號不堪入耳。」
瘋俠一聽他竟是昔年江湖盛傳的遼東俠盜楊霸宇,不知怎的竟來到四川大巴山做起隱士來了,心在想嘴裡並未說破。
正談論間,忽聞院處高空呼呼一響,落下一個巨大青雕,站在地上仍有五尺多高,巨目碧光確為罕見靈物。
眾人知成行在即,遂跟在伏虎大王身後一同離開莊院,伏虎大王右手食指含入口內一聲長嘯,片刻工夫昨夜所乘四虎不知從哪裡跑來,伏虎大王抱拳笑道:「有我主人靈雕沿途護送,絕無阻礙,各位慢走,小弟不遠送了。」
眾人還禮分騎虎身,伏虎大王又吹了一聲口哨,那四虎放蹄跑去,接著一聲雕鳴,那巨大青雕雙翅一展直刺高空,護送著七人四虎離開山區。
瘋俠等一行七人一路無語,加緊趕路,幸得靈雕四虎協護,一夜之間,走出大巴山區,立即取道長江雇舟出川。
順水行船原就快速,何況三峽函澈如瀑,不過一夜之間眾人已達巴東,遂棄舟登陸,在巴東尋了個客棧往下,客棧位於城東大街,名叫五福興,七人包了該棧二進院中全部房間,瘋俠忽對肖俊道:「余有一空門知交,久居離此不遠荊山『楓林』寺院,余趁此藉機往訪,順便邀請相助一臂之力,少則十日多則兩旬即可回來,巴東為水道出川必經要路,你們也可在此一查雪山派動靜,如非被迫最好不要和他們交手,免得再惹起風波,等余回來后再一同歸武當山去見你們那牛鼻子師父,告訴他呂老前輩留下的話,看他有何打算再作道理。」
小乞俠笑道:「瘋師叔,你老往訪的可是楓林寺方丈一心大師嗎?」
瘋俠笑答道:「你這小要飯的怎麼認識這個老和尚呢?」小乞俠把兩隻怪眼一擠笑道:
「老和尚德高望重,怎肯和我這小要飯的來往,倒是他那徒弟黑羅漢三寶和尚,和我小要飯的臭氣相投,你說我小要飯的在巴東等他,包管他一聞之下立刻就來。」
肖俊等六人,依瘋俠所囑,安住巴東「五福興」號客棧,每日輪流外出探查雪山、崆峒兩派動靜。幾人之中除小乞俠外大都懷念著雁秋安危,玉虎兒更是愁鎖眉尖。
小乞俠見大家都是愁目苦臉,不由笑道:「肖師兄,你們幾個每天把臉綳得緊緊地,像是害了相思病樣,這樣下去不出三個月,我看我們大家准得拉著手一塊進鬼門關去,我昨天由江邊回來,見靠江畔有一座新建的大酒樓,名叫臨江閣,今天咱們一起去喝他幾杯,免得你們坐在店裡愁眉對苦臉,讓我小要飯的看了心中難過。」
大家一聽,橫豎無事,去看看也好,肖俊立時吩咐店家照顧房門,六人一同起身向臨江閣而去。
臨江閣是巴東新建的一家大酒樓,背臨長江,登樓可望滔滔江水,千葉帆影,右臨鬧區。
肖俊等登樓一看,畢竟是景美酒香,不少士紳闊少都來小飲買醉。鐵書生、歐陽鶴、小乞俠三人坐了一個靠窗面水的位子,梁文龍、玉虎兒、萬翠蘋另在肖俊不遠處尋了個桌位坐下。
酒保送上酒萊,小乞俠慌忙取過自己酒杯,一連滿飲三杯,點點頭道:「這幾天你們個個愁眉苦臉,弄得我也中了邪,肚裡酒蟲餓得半死,今天難得幾位善心大發,賞給小要飯的這一頓好酒菜,我叫化子可要大喂酒蟲了。」
說過,只管舉杯連連狂飲,肖俊、歐陽鶴見小乞俠那種脫凡超俗的氣概,不禁油然而生敬佩之心,像這等人物看似怪僻,實在一腔熱情俠膽,真正稱得上風塵中的豪客。
幾人正當酒興高的當兒,忽聞一陣琵琶弦管之聲,鐵書生停杯一看,見一個三旬左右赤面大漢,帶著一個十七八歲頭挽雙髻的姑娘,正站在一群闊少桌邊挑弦輕歌,那姑娘一身青布衣裙,腰中束了一條三指寬的白布帶子,手捧琵琶,玉指挑弦,正唱一支李白的長相思,音若笙簧,纏綿悱惻,恍似杜鵑輕啼,又如金玉交鳴,唱完那最後兩句:「不信妾腸斷,歸來看取明鏡前。」
戛然中止,餘音裊裊,不絕如縷,少女歌音一停,那大漢手捧一個紅漆木盒,環繞桌邊接受客人賞賜,少女卻轉向肖俊等這邊走來。
剛才是背面而立並未看清那少女面貌如何,如今正面走來,肖俊等看個清清楚楚。只見她,生得秋水如神,柔肌勝雪,雖布衣荊衩卻長短合身,粉面朱唇,鳳首蛾眉,未施半點脂粉,看上去越發顯得清麗如仙,兩截袖管微微捲起,露出兩條嫩藕似的玉腕,細步凌波走近肖俊,微微躬身福了一禮,星目流波,秀眉一揚,手挽琵琶,玉指定弦,經啟櫻唇,又彈唱起來,這次卻唱的秦韜玉的(貧女)。
一曲甫畢,滿樓掌聲不絕。肖俊已看出這少女、大漢都非平常賣唱之人,她手捧的琵琶頸細身長,分明是鐵琵琶一類兵刃,這類兵器最難施用,且其內部藏有機簧,一彈指間可齊發數支梅花針來,三丈內人休想躲開,肖俊心中怦然一動,立時掏出一錠銀子來,暗運功勁送到那少女跟前,她皓齒微露淺淺一笑,玉腕輕揚亦用右手食中兩指挾住銀子另端,說聲:
「多謝相公厚賜。」
氣貫雙指,運起真力,柳腰一扭,羅裙輕飄,那錠銀子竟然一分兩半,宛如利剪所斷,幸得少女柳腰一扭,正好遮住樓上客人視線,未明露行藏。
肖俊心中驀然一驚,知這少女不但武功極好而且機智絕倫,心中暗道一聲「慚愧」,忙笑說:「不成敬意,姑娘笑納。」
說話時把殘餘一半銀子藏入懷中,但那少女柳腰扭動,恍似風擺弱柳,看得樓上一般酒客大聲叫起「好」來。
正當此際,樓梯「噔噔」一響,上來了兩個中年漢子,一著青綢長衫,黑面凶目,一著黃色短裝,一張青滲慘的馬臉,十分醜惡,倆人各提一個長形包袱,似帶兵刃,一上樓,四目立即集中到那少女身上,黃衣大漢,猛然一陣冷笑,說道:「夥計快來兩壺狀元紅,二大爺吃了酒還要趕著捉黃鶯兒入籠呢!」
說完在身邊桌位坐下,那赤面大漢和少女同時驚覺,回頭一看倆人,忽現出一臉張慌之色,姑娘又依戀地看了肖俊一眼,才和那赤面大漢匆匆下樓而去。
那兩個大漢要來了酒菜,一邊吃酒,一面四隻賊眼不住打量肖俊等六人,低頭竊語,突然那長袍黑臉大漢放下杯筷,霍然起身,匆匆下樓而去,鐵書生正感事出有因,歐陽鶴已低聲說:「我看那兩個家隊對我們很注意,很可能是雪山派的眼線,我看咱們還是快點走吧!」
肖俊點點頭,喚過酒保,算了酒帳,六人一同出了臨江閣,徑自回「五福興」客棧。幾人走了一段路程,小乞俠回頭一看,見剛才酒樓上那個黃衣大漢閃閃躲躲在後面盯梢跟來,遂低聲對肖俊等道:「剛才酒樓上那個穿黃的兔崽子果然盯了我們的梢,你們先走一步,待我小要飯的打發他回去。」
肖俊笑答道:「不要慌,據我看剛才臨江閣那賣唱的大漢少女,似和這人有點關連,我們索性反盯住他,看個水落石出,不要弄出誤會,反覺不美。」
肖俊說完,吩咐梁文龍、玉虎兒、萬翠蘋三人加速步子,自己和歐陽鶴、小乞俠,三個人趁在一個轉彎的地方,閃到一個叉路裡面。
一刻工夫,果見那個黃衣青臉的傢伙匆匆的趕過來,但他並不直追梁文龍等三人的去路,反而也往肖俊等隱身的那堆茅草不遠處,一個淺溝里藏起身子,這一來鐵書生暗想糟了,這傢伙真夠機警,難道已發覺我們欲擒欲縱的辦法了,心念初動,那黃衣人卻從溝里探出頭來看了幾下,又匆匆跑上來向外走去。
