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前仇未解釁 起毫末再啟禍端
羅小俠身戰四寇,也不過就是五六個照面,四個打一個,反而弄個兩死一傷一丟兵刃,他的身手劍術震懾了群匪膽子,連青面獅子也抱住兩柄鉤鐮刀,站在那兒發楞。
羅雁秋一順手中白霜劍,冷笑道:「姓仇的,你不要驅使這些亡命黨徒白白地上來送死,大丈夫就該親自和羅某人鬥上幾百個回合,我聞你仗師父蔭庇,大雪山十二連環峰上專門欺侮小同門,今天該是你惡貫滿盈、報應臨頭的忌辰,羅雁秋不取你這條狗命,如何能對得住我的義妹……」
他話未住口,青面獅子仇大鵬突然一聲狂吼道:「姓羅的原來是你,成都青雲觀一筆血帳已記到雪山派總堂帳上,前仇未結,今天又結上一筆新債,仇爺今天要看看揚威成都和大巴山中的羅雁秋,究竟狠到什麼程度?」
他說完話,猛展雙手鉤鐮刀,連環進招,左手刀一招「五丁劈石」,右手刀一著「鴻雁舒翼」,兩招並進,迅如電光石火,羅雁秋錯身避過左手刀,白霜劍一招「金絲纏腕」,反削仇大鵬右小臂。
青面獅子武功得自雙飛環鄭元甲親傳,在十二連環峰天龍堂中也算是一流好手,而且他經四寇試招后,看雁秋手中是一柄寶刀,遂步步留心,不使雙刀碰上寶劍,收招發招,全求快速,只見他盡展所學,雙刀如狂風驟雨,滾滾化一團白光猛攻雁秋,羅小俠揮劍迎上,倆人打在一處。
兩人纏鬥到要緊處,只看到一團白光飛滾,再看余蚊、樊建屍體橫陳,石雄斷腿哀號不絕,這情景勾起群匪狂性,他們立時分成兩路,一半亮兵刃圍著雁秋,準備接應仇大鵬,一半拿出硫磺火摺子,準備放火。
群寇這一分頭髮動,假山頂上立時衝下來小白猿李福和余姑娘棲霞。李福單刀,姑娘鐵琵琶,分沖賊群,群賊只得分出一部分人圍戰倆人,余棲霞連連挑動鐵琵琶機弦,錚錚幾聲弦聲,月光里飛起幾道極細的銀線,三個賊人拋了兵刀,兩手蒙著臉凄然慘叫,這時有兩個賊人,奮不顧身,逼近姑娘,余棲霞只得倒轉鐵琵琶接敵迎戰。那邊李福也和另外兩個賊人拼上了命,雪山匪徒全不講江湖規矩,對女子也是兩個打一個。
定遠鏢局後園里,刀光劍影,展開一場龍爭虎鬥,另兩個雪山黨徒卻抽空想放火燒毀鏢局,他們剛走近廳房丈余遠處,猛然由暗處傳出一聲打字,兩支鋼鏢挾著努箭,從窗內流星般射來,箭密鏢速,兩寇各中一支弩箭,但這兩個亡命之徒並不因中箭後退,反而亮兵刃,撥打箭雨硬往上沖。
猛然箭住,暗影中飛出來定遠鏢局兩位鏢頭鄧中和曹剛,兩柄刀迎住雙寇,纏鬥在一起,一霎時,一座幽靜的花園中,殺氣瀰漫,兵刃交擊。
羅雁秋和仇大鵬這一對打得最狠也最熱鬧,劍發若游龍戲水,怪蟒翻騰,刀光似翩翩飛鳳,蝴蝶穿花,閃閃金風,隱聞風雷,倆人交手已有二十餘個回合,羅小俠殺出真火,仰天一聲長嘯,嘯破夜空,劍法疾變,身劍合一,施出悟玄子密技「太乙五行劍法」,光凝打閃,劍搖千點寒芒,驀然劍化長虹,冷風過處,仇大鵬的鉤鐮刀剩下了半截,雁秋沉腕送劍,使一招「雲龍抖甲」,仇大鵬藏身縮頭,狠命向旁一閃,儘管躲避迅速也被削下包頭青帕和一大片頭髮。
猛見斜刺里飛過來三點寒星,分打雁秋咽喉、前胸、小腹,猝然發難,全出意外,距離近,來勢又狠,若非雁秋定遭暗算不可,小俠回手旋劍,打落下盤鋼鏢,順手疾伸,接過飛來咽喉暗器,身子再向左輕閃,中盤鏢擦衣服打過。
突然又是一聲斷喝:「雪山黨徒,跳樑小丑,總會以多打少暗算謀人……」
人隨聲起,箭一般射向發鏢賊人。小弔客李龍斷刀后隱在旁邊,看雁秋正和仇大鵬分神講話,猝然發鏢偷襲,他這鏢都經過毒藥淬鍊,中人在十二個時辰內必死,他想三鏢先後出手,又是出其不意,必能擊中雁秋。哪知雁秋內功精深,五丈內能辨落葉,更何況鏢帶輕風,李龍偷襲未著,雁秋人劍齊到,他一聲驚叫尚未出口,劍過身首異處,李龍應聲倒地。
小俠劍劈李龍,回頭挺劍,進襲圍戰李福兩賊,劍光閃起,兩個賊一斷臂、一斷刀,狼狽敗退。
仇大鵬手扣雙環,慘笑一聲說道:「姓羅的,我們這筆帳,以後哪裡見面哪裡算,雪山掌門師祖的神威,決不放過你,姓羅的,三個月內,仇大爺要眼看著你碎屍萬段……」
他說話時目露凶光,眼神死盯著雁秋,形如魔鬼,羅小俠暗中戒備,氣納丹田,抱元守一。
仇大鵬又梟鳴似的一聲長笑過:「姓羅的自鳴道義人物,為什麼誘拐雪山派中叛逃女徒……」說到這裡,他又看了下余姑娘,繼道:「余棲霞,你竟敢勾引男人與本派作對……」
雁秋哪裡還聽得下去,驀然挺劍,進身發招,羅小俠身子剛一發動,余姑娘猛然驚叫:
「秋哥哥,當心他的飛環……」
姑娘話出口,仇大鵬已雙環連著出手,驟然間風起五步,兩環大如輪月,帶著呼呼響聲,並取雁秋。羅小俠自出世以來哪見過這種暗器,威力實在大的嚇人。幸得小俠臨危不亂,白霜劍舞起一片寒光,使一招「八步迴旋」,人跟著飛起空中,劍劈金環,一片虎嘯龍吟,借力長身,又一招「嫦娥奔月」身子飛離丈余,第一個金環被寶劍劈開,力盡落地,第二個從雁秋側飛過,帶走小俠左臂上一片衣袖,真夠危險,差一點就要斬斷雁秋一條左臂。
環過百步,勁力不盡,落下去應聲慘叫,把鄧中鏢頭一個腦袋劈成兩半,余姑娘、小白猿全嚇的魂飛天外,兩個人不顧生死向前撲,羅雁秋驚仇填胸,劍身齊落,光如打閃,仇大鵬見雙環未中雁秋,心知力窮,轉身拔步向外狂奔,小俠一聲斷喝道:「仇大鵬你還想走!」
聲出口,施展輕功絕技,一招「飛龍掠波」身劍凝合,一道白光如影隨形,仇大鵬剛剛一腳踏上圍牆,羅雁秋已追到身後,劍化一招「紅霞貫日」,閃閃冷茫由背後透穿仇大鵬前胸,抽劍噴血,青面獅子屍體由圍牆上倒摔下來。
雁秋腳落實地,血濺半身,看左臂衣袖破處,被飛環劃破了一道二寸多長的血口,鮮血隱見。
余姑娘妙目蘊淚,兩手抱住了雁秋左臂,低聲咽著說:「哥哥,你受了傷……」
羅小俠看她驚慌神色,微笑道:「不要緊,哥哥總算泄了妹妹滿腔積憤。」
姑娘搖頭應道:「我寧可讓獅子逃命,不願哥哥受傷……」話到這兒,李福和曹鏢頭也趕到雁秋跟前,姑娘只得咽下去沒有說完的話。曹鏢頭生死好友鄧中雖然喪命仇大鵬飛環之下,但這時他不得不強忍悲痛,對雁秋拱手說道:「羅公子勇絕塵寰,不是公子一支劍獨戰群寇,定遠鏢局今晚上定要鬧個房毀人亡。」
雁秋搖頭笑道:「自己人何須說這種客氣話,恨雁秋技不高明,使鏢局中鏢頭夥計死傷不少。」
收拾殘軀、清掃血污,自然有曹剛派人辦理,余姑娘、李福送雁秋進入靜室,羅小俠口雖不講,心裡卻對雪山派中人武功暗暗欽佩。仇大鵬在十二連環峰上,不過是一個小卒,雙環飛擲竟有這樣大的威力,今後再遇上雪山人物可要得當心。
羅雁在定遠鏢局中又住了半月,雷振天傷勢已大部復元,已全部知道半月前發生的大事。鄧中喪命,使老鏢頭非常傷心,也使他心灰意冷,傷勢初愈,立刻拿出歷年大部積蓄,遣散鏢伙。凡是那夜死傷的夥計,家屬特別多給銀子,不過三天時間,定遠鏢局已經人去室空,只餘下雷振天、曹剛和雁秋、余姑娘、李福,雷振天受傷后,早派人把貓眼夜眼珠送回江蘇督府,這次鏢局既然停業,當然不用再管這筆閑帳。
羅小俠眼看舅父諸事辦好,立催舅父連夜離開徐州,五騎馬在徐州效外分手,雷振天和曹剛輕騎遠走,隱居安徽青風集,埋名田園,羅雁秋拜別舅父時說:「秋兒尋著姊姊,報了父母大仇后,定當隨侍身側,養老盡孝。」
老鏢頭揮淚如雨,說道:「不管如何,三年內望你能到青風集一行,免我想念……」
話到這裡,已說不下去,偏偏又勉強說句:「最好能和余姑娘聯騎並來。」
雁秋看姑娘帶羞含淚,心裡一機靈,滾下馬鞍,拜伏荒郊,對舅父說道:「余姑娘是秋兒義妹,她可憐身世,薄命紅顏,舅父年高無子何不收姑娘作個義女……」
