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校的鐘聲

小學校的鐘聲

瓶花收拾起檯布上細碎的影子。瓷瓶沒有反光,溫潤而寂靜,如一個人的品德。瓷瓶此刻比它抱著的水要略微涼些。窗帘因為暮色渾染,沉沉靜垂。我可以開燈。開開燈,燈光下的花另是一個顏色。開燈后,燈光下的香氣會不會變樣子?可做的事好像都已做過了,我望望兩隻手,我該如何處置這個?我把它藏在頭髮里么?我的頭髮里保存有各種氣味,自然它必也吸取了一點花香。我的頭髮,黑的和白的。每一游塵都帶一點香。我洗我的頭髮,我洗頭髮時也看見這瓶花。

天黑了,我的頭髮是黑的。黑的頭髮傾瀉在枕頭上。我的手在我的胸上,我的呼吸振動我的手。我念了念我的名字,好像呼喚一個親呢朋友。

小學校里的歡聲和校園裡的花都融解在靜沉沉的夜氣里。那種聲音實在可見可觸,可以供諸瓶幾,一簇,又一簇。我聽見鐘聲,像一個比喻。我沒有數,但我知道它的疾徐,輕重,我聽出今天是西南風。這一下打在那塊鑄刻著校名年月的地方。校工老詹的汗把鍾繩弄得容易發潮了,他換了一下手。掛鐘的鐵索把兩棵大冬青樹榦拉近了點,因此我們更不明白地上的一片葉子是哪一棵上落下來的;它們的根須已經彼此要呵癢玩了吧。又一下,老詹的酒瓶沒有塞好,他想他的貓已經看見他的五香牛肉了。可是又用力一下。鞦韆索子有點動,他知道那不是風。他笑了,兩個矮矮的影子分開了。這一下敲過一定完了,鍾繩如一條蛇在空中擺動,老詹偷偷地到校園裡去,看看校長寢室的燈,掐了一枝花,又小心又敏捷:今天有人因為愛這枝花而被罰清除花上的蚜蟲。「韻律和生命合成一體,如鐘聲」。我活在鐘聲里。鐘聲同時在我生命里。天黑了。今年我二十五歲。一種荒唐繼續荒唐的年齡。

十九歲的生日熱熱鬧鬧地過了,可愛得像一種不成熟的文體,到處是希望。酒鬧人散,庭堂里只剩餘一枝紅燭,在銀燭台上。我應當挾一挾燭花,或是吹熄它,但我什麼也不做。一地明月。滿官明月梨花白,還早得很,什麼早得很,十二點多了!我簡直像個女孩子。我的白圍巾就像個女孩子的。該睡了,明天一早還得動身。我的行李已經打好了,今天我大概睡那條大紅綾子被。

一早我就上了船。

弟弟們該起來上學去了。我其實可以晚點來;跟他們一齊吃早點,即使送他們到學校也不誤事。我可以聽見打預備鍾再走。

靠著艙窗,看得見碼頭。堤岸上白白的,特別乾淨,風吹起鞭炮紙。賣餅的鋪子門板上錯了,從春聯上看得出來。誰,大清早騎驢子過去的?臉好熟。有人來了,這個人會多給挑夫一點錢,我想。這個提琴上流過多少音樂了,今天晚上它的主人會不會試一兩支短曲子。伙,這個箱子出過國!旅館老闆應當在報紙上印一點詩,旅行人是應當讀點詩的。這個,來時跟我一齊來的,他口袋裡有一包胡桃糖,還認得我么?我記得我也有一大包胡桃糖,在箱子里,昨天大姑媽送的。我送一塊糖到嘴裡時,聽見有人說話:

「好了,你回去吧,天冷,你還有第一堂課。」

「不要緊,趕得及;孩子們會等我。」

「老詹第一課還是常晚打五分鐘么?」

「什麼?——是的。」

岸上的一個似乎還想說什麼,嘴動了動,風大,想還是留到寫信時說。停了停,招招手說:

「好,我走了。」

「再見。啊呀!——」

「怎麼?」

「沒什麼。我的手套落到你那兒了。不要緊。大概在小茶几上,插梅花時忘了戴。我有這個!」

「找到了給你寄來。」

「當然寄來,不許昧了!」

「好小器!」

岸上的笑笑,又揚揚手,當真走了。風技下她的一綹頭髮來了,她已經不好意思歪歪地戴一頂絨線帽子了。誰教她就當了老師!她在這個地方待不久的,多半到暑假就該含一汪眼淚向學生告別了,結果必是老校長安慰一堆小孩子,連這個小孩子。我可以寫信問弟弟:「你們學校里有個女老師,臉白白的,有個酒渦,喜歡穿藍衣服,手套是黑的,邊口有灰色橫紋,她是誰,叫什麼名字?聲音那麼好聽,是不是教你們唱歌?——」我能問么?不能,父親必會知道,他會親自到學校里看看去。年紀大的人真沒有辦法!

我要是送弟弟去,就會跟她們一路來。不好,老詹還認得我。跟她們一路來呢,就可以發現船上這位的手套忘了,哪有女孩子這時候不戴手套的。我會提醒她一句。就為那個顏色,那個花式,自己挑的,自己設計的,她也該戴。——「不要緊,我有這個!」什麼是「這個」,手籠?大概是她到伸出手來搖搖時才發現手裡有一個什麼樣的手籠,白的?我沒看見,我什麼也沒看見。只緣身在此山中,我在船上。梅花,梅花開了?是硃砂還是綠尊?校園裡舊有兩棵的。波——汽笛叫了。一個小輪船安了這麼個大汽笛,豈有此理!我躺下吃我的糖。

「老師早。」

「小朋友早。」

我們像一個個音符走進譜子里去。我多喜歡我那個棕色的書包。蠟筆上沾了些花生米皮子。小石子,半透明的,從河邊撿來的。忽然摸到一塊糖,早以為已經在我的嘴裡甜過了呢。水泥台階,乾淨得要我們想洗手去。「貓來了,貓來了。」「我的馬兒好,不喝水,不吃草。」下課鐘一敲,大家噪得那麼野,像一簇花突然一齊開放了。第一次棲來這個園裡的樹上的鳥嚇得不假思索地便鼓翅飛了,看看別人都不動,才又飛回來,歪著腦袋向下面端詳。我六歲上幼稚園。玩具櫥里有個Joker至今還在那兒傻傻地笑。我在一張照片里騎木馬,照片在粉牆上發黃。

百貨店裡我一眼就看出那是我們幼稚園的老師。她把頭髮梳成聖瑪麗的樣子。她一定看見我了,看見我的校服,看見我的受過軍訓的特有姿勢。她裝作專心在一堆紗手巾上。她的臉有點紅,不單是因為低頭。我想過去招呼,我怎麼招呼呢2到她家裡拜訪一次?學校寒假后要開展覽會吧,我可以幫她們剪紙花,扎蝴蝶。不好,我不會去的。暑假我就要考大學了。

我走出艙門。

我想到船頭看看。我要去的向我奔來了。我抱著胳臂,不然我就要張開了。我的眼睛跟船長看得一般遠。但我改了主意。我走到船尾去。船頭迎風,適於夏天,現在冬天還沒有從我語言的惰性中失去。我看我是從哪裡來的。

水面簡直沒有什麼船。一隻鸕鶿用青色的腳試量水裡的太陽。岸上柳樹枯乾子里似乎已經預備了充分的綠。左手珠湖籠著輕霧。一條狗追著小輪船跑。船到九道灣了,那座廟的朱門深閉在透迄的黃培間,黃牆上面是藍天下的蒼翠的柏樹。冷冷的是寶塔檐角的鈴聲在風裡搖。