肖俊三人也急急趕出,奇怪的是那黃衣人又返臨江閣來路而去,這一下鐵書生心中著實納悶起來,這一納悶就欲要看個水落石出,三人不約而同反追那黃衣人下去。
那個黃衣大漢走過了臨江閣直往江邊而去,肖俊等三個人借行人樹木掩護著身子,也不敢過於逼近,恐怕為人所覺。
那人到江邊東張西望了一陣又匆匆退了回來,向臨江閣左面那塊高地密林中走去,三人被黃衣怪漢東繞西進的舉動引得好奇,也愈想看出個所以然來,竟自盯住那人向密林中跟去。
那密林原是一塊高地,生些林木翠竹,遠遠看去風景很不錯,可是一過高地,形勢突變,前面地形滿生茅草,一片荒涼,三人跟那黃衣人身後不覺走出了五六里路,遠遠望去前面是一片亂墳墓地,一所殘牆斷壁的荒剎隱現在幾株樹木之中,黃衣人徑自入那荒剎之中,三人看看還早,默記道路一打手勢依原道退回客店。
是夜,肖俊囑咐文龍、玉虎兒、翠蘋夜間留心,自己決心到那亂墓荒剎中一探究竟,二更左右仍和小乞俠、歐陽鶴換上夜行衣服,各帶著兵刃暗器離了客店,施展夜行功夫往亂墓中那座荒剎奔去。
一路上鶴伏鹿行,向前疾進,到了臨江閣前略一停留,正想往那邊密林中轉進,突聞一陣呼叱之聲隨夜風傳來,三個人轉變方向,往臨江閣後面發聲處尋去。
約走有里許路,見前面一片空地中對立著六人,再往前去兩箭路就是滾滾江水,三個人飛上大樹,往下觀著,只見靠北站的正是白天在臨江閣琵琶高曲的少女和那個赤臉大漢,少女此時一身短裝,密扣夜行衣,手持鐵琵琶,大漢亦著勁裝,右手倒提一柄似鞭非鞭、似錘非錘的軟兵刀,通體精光閃閃活似一條大銀蛇,從頭到尾只有六尺長短,肖俊認得這種兵器叫鏈子錘
對站四人一排橫立,今天樓上所見的兩個怪漢似乎也在裡面,這當兒,那握錘的赤面大漢又對四人求告說:「大家都是昔日好友,競不願放我兄妹一條生路,苦苦相逼,難道各位真存心要將我兄妹二人置於死地嗎?」
靠右的一人冷笑一聲道:「余飛嵩,你不必再逞口舌之辯,既然照了面還是乖乖的放下兵器隨我們一起去見錢堂主,老實告訴你吧,自你兄妹偷盜天龍堂銅牌敕今逃下大雪山後,天龍堂鄭堂主異常震怒,親赴逍遙山莊掌門師祖處請罪,幸得師祖慈悲,尚未責怪到鄭堂主身上,且近來堂務繁忙無暇抽身,恰巧這時掌門師祖的養子李少堂主和把守逍遙山莊聚英殿的司徒姑娘奉師祖令諭到鄂中一行,師祖便令其順便追尋你們兩個逆徒,鄭堂主也派了我們兄弟四人隨行緝拿,還有外三堂執刑的錢堂主也為你們兄妹下了十二連環峰,識時務者趁早束手就擒,免傷我們以往的和氣,如要拒捕逃走,那就休要怪我們翻目無情,只好執行師祖令諭。」
說著話,從懷中取出兩個小巧的鐵鎖往地上一擲,余飛嵩見對方已然拿出派中的刑具,知求告已經絕望,仰天一陣大笑道:「好,四位既不念昔日相處情義,我兄妹只好以微末之技闖逃保命了。」
余飛嵩說完后,手中鏈子錘一抖,就往外闖,那少女握住鐵琵琶跟定哥哥身後。
倆人一發動,對面站的四個大漢齊聲怒叱道:「膽大叛徒妄圖闖逃嗎?」
嘩嘩一響,三刀雙鞭同時掣出,往上一圍。
余飛嵩見事已至此,喝道:「霞妹,闖,誰能走誰走!」
說完,手中錘「探臂引龍」,呼的一陣強風橫掃過去,發話大漢首當其擊,忙用個「斜飛乳燕」退出八尺多遠,讓過來勢后,立展雙鞭猛攻過去,另三個施刀的漢子,狂風急雨似的一擁而上。
那少女也嬌叱一聲,鐵琵琶「鐵雞奪栗」,斜刺里直撲過去,抵住了兩個施刀的大漢,一交上手,誰也不肯留情,招招都是煞手,錘影縱橫,刀花飛舞,那少女一支琵琶更是呼呼生風,轉眼就是十餘個照面。
別看四人打倆還真占不了上風,一時間難分出勝負來,那少女兄妹志在脫身,不耐多戰,只見她鐵琵琶「長江截斗」盪開刀光,身子托的向後一跳,鐵琵琶一收,玉指揮處錚錚兩聲弦響,接著一個施刀的大漢右手刀向地下一拋,凄然大呼:「我中了賤婢的琵琶梅花針了!」
兩手便向臉上蒙住,疼得團團亂轉,這一來,另一個心中一驚一怔,少女玉指一動,鐵琵琶機簧一響,又是兩支極細銀針飛出,大漢慌向旁邊一閃,但哪還來得及呢,只覺著右肩頭一陣刺痛,單刀脫手落地。
少女連傷二寇,不過是剎那工夫,也不管倆人死活,一掄鐵琵琶,翻身向施雙鞭大漢攻去,口中嬌喝道:「汝等是否還要嘗我琵琶梅花針的厲害?」
這一喝,兩寇果然一驚,向後一退,少女忙喊道:「哥哥,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聲猶未了,人已縱出一丈多遠,余飛嵩聽妹妹一叫,忙把鏈子錘趁勢一收,向圈外一跳,回頭就走。
四寇傷二,餘下倆人因懼少女琵琶梅花針過於毒辣,不敢緊追,但如他兄妹一走,自己必要受到派規處分,說不定會說他們看在昔日相處情分故意放縱倆人,真是進退兩難,那邊負傷的兩個痛得亂跳亂叫,這邊兩個未負傷的又鬧得全沒有了主意,眼看余飛嵩兄妹倆施展身法就要走去,正感到束手無策之時,猛聞到一聲斷喝:「逆徒還想逃命嗎?」
兩條一黑一紅的人影,宛如流星飛渡,從江邊來路上一閃,聲落人現,一男一女各施展「橫渡江波」的上乘輕功,帶起兩陣呼呼疾風,擋住了余飛嵩兄妹倆人的去路。
現身的倆人正是雪山派掌門師祖養子、少堂主李英白和逍遙山莊聚英殿的紅衣女飛衛司徒霜姑娘。
這現身的一男一女並不施用兵刃,只憑著四隻肉掌,男的直取余飛嵩,女的搶撲余棲霞。余飛嵩兄妹一見倆人,知道今夜要想逃走恐比登天還難,余飛嵩鋼牙一咬,鏈子錘用個「散花蓋頂」,虎吼一聲,用全力當頭打下,那黑衣少年只一聲輕笑,右肩一甩,輕飄一閃避開來勢,左手一探「手揮琵琶」,一掌反向余飛嵩前胸打去。出手之快,避閃之巧,看得隱身樹上偷瞧的肖俊等三人全吃一驚,暗想糟了,今天這兄妹兩個人恐怕沒命了,心念一動之間,那邊已有兩個照面,那少年果然武藝大得出奇,一雙肉掌在余飛嵩鏈子錘下好似穿花蝴蝶,看得人眼花繚亂。
猛見余飛嵩一個「仙猿摘果」,把一柄鏈子錘抖得筆直向那黑衣少年打去,其勢既猛又快,眼看將中,那少年陡的一聲斷喝:「來得好,還不給我躺下!」
右手竟用「分花取果」,順著鏈子錘往裡一搶,手掌一合把錘鏈抓住,左手一錯一伸,並食中二指快如閃電點中余飛嵩右肋「太乙穴」,那樣高大的漢子立覺身上一木,錘鏈脫手,人也倒在地上,這邊李英白得手,那面紅衣少女也把余棲霞給點了麻穴。
原來余棲霞一見紅衣女飛衛突然現身阻擋去路,也已感到今夜逃走無望,余棲霞過去雖未見過司徒霜,但在十二連環峰時已聞及這個女魔頭的大名。
司徒霜獨力衛守逍遙山莊全雪山派議事頭目所在聚英殿,平時冷麵冰心,連內外三堂堂主都對她敬畏幾分,她平生愛著紅裝,晝夜如此,最易辨認。所以見司徒霜向自己補時並不避閃,玉指一彈把琵琶內僅存的五支梅花針一齊發出,按說這距離既近,發難又出意外,很難躲開,哪知紅衣少女確有非常之本領,嬌喊一聲:「賤婢討死,敢下此辣手。」