老鏢頭帶著淚笑起來道:「余姑娘花枝人樣,我怎麼能有這樣好福氣。」
姑娘嗚咽出聲,跳下馬盈盈下拜,道:「棲霞幼喪父母,長失親兄,不是秋哥哥援助,我早作了九泉之鬼,老鏢頭如能收我薄命弱女,霞兒自當侍奉終身。」
姑娘在荒郊拜了三拜,雷振天跳下馬,扶起姑娘,呵呵大笑,一幕收女認父的大禮就在荒野匆匆完成。
羅雁秋見事已辦成,起身對舅父說道:「余姑娘一時不便隨舅父同隱青風集去,秋兒和她已答允赴約武當山,朝拜武當派掌門松溪真人張慧龍,俟事完后,自會和姑娘同去盡孝膝前。」
雷振天點點頭,揮手告別,和曹剛兩騎馬,風馳電掣絕塵而去。
雁秋看舅父兩人兩騎消失荒野,才和余姑娘、李福聯轡並馳往武當山去。
不過兩天工夫,羅雁秋已入河南永城縣境。羅小俠深知仇大鵬授首定遠鏢局,雪山黨徒決不會甘心罷休,必然一面向十二連環峰總堂飛鴿報警,一面派人追尋他們行蹤,所以他堅勸舅父早日離開徐州,想趁他們鎩羽后不及重整旗鼓之前,迅速脫離蘇北,以避追蹤敵騎,這一著果被雁秋料著,就在他們離開定遠鏢局次日,雪山江南總分堂已接得十二連環峰飛鴿令諭,著江南分堂方面傾全力對付定遠鏢局,務必活捉劍斃仇大鵬的羅雁秋和雷振天等,解押總堂,並動員江南總分堂全部弟子,奪取貓眼夜明珠,總堂方面也派了掌堂師祖大弟子黑神君吳兆麟率內三堂好手多人,兼程趕來相助。
雪山派江南總分堂,設在淮陰縣境內靠洪澤湖濱一座孤立的豪華莊園里,主持人是二十年前名滿大江南北綠林道上的一位大盜,這人姓徐雙名子真,他中年橫行江湖,發了幾筆大財,老年洗手,歸隱洪澤湖濱,出資購了一大塊土地,建築一座豪華的莊院,名為「龍湖別堡」,自號龍湖居士。
這個徐子真昔年和另一個假披玄門羽士外衣的大盜神火真人邵文風,臭氣相投,交情不惜,後來神火真人邵文風被雪山派掌門師祖紫虛道人羅致大雪山十二連環峰上,掌了外三堂中的地虎堂,雪山派為了擴大實力地盤,到處專設分堂,邵文風猛然憶及昔年老友徐子真,遂親自晉謁掌門師祖紫虛道人,一力保薦徐子真才堪重任,並願親往遊說,使他投入雪山門下,隨答允他出掌雪山派江南總分堂,南七省各地雪山派的分堂均劃歸他管轄,直接聽命於十二連環峰。
邵文風接命下山,找到徐子真一談,徐子真立即一口答應下來,從此他重入江湖,出掌江南總分堂。
這次雪山派奪貓眼夜明珠,因為是總堂直接派人主其事,徐子真自不便再出面過問。
哪知偏巧遇上了小煞星羅雁秋,群寇幾乎鬧個全軍覆沒,連總堂的主持人也戰死在定遠鏢局。
幾個漏網黨徒見事情鬧得太大了,隨用仇大鵬帶來總堂聯絡的信鴿,一下子飛鴿函報大雪山十二連環峰總堂,鄭元甲接獲飛鴿帶來噩音,知弟子喪命徐州,悲慟之餘,親赴逍遙山莊請命下山替徒弟報仇。談笑書生諸葛膽細閱飛鴿函報,見又是羅雁秋,料定他有一身出奇的本領武功,只是找不出他的根底來路,究竟出身何人門下,他本想親自下山一趟,看看羅雁秋是何許人物,不過他正在籌劃并吞各派,獨霸武林的謀略,忙得沒法子離開總堂一步,鄭元甲掌著外三堂中的天龍堂,自然也沒有時間讓他下山,追尋羅雁秋給徒弟報仇。
諸葛膽想了一陣,才決定改派掌門師祖大弟子黑神君吳兆麟,帶了玉皇堂下三位高手,兼程下山,趕往江南,會同江南總分堂堂主龍湖居士徐子真,務求尋著羅雁秋,把他擒獲押來總堂,最不濟也要查出他的出身來歷,師承門派。諸葛膽一方面由總堂派人下山,一方面先用信鴿指示江南總分堂,令其立時派人監視定遠鏢局雷振天、羅雁秋等的行動,俟總堂派人到達后,再合力下手。
徐子真在龍湖別堡接到了十二連環峰飛鴿指示之後,立時在江南總分堂中選了四個武功最好的堂主,他親自率領,五騎疾發,直撲徐州。
徐子真到達徐州之後,定遠鏢局只餘下一座空屋,不要說雷振天等人不見,連鏢局中的夥計、趟子手也走的一個不留,徐子真見定遠鏢局歇業星散,只得暫時尋了個客店住下,暗中派人探聽雷、羅的去向,並派飛馬傳令各地分堂注意雷振天、羅雁秋這一行人的行蹤。徐子真則坐鎮徐州等候總堂派人到達之後,再合力追尋。
單說羅雁秋、余棲霞和小白猿等三人到永城縣境之後,天色已入掌燈時分,三個人尋了客店住下,店名合盛號,在永城縣是幾十年的老字號,雁秋等住的是第二進院中間上房,三人剛要了酒飯,尚未及動筷,驀然間外面一陣喧嘩,接著聽到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喊道:
「瞎眼的東西,走路不看人,橫衝直闖,你找死。」
羅雁秋聞聲離坐,打起軟簾向外一看,見二進院站了五六個短打扮的中年漢子,一個個歪帶帽子,高卷衣袖,圍著一個全身青衣的少女,那少女昂然而立,柳眉怒挑,離少女三四步遠,站著一個身穿藍緞子長衫的少年。少年呆如木雞,一動也不動,手裡還拿著一把摺扇,半舉半揚,樣子很可笑。
羅雁秋目光如電,暮色中仍能看出那少年獐頭鼠目,那少女卻異常嬌美,六個跟班模樣的漢子,腰中似乎都帶著鐵尺匕首一類的傢伙,圍著少女橫眉豎目,似是要動手,但又好像有什麼顧忌似的趑趄不前。
這當兒一個店夥計匆匆的走到那少女跟前,深深一揖道:「姑娘請息怒,這位爺是縣大爺的大公子,姑娘出門人,何苦多惹麻煩,再說如果真鬧出事,小店也擔當不起。」
店夥計話未完,少女冷笑一聲,接道:「無怪他敢這樣胡作非為,原來仗著他父親那點勢力,小小的一個知縣,有什麼了不起……」
少女話至此處,站在離少女較近的一個大漢,驀然一聲虎吼,抽出鐵尺,猛向青衣姑娘打去,羅雁秋心中一驚,正想飛身相救,忽見那青衣少女玉腕輕揚一下子扣住那漢子右手脈門,蓮足起處,嬌叱一聲:「你找死。」
大漢身軀應聲飛起,直跌出一丈開外,少女收拾那個大漢不過是眨眼工夫,這一瞬間另五個漢子的匕首鐵尺,同時向姑娘打去,青衣少女不避不閃,疾挫柳腰,右腿一個旋風掃雪,撲撲通通幾聲連響,五個大漢全都摔到地上。少女似乎是動了真火,翻手一掌,向那位呆站著的少年打去,這一掌力大勢猛,那少年已被姑娘點了麻穴,再加上這一掌,八成要送命。
正在萬分危急的當兒,猛聞一聲:「使不得。」
聲起人至,颯颯一陣風響,破空落下一個長發碧眼道人,他道袍輕拂,按住了青衣少女手掌,口中卻笑對那少女道:「你怎麼這樣大的火氣,忘記了師父告誡你的話嗎?這種人略施薄懲即可,你何苦要他的命。」
少女吃道人一擋之勢,整個嬌軀一連向後退了幾步,才拿樁站穩,她妙目蘊淚,望著道人嗔喊道:「大師兄,你不知道他們多壞……」
那道人不等少女說完,介面笑道:「我知你受了委屈,不過這地方無論如何不得下辣手,死了個知縣劣子不算什麼,可是人家合盛客棧是否能再開下去?你這一掌不知要株連多少人填命受罪,小師妹你何苦呢?」
道人說著話,替那位縣大爺的公子活了血脈穴道,並扶起六個跟班惡奴,厲聲叱道:
「你們這般狗仗人勢的奴才,到處胡作胡為,貧道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今天略施薄懲,放你們一條生路,如仍怙惡不悛,需知報應當頭,悔之晚矣!」
道人說完話,揮揮手,幾個受傷惡奴扶著半死的大少爺,狼狽逃去。
這一陣吵鬧,二進院子中客人大部都出來看熱鬧,碧眼道人又對那青衣少女笑道:「好啦,回房休息去吧,你如怨氣難平,大師兄甘願受罰如何?」
少女被道人拿話一逗,綳得緊緊的臉蛋漸漸透出笑客,扭轉嬌軀,回自己住的房中去了。