從呼吸里,從我的想象,從這些風景,我感覺我不是一個人。我覺得我不大自在,受了一點拘束。我不能吆喝那隻鸕鶿,對那條狗招手,不能自作主張把那一堤煙柳移近廟旁,而把廟移在湖裡的霧裡。我甚至覺得我站著的姿勢有點放肆,我不是太睥睨不可一世就是像不絕俯視自己的靈魂。我身後有雙眼睛。這不行,我十九歲了,我得像個男人,這個局面應當由我來打破。我的胡桃糖在我手裡。我轉身跟人互相點點頭。

「生日好。」

「好,謝謝。——」生日好!我眨了眨眼睛。似乎有點明白。這個城太小了。我拈了一塊糖放進嘴裡,其實胡桃皮已經麻了我的舌頭。如此,我才好說。

「吃糖。」一來接糖,她就可走到欄杆邊來,我們的地位得平行才行。我看到一個黑皮面的速寫簿,它看來頗重,要從腋下滑下去的樣子,她不該穿這麼軟的料子。黑的襯亮所有白的。

「畫畫?」

「當著人怎麼動筆。」

當著人不好動筆,背著人倒好動筆?我倒真沒見到把手籠在手籠里畫畫的,而且又是個白手籠!很可能你連筆都沒有帶。你事先曉得船尾上就有人?是的,船比城更小。

「再過兩三個月,畫畫就方便了。」

「那時候我們該拚命忙畢業考試了。」

「噢呵,我是說樹就都綠了。」她笑了笑,用腳尖踢踢甲板。我看見襪子上有一塊油斑,一小塊藥水棉花凸起,雖然敷得極薄,還是看得出。好,這可會讓你不自在了,這塊油斑會在你感覺中大起來,棉花會凸起,凸起如一座小山!

「你弟弟在學校里大家都喜歡。你弟弟像你,她們說。」

「我弟弟像我小時候。」

她又笑了笑。女孩子總愛笑。「此地實乃世上女子笑聲最清脆之一隅。」我手裡的一本書里印著這句話。我也笑了笑。她不懂。

我想起背乘數表的聲音。現在那幾棵大銀杏樹該是金黃的了吧。它吸收了多少種背誦的聲音。銀杏樹的木質是松的,松到可以透亮。我們從前的圖畫板就是用這種木頭做的。風琴的聲音屬於一種過去的聲音。灰塵落在教室里的縐紙飾物上。

「敲鐘的還是老詹?」

「剪校門口冬青的也還是他。」

冬青細碎的花,淡綠色;小果子,深紫色。我們彷彿並肩從那條拱背的磚路上一齊走進去。夾道是平平的冬青,比我們的頭高。不多久,快了吧,冬青會生出嫩紅色的新枝葉,於是老詹用一把大剪子依次剪去,就像剪頭髮。我們並肩走進去,像兩個音符。

我們都看著遠遠的地方,比那些樹更遠,比那群鴿子更遠。水向後邊流。

要弟弟為我拍一張照片。呵,得再等等,這兩天他怎麼能穿那種大翻領的海軍服。學校旁邊有一個鋪子里掛著海軍服。我去買的時候,店員心裡想什麼,衣服寄回去時家裡想什麼,他們都不懂我的意思。我買一個秘密,寄一個秘密。我壞得很。早得很,再等等,等樹都綠了。現在還只是梅花開在燈下。疏影橫斜於我的生日之中。早得很,早什麼,嗐,明天一早你得動身,別盡弄那花,看忘了事情,落了東西!聽好,第一次鍾是起身鍾。

「你看,那是什麼?」

「鄉下人接親,花轎子。」——這個東西不認得?一團紅吹吹打打的過去,像個太陽。我看著的是指著的手。修得這麼尖的指甲,不會把手套戳破?我撮起嘴唇吹,河邊蘆葦噓噓響,我得警告她。

「你的手冷了。」

「哪有這時候接親的。——不要緊。」

「路遠,不到晌午就發轎。揀定了日子。就像人過生日,不能改的。你的手套,咳,得三天樣子才能寄到。——」

她想拿一塊糖,想拿又不拿了。

「用這個不方便,不好畫畫。」

她看了看指甲,一片月亮。

「凍瘡是個討厭東西。」討厭得跟記憶一樣。「一走多路,發熱。」

她不說話,可是她不用一句話簡直把所有的都說了:她把速寫簿放在旁邊的凳子上,把另一隻手也褪出來,很不屑地把手籠放在速寫簿上。手籠像一頭小貓。

她用右手手指轉正左手上一個石榴子的戒指,看了我一眼,這一眼的意思是:

看你還有什麼說的!