聲出人起,像一團紅色火球,一縱兩丈多高,梅花針五縷白色銀線飛過鞋底。
那紅衣少女已帶起一陣風當頭落下,余棲霞慌忙把鐵琵琶施一個「斜柳穿魚」向上一送一掃,紅衣少女突用一招「亂推彩雲」,右手玉掌倏的反借鐵琵琶一掃之力順勢向右一推,余棲霞聚覺右臂似吃人用力一拉,鐵琵琶幾乎脫手飛去,忙收勢變招,可是哪還來得及呢,紅衣少女左手已趁空揉進,在余棲霞左肩井穴一點,余棲霞只覺左臂一麻,全身功力頓失,不自覺身子向後倒去。
李英白對兩個未負傷的大漢說:「你先把他兄妹倆人捆好,我再活了他們被點的穴道,你倆好把他們押送錢堂主處執刑。」
兩個大漢取出帶來備用的牛筋,把余氏兄妹捆個結結實實,紅衣少女借這講話的工夫走近那兩個傷者,從身上取出一個形如馬蹄的黑色東西,在倆人傷處一陣晃動,隨手起出兩支極小的梅花針來。
梅花針原來均未煨毒,隨血液流動,在十二個時辰之內,循血管流入心臟必死無疑,可算毒辣已極。兩寇止痛后,立即過去拜謝救命之恩,冷麵冰心的司徒霜卻連正眼也沒瞧一下。兩人碰個釘子,遂和另外兩個大漢押起余氏兄妹回身便走,黑衣少年和紅衣少女相視一笑,徑直往江邊來路而返。
肖俊等三個人隱身樹下看得心裡怦怦亂跳,想不到這一男一女兩個少年的武功竟有這樣深的造詣,看來自己的處境又是危機四伏了。直等那一男一女失了蹤影,三個人才急急順著押送余氏兄妹去路上追進。
可是三人這一誤時間,四寇押著余氏兄妹已走沒了蹤影。好在他們白天已去過那亂墓荒剎,匆匆疾進不到頓飯工夫已入亂墓,只見那突起荒墳後幾株巨柏里,一所破落的古剎中隱約透出燈光。
三人一打手勢,借亂墳隱進到破廟之外,各爬到株巨柏樹上。
荒剎內景物清晰可見,大殿上燃著四支巨燭,供台後並無神像,卻坐著一個五十開外,一臉陰森之氣的矮胖老頭,瞪著一雙白多黑少的三角眼,嘴上掛著一分陰沉沉的冷笑,左右兩邊各站著兩個短衣緊裝的中年漢子,每人各抱一口厚背薄刃的鬼頭刀,押送余氏兄妹的四個盜匪此時垂手侍立供台兩邊。
余氏兄妹各被牛筋捆綁著,放在供台前面,半晌,那坐在供台上的矮胖老頭突然陰險地一笑道:「余飛嵩、余棲霞,你們知道叛派私逃應該受怎樣的處置嗎?」
余飛嵩臂腿都被捆著,橫躺地下,聞言凄然答道:「我兄妹業已知罪,只求錢堂主早賜一刀,割去我兄妹六陽魁首,免行五刃分屍之苦,我兄妹感恩不盡了。」
那老者聽完后又是陰沉沉的皮笑肉不笑地說:「你怕五刀分屍之苦嗎?我偏要你嘗嘗這個滋味。」
余飛嵩正想再說什麼,忽見妹妹在地上一滾,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叱道:「哥哥,你何必說這種沒有用的話呢,誰不知錢獨亮是出名的殘忍毒辣魔王,我們兄妹既已被擒,殺剮任隨其便,你堂堂七尺男兒還不如小妹視死如歸呢?」
錢獨亮一陣狂笑,聲如梟鳴,凄厲刺耳,笑聲住后,回頭對身後四個抱刀大漢說:「供上祖師法像,先把余飛嵩依派規執刑。」
說畢離開坐位,從背後取下一個黃緞袋子,取出一幅繪有人像的白綾,交給左邊第一個抱鬼頭刀的大漢,高高掛在供台後面殿壁上。
那畫像是個面貌清瘦的道裝老人,長須紫袍,上面橫寫著掌門師祖四個大字。那矮胖老者面色倏然一正,兩膝並跪,早有另一個抱鬼頭刀的大漢雙手捧送過來一束燃著的檀香,老者接過香一陣禱告:「弟子外三堂掌刑堂主錢獨亮,代師祖執行派規。」
禱告完,又叩了一個頭,才站起身子,把手中一束檀香插在供台上的香爐里,霍然轉身,一聲厲喝道:「把逆徒余飛嵩明正刑規。」
話聲一落,那四個抱鬼頭刀的大漢同聲應道:「敬尊法諭。」
一齊跳落供台下余飛嵩的身後,左首上面那個大漢鬼頭刀向下一落,接著就是一聲慘叫,血花飛濺中,余飛嵩一條左臂已被齊肩斬掉,牛筋捆著的身體只痛得滿地亂滾,右首上面大漢鬼頭刀又是一閃一落,余飛嵩那條右臂也齊肩而落,這慘刑就是鐵打金剛銅鑄羅漢也受不住,余飛嵩雖也算是江湖上的好漢,也疼得發出凄厲的慘叫,下面左右兩個大漢的鬼頭刀同時向下一沉,又把余飛嵩兩條腿同時劈掉,這一來,只剩下一團鮮血四噴的肉球,不住的亂顫、亂抖。
矮老兒錢獨亮梟鳴似的一聲狂笑,伸手搶過一把鬼頭刀來一揮,余飛嵩一顆血頭齊頸斷去,然後矮老兒把鬼頭刀向地上一擲,走到供台前,從下面拿出一個小木箱來,從小腿上拔出一把鋒利匕首割了余飛嵩一隻右耳,放入木箱中,才吩咐四個抱鬼頭刀的大漢把余飛嵩血肉模糊的殘軀斷肢拋到殿後亂墳中去。
肖俊等三人,在殿外大樹上隱身偷瞧著這一幕五刃分屍的慘狀,雖都是武林豪客,經過不少陣仗,斷臂殘軀原常所見,但像這樣慘絕人寰的殺人方法還是第一次看到,不自覺心中亂跳,差一點失聲叫出,抱刀的大漢拋去余飛嵩殘軀轉回復命,那矮老兒又一步一步逼近到余棲霞跟前,一伸手抓起捆滿著牛筋的嬌軀向後一退,右面垂手侍立的兩個大漢慌忙扶住,不讓余棲霞身子倒下,此時少女已是青絲蓬亂,滿面淚痕,嬌美的臉蛋變成慘白,但卻緊咬著銀牙一語不發。
錢獨亮望著她發出幾聲凄厲的怪笑,右手抓住她衣領向下一扯,少女穿的一身深青緊身衣服被錢獨亮撕下來一塊,只露出雪也似的前胸,幾乎看到那兩個聳起的玉乳。
肖俊等三人已看得怒火難耐,哪還顧厲害後果,同時怒叱,一齊發動,鐵書生肖俊揚手處,兩枚金錢鏢飛向那兩個手扶少女嬌軀的大漢,只聞兩聲驚叫,一中咽喉,一中華蓋穴,這兩處均是要害,倆人身子同時向後一裁,立時了帳。
荒剎大殿上的雪山盜匪,因變起倉促,一時間沒了主意,那矮老兒一飄身先取下掛在殿壁的祖師畫像,這當兒,歐陽鶴雙筆疾展,已飛入大殿,餘下的六個人雙鞭五刀,一齊向歐陽鶴圍過來,忽聞到輕微機簧連連幾響,四道極細的黃光一閃,那四個抱鬼頭刀的漢子連喊聲都未叫出,立即倒地身死,用雙鞭的和另一個用單刀的大漢受此一驚,心中一呆,就在倆人驚魂未定的當兒,颯然風動,殿外又穿進一個形如叫化的瘦小的人來,腳剛沾地,兩手一抖打出兩個形如搗蛋,精光耀目的鋼球來。原來小乞俠諸坤施用的這對兵器名叫飛索五芒球,用上好的金剛製成一個形如鵝蛋的鋼球,前端各有五個鋒利的棗核尖,如被中身,立即破肉而入,即有金鐘罩鐵布衫的功夫亦禁受不起,輕則負傷,重則殞命,鋼球後面有兩個鐵環,用髮絲銀線合以極細的蛟筋製成索繩,全長九尺,平時帶在身上絕看不出帶有兵刃,一上手,把索環繞在兩臂,長短隨心,收放如意。
歐陽鶴雙筆一合,施展個「寒鴉渡塘」起落之間已過少女,這時也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之嫌,右臂一伸,攔腰抱起少女,往外就跑。