看熱鬧的人見事情已完,也都各回屋去,朗星暮色中,卻站著一個人在發獃出神,那碧眼道人的音容笑貌,勾起雁秋潛藏在胸中的復仇怒火,七年前搶走姊姊寒瑛,又把他推下斷崖的道人不是和今日所見這道人的相貌一樣嗎?驀然,他眼前幻生出父母戰死衡山雁鳴峰下的悲慘景象,峨眉山摩雲峰上六度寒暑,隨恩師悟玄子苦習劍術,最大的心愿無非是想報殺死父母的血海深仇。
今天無意中在旅邸發現仇蹤,如何不勾起他滿腔悲憤,恨不得立時仗劍動手,迫道人說出姊姊羅寒瑛的下落。不過他已看出那道人確有極好的武功,那青衣少女亦非弱手,何況事隔七年,他只是看人家面貌行態相像而已,是否就是昔年仇人還拿不準,萬一弄錯了,事非小可,雁秋一時定不下主意呆在屋外暗影處發怔……
門上軟簾輕啟,走出來棲霞姑娘,輕步走到雁秋身邊,說道:「哥哥,客店中人多混雜,什麼樣人物都有,打架鬥毆事屬平常,我們急著趕路,不便招意外麻煩,你是不是又動了俠義心腸,想伸手管人家閑事?回房去吃飯吧!酒都快冷了。」
余姑娘溫柔得像一池春水,她睜大眼盯住秋哥哥,羅小俠回頭看義妹的關懷神情,仰天嘆口氣,和姑娘走回房中,一餐飯匆匆用畢,羅雁秋心有所思,一語不發,余姑娘和李福也鬧個六神無主,猜不透他為什麼驟然間變得那樣沉默冷峻。余姑娘想問他,可是幾次話到口邊又咽下肚去,她的悲慘身世磨成了一種持重性格,看雁秋不願說,也就強忍著沒有追問。
余姑娘不問,李福更是不敢問,小主人今天異樣神色,這是他自追隨雁秋以來從未見過的,當然是有什麼特殊事故,可是什麼事呢?余姑娘和李福如墜五里雲霧中,弄得糊糊塗塗。
第二天早晨,永城縣發生一件大事,縣太爺的兒子昨夜在府中丟了人頭,縣太爺也被人割去了一隻耳朵,這在永城縣是破天荒的事,事情鬧的太大,全城沸騰,大家猜測紛紜,有人說是菩薩顯靈為民除害,縣太爺大公子平時仗勢欺人,姦淫好人家妻女,遭了天報,稍有頭腦的人則說是縣太爺平日縱子,被過路的江湖豪客訪著惡跡下手,替被害平民們雪恨。
這事原是昨晚宿在合盛客店的那個青衣少女所為,她投宿客店,那被位嗜色如命的縣太爺公子發現了行蹤,帶了六名惡奴追入客店,藉機調戲,誰知碰上了耍命的女閻王,舉手投足間,當場制住七人,幸得那位碧眼道人現身解圍,勸那少女放了幾人逃走。
但那青衣少女是山東嶗山靈水崖六指仙翁白元化的掌上明珠。白元化夫婦均是武林中傑出奇人,武功自成一派,以五鬼陰風掌獨步江湖,霸居嶗山四十年,未逢敵手,不過,他們夫婦抱定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宗旨,除了性格孤僻略顯剛愎自用外,並無惡跡,收徒非常謹嚴,除了他們夫婦及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外,就只收有三個徒弟,另外就是他們家中的傭人、仆女。每人都練了一身功夫,但白元化對這些人的約束極嚴,平時沒有他的命令,根本不準離山一步,所以江湖中很少白家門人行蹤,他們也不與別人來往,一家人悠遊林泉,過著無憂無慮的隱士生活。
那青衣少女芳名素棠,家學淵源,自然練成了一身超凡拔俗的武功,她尤受母親龍拐婆婆寵愛,遂得了母親賴以成名的不傳之密十二式連環飛拐和追魂燕子鏢暗器。她從小在靈水崖下長大,十九年可以說沒有出山一次,這次白元化派大弟子碧眼神鵰胡天衢到嶺南去看望一個昔年老友,白素棠靜極思動,哭鬧著要和大師兄一塊兒到嶺南一行,白元化夫婦禁不住愛女一陣纏鬧,也就答應她出山一次,不過凡事均得聽命大師兄胡天衢的吩咐,否則回山後,必要受責。
胡天衢少年時情場失意,一氣之下隻身天涯訪求名師,心想練成超人絕技,再找情敵一決生死,奪回戀人。他心痴情深,自立重誓入身玄門,在沒有奪回情人前決不還俗,後來聽聞了嶗山靈水崖六指仙翁白元化五鬼陰風掌技壓江湖,隨不避艱辛,在嶗山萬峰千山中到處尋找靈水崖,費時半年,終被他尋到了靈水崖下,可是白元化卻拒收他為徒,胡天衢一念至誠,竟在靈水崖沉鵝潭下面跪了三天三夜,滴水未進,誠心感動了六指仙翁,才把他收到門下,那時白元化尚未收過弟子。
白元化看他資質不壞又肯用心學習,隨把獨門密技五鬼陰風掌也傳授了他,以後白無化又一連收了兩個徒弟,但都未能學到五鬼陰風掌法。
胡天衢在靈水崖一住二十年,不但成就一身絕技,連五鬼陰風掌也能運用自如,傷人於兩丈之內,這二十年中他只偷跑了一次,那就是尋找昔年自己苦戀的情人雷湘蘭,他年余苦找,終於找到衡山雁鳴峰下羅九峰隱居的地方。
恰巧趕上追命閻羅馬百武糾集了川湘黔滇四省綠林和苗疆三魔向羅九峰尋仇,苦戰不下,胡天衢現身動手想劫走青衣女俠雷湘蘭以了心愿,哪知女俠性情真烈,用匕首斷咽喉,濺血而死,他又用五鬼陰風掌打傷了神梭羅九峰,使一代名鏢師喪命馬百武生死判下。
隨後又用點穴法搶走羅寒瑛,運用罡風把羅雁秋打下懸崖,這才又回嶗山靈水崖去。白元化並不知道胡天衢做的事,他自然也不對師父說,六指仙翁對他偷下山一回事,輕輕斥責一頓,也就了事。
但對寒瑛的來歷卻追查甚嚴,故天衢偽稱路過衡山,無意教得一個遇難鏢師的女兒。可憐寒瑛哪裡會知道其中的原委,反而對胡天衢感激異常。
小姑娘又美麗又聰明,感人家相救大恩就認胡天衢作了義父,他問義父秋弟弟生死下落,胡天衢內心愧疚,含糊答應:「他可能已遭人毒手……」
寒瑛聽完話,認定了弟弟已死,哭了個死去活來,胡天衢百般勸慰,羅寒瑛勉止哭聲,從此也跟著胡天衢苦習武技。
碧眼神鵰卻也把對湘蘭的一片痴情化成慈愛,對寒瑛照顧無微不至,義父女間的感情年久日漸加深。
在胡天衢的想法,羅九峰已雙雙死去,羅雁秋葬身百丈懸崖中,羅家一門除寒瑛外無一生還,這個秘密自然是永無揭穿之日,寒瑛又生得酷似乃母,碧眼神鵰除了把寒瑛當作女兒愛護之外,另外又潛在著一種心愿,就是把對湘蘭的一點痴情從寒瑛身上獲得精神上的補償,這並不是說他對羅寒瑛存了什麼邪念,而是寒瑛的音容笑貌一舉一動都能填補他心靈上的空虛。
寒瑛在胡天衢百般愛護之下,秀眉瑤鼻,星目朱唇,美得像一朵出水蓮花。她和白元化愛女白素堂私交甚密,二女年齡相當,一般兒婀娜美艷,性投意合,連樓而居,羅寒瑛除了和義父胡天衢學技以外,總是和白素棠一塊兒戲耍,論輩份寒瑛比白姑娘低了一輩,但事實上,她們卻要好得像姊妹一樣。
這次碧眼神鵰奉命到嶺南一行,白素棠與大師兄一起偕往,他們嶺南歸來在永城縣旅邸中,遇上尋死的知縣公子仗勢調戲姑娘,白姑娘哪肯受這個屈辱,夜入縣衙中,劍斬狗子和幾個惡奴,割耳留柬,警告縣太爺不准他追查這件案子,否則要誅滅全家,雞犬不留。
縣太爺怕死,真的不敢認真追查。
天色還未大亮,胡天衢和白素棠已離城遠走,這件事自然永遠變成懸案了。
正當永城縣為縣太爺大公子被殺血案傳言沸騰的時候,合盛號客店中小白猿李福和余姑娘棲霞也急得如熱鍋上螞蟻一樣,他們並不是為這件血案所震驚,而是他們起床后發現,不見了羅雁秋,姑娘心急如焚,追查義兄卧室,桌旁邊一顆銀蓮子下壓著一張白色便箋。
箋上大意說:我發現了昔年劫走寒瑛姊姊的仇蹤,自己決心匹馬一劍,追蹤天涯,尋訪姊姊下落,勸余姑娘和李福應快馬兼程趕往武當山,雪山派黨徒遍布江湖,倆人實在不宜旅途多留,仇蹤無定,勸倆人不必盲目追尋,一年內他自會到武當山去,並讓余姑娘代向幾位盟兄致意……
倆人看完了羅雁秋留下的信,小白猿忍不住對姑娘說道:「我主人既已追尋仇蹤,小的身為人仆自應隨主人赴湯蹈火,姑娘可照我主人信上所囑,飛馬武當山去找主人盟兄鐵書生肖相公,小的此行見不到我主人的面,我們只有來生再見了。」
李福說畢轉身抓起單刀往外就走,猛聽余姑娘顫聲道:「李福!