我若再說,只有說:

你看,你的左手就比右手紅些,因為她受暖的時間長些。你的體溫從你的戒指上慢慢消失了。李長吉說「腰圍白玉冷」,你的戒指一會兒就顯得硬得多!

但是不成了,放下她的東西時她又稍稍佔據比我后一點的地位了。我發現她的眼睛有一種跟人打賭的光,而且像丘比特一樣有絕對的把握的樣子。她極不恭敬地看著我的白圍巾,我的圍巾且是熏了一點香的。

來一陣大風,大風,大風吹得她的眼睛凍起來,哪怕也凍住我們的船。

她挪過她的眼睛,但原來在她眼睛里的立刻搬上她的嘴角。

萬籟無聲。

胡桃皮硝制我的舌頭。

一放手,我把一包糖掉落在水裡,有意甚於無意。糖衣從胡桃上解去。但胡桃裡面也透了糖。胡桃本身也是甜的。胡桃皮是胡桃皮。

「走吧,驗票了。」她說話了,說了話,她恢復不了原來的樣子了。感謝船是那麼小。

「到我艙里來坐坐。我有不少橘子,這麼重,才真不方便。我這是請客了。」

我的票子其實就在身上,不過我還是回去一下。我知道我是應當等一會才去赴約的。半個鐘頭,差不多了吧。當然我不能吹半點鐘風,因為我已經吹了不止半點鐘風。而且她一定預料我不會空了兩手去,她知道我昨天過生日。(她能記得多少時候,到她自己過生日時會不會想起這一天?想到此,她會獨自嫣然一笑,當她動手切生日蛋糕時。她自有她的秘密。)現在,正是時候了。

弟弟放午課回家了,為折磨皮鞋一路踢著石子。河堤西側的陰影洗去了。弟弟的音樂老師在梅瓶前人神,鳥聲灌滿了校園。她拿起花瓶後面一雙手套,一時還沒想到下午到郵局去寄。老詹的鐘聲顫動了陽光,像顫動了水,聲音一半擴散,一半沉澱。

「好,當然來。我早聞見橘子香了。

差點兒我說成橘子花。嗩吶聲音消失了,也消失了湖上的霧,一種消失於不知不覺中,而並使人知覺於消失之後。

果然,半點鐘之內,她換了襪子。一層輕綃從她的腳上褪去,和憐和愛她看看自己的腳尖,想起雨後在潔白的淺灘上印一彎苗條的痕迹,一種難以言說的溫柔。怕太嬌縱了自己,她趕快穿上一雙。

小桌上兩個剝了的橘子。橘子旁邊是那頭白貓。

「好,你是來做主人了。

放下手裡的一盒點心,一個開好的罐頭,我的手指接觸到白色的毛,又涼又滑。

「你是哪一班的?」

「比你低兩班。

「我怎麼不認識你?」

「我是插班進去的,當中還停了一年。

她心裡一定也笑,還不認識!