此時錢獨亮已然收好畫像,一聲怒叱,從腰中抖出一枝軟亮銀槍,一縱身使出一招「烏龍穿塔」,人隨槍走,銀尖一閃,向歐陽鶴后心扎去,歐陽鶴匆忙中向旁一閃,槍尖帶風從身側穿過,正好肖俊現身趕來,長劍一揮「仙人指路」反削錢獨亮的左臂。錢獨亮無暇再追歐陽鶴了,軟索亮銀槍疾如狂雨,和肖俊擠上了命,霎時間,古剎大殿上一片刀光劍影,轉眼就是十餘個回合。
小乞俠飛中五芒球變化莫測,宛似兩條活蛇,把二寇圈入其中,舞刀的大漢一個失神,被小乞俠一球擊中前胸,立時一高慘吼,前胸洞穿一個拳頭大小的血洞,魂歸地府,舞鞭的大漢見同伴又一個慘死,哪裡還敢戀戰,心中一慌,急欲找機脫身,但是小乞俠殺機已起,哪還容他逃走,左手五芒球「盤龍繞柱」一送一圈,舞鞭大漢慌展鞭「推窗望月」,想對抗小乞俠鋼球。招勢才發,小乞俠左手五芒球一個「枯樹盤根」,纏住舞鞭大漢兩腿順勢一拉,那大漢便不由自主向後一倒,小乞俠右手芒球向下一落正擊頂門,當場腦花四飛一命嗚呼。
荒殿上九個雪山賊黨除掉了八個,只有錢獨亮一枝軟索亮銀槍招數狠絕,仍和肖俊大戰。小乞俠知道鐵書生武技不在自己之下,並不上前幫助,佇足看倆人這場龍爭虎鬥。
肖俊劍術已得張慧龍十之七八,展開三才劍招術,只見寒光飛繞,劍影縱橫,倆人惡戰到三十餘個回合之後,錢獨亮見肖俊愈戰愈勇,自己這邊的人,只餘下自己一個,再不見機脫身恐亦難倖免,忙施展「飛鳥出林」,挫腰墊步,頓足處宛如飛鳥,落在大殿外一堵殘牆上,小乞俠一晃身跟著就追,錢獨亮身站牆上一抬手打出三支梅花箭來,品字形一齊襲到,勢急勁速。小乞俠慌忙施展「雲中翻」向左一閃,一縷冷風擦身打過,小乞俠一氣,正想摸出七孔針筒回敬他一黃蜂針去,錢獨亮卻冷森森地喝道:「暫寄爾等幾顆人頭在頸上,不出三天錢大爺必取爾等性命。」
說畢,也不等肖俊等回話,一飄身向夜幕中飛去。小乞俠還要追,肖俊阻道:「賊人暗器厲害,賢弟不可窮追,何況江邊還有他們黨羽,速收拾一下離開此地吧。」
肖俊、諸坤離荒剎回到客棧,見肖俊房內燭光通明,梁文龍、玉虎兒等已穿著整齊的夜行,帶上了兵刃,正準備趕往接應倆人,看他們無恙歸來,心始放下,歐陽鶴急急問道:
「那幾個匪徒怎麼樣了?」
肖俊還沒來得及張嘴,小乞俠搶先說:「九個兔崽子,八個進了鬼門關,一個跑得快,逃出了閻羅殿,這個專門執刑索命的傢伙,以後只能變成拘命鬼,作惡陰曹地府了。」
說完話,兩隻怪眼滿屋子亂看,只不見剛才救出的少女哪裡去了,正想詢問,歐陽鶴已然笑道:「你這個小要飯的賊眼亂轉,必欲所見,余姑娘和蘋妹更衣去了,大概你……」
話未完,萬翠蘋帶著余棲霞雙雙入室,歐陽鶴只得把下半截話又咽了下去,此時,余棲霞換萬翠蘋一套淺藍綢子對襟衣裙,兩女身材差不許多,一進門,余棲霞搶前一步盈盈下拜,對肖俊、小乞俠道:「難女余棲霞承兩位英雄救助,得保殘軀,救命大德恩同再造,小女子叩謝了。」
肖俊慌忙向旁一閃急道:「余姑娘快些請起,此乃我輩份內之事,理應如此,蘋妹快代小兄扶起余姑娘來。」
翠蘋一挽棲霞笑道:「姑娘起來吧,我們肖師兄素來不拘俗禮。」
余棲霞含淚起身,和翠蘋並肩而立。小乞俠從身上取下鐵琵琶,送到余棲霞面前道:
「姑娘的兵器被我順手牽羊取了回來,此物一時不易購買,正好物歸原主,姑娘請收下吧。」
余棲霞接過鐵琵琶又道了謝意,肖俊看看天色,對眾人說:「時已近四更,我看大家還是睡會兒吧!有話明天再說,蘋妹可和余姑娘暫宿一室,明天再另定房間。」
各起身回房去,翠蘋挽著棲霞手兒笑說:「妹妹,走,和我一塊兒安歇去吧。」
幾個人鬧了大半夜都有點疲乏,一上床很快的都睡了,第二天肖俊醒得很晚,一睜眼見滿窗陽光,不禁啞然失笑,心想過去在武當山學藝時候總是五更起身,開始練習功夫,數十年來如一日,昨夜雖有點累也不致貪睡至此,用手摸摸頭,還覺著有些昏昏沉沉,口中也覺著有些渴,抬頭向屋上一瞧,屋頂上有幾片瓦似已被人動過,心中突然一驚,慌忙披衣而起,再看地上果然有一片房上的鬆土,鐵書生這時真若利刃穿心,又痛又急,一轉頭見床上枕下露出一片白色紙角,匆忙取出一看,一張方方正正的白色信箋,塗滿著黑字,內容寫的是:
深夜造訪,至感冒昧,原擬靜夜中對坐清談,惜君好夢正甜,不便驚擾,只得抱興而訪,敗興而歸,復憶及君夜來苦戰,想必睏乏,索性用本門特製助眠散,使君多睡一時養神,成人之美,君當不為怪。
余在邊疆荒峰之頂,已聞鐵書生大名遍傳四海,不想今競幸會,殊感快慰,本派錢堂主敗歸告余,知君等自揚威大巴山後,現仍留居巴東,余雖是野莽村夫,但亦不願效江湖宵小作竊刺暗殺之舉,特奉邀閣下及諸友,於明夜三更,仍在君等殺人舊址一會,使余得瞻仰武當絕技,君等均俠義中人,量不致使余空待荒墳,設野宴以候諸駕,幸勿見棄。
字奉鐵書生肖相公行驛。
李英白敬啟
肖俊看完了這封信,真是急愧交集,無以復加,心想這次所蒙之羞,真是一生之奇恥大辱,他獃獃的拿著信坐在床上,直到歐陽鶴在門外高聲呼喊,肖俊始覺著如夢初醒。
歐陽鶴、小乞俠似已等得不耐,門一開小乞俠搶先道:「我的肖相公,你昨夜大概是到愁雲崖大戰穿雲鳳了吧?要不然怎麼睡到這般時候,我們如再不叫你,恐怕晚餐要作早餐吃了。」
歐陽鶴一進門就注意到肖俊的臉色,雖然他仍和往日一樣和顏微笑,但是那眉尖眼角之中,卻帶著一種自己從未見過的愁苦。
歐陽鶴想不出什麼事使師兄如此痛苦。
肖俊把倆人讓入房內落了座才開始漱洗,這當兒小乞俠也發覺肖俊神態和往常有異,他瞪著一雙怪眼滿屋搜尋,從床底到壁角找不出一點破綻,直等到肖俊漱洗完畢,小乞俠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坐的椅子有幾片浮上,他慌忙抬頭,不由口中「咦」了一聲,匆忙裡站起身,兩腳一頓騰空而起,右手抓住梁邊的大椽,用左手推推那幾塊似已動過的瓦面,果然應手而起,變成了一個尺余見方的通天小孔。小乞俠沒有說話,合好瓦,身子輕飄飄的落回原處,不由心中暗暗吃驚,因為尺余大小的方洞只能夠勉強通過一個人頭,如果來人不會收身縮骨法,無論如何是不能入屋,就憑人家這一著就比自己高明多了。
歐陽鶴也被這個變故驚了一跳,他正想問問師兄怎麼一回事,肖俊已然開口說道:「剛才諸賢弟發覺了這回事,小兄可算是兩世為人了,想不到雪山派中也有這種君子風塵中人,不說別的,人家把屋頂的瓦都取下幾片,我竟毫無所覺,而且房頂的孔口不過是尺余大小,這證明來人定會收身縮骨法一類功夫,並在枕頭下還留了函件……」
說著把那封信交給倆人,此時房中默默無聲,兩個人四隻眼貫注在那封信上,看完後面面相覷。