站住,聽我說。」
小白猿回頭,見姑娘杏目淚落,帶著淚道:「你主人武功劍術均達爐火純青之境,追尋仇蹤必求隱秘,你去反而沒有什麼好處,何況天涯茫茫,你哪裡去找他呢?再說雪山派勢力遍及各地,你就是追上他,我們倆勢單力孤,戰死事小,可憐我義兄行蹤也沒有人轉告他幾位盟兄,我看肖相公等均是義重如山的人,武當派又是武林中正大門戶,見了肖相公面再說,萬一鐵書生置之不理,我亦要拼出這條命,和你一起踏遍江湖上每寸土地去找他下落,找不著他,我們一起死……」
余姑娘說到此,已咽難成聲,兩手蒙面,淚若泉涌。李福近月來冷眼旁觀,他已看出余姑娘對自己小主人鍾情極深,她這時內心的痛苦決不會比自己淺,看她這一陣激動模樣,已猜到大半,那番話入情入理,不由得使李福佩服姑娘的超人機智,竟能在極端悲痛中不為所亂,他點點頭對姑娘說:「姑娘幾句話,使我李福茅塞頓開,鐵書生義薄雲天,決不會袖手旁觀。如果他們真的不聞不問,我李福自有辦法去請更高明的人出來,這個人稱得上是瑤池仙品,人間奇才,大巴山中雪山、崆峒兩派能人不少,可是在她看去無異是三歲孩童,舉手投足,即可鬧它個天翻地覆。」
姑娘猛的放下蒙面雙手追著問:「這個人是誰,告訴我是男子,還是女人……」
小白猿被姑娘急話一下擠住,心裏面打個轉,醒悟到說露了嘴,看她凄惶惶神色,實在不忍欺騙她,不如對她說了實話,也好讓她早作主意,隨點點頭說道:「她是位巾幗女傑,絕麗人寰,技蓋天人,她救了我主人和我的性命,看樣子她對小主人好像有情……」
余姑娘咬著下唇,又問:「她姓什麼,現在人在哪裡。」
李福搖搖頭答道:「我不過只見一面,個中詳情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我可以到大巴山翠華山莊,去找伏虎大王問她下落。」
余姑娘眼盯著李福,又問:「她美得比萬姑娘翠蘋如何?」
李福搖搖頭道:「她比當空皓月,萬姑娘黯然小星……」
余棲霞說:「李福,我不信,難道她不是人嗎,萬翠蘋人間佳麗,絕代姿容……」
李福被姑娘話鋒逼住,脫口答道:「萬小姐和姑娘均為人間麗質,可她是瑤宮嫦娥,天上仙子……」
余棲霞聽完后,低頭不語。小白猿猛想起自己話越說越不對勁,趕忙賠笑道:「我主人追索仇蹤,他雖然勇武絕倫,究竟是一個人,力量單薄,我們既然要上武當山,事不宜遲,現在就走吧!」
余棲霞點點頭沒有說話,小白猿喘口氣,轉身喚店夥計去牽坐馬,倆人算過店錢,離了永城,快馬加鞭,晝夜兼程,直達鄂西。
十餘天疾馬如箭,僥倖一路上未發生枝節。
一天中午時候,倆人已近武當山下,抬頭看山凝翠色,景物如畫,名山勝景,果然雄偉秀奇。倆人向樵夫探詢了入武當山三元觀的路徑,沿山道曲徑縱騎狂奔,漸漸的山高路險,馬兒已無法攀登。
倆人只得棄馬步行翻山。越過幾座山後,望前面山峰起伏,天山相接,真不知有多高多遠。余棲霞和李福雖都有一身很好的輕功,但究竟是血肉之軀,一連翻了幾座山峰實覺有點累,看天色將晚,心中都有點發急起來,沒法子只得各盡全力,向前疾跑。
他們又越過兩道峰嶺,倆人臉上全見了汗珠,峰迴路轉,幾個拐彎,忽然境界一變,橫阻去路一座高峰,蒼松環繞中現出了一座廟宇,兩聲鐘響破空傳來,音繞峰谷,蕩漾不絕。
倆人一高興,頓忘倦意,前面既有廟宇,料想離三元觀不會太遠,低頭看兩峰相隔斷澗,深有百丈,余姑娘首先施展輕功,提縱身法向下飛去,從那突出山石上接腳急下,小白猿跟在姑娘身後在下去,大約有兩盞熱茶工夫,兩個人先後落入谷底,略為喘息一下,又向前面攔路高峰上攀登,倆人手足並用,剛剛倒了峰腰,猛聽一聲哨音尖鳴,跟著峰上傳來聲音問道:「什麼人黑夜登山,請報上姓名來,好稟報本觀住持,開門迎客。」
李福聽聲音異常宏亮,知非平常的人,慌忙停住身子,高聲應道:「在下李福,由徐州來朝寶山。」
峰腰發話人又介面問道:「朝山會期已過,兩位既是遠道來此,自應接待,但為什麼不走大道,黑夜越峰來此,當然另有來意,尚望明示,以便請示本觀住持定奪,否則,暫請兩位在峰下委屈一宵,明天從大道登山,本觀自會依規接迎客人大駕。」
李福慌忙答道:「我們確非一般朝山進香的客人,黑夜登峰因有急事,欲尋一位姓肖的英雄。」
上面又問道:「肖什麼,報個名來。」
李福答道:「鐵書生肖俊。」
峰上經過半晌沉寂后,又有人發話道:「兩位既是尋人而來,就請上來吧。」
小白猿和余棲霞聽有了回聲,才重展身法,向峰上攀登,又過了一陣工夫,登上峰頂,抬頭看峰邊蒼松下,站著四個少年,一身道裝,而且身上都帶兵刀,李福搶先拱拱手,笑道:「在下初入寶山,一切規矩全都不懂,請問這可是三元觀嗎?」
四人眼光集中,把李福和余姑娘從頭到腳看了一陣,一個道裝少年才合掌答道:「二位中可有姓羅的嗎。」
李福介面應道:「是羅雁秋嗎?是在下主人,我叫李福,這是余姑娘余棲霞。」
道裝少年點點頭道:「羅相公沒有來!」
這一問李福心裡一酸,差一點要落淚,他勉強笑道:「我們疾馬到寶山見肖相公,也正為此事……」
道裝少年怔了下神,應道:「那麼兩位跟我入觀吧!」
說完話轉身帶路,李福、余姑娘先後隨行,繞過一排蒼松,走了一段碎石小徑,才進入觀門。進了二門,松柏夾峙著一條青石甬道,走完甬道,又登上九層石級,大殿上點燃著兩支巨燭,中間供著紫檀木雕刻的一座高大神像。
香煙繚繞,寶像莊嚴,道裝少年帶倆人拜過了呂祖法身,從旁側小門中出去,又帶倆人進了一個跨院靜室,室中松木桌旁坐一個長須中年道人,他合掌讓李福和余姑娘在案側木凳上坐下,笑道:「二位一路風塵,想必勞累,三元觀離此尚有二十餘里之遙,且山路崎嶇,夜行不便,恰好鐵書生約好今夜和貧道對奕,二位不妨在此用茶稍候一時……」
忽聞窗外有人大笑道:「肖師兄近兩天忙的連吃飯睡覺的工夫都沒有,哪還有心情陪你下棋,特派我來通知你一聲……」
話沒有說完,人已走進了屋內,李福和余姑娘轉頭看來人,霍然離坐,小白猿長揖,姑娘萬福,同聲請安問好,那人見李福、余棲霞,一面拱手還禮,一面帶著驚訝神色問道:
「你們啥時候到的,為什麼雁秋沒來。」
問話人正是羅小俠結拜二哥歐陽鶴。小白猿凄楚答道:「我主人在永城旅邸巧遇仇人行蹤,半夜留柬,單人一劍追索下去,小的和余姑娘遵主人留函吩咐,疾馬趕來此地。」
說著話把雁秋留下的信,雙手送到歐陽鶴面前,歐陽鶴接過信,迫不及待的在燭光下看了一遍,一跺腳口裡喊糟,回頭對中年道人說:「兩位遠來佳客請師兄費心款待,我去請肖師兄來此再說。」說完拔足穿出室外而去。
歐陽鶴走後,那中年道士陪著李福、余姑娘閑談了一陣,不到一個更次,鐵書生單人先至,接著來了歐陽鶴、梁文龍、玉虎兒和翠蘋姑娘,大家見了面,行了禮,各自落座,肖俊問李福雁秋獨走的情形。李福喘口氣,把三人巴東和肖俊等分手后的經過,凡是他知道的,全部說了一遍。