「你看過我弟弟?」

「昨天還在我表姐屋裡玩來著。放學時逗他玩,不讓他回去,急死了!」

「欺負小孩子!你表姐是不是那裡畢業的?」

「她生了一場病,不然比我早四班。」

「那她一定在那個教室上過課,窗戶外頭是池塘,坐在窗戶台上可以把釣竿伸出去釣魚。我釣過一條大鳥魚,想起祖母說,烏魚頭上有北斗七星,趕緊又放了。」

「池塘里有個小島,大概本來是座墳。」

「島上可以揀野鴨蛋。」

「我沒揀過。」

「你一定揀過,沒有揀到!」

「你好像看見似的。要橘子,自己拿。那個和尚的石塔還好好的。你從前懂不懂刻在上頭的字?」

「現在也未見得就懂。」

「你在校刊上老有文章。我喜歡塔上的蓮花。」

「蓮花還好好的。現在若能找到我那些大作,看看,倒非常好玩。」

「昨天我在她們那兒看到好些學生作文。」

「這個多吃點不會怎麼,筍,怕什麼。」

「你現在還畫畫么『!」

「我沒有速寫簿子。你怎曉得我喜歡過?」

我高興有人提起我久不從事的東西。我實在應當及早學畫,我老覺得我在這方面的成就會比我將要投人的工作可靠得多。我起身取了兩個橘子,卻拿過那個手籠盡撫弄。橘子還是人家拿了坐到對面去剝了。我身邊空了一點,因此我覺得我有理由不放下那種柔滑的感覺。

「我們在小學頂高興野外寫生。美術先生姓王,說話老是『譬如』、『譬如』,——畫來畫去,大家老是一個擁在叢樹之上的廟檐;一片帆,一片遠景;一個茆草屋子,黑黑的窗子,煙囪里不問早晚都在冒煙。老去的地方是東門大窯墩子,泰山廟文游台,王家亭子……」

「傅公橋,東門和西門的寶塔,……」

「西門寶塔在河堤上,實在我們去得最多的地方是河堤上。老是問姓翟的老太婆買荸薺吃。」

「就是這條河,水會流到那裡。」

「你畫過那個渡頭,渡頭左近儘是野薔薇,香極了。」

「那個渡頭……渡過去是潭家塢子。塢子里樹比人還多,畫眉比鴨子還多……」

「可是那些樹不儘是柳樹,你畫的全是一條一條的。」

「那張畫至今還在成績室里。」

「不記得了,你還給人改了畫,那天是全校春季遠足,王老師忙不過來了,說大家可以請汪曾棋改,你改得很仔細,好些人都要你改。」

「我的那張畫也還在成績室里,也是一條一條的。表姐昨天跟我去看過。……」

我咽下一小塊停留在嘴裡半天的蛋糕,想不起什麼話說,我的名字被人叫得如此自然。不自覺的把那個柔滑的感覺移到臉上,而且我的嘴唇也想埋在潔白的窩裡。我的樣子有點傻,我的年齡亮在我的眼睛里。我想一堆帶露的蜜波花瓣擁在胸前。

一塊橘子皮飛過來,剛好砸在我臉上,好像打中了我的眼睛。我用手掩住眼睛。我的手上感到百倍於那隻貓的柔潤,像一隻著涼的貓,一點輕輕的抖,她的手。

波——,豈有此理,一隻小小的船安這麼大一個汽笛。隨著人聲喧沸,腳步忽亂。

「船靠岸了。」

「這是××,晚上才能到××。」

「你還要趕夜車?」

「大概不,我盡可以在××耽擱幾天,玩玩。」

「什麼時候有興給我畫張畫。——」

「我去看看,姑媽是不是來接我了,說好了的。」

「姑媽?你要上了?」

「她脾氣不大好,其實很好,說叫去不能不去。」

我揉了揉眼睛,把手定交給她,看她把速寫簿子放進箱子,扣好大衣領子、知道她說的是真的。

「箱子我來拿,你籠著這個不方便。」

「謝謝,是真不方便。」

當然,老詹的鐘又敲起來了。風很大,船晃得厲害,每個教室里有一塊黑板。黑板上寫許多字,字與字之間產生一種神秘的交通,鐘聲作為接引。我不知道我在船上還是在水上,我是怎麼活下來的。有時我不免稍微有點風瘋,先是人家說起後來是我自己想起。鍾!……

一九四四年四月號七日夜寫成

廿九日改易數處,添寫最後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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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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