半晌小乞俠才說道:「依信上口氣推斷,這個自稱李英白的大概就是昨夜江邊現身,擒拿余飛嵩的少年了,他既然留函邀斗,就有什麼上乘功夫,合我們數人之力,未必就准落敗,今夜不妨如約前往,到時見機行事。」
肖俊笑道:「小要飯的,你也會感到事情有點嚴重嗎?今夜是我肖俊生死存亡的一場決鬥,所以我想不要把這件事讓三弟、四弟及翠蘋師妹知道,你們二位不妨今夜和我一起赴約,如果對方是單人匹馬,你們倆也不必現身幫助,萬一我不幸死在對方手內,二弟可把我屍體用火化去,帶回武當山交給恩師處理,再遇秋弟時告訴我已遭人毒手,不能助他報殺父大仇了,讓他原諒這個沒有用的大哥,你們立刻和三弟蘋妹回武當山去請命師父,不必再等瘋師叔了……」
肖俊話未完,歐陽鶴已急喊道:「大哥你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呢,我們是師兄弟,又是結盟的異姓骨肉,幼小在一起長大,生死全都是相互關連,誰也不能舍誰獨行其事,別人我無話可說,只是我歐陽鶴無論如何今夜和師兄共生共死,和他一決勝負,小弟這幾句話全都是肺腑之言,只望師兄能允弟之請,否則小弟當先師兄……」
肖俊忙擋住歐陽鶴不許他再說下去,那肅穆的玉面上微微泛起一絲笑意說:「二弟你不要再說下去,我對你知之素深,不是小兄說句誇大的話,我如不行你上去也是白白送命,諸賢弟亦請恕我今天語無倫次,就憑對方的收身縮骨法武技絕不在你我之下,何必作這種無謂的犧牲呢?再說武當派還要在江湖上立足,難道大家都去作孤注一擲嗎,我此時心志已決,兩位賢弟都不要再說下去,今夜二更我們分頭到臨江閣會齊便了。」
肖俊也不等倆人回答,又繼續說道:「我這時頗覺到有點飢餓,想吃點東西,二位賢弟也該回房去休息下吧!」
這天晚上肖俊特別叫店家整了一桌豐盛的酒席,和幾個兄弟等對坐長飲,梁文龍、玉虎兒、萬翠蘋和余姑娘都不知道這件事,在席上談笑風生,肖俊更是殷勤勸酒,滿面歡悅,歐陽鶴雖然勉強鎮定心神,但不時流露憂慮的臉色,小乞俠仍是妙語如珠,怪態依舊,只見他酒到杯乾,連連狂飲,這頓酒直吃到初更過後,梁文龍、玉虎兒等都吃了八分酒意,肖俊吩咐撤了席,囑大家回房去早點安歇,他自己也回到卧室息燈就榻。
等聽到二更鼓后,慌忙翻起身穿著齊整,一推窗輕飄飄跳出室外,夜風一吹使剛才的酒意全消,肖俊懷著異樣心情,聽玉虎兒和文龍等均已入睡,不由一聲長嘆,躍上屋脊施展夜行術,急急向臨江閣趕去。
夜幕低垂,星光暗淡,黑影中臨江閣巍然屹立,歐陽鶴背插雙筆,一身緊服似已等候多時,倆人打過了招呼在臨江閣直等到三更鼓過,仍未見小乞俠到來,倆人的心都焦急起來,歐陽鶴一跺腳嘆口氣道:「這個小要飯的真是不夠朋友。」
肖俊猛然地一轉念頭,說道:「糟,二弟快走,再晚一步諸賢弟就沒命了。」
歐陽鶴似有所覺的「唔」了一聲,兩個人匆匆展開身法,一路上電掣風馳,狂奔荒冢,一入亂墓,果見繁星淡光下那巨柏影邊,劍影縱橫,不時出現龍吟虎嘯之聲。
鐵書生急火攻心,慌忙拉了劍直撲過去。等肖俊歐陽鶴近前一看,不由一怔,獃獃地站在那裡半晌就不出話來,一切的推斷全都不對,但在那亂墓古柏下,確有兩個少年在捨生忘死的決鬥著,一個較大的少年用著兩支罕見的外門兵刃,看去似戟非戟,似鐧非鐧,遍體約有三尺長短,頂上有一個鴨嘴形的矛鋒,下面扎著血擋,血擋下面又有曲尺形的兩根鋼刺,五寸長,一指粗,一上一下分列左右,這對奇形的兵刃名叫「陰陽三才銼」,非有絕好的武功不能使用。另一個則使用著一柄寶光四射耀人眼目的長形古劍,不正是每日思念的五弟羅雁秋嗎?
再看兩個人正斗到緊處,羅雁秋長劍如虹,忽像匹練繞體,忽如瑞雪彌空,周圍丈余內冷風浸骨,那少年的「陰陽三才銼」招術亦精奇絕,雙銼宛似兩條活蛇,鴨嘴矛鋒,血擋鋼刺,左飛右舞變化莫測,這倆人都是上乘身手,只看得鐵書生和歐陽鶴膽戰心驚。
羅雁秋白霜劍,李英白三才銼苦鬥七十餘個回合,羅雁秋已殺得勾起真火,只見他倏然的一聲怒嘯,劍法輕靈,一點銼鋒,右腕疾展唰的一道寒光銳風,直取對方前胸,李英白身軀一退一轉便自讓過,雙銼回掄,揮動如風,大喝一聲:「好劍法。」
一矮身,左手銼「進步撩陰」,右手銼「撒花蓋頂」,驟然間變招並進,羅雁秋淡然冷笑,施了招「攔江截斗」,微撥雙挫,一沾便走,李英白好不容易尋了雁秋一個破綻,哪能會輕易放過,口中喝聲:「哪裡走。」
進身發招,雙銼如怪蟒吐信,一伸一長已然襲到背後,這一招快如電光石火,猛見雁秋施展一招「回頭望月」,身子一閃,雙銼便一齊落空。隨即雁秋一翻身,劍疾展「白虹貫日」,劍鋒順左肋柔進,這一招不但奇絕而且迅速已極,李英白倏的一驚,一甩肩頭猛力收銼,向劍身一推一鎖,想封長劍。
哪知羅雁秋太乙五行劍法變化無窮,待對方雙銼落空,一沉健腕忽又變為「玉女拋梭」,唰的一劍由中宮搶進,這一下又快又狠,李英白被勢所迫,一聲怒吼,雙銼疾分向後一仰身,施展「金鯉倒穿波」,退後一丈多遠,方才躲過這一劍,可是雁秋劍走輕飄,一個「龍行一式」,呼的一聲連人帶劍又趕到跟前,一伏身劍光貼地如流,又向下部捲來。
對方吃雁秋劍光連連迫制,心中怒極,匆忙中「一鶴衝天」拔起兩丈多高,身懸半空,突施絕技,左腳一點右腳背面,手中雙銼「飛鷹捕兔」,宛如兩道銀蛇旋空卷下。
雁秋心中一驚,知道這是武林中最上乘的功夫,對方如一施展,在三丈方圓之內休想躲開,而且你愈躲愈糟。慌忙提氣貫勁雙肩一聳,手中劍「橫斷巫山」,全身離地飛起迎擊過去,兩道活蛇似的寒光一絞,只聽「嗆嗆」連響,兩個人同時由空中落下,李英白右手的鋼刺已被雁秋的白霜劍削斷,但他並不服輸,冷冷一笑道:「朋友仗寶刃,勝之下武,你敢易劍再戰嗎?」
羅雁秋江湖閱歷不多,聽人一激,劍眉怒豎,俊目射光,朗聲答道:「哪個還懼你不成,不過我……」
一回頭,看見了肖俊兩個人,喝聲:「大哥,劍借小弟一用。」
說著人也跑了過去,一伸手從肖俊身上搶過長劍,把自己白霜劍一丟,轉身跑來橫劍一立,李英白哈哈一陣大笑道:「有膽識,好朋友,接招吧!」
口裡說著話,人也搶過來。這當兒,突聞兩陣颯然風響,一個紅衣女子和肖俊同時往倆人中間一站,那女子櫻唇輕啟,微笑著道:「兩位勢均力敵,二虎爭鬥必有一傷,這又是何苦呢?英哥,我們走吧!」
說完話,秋波流轉對雁秋一笑,拉了那少年竟自轉頭跑去,這變故又出了肖俊的意外,羅雁秋還透著不服的樣子,幸得肖俊及時緊握住雁秋的左手低聲道:「秋弟!你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而且替小兄和人動上了手,既成敵對,哪還能掉換兵刃,你已中了人的狡計,下次千萬不可了。」