肖俊道:「秋弟涉足江湖不久,雖然他身懷絕技,究竟經驗欠缺,江湖中一切陰謀詭計,恐難勘破,我們要早日設法尋出他的行蹤才好……」
說此略頓一下,又對歐陽鶴笑道:「目前師父和萬、勝兩位師叔都在忙著準備應付未來大事,愚兄一時亦無法脫身,二弟三弟都有職司,只有四弟目前無事,可是他和秋弟一樣毫無江湖閱歷……」
肖俊話未完,玉虎兒已挺身答道:「小弟願拼出這條性命,也要尋找秋弟的下落,再說他發現仇蹤,極可能是昔年進犯衡山的匪徒。小弟身受羅恩師數年培養,正欲和秋弟攜手聯肩,共報大仇,大哥如因我缺少江湖閱歷,不准我去尋找秋弟下落,我死亦含恨九泉了。」
玉虎兒語聲未落,窗外面突然傳來一聲哈哈大笑道:「肖師兄不用為難,我小要飯的願和玉師兄走一趟,如何?」
話落人現,颯颯兩聲微風,靜室門外走進來小乞俠諸坤和一個面如鍋底的小黑和尚,和尚黑得像煤炭,穿一件塗滿油污的淺灰僧袍,一顆光禿禿的大腦袋,五短身體,赤足僧鞋,襯著小乞俠亂蓬蓬一頭短髮,過膝白綻大褂,倆人並著站在一塊兒,活似兩個小鬼,那樣子真叫人一見就要笑掉牙。
小乞俠不等別人開口,搶著又說道:「這位就是我在巴東提過的酒肉和尚黑羅漢三寶。」
說著話他給肖俊等全部引見一遍。
鐵書生笑問諸坤道:「小要飯的你從哪裡來,找到了柳師叔嗎?」
小乞俠點頭笑道:「小要飯偷酒尋人,是拿手的好戲,找不到瘋師叔我也不敢回來見我老要飯的師父,黑羅漢和尚的師父、一心大師和瘋師叔聯袂於今夜到來,我們倆先來報信。」
小乞俠說完拉著玉虎兒、三寶和尚往外就走,萬翠蘋、余姑娘、小白猿全起身跟著就追,鐵書生縱身疾躍,攔住眾人去路道:「大家慢走……聽小兄一言,諸賢弟等三人此去,只求探明雁秋行蹤去處,如果大家都不辭而別,偷跑下山,將來師父責問下來,非同小可,而且人一多,反不易隱秘行蹤,目前先讓諸賢弟等三人先走,十日之內,小兄定當設法使各位一起離山,去尋秋弟。」
平日大家對肖俊都異常敬佩,知他說得出,定然能做得到,他這樣一談,別人自無話可說。肖俊又告訴了諸坤雁秋在永城獨追仇蹤的經過情形,並和小乞俠約好了沿途指示前進方向的暗記,才讓小乞俠、玉虎兒、三寶和尚等連夜下山而去。
鐵書生安排了李福和余姑娘的住處,留翠蘋住前山給余姑娘做伴。他和歐陽鶴、梁文龍又急急回後山三元觀去。
哪曉得萬翠蘋等肖俊走後,死纏著余棲霞,兩個人又偷偷溜下了山。主持前山白鶴觀的道人法名靜玄,他是追風俠禿頭勝衛的大弟子,梁文龍的同門師兄,他比肖俊入門早,可是武功不及肖俊,而且他非掌門人親傳弟子,武林中年齡並不是排行的首要條件,張慧龍立肖俊為首徒,那意思就是存了傳授衣體的想法,所以儘管他年齡比肖俊大的多,但他也稱肖俊師兄。
靜玄發覺二女私逃下山時,天色已是大亮,心中一驚,立時親到後山七星峰三元觀告訴肖俊。
張慧龍、萬永滄、勝衛三老忙於準備應付未來和雪山派爭鬥大事,埋頭後山風月洞中苦研幾種絕技,除了和幾位助拳而來的老朋友談幾句話外,其他事一概交由有肖俊代管代行。
鐵書生聞報后,頓時又急又氣,勉強控制住激動心情,裝出鎮靜的樣子,淡然一笑道:
「萬師妹和余姑娘都是聰明人,她們出走,無非是一時間熱情激蕩,前山白鶴觀事情繁忙,師弟你先請回去,我這就想法子派人追她們回來。」
靜玄合掌一禮,答道:「師兄雅量,不予見責,貧道防護疏忽,自知感愧!」說完轉身退出。
鐵書生送走靜玄,呆站在室外出神。
突聞一陣步履輕響,肖俊急回頭一看,通往大殿一道小圓門中走進來兩個人,前一位藍衫朱履,頭戴方巾,面如古月,長須飄胸,手中拿著一把一尺六寸的摺扇,面上掛著一絲和藹微笑;后一位五短身材,大頭環目,天藍色破大褂長僅及膝,赤足草履,滿臉油光,顎下留著稀疏的花白短須。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看樣子很不相稱,一個像落第秀才,一派老夫子斯文樣子,一個像吃不完殘肴剩飯的老叫化兒,破衫草履,卻養了一身細皮白肉。
肖俊一見倆人,慌忙鎮定下紛亂心情,搶前幾步,迎著倆人躬身一禮道:「弟子不知兩位師叔大駕降臨,恕未恭迎……」
那位叫化頭兒裝束的人已大聲嚷道:「我說你們這般孩子都叫牛鼻子給你們教壞了,每人都學了一身酸禮,我這老要飯的江湖草莽,不懂得這個,你要是不歡迎我,乾脆擋駕!」
說到這裡,停一下,又對那位斯文老夫子模樣兒說道:「喂!華老大,你不要裝著聽不懂,我這叫指著和尚罵禿驢,明著是罵牛鼻子,事實上可是講給你聽哩!」
一語剛畢,那小圓門外忽有人接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出家人什麼地方得罪了你這老要飯的,背著人罵我和尚禿驢。」
接著又聽小圓門外面另一個聲音笑道:「你這和尚自己找罵挨,人家老要飯的在罵牛鼻子,你硬往自己身上攬,大概不罵你,你有點不舒服吧!」
談笑聲中,小圓門外又走過來一個高大僧人,光禿禿頭頂上烙了九顆戒疤,長眉鳳目,莊嚴中帶著和藹,後面跟著蓬髮毛腿,瘋瘋顛顛的一個人。
鐵書生一看,心裡暗想,這倒好,怎麼今天他們全到三元觀來啦。四個人他認識三個,長衫朱履的是雲夢雙俠的老大儒俠華元,大頭環眼破大褂、細皮白肉的是江南神乞尚乾露,蓬髮毛腿的是巴東分手,昨夜才回武當山的瘋俠柳夢台,只有那個大和尚他不認識,不過已想到一定是黑羅漢三寶的師父、荊山楓林寺方丈一心大師。
肖俊心裡打個轉,趕忙把四位武林前輩往屋裡讓,儒俠華元邁著斯文步子,領頭進了房門。
這間屋子原是張慧龍打坐的靜室,小院中翠竹千竿,紅磚圍牆,環境異常清幽,房子用青石、紅磚堆砌而成,大有四間,古色古香,一派莊嚴,靠東的一間是鐵書生卧房,用松木板從中間分開。
瘋俠先笑著問道:「你近來代師父主持三元觀一切事務,聽說相當勞碌,老要飯的徒弟和老和尚教的黑羅漢都來了,這兩個傢伙都是沒事找事做的人,你不妨給他們干點事。」
江南神乞尚乾露晃晃大腦袋,冷笑道:「柳老二,你不要在我面前繞圈子耍花槍,老要飯的不吃這個,你帶我徒弟去大巴山時,我可是面對面交給你帶走,現在他回來沒有,我不知道,你可沒當面交給我,我徒弟假如出了事,咱們這筆帳決不能含糊拉倒,你們雲夢雙俠對我老要飯的總得有個交代。」
柳夢台聽完話,笑道:「你這個老要飯的,撒賴撒到我瘋子頭上了,聽你口氣,好像你那位小要飯的徒弟是什麼明珠寶石,你放心吧!就是有姑娘找婆家,還找不到他頭上。」
說畢仰面大笑起來,柳夢台一語雙頭,鐵書生心裏面暗地打鼓,這位瘋瘋顛顛的柳師叔,要是一高興,包不準會說出來他和梅影仙鬧的一檔事,他心裡正在驚疑不定,尚乾露又喊道:「華老大,你得評評這個理,說幾句公道話,一個勁坐那裡,擺著冷麵孔叫誰看!」
儒俠華元搖著手中一尺六寸的「鐵骨扇」,笑道:「你這老叫化子裝的什麼糊塗,放著正經不談,一個勁抬杠子磕閑牙。」
儒俠說完話,柳夢台、一心大師不約而同都轉頭看尚乾露,瘋俠笑道:「我說呢!老要飯的今天頂神氣的不得了,原來裝有一肚子牛黃狗寶。你先別活神話現的做給我們看,講出來我們聽聽你的鬼畫符再說。」
尚乾露又搖搖大腦袋,笑道:「本來我和你們華老大來找鐵書生有正經事談,被你們兩個趕到這裡,一打擾只得停下來,你還在逞能,擠著我和人家大和尚說話,其實呢,我那小要飯的徒弟和大和尚帶來的小和尚早就離開武當山,走的沒有影啦。」
尚乾露說完話,鐵書生心裡吃了一驚,一心大師卻一皺眉道:「這東西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竟敢背了我偷走……」
尚乾露截住了大和尚未完的話,笑道:「大和尚你不要錯怪他,小和尚要不是我那個小要飯徒兒勾引,量他也不敢這樣做,這裡面另有文章,小一輩的自然有他們的看法做法,你這老和尚何苦去狗咬耗子多管閑事。」
一心大師急道:「佛門人慈悲為主,他卻是性嗜殘殺,離開我無異是出山瘋虎,這東西再見我的面時,要罰去兩條狗腿,替佛門中保留點好生之德。」
大和尚每一句話,都像是支支利箭穿入肖俊胸中,他急急搶前幾步,撲的一聲,跪到大師跟前說:「弟子肖俊願替三寶師兄受責,望大師網開一面,恕三寶師兄下山之罪。三寶師兄和諸兄弟等下山,全是弟子越權私派,家師門規雖然有處置弟子的明文刑典,但弟子既為罪魁禍首,自應一身承受,實在不願再連累三寶師兄無辜受責。」
肖俊一篇話語重心長,俊目放光,字字感人,鐵書生話剛住,尚乾露仰面一陣狂笑道:
「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勝舊人,牛鼻子衣缽得人矣!肖俊你起來,大和尚要是傷了小和尚一根毫毛,你割下我要飯的人頭抵帳。」
柳夢台不理他,卻一把拉起肖俊問道:「你又弄出什麼花樣,快點告訴我。」
肖俊就把余棲霞、小白猿飛馬傳警,羅雁秋隻身追仇蹤,黑羅漢、小乞俠、玉虎兒連夜下山,連萬翠蘋、余姑娘偷走的事都一五一十的全說出未。
瘋俠聽完后,道:「這點小事也值得大驚小怪,瘋師叔一手全包,牛鼻子真要翻臉怪罪,柳老二和他劃地絕交,割袍斷義。」
尚乾露豎起大拇指笑道:「柳老二真有你的,我老要飯的絕不置身事外,真要鬧翻了咱們索性窩裡翻,老要飯的跟著你走。」
柳夢台介面問肖俊道:「余棲霞是什麼人,我怎麼從未聽過。」
鐵書生沒法子,硬著頭皮說出在巴東義救棲霞的經過,四位風塵豪客聽完,全部皺起眉頭,尚乾露點點頭說:「事情做的沒錯,錯在她是雪山派中緝拿的叛逃弟子,這件事你師父恐怕不能容忍。」
肖俊躬身道:「弟子亦知事非小可,無奈當時情景,迫得她無路可走,勢成騎虎,無法兩全,救人自當救活,弟子只得出此下策,即受責罵懲罰,亦不敢有所怨恨。」
尚乾露聽畢,猛地離坐起身,道:「肖賢侄,你不愧鐵書生雅號,有膽氣。我這老要飯的鐵石心腸,沖著你也要重入江湖一趟,你師父管得住你們武當派門下弟子,可是管不住我們一老一少兩個要飯化子,你放心,我追上余棲霞收她做弟子,巴東救人你就說是諸坤一手所為,牛鼻子要追查,叫他找我算帳……」
他話未說完,門外面人聲接道:「你這老要飯的專在背後罵街,什麼事不能明講,武當山玄門重地,你罵我個人事少,罵別人不怕造孽。」
說著話進來了道袍長須、仙風童顏的松溪真人,蠶眉風目,方面大耳,莊嚴中帶著和藹,身後邊跟著小弟子嚴燕兒。孩子不過十三四歲,頭上分梳著兩個小辮,穿一身玄色裹身短裝,白襪子薄底快鞋,小腰裡鼓鼓圍著蚊筋龍舌槍,唇紅齒白面如敷粉,兩個清澈大眼珠兒來迴轉動著,清秀中透出一股頑皮勁兒。
張慧龍步入室內,鐵書生搶幾步迎到門邊,撲身下拜,松溪真人揮手命肖俊起立,合掌為禮,笑對一心大師道:「貧道昨夜聞及大師佛駕蒞山,一時間無法分身,不克親迎,今天特來面致歉疚。」
大和尚合掌答道:「張道人世外高人,掌武門正宗門戶,俠名蜚聲江湖,貧僧早慕仙顏,恨無緣拜會,今承雲夢柳二俠引見,得親睹丰采,實慰和尚生平之念。」
張慧龍還未來及答話,柳夢台搶先說道:「我的和尚,你哪來得這麼多客套話,酸溜溜的叫人聽著難過。」
說到這轉頭,又對張慧龍道:「你剛才不是說老要飯的背後罵你牛鼻子嗎?這不是無因而發,現在我乾脆給你講明白,不過你聽了不準發脾氣,柳老二認了瘋命,我這堆窮骨頭決定為你武當派拼出去。這次入川窺察所得,紫虛道人和公孫明都似下定了決心,也許人家已經在逐步行動了,你們不願放手干,最後也非逼得趟混水不可。目前江湖上道消魔長,武林中道義規忌早已瓦解冰消,你就是想講道理,別人也不會跟你講道理。」
說著,他把肖俊巴東義救余棲霞,私派小乞俠諸坤、黑羅漢下山及萬翠蘋等偷下山的事全說了出來。
鐵書生一面聽,一面暗裡偷看師父神色,他想張慧龍聽過之後,定然色變,自己決難逃一頓責罰。哪知出乎意料之外,師父一邊聽,一邊笑著,毫無慍色,這和松溪真人平常性格,處事態度完全兩樣,反而使肖俊心中更覺害怕。
張慧龍點點頭,笑道:「事情雖然是做得不錯,可是他回山後竟一直沒有給我說明,這算不算欺師呢?」
說著話,張慧龍閃電似的目光掃看肖俊,鐵書生驟覺背後冷汗涔涔而下,低頭卻見站在師父身後邊的小師弟嚴燕兒輕輕的搖著頭微笑,那意思是暗示肖俊不要害怕。
果然松溪真人滿面和色,繼道:「要說呢!他身為首徒竟背師誡,應該從嚴懲辦才對,姑念他自入師門從無過失,此次又系出於激憤尚可原諒,就沖著你和老要飯的一番唇舌,我也不便再行究辦,你們兩位總不致於在背後罵貧道牛鼻子長牛鼻子短了吧!」
張慧龍說完話,移步含笑就坐,他這樣輕輕鬆鬆放過肖俊,不要說鐵書生感到奇怪,就是瘋俠和尚乾露也感事出意外,連儒俠華元也看著張慧龍發怔,大家都對這位素來嚴謹,鐵面無私的武當派掌門人的反常態度感到驚愕。
哪曉得事情有著更奇怪的變化,張慧龍就坐后,問肖俊道:「我聽你三師叔說你們在成都認識一位姓羅的朋友,這次追索仇蹤的人,可是你們結識的那位姓羅的嗎?」
鐵書生垂手答道:「弟子自知罪大孽深,又因師父近來鑽研神功,火候正緊,一時不敢稟告,準備師父功力完成之後,自行負荊請罪。」
張慧龍搖頭說道:「我問你那位姓羅的在什麼地方,你們結識經過。」
肖俊忙躬身答道:「歐陽師弟和梁師弟在成都遭雪山黨徒圍擊,羅雁秋仗義解圍,他們結伴東行,通江城中遇上弟子和師弟及翠蘋師妹,半夕長談,意投情合,焚香結盟,暫共患難,他是玉師弟初傳思師聖手神梭羅九峰之子。弟子等結盟之後,同入大巴山勘查雪山、崆峒兩派在川東形勢,遭人陰謀圍擊,多虧柳師叔和諸兄弟偵破敵謀,合力破圍出險,羅雁秋追賊失蹤……」