歐陽鶴也跑過來,把白霜劍還入雁秋身後鞘內笑道:「秋弟,你可想壞我們了。」
雁秋見兩盟兄對自己都是這樣關懷,心中很是感激,他笑笑把手中的劍還給肖俊。
突然身旁一棵巨柏上枝葉一響,飛落下一個人來,一落地搶先開口說道:「今晚多虧這位朋友早來一步,要不然我小要飯的准替肖師兄填上這條命了,這位朋友,大概就是你們日夜想念的五弟羅雁秋相公了。」
說罷,一個人仰面大笑,雁秋看看他並不認識,肖俊這時對小乞俠又是感激又是抱怨地說道:「賢弟,你對愚兄這份熱情,我是感激不盡,但以後千萬不可再如此涉險了。」
他們這一講話,把雁秋聽得摸不著頭腦,怔怔的瞧著幾人,肖俊忙替他們倆人引見,小乞俠笑著說:「如今這件事暫算完結,這荒冢亂墳里也不是久停的地方,我們有話回客棧再說吧!」
四個人施展開飛行功夫,離開了那一片荒墓。
肖俊的房內燭光如晝,四個人對坐清談。
肖俊抓住雁秋的手問道:「秋弟,你怎麼來到此地,又知道這回事呢?快點說吧!最近大家都在想念著你,你四哥擔心你的安危連飯都不想吃了。」
雁秋笑道:「不要緊,四哥有蘋姊姊隨側勸慰,不怕想出病來,如是二哥這樣,那真令我擔心了。」
三人一聽都笑了起來,歐陽鶴邊笑邊說:「秋弟,一月不見麵皮老了許多,如小兄推想不錯,必有一段離奇的遇合吧。」
羅雁秋微微一笑說出他到此的經過。
原來雁秋在大巴山中發現了賊蹤,立即追了下去,李福擔心小主人的安危,也跟了下去,前面賊人身法很快,雁秋追過幾座山頭才趕上,立時仗劍阻擊,那人哪是雁秋的對手,不到幾個回合被雁秋劈死劍下,一回頭見李福也跟了來,兩個人本想立刻返回,忽見幾隻信鴿振翼而過,羅雁秋仗藝高膽大,竟和李福順著信鴿飛的方向追過去,趕了一陣,信鴿已失去蹤跡,倆人也迷了道路,他們正想找路回去,突聞山谷里傳來一陣尖銳的哨聲,兩個人心神一驚,呆站在一株大松樹下面四方瞭望,這當兒忽聞得身後撲通一響,回頭一看,一個身穿勁裝的大漢從身旁松樹上掉下來,倆人慌忙跑過去,仔細一瞧,那大漢已被人用菩提子打了死穴,早已氣絕身亡了,這一下把雁秋呆住了,站在死屍旁邊直發楞。
這當兒,不遠松樹上枝葉又是一響,雁秋急了,也不問是敵是友,一揚腕打出三粒銀蓮子來,疾如流星飛向那松樹枝葉深處,哪知如石落大海毫無反應,卻聽到有人吃的一笑道:
「你這人真是不講理,人家救了你的小命,你卻恩將仇報,用這些破銅爛鐵打起我了,打吧!打吧!有多少儘管一齊施出來,還有你身上背的那支殺狗用的破鐵片最好也一齊施出來,叫我見識見識你壓箱底的本領有多大。」
音若笙簧,分明是個女子的口音,羅雁秋厲聲喝道:「你是誰,怎麼救了我的命,快點出來,要不然我……」
底下的話還沒有說出口,突聞颯然風響,面前俏生生的站著一個淡青緊服的少女來,她說:「你要怎麼樣?」
雁秋慌忙地往後退幾步,定神一看不由瞠目直視,呆若木雞,只見那個少女美極了,一張俏臉,宜嘖宜喜,淡淡的透出一層紅暈,兩道彎月似的秀眉,陪襯著一雙秋水般清澈的眼睛,櫻唇菱角,瑤鼻通梁,頭上用三尺香帕,裹著秀髮,后拖燕尾,全身修長合度,穿一身窄窄的密扣對襟淡青羅衫,纖纖柳腰,束一月白繡花汗巾,足下套著一雙鹿皮小蠻靴,左腰挎著一具鏢囊,空著兩手,未帶兵刃,輕盈曼立。羅雁秋怔怔的半天講不出話來。少女嬌嗔著喝道:「喂!你說……你要怎麼樣……說呀……」
說完又嫣然一笑,露出一排編貝似的皓齒,雪白整齊,這一笑,羅雁秋心中頓時怦怦亂跳,只覺著她臉上平添無窮媚態,難以形容,嘴中哦哦連聲道:「我……我說你怎麼救了我的命……」
少女嬌笑道:「你問這個么,剛才你已看見那個死屍吧!你們正在四面張望時,別人卻隱身樹上,準備用暗器傷你們性命,我心裡一急才用菩提子打了他的死穴,救了你的命,這不是騙你的吧。」
羅雁秋聽了,不由暗暗感激人家救命之恩,睜大了一雙俊目,想說幾句感激的話,恰巧對方一對勾魂攝魄的秋波,也正含情脈脈的注視著他,不由心中又是一陣亂跳,誠惶誠恐地說道:「承蒙女英雄暗中救護,得免毒手,真叫我一輩子難報……」羅雁秋話還未完,那少女卻吃的一笑道:「算了,如果我希望你報答,我也不會救你,只要你說的話都是內心發出的,那就不愧我千里迢迢……」
她說到這裡,猛覺說漏了嘴,慌忙改口道:「我也是千里迢迢無意到此,機會湊巧,偶伸援手罷了。」
羅雁秋聰明透頂,一聽對方口氣,心中盪起了一種微妙的感覺。
那少女對雁秋點點頭,轉身向一株樹旁走去,雁秋不由自主的跟過去,少女笑指樹邊一塊山石示意他坐下,望著他,笑笑道:「你們尚茫然無覺,其實愁雲崖賊人全出了手了,憑你們這幾個人未必是人家敵手,和你們同來的幾個兄弟,恐怕就要遭人包圍截擊,你現在離賊巢過近,更是危機四伏。好在他們幾個像樣的人物都下了愁雲崖,一時間顧不及這裡,我現在沒有工夫和你細說,你和你那個同伴暫時在這地方隱起來等我,我去察看一下賊勢就來,聽我的話守在這兒不許動,記著了吧!」
少女說話時兩道眼神註定看雁秋,嫵媚中隱含神光,雁秋劍眉一揚,看著她點點頭,那少女又笑笑,立即柳腰一擺,斜向一個峰側落去,接著見那峰側飛起一隻大青雕,少女端坐雕背,青雕已沖霄直上,轉眼失了影兒。
少女走後,雁秋和李福呆坐在松樹旁邊出神,羅小俠更是思潮起伏。突然一陣輕微履音,把雁秋從沉思中驚醒過來,慌忙起身一看,左後方有四個疾裝勁服的大漢,正各握兵刃準備偷襲,等雁秋髮覺以後,他們竟變偷襲為明攻,四人同時展開迅捷的身法,向雁秋撲去。
羅小俠劍眉一挑,翻手拉出了白霜寶劍,突聞身後又轉來了一聲喝:「好小子,躺下……」雁秋全神貫注前面四匪,聞聲驚覺,三支奇毒檳榔梅花箭一齊偷襲,雁秋匆忙裡向右急閃三尺,避過左中兩支,右邊一支卻打中小俠左後肩窩,驟然間雁秋覺著左肩突然一麻,知已中了帶毒暗器,仗武功精純,立時自閉穴道,提一口丹田真氣,回身一看,距自己兩丈外,立著一個面貌奇醜的老者,藍袍黃須,倒眉凶目,倒提一支鳩頭鐵杖,幽靈般帶著一份陰森的冷笑,再看李福人已昏倒地上,心知必是那奇醜老人所為,不由怒火攻心,一語不發仗劍直撲過去。
那老人嘿嘿一陣怪笑,身子一閃,輕飄飄退出去兩丈多遠,這工夫身後四個大漢已然撲到,一個動手把李福捆起,三個挺刀進步直取雁秋,羅雁秋急怒交加,也顧不得再追那老人,一翻身和三人打到一處。
羅雁秋心頭火發,哪還留一步餘地,不到五合,被他連劈倆人,另一個亦身負劍傷,血透衣外,但仍然拼力苦戰,兀自不退。
猛然一聲厲嘯,那奇醜老人手舞鳩頭鐵杖,挾一團勁風當頭打來,羅雁秋見對方兵刃沉重,怕傷寶劍,不敢硬接,趕忙一閃,避開來勢,那老者一支鐵杖橫掃直打,專找雁秋致命處下手,另一個大漢把李福捆好后也挺刀加入戰鬥。