接著,又把巴東重聚,義救棲霞,瘋俠訪友入荊山,羅雁秋徐州探舅父,定約拜山,合盛客棧路遇仇蹤隻身索敵,余姑娘千里飛馬報警等凡是知道的都說了一遍。只是把自己和梅影仙鬧的一段情債糾紛含糊過去。松溪真人聽過點點頭笑道:「你很膽大,代我主持一下三元觀就敢代師發號施令,派人家客居的人下山找你們義弟下落,自己躲在山上享福。」
幾句話肖俊面現愧色,撲在地上答道:「弟子知錯,甘願受責。」
松溪真人又笑道:「責罰你是一件事,你們結盟,自喻古人誓同患難,盟弟隻身索仇天涯,你們這幾個結盟義兄,卻守在山上派人家客居的人下山追尋賣命,我問你,你們是不是怕死?」
肖俊抬頭,含淚答道:「弟子幼秉恩師慈訓,頗知信義所在,亂刃碎骨亦無反顧,只是因弟子代師父主理山務,不敢有棄職守。」
張慧龍點點頭道:「這事容易,從現在起,三元觀事我另行派人代理,你該怎麼辦?」
肖俊道:「弟子即時動身離山,遍踏天涯追尋盟弟。」
張慧龍回頭對嚴燕兒說道:「去請你歐陽師兄和梁師兄來。」
嚴燕兒躬身應命退去。不大工夫帶著歐陽鶴、梁文龍倆人進來,倆人見肖俊跪伏地上,心裡一慌一齊跪倒,松溪真人喝道:「武林中講究守信重義,一諾千金,羅雁秋為你們樹敵結仇賣命,別人有了事故你們卻逍遙事外,拉另外的人代你們奔走受苦。」
倆人已得小師弟嚴燕兒告知了大概情形,慌忙一齊應道:「弟子因奉大師兄令諭,派有職守不敢擅離。」
松溪真人和顏道:「肖俊和你們倆人的職責我自會另行派人接替。你們下山去吧。」
三人起身對在座各位前輩每人一禮,然後匆匆收拾兵刃行囊,到前山會合了小白猿李福下山而去。
張慧龍處理這件事,一切全都出人意料之外,儒俠華元等看得呆在一旁出神,直到肖俊等走後,柳夢台帶著驚奇之色,問道:「我的道士爺,你今天怎麼一下子大徹大悟了,這件事辦的全出我想像之外。」
張慧龍哈哈一陣大笑,道:「你們不是說我是食古不化的老古董嗎?我今天要不這樣辦,江南神乞、雲夢瘋俠恐怕真要和我翻臉絕交了。」
尚乾露介面笑道:「牛鼻子,你不要把天大的人情加到我老要飯的和柳老二身上,你這不過是順水人情,誰有這樣大的面子我不知道,可是我老要飯的心裡有數,武當派掌門人自然非凡,講運籌帷幄推機斷理,我是甘拜下風,鐵書生肖賢侄機智過人,俠膽忠心,事實上他本身並沒有一點錯誤,他將來如能接你掌武當門戶,我保證我那要飯的徒弟會為他竭盡綿力,不死不休,和我這老要飯的一樣,自願替你賣命出力一輩子。」
張慧龍嘆口氣道:「肖俊的膽識魄力都不能算錯,我這做師父的對他也已盡到了心力,以後成敗全在他自為。雪山、崆峒兩派確已有發動跡象,東海三俠中一萍生昨夜來訪,據他說這次大巴山雪山、崆峒逢挫敗之後,原定全面發動,橫掃武林同道的陰謀也因而推遲,盡出能人靈鴿尋遍大巴山一草一木,竟找不到和他們暗中做時的人。一萍生由大巴山又轉去大雪山,巧遇我們武當派一位前輩,帶來口信說他老人家近日就可以回來……」
瘋俠不等張慧龍說完,插嘴道:「那位前輩想一定是萬里游龍呂老前輩了。」
張慧龍點點頭道:「正是我武當派中僅有的一位長輩了。」
瘋俠又介面道:「我昨夜回來太晚,今天本想去找你,告訴你我在大巴山所見所聞,因為你們都在風月洞中練功夫,我又不便去打擾你,心想過一天再告訴你。」
說著他把在大巴山苦戰惡狼坪,遇異人相救,翠華山莊巧逢伏虎大王楊霸宇,小乞俠幽谷遇萬里游龍呂九皋,托帶信給張慧龍的經過又詳細說了一遍。
張慧龍笑著點頭道:「中間還有這種離奇遇合,諸坤只告訴我大略情形。」
尚乾露介面道:「不詳細告訴你,還不是怕你拿肖俊出氣,另外有一件事柳老二還沒有說明,到時候還望你賞給我和柳老二一個薄面,現在我沒工夫給你們再談,老要飯的不能對晚輩們失信。我這就動身下山,一來給他們這些孩子打個接應,二則看那些魑魅魍魎在中原一帶有什麼陰謀,柳老二去了一次大巴山,老要飯的不能留給他話柄兒。我走了。」
走字剛出口,颯然風響,人已離室,快的像一縷輕煙。
華元點點頭道:「老叫化子的輕功越來越高明了。」
張慧龍嘆口氣道:「為我們武當派的門戶存亡,又勞你們重入江湖,手沾殺孽,貧道內心慚愧極矣!」
柳夢台笑道:「牛鼻子,你不要裝模做樣的叫人看了難過,老要飯的和瘋子都是天生的踐骨頭。我們這條命雖不值錢,但要看賣給誰。」
張慧龍感激地看了看雲夢雙俠,不再講話。柳夢台又指著一心大師笑道:「這位和尚大哥被我拖下了水,也和崆峒派的人動上了手,要不然我早趕去巴東和肖賢侄們一起回山了,用不著小要飯的再去荊山楓林寺找我了。」
松溪真人趕忙起身,對一心大師合掌一禮道:「為我們武當派事,害大師不能清修,重歷塵劫,貧道感愧得無地自容了。」
一心還禮笑道:「你不要聽瘋子胡說八道,其實我過去和崆峒派八臂哪叱周金鵬原有過節,這次不過是適逢其巧罷了。」
柳夢台點點頭說:「事情經過相當熱鬧,大和尚動了真火,周金鵬受創逃去,你們要想聽,不妨快拿酒來,我瘋子肚裡酒蟲直打架,再不喂喂,恐怕連一個時辰也頂不過去啦。」
張慧龍吩咐嚴燕兒命廚下擺下了一席精緻的素齋。幾個人一面吃酒,一面由瘋俠說出他到楓林寺的經過。
原來瘋俠趕到楓林寺后的第二天晚上,正趕上崆峒掌門一字神劍公孫明的五師弟八臂哪吒高金鵬上山尋仇,一心大師面壁二十年,心如止水,但周金鵬苦苦相逼,一心大師為求自保,用大劈碑手重傷周金鵬,周金鵬臨走扔下一句話:「兩個月內再來楓林寺……」
一心大師看江湖劫難已成,這才隨同瘋俠柳夢台離了楓林寺,同赴武當山,為除魔衛道再入江湖。
柳夢台說完經過,舉杯連連狂飲。張慧龍對這位熱血朋友,心中蘊有說不出的感激,一席酒大家都吃得痛快。
酒宴散后,一心大師被松溪真人招待到後山風月洞邊靜室中暫息行蹤。
再說鐵書生在三元觀靜室中受師父一頓教訓,帶著歐陽鶴、梁文龍匆匆趕到前山七星峰會同小白猿李福,四個人急風般下了武當山,日夜兼程向河南永城趕去。
他們一方面是想早日找出羅雁秋的行蹤.再者還想趕上萬翠蘋和余棲霞兩位姑娘,勸她倆回三元觀。到了谷城,肖俊選購了四匹好馬,四人四騎快馬疾發。
李福輕車熟路帶肖俊等又住進了合盛客店。
店夥計見四人衣著講究,而且都帶著兵刃,知道不是綠林豪客,定是保鏢的鏢頭。
經上次白素棠鬧事之後,夥計再看到帶刀掛劍的人心裡就有點害怕。
可怕是可怕,他可不敢形露於外,匆匆迎上來接住馬韁繩笑道:「四位客爺是打尖還是住店?」
鐵面書生看天色還早,點頭道:「你先找一所清靜的房間,送一桌上好的酒席,住不住留著房子,馬匹喂好,等一下一併算錢。」