如論雁秋武功,足可抵敵,但因左肩負傷,又是中的毒藥暗器,只得自閉穴道,免毒氣攻入內腑,這就等於半個人一樣,本身本領一大半不能施展出來,幸仗武功精純,又得良師真傳,尚勉可支持,但到了二十回合后,漸感真氣不繼,自閉穴道逐漸散開,半身受制,運用不暢,漸覺得白霜劍沉重起來,眼冒金星。搖搖欲跌,全身透出了冷汗。
這時,那奇醜老人手中鳩頭鐵杖,挾雷霆萬鈞之勢橫掃過來,同時另兩匪的雙刀分取雁秋兩腿及上盤。
羅雁秋一聲虎吼,人如飄風,劍似游龍,施展「巧燕穿雲」招式,人已出了杖影刀光之外,立時一翻身,劍如銀濤駭電,寒光中聞一聲慘吼,冷冷劍鋒刺透一施刀大漢后心,可是這一來雁秋用力過猛,直氣一散,左肩穴道全開,毒氣也趁勢攻入,他只覺著左肩上一團熱氣正四散全身,知已無法挽救,恐這條命要丟在大巴山了,想到這裡,把心一橫,奮起餘力,一昧猛攻,也不再顧及損傷寶刀,一霎時劍勢凌厲,寒光凜凜,反把那奇醜老人和僅存一個使刀漢子圈入一片劍光之中。
那奇醜老人,真還沒看出來這年輕小後生,有這樣登峰造極的武功,自己的煨毒檳榔梅花箭,打中人之後,盞茶工夫,一定要昏迷過去,這後生竟能撐斗三十餘回合,而且愈斗愈狠,只得儘力苦戰,待他毒發力盡,然後再予生擒。
可是雁秋是存心拚命,一個「迎風劈浪」,又把餘下一個施刀的橫截兩斷,丑老人又驚又怒,自己一行五人,已有四個喪命在雁秋劍下,只剩自己一人,如果傳揚下去,不便是一世英名盡付流水,還有何顏面在愁雲崖立足。他越想越氣,狂吼一聲,鳩頭鐵杖一陣疾掃,和雁秋拼上了命,呼的一杖「泰山壓頂」當頭打下。
羅雁秋白霜劍往上一迎,一片龍吟之聲,果然寶劍非凡,竟把鴨蛋粗細的純鋼鳩頭杖一削兩段,可是雁秋經這一震,神志昏迷,身子也向下倒去,恍惚中似聞一聲嬌喊:「相公你……」
人便栽倒,失去了知覺。
醒來時睜眼一看,見自己躺在一個石洞里,這洞約有四間房子大小,高有一丈,四周潔白一片,宛似一個整體的玉山,為巧工名匠雕鑿而成一樣,自己則仰卧在一個寬大的龍鬚矮榻上,不遠處有一張巧工雕置的大石床,上面鋪有厚厚的床墊,一色清綠的床單,紗帳,壁角放著淡綠瓷的盆花,另有幾個青石做成的矮墩上面亦鋪著淡綠的布墊子,總之這洞除了周圍洞壁雪白以外,其他的陳設都是淡綠的色彩,布置雖然簡單,卻另有一種雅潔情麗的景象,被那洞頂懸挂的數百條瓔珞的瑩瑩碧光一照,越發感覺到石洞內翠碧交映,色調幽雅之極。
羅雁秋見這樣一個好地方,心中非常高興,一挺身就想坐起來,忽然傳來一個嬌脆的聲音嗔喝道:「快給我乖乖地躺下,你還沒有完全復元哩!」
隨著這嬌脆的喝聲,從壁角一個洞門外走進來一位千嬌百媚的少女,裊裊婷婷,走到雁秋仰卧的矮榻旁邊,坐在榻旁的石墩上笑道:「喂!你還覺得痛嗎?」
雁秋已認出那嬌美的臉蛋,一想到自己中人暗器昏倒的情形,不由驚叫道:「啊呀!這是什麼地方,我還活著嗎……喲,一定又是你這女英雄救了我的性命,我……」
那少女睜著一雙秀媚的妙目,脈脈含情,半晌才輕輕地嘆氣道:「都是我一時大意,害你受這種苦頭……」
她說著,似乎感到眼睛中有點濕潤,慌忙別過頭去。
羅雁秋人本聰明多情,何況這姑娘又是風華絕代,人樣花枝,嬌中透媚,秀裡帶俏。
羅雁秋只覺一陣心蕩神搖,紅著臉搭訕著說:「要不是我親眼看到,我真不會相信世界上有女英雄這樣秀美的姿容,和出奇的本領。」
那少女聽后,格格笑道:「美嗎?我兩次救了你的命,你要怎樣報答我呢?我問你,你今年幾歲,家裡還有什麼人!」
她這一問,又勾起羅雁秋凄慘的身世來,不由眼圈一紅,落下幾顆淚珠,毫不隱瞞地把自己的家世說了一遍。
姑娘嘆口氣道:「可憐你小小年紀有著這樣一段悲慘的身世,不過也許我的身世比你更慘,十九年來我一直沒有見過父母的面,也不知他們是生是死,我自幼就在我苦因師伯和恩師照顧下長大,我聽恩師叫我為凌雪紅,我那苦因師伯原是一位得道高僧,精通各種採藥練丹秘法,對我卻是鍾愛異常,每每把他在絕峰荒島費盡心機採得奇葯制煉的丹九,送我服用,有時一粒靈丹可抵上數年工夫,我又自小生長在恩師所住昆崙山煙霞洞內,每天和些虎猿在一塊長大,因此我這一身本領大半仗我苦因師伯靈丹之力,部分天賦,部分師傳,再加上我師伯常為傳我一種絕技神功,不惜在煙霞洞中一留數月,可憐他老人家常常往返於東海無極島和昆崙山,遙遙萬里之間,只想把我培育成一個武林中的健者,去年七月,我恩師在苦因師伯指導下,從峨眉山中得到一件至寶叫做鋼母,我師伯就在東海無極島閉門鑄劍,我也奉師命下山行道,苦因師伯太愛我了,又把他一隻神鵰和兩頭靈猿送我,這一雕兩猿都是守東海無極島的神物,因我自小生長在虎猿群中,對獸類自然的音律就懂了一些,這一雕兩猿又都是通靈異物,一說便知,真是比兩個笨一點的人還聰明,我就仗這一雕兩猿,把愁雲崖鬧得天翻地覆。」
少女說到此處,看看雁秋,見他聽得聚精會神,微微一笑又繼續說:「我在煙霞洞學藝的時候,不但苦研各種絕技,而且還得苦讀各種書籍,我讀的書不是一般人讀的經書,而是儒、釋、道全有,所以十幾年來,不但學了這身武功,也裝了不少學問,也正因為此,害得我夜郎自大,認為世界上沒有一個男人能放在我的心裡,便立志修道,這一生決不侍人,不想一見到你這個冤家,竟不克自制……
從成都到大巴山來,我無緣無故和雪山派結下了血海深仇……」
羅雁秋聽到這裡,心中猛然憶及大師伯在劍湖失寶時,自己似見一大雕背上的白衣道姑大概就是此女之師了,不用說成都盜馬,荒野示警,通江城傷賊,長青峽靈猿戲弄梁文龍都是她一人所為,不由又驚奇,又佩服,抬頭正見她秀目微蹙,妙目蘊淚,脈脈含情地看著自己,這就又增加一份銘心的感激,不自覺的脫口喊了一聲「姊姊。」
霍然坐起來,兩隻手搶握著她一雙柔嫩的手,少女亦趁勢向他一撲,依偎在雁秋懷中,像依人小鳥,柔順小羊……
羅雁秋輕抱著凌雪紅的玲瓏嬌軀,只覺著她身上一陣香澤襲人,如蘭如麝,令人慾醉,他低聲輕喊道:「姊姊…」
凌雪紅突抬起一雙秀眉,把羅雁秋嚇了一跳,只見她紅著眼圈,淚光盈目,似是哭了起來,羅雁秋哪經過這些事情,慌忙把嬌軀向懷中一攬道:「紅姊……你為什麼要流淚嘛,有什麼話你只管吩咐我吧!我一定會照姊姊的話去做。」
他沒有想到這一說更糟,她竟嗚嗚咽咽的哭出了聲……
羅雁秋一顆心被她哭得沒了主意,急得不住搖著她一雙秀肩,嘴裡面不住的姊姊,姊姊的叫,不覺俊目中也急得落下淚水,正掉在紅姑娘的粉臉上,這一下她止聲抬頭,看雁秋星目滴淚,漸漸地破啼為笑,剛才雁秋抱住她一亂搖,又加上滿口姊姊,姊姊,叫得又甜又響,面對著這位秀絕人間,多情的美男子,凌雪紅如何還能不心動神搖,一時間,一張粉臉上白裡透紅,嘴角微翹,不斷地露出淺笑,這笑里風情萬種,媚態橫生,羅雁秋被她笑亂了心,不自主地低下頭去猛親她一下香唇,誰知這一下闖出大禍,紅姑娘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一挺身掙脫雁秋懷抱,嬌喊一聲:「秋弟,你要害……」