店夥計答應著,把肖俊等讓到三進院中的房裡,這是合盛客店最後的一進院子,五間上房敞廳明窗,很大也很清靜。
店夥計替四人安了坐位,送上名茗,兩眼卻不住地打量李福,鐵書生喝口茶,笑問店伙道:「夥計你貴姓,看樣子你好像認識他。」
夥計打躬陪笑說道:「小的姓劉叫小五,這位爺有點面善,好像是目前在敞店住過,不過敝店過往行客很多,也許是小的看錯了人。」
小白猿李福介面笑道:「你眼力不錯,住了一夜店竟認清了我的長相,我問你,這兩天中可有兩位姑娘來這裡打尖?她們問過你什麼話沒有?」
店夥計道:「數天前敝店確有兩位女客人在這裡打尖,其中有一位姑娘還是前一個月出事那天住過本店的客人,她們探詢的又是連累敝店東案子的疑犯,一位道爺和一位姑娘的行蹤,今天你們幾位……」
鐵書生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送在劉小五手中,笑道:「夥計,這點小意思你收下,還有話問你。」
店夥計接過銀子,肖俊又說道:「我們並不是什麼壞人,只要你照實答覆我們的問話,決不會給你添什麼麻煩。一月前住在貴店的道爺和一位姑娘是哪裡人?前天過去的兩位姑娘形貌裝束什麼樣子,她們往哪個方向走的?」
劉小五回頭看沒外人,酒菜尚未來,才低聲答道:「敝店東從衙門保釋回來后,曾交待夥計們不準對客人們再談起這件事,但小的看四位都不像平常的人,大概都是江湖道上的爺們。」
「這三四天中除了前天在敝店用飯的兩位姑娘打聽那道爺們的行蹤以外,另外還有三個客人也是追問這件事情,這三位有和尚、有討飯化子、還有一位闊公子樣的人物,他們比那兩位姑娘早到一天,不過一月前住在敝店的那位道爺和姑娘並沒留下姓名地址,他們又是半夜裡走的,走哪個方向我是沒有看見,我似乎聽到那位姑娘說過什麼回到嶗山靈水崖這句話,那位道爺又叫那位姑娘什麼白師妹……」
肖俊驀然劍眉輕皺,嶗山靈水崖驚震了馳名江湖的鐵書生。
他憶起師父提起武林中一代奇人時,就說過六指仙翁白元化夫婦的大名。
嶗山靈水崖不是那位風塵奇客隱居的地方嗎?如果不錯,秋弟弟定然要遭危難。
白元化性格孤僻,決不容別人進犯他靈水崖寸地尺土,羅雁秋心高氣傲,自然是沒有緩和的餘地。
他愈想愈覺得事態嚴重,回頭催店家趕緊送酒飯,並代為備馬,肖俊的焦急神色使歐陽鶴等跟著緊張起來。
酒菜送到,誰也沒有心情再細斟慢飲,四個人匆匆地吃過飯,立即起身趕路。
四騎馬沿著去山東大道縱騎如飛,十餘天快馬兼程,經沂州渡沂水,經諸城來到高密。
沿途果然發現小乞俠等留下的暗記,肖俊等追得夠快,可是仍然沒有追上玉虎兒和萬翠蘋兩批人的行蹤,這就是說大家都是在兼程疾進。
到高密天已是暮色蒼茫,人雖然都沒有累的感覺,可是四匹馬已不能再支持下去,肖俊尋個大客店四人暫息風塵。
十幾天大家急著趕路,都沒有好吃好喝,這晚上既決定不再走,隨叫了一桌豐盛的酒席大吃一頓。吃過飯,大家才分頭安寢。
第二天四人又繼續趕路。
途中發現小乞俠留的路標暗記愈來愈多。
差不多每隔十里八里就有一個,這自然使肖俊等省了不少麻煩,沿途索記,渡萊河直撲萊陽,又緊趕了兩天多,來到萊陽縣城。
萊陽城距嶗山不過幾十里路,抬頭遠望山勢,綿連千嶺萬嶺,這又使鐵書生愁鎖眉尖,靈水崖究竟在嶗山什麼地方?
幾個人都沒有去過,那麼多的峰洞,一時間往哪裡尋找?
肖俊遙望過山勢,不由長長嘆了口氣,四匹馬穿過縣城,直對著前面起伏的峰嶺走去。
漸漸的行人稀少,路也愈走愈荒涼,兩邊盡都是亂石土丘,盈尺野草,肖俊一馬領先,邊走邊留意四周形勢。
翻過一個土坡,下面是一個三叉路口,肖俊停馬細看,這三條叉道各奔向一個山口而去。
奇怪的是這三個叉道上都留有和小乞俠等約好的路標暗記,鐵書生不由咦了一聲,糾身下馬。細看暗記一模一樣,完全分不出真偽來,心知有異,料想是對方故意模仿暗記圖像,以偽亂真。
但可恨的是人家做的太像,竟叫人分不出真假來。
自然小乞俠等三人的行蹤已為對方發覺,說不定自己一行四人也早已在人家眼線監視下了。
鐵書生站在路邊上發怔出神,歐陽鶴、梁文龍、李福等三人也跟著跳下馬來,看見那三個分指三個不同方向的暗記,全都了解到是怎麼回事了。
歐陽鶴伏身細看了一陣,也是一樣的辨別不清,肖俊出了一會子神,才回過頭對三人道:「對方故作暗記路標,自然是已發現我等行蹤,目前一時分不出哪是真假,我們只有選擇其中一條路走,但這無疑大海撈針,萬一找錯方向,便會著了人家的道兒。愚兄想不如先折返萊陽縣城尋店住下,也許諸賢弟發現了對方隱跡的地址后,會返萊陽找我們,萬一等幾天仍無消息,我們可以設法打聽出來靈水崖的方向,然後再進山搜尋,這樣比瞎撞亂走要好一點,各位兄弟如有什麼高見,說出來,我們大家就地商量一下。」
鐵書生說完后,兩道眼神直視著三個人,那意思是讓他們提出意見。
歐陽鶴皺著眉頭,說道:「秋弟隻身涉險,危在旦夕,救人如同救火,晚一步抱恨終生。對方故布疑陣,自非無因而起,照目前情形論斷,八成證明秋弟已入嶗山,我雖不能料定靈水崖在哪個方向,但推想得到定是嶗山千崖深處一個風景極佳之區,萊陽縣城也未必定有人知道這個地方,往返費時,且毫無把握,與其守在縣城等候消息,還不如我們先進山中,從樵夫獵人口中探詢來的妥當,況諸賢弟等三人既已入山,多少總有些蛛絲馬跡可尋,大哥以為如何呢?」
肖俊點點頭答道:「你的話自然是有一番道理,不過小兄所疑者是人家既然預布圈套,必有陰謀。白元化一代奇人,靈水崖比大巴山危險千倍,小乞俠、黑羅漢都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鬼精靈,別看他們遊戲三昧,其實智謀細心都高人一等,沿途路標暗記都無異樣,為什麼在入山重要的所在竟發生這樣的變化,這證明他們行蹤早已在人暗中監視之下而不自覺,同時對方一樣的在暗中監視著我們。這人智謀武功比我們只高不低,偽記亂人耳口,另含有示警的意思,小兄還有一個極不幸的想法,小乞俠等三人和蘋妹、余姑娘也早已陷入謀算之中,說不定已遭人暗算……」
肖俊一席話如透骨寒風,聽得歐陽鵬、梁文龍、小白猿幾個人激靈靈打了個冷顫,六隻眼不約而同茫然四顧。
好像在他們身後都有著一個幽靈的魔影似的。
驀然,鐵書生轉身一陣哈哈大笑,星目神光直逼視三丈遠處一堆亂石雜草。
肖俊笑聲頓住后,朗聲說道:「四海皆兄弟,天涯若毗鄰。朋友如果有事賜教,肖某等自當洗耳恭聽,何苦要藏頭露尾,隱在石草之中。」
肖俊話音剛落,驟聞一聲長笑,接著石堆四周兩尺多高雜草一陣輕響,隨著草動做聲,跳出來一個白面虎目挺鼻的英俊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