害什麼她可沒有說出來,人像一陣風似的搶到對面石床前,倒在床上,伏被大哭起來……
這當兒可難壞了羅雁秋了,他不知是怕還是慚愧,張著嘴,含著淚,哭笑不得,緩緩走近床沿,壯著膽,一歪身也坐在床上,慢慢伸出兩隻手,扳著她一雙肩頭,低喊道:「紅姊,你不要生氣吧,我的心快被你哭碎了……」
凌雪紅隨著他兩隻慢慢移動的手轉過身子,一雙妙目神光直注,玉體顫抖,臉上不時泛起一陣羞赧,梨渦里微現紅暈,一排整齊潔白的玉齒,緊緊的咬著下面的櫻唇,緩緩的用她兩隻玉臂撥開雁秋雙手,把自己一雙雪白的手掌輕輕壓在雁秋雙肩上,羅雁秋感覺著一股熱氣在兩肩流動,那柔若無骨的嫩手驟發千斤壓力,十個白玉般的手指變成十支鋼條,而且緊緊的扣住了他的肩骨,如功力稍差的人恐早已骨折肩塌。
雁秋心中大吃一驚,這種內功真力,已貼肉近身,倘對方是仇人,必死無疑,慌忙運內功抵禦,但對方適可而止,不松不放,這可使羅雁秋作了難,如是過手比拳,可以閃避騰封,用招式化解,現在是並肩促膝,細膩調情,無論如何是不能亂蹦亂跳大煞風景,羅雁秋果然是異質天生,聰明絕頂,一轉念間可看透了對方弱點,不管她內功如何精純,見他兩臂一分,向前一撲,攔腰一抱,臉兒相偎,胸兒相貼,只聽紅姑娘口中嚶了一聲驚叫……又嬌顫地喊道:「秋弟……冤家……你……」
兩個人一齊跌入那雕刻精緻的石床上……
兩個人一陣痴心纏綿,都是初度雲雨會巫山,凌雪紅如一頭柔順羔羊,依偎雁秋懷中低低的啜泣,羅雁秋卻輕憐蜜愛,說不盡山盟海誓在天比翼的話來,紅姑娘在雁秋懷中抬起一雙淚光溶溶的妙目,輕聲說道:「秋弟,我把女兒家珍逾性命的清白身子交給了你,從今後我們是生死一體,誰也不能一個人活著。」
她說到此處,倏然一正面色,坐起身子嘆口氣道:「唉!我還說什麼呢?只可憐我苦因師伯和恩師對我一片苦心孤詣的培育恩情,他們原想使我參悟玄門秘奧,習那伐毛、洗髓、練神還虛的上乘工夫,逐漸再堅心清性,澄清塵念,到那無我生像,化氣合神的武家玄境,誰知無端竟碰上你這個魔星。」
羅雁秋被凌雪紅深情惋轉而略帶悲愴地一說,不由他劍眉一皺道:「紅姊,不要說你不放心離開我,就是我如不見姊姊也想得要死,我們是一對同命鴛鴦,誰也不能再離開誰,何況我還想姊姊每日能指點我的武功呢!」
凌雪紅心神微動,坐起身嗤地笑道:「只要你心中永遠不忘記我這個紅姊,我就為你赴湯蹈火死也心甘了。」
羅雁秋被她說得心中一盪,又是感激,又是憐愛,他兩臂一分又把紅姊嬌軀抱在懷裡,一陣輕柔的撫摸,鬧得凌雪紅不住地格格媚笑,正在他們倆繾綣調情調笑的當兒,忽然傳來一聲猿嘯,凌雪紅挺嬌軀掙脫雁秋懷抱,穿好衣服,伸玉腕整理下鬢前雲發,嬌聲說道:
「秋弟,猩猿報警,必有所見,我去查看下就來,你稍坐勿動。」
說話中抓起枕邊的鏢袋,一長身翩如飛燕,一閃而逝,羅雁秋睜著俊目,未看清這位嬌妻是如何的走法。
凌雪紅施展神行無影之身法,一閃而出石室,宛如輕煙閃電,其快無比,抬頭看去,果然守在室外彎道口處的白色猩猩已然不見,大約追趕來人去了。
秀眉一聳,三起三落,飛出去十五六丈遠近,趕到石洞出口,飛上洞外數丈高的一個屏風似的大黑石頂,合攏眼神四下瞧去,見對面峭壁頂上一點白影一閃而逝,料是那隻白猩猿追趕敵人,慌忙趕去,一到峭壁底下,玉臂一抖,展開「凌空虛渡」絕傳神功,閉了一口氣,手足並用貼壁飛上。
登上峰頂一看,靠西南角上站定一個朱服儒巾,劍眉朗目的中年男子,雙手空空背插鐵蕭,神色從容,一派文士書生氣慨,那白色猩猿似已吃過人家的苦頭,在離那人不遠處站著,怒口暴吼,雙目突出,卻是不敢向前撲去。
凌雪紅心中驀然一驚,暗想,這隻白色猩猿力大無窮,身堅逾鐵,爪能碎石,利齒如劍,來人竟能瞬間制服,不敢相犯,確不可輕視,先喝退猩猿讓它返回守洞,才轉身對那中年文士嬌喝道:「你是哪裡來的,竟敢偷入人家姑娘深閨,如不說出個所以然來,今天你就休想再出青靈谷地境。」
那中年文士初見姑娘,亦似為她的美媚而感到驚奇,聽她說完話卻微微一笑答道:「我無意到此,見這幽谷之中景色甚佳,一時遊興,不想誤犯洞府,已被那個白毛畜生追了一陣,足可抵我這無心之過吧!話已說過,在下要告辭了。」
說畢,一扭身就想退走,凌雪紅冷笑一聲道:「聽你說得倒是滿合情理,不過你既能制住我養的白毛畜生,料必身懷絕技,如不留下兩招,未免太負你此行了。」
那中年文士被紅姑娘拿話一逼,倏而劍眉一豎答道:「姑娘這話未免逼人過甚了,這荒山幽谷,原無主人,難道只許你一個人息居賞玩,就不許別人涉足其間嗎?小姑娘你不要自視過高咄咄逼人。」
凌雪紅被他說得心頭火發,秀眉一揚,暗運真功,玉腕疾翻,嬌叱一聲:「少要利口狡辯。」
人隨聲起,離那中年文士還有一丈多遠,雙掌疾推,一股綿柔之力直撞過去,那人初尚認為姑娘所發不過是劈空掌力之類,等到對方掌力發出,才覺著不對,竟是氣功中最高的「太乙氣功」掌力,暗道一聲:「不好。」
慌忙拔身想避開來勢,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當兒,猛然一聲輕喝:「三弟勿動,此乃太乙氣功!」
聲未住飄飄然破空落下一個慈眉善目的大和尚來,右手一伸一推,亦打出一股綿柔之力,雙方力量一接,大和尚站起微笑未動。
凌雪紅卻感心神微微一震,不由後退數步,大和尚對紅姑娘笑道:「小姑娘,這種太乙氣功為武門中至高功夫,平日既無怨仇,何必下此毒手,未免太過於狠點了吧!」
凌雪紅見那文士既能制住自己白猿,絕非平常人物,因而一出手就用了苦因師伯傳授的凝神化力的「太乙氣功」,想使對方吃點苦頭,也未存心傷人,哪知半路中又出來一個大和尚,現身之後亦發出「太乙氣功」,一交之下把自己震退數步,如非對方適可而止必遭重傷,雖然自覺功力不敵,但凌雪紅自小在苦因禪師和凈塵庵主愛護之下,哪吃過這種苦頭,氣得她眼圈一紅差一點流下淚來,她銀牙暗咬說道:「老禪師,好太乙氣功,小女子還要討教。」
說話時身子一撤,探鏢袋右手取出五支子午透骨釘,左手扣了十二粒菩提子,暗運內勁,翻玉腕剛想打出,猛聞一聲沉喝:「紅兒住手,你有多大本領,敢和東海三俠動手!」
聲落人現,颯颯微風中,絕峰之頂又多出個身披袈裟,童顏皓須的高大老僧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