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我尋找過地平線。沒想到它就在我腳下……
老爺子早料到那幫子人末了會死活來找齊景芳對質,還要找謝平打聽口裡搞承包的情況。待韓天有往外一跑,他就讓他倆躲一躲。他也追問齊景芳:「你那信呢?」齊景芳稍稍猶豫了一下,答道:「真燒了。」老爺子虎起眼珠子,一錯也不錯地瞪住她半天,才說道,「真燒了就好。」
謝平和齊景芳到桂耀那個滿處堆著書和剪報資料、亂扔著盒式錄音磁帶的小房間里待了個把小時,都沒敢點燈,耳聞著外邊嘈雜鼎沸的人聲漸趨平息,便想出去。老爺子不讓。他說:「等場里回了電報,對這事有了明確處理意見之後,再出去。」又熬過個把小時,仍不見場里回電。齊景芳待不住了。黑暗中,她疲軟地攙住謝平,悄悄對他說:「走,要憋死人了,帶我到野地里走走。」
月亮剛從扎扎木台高包頂上那個破羊圈窩棚背後升起,彎彎地懸挂在黑藍得那般清冽的天頂上。他們向西,走到槽子地里。地里儘是一堆堆還沒來得及撒開的廄肥。夜晚,清新濕潤而又甜滋滋的空氣里,散布著淳厚的干馬糞氣味,叫人心神一凈。地里進水了。一片一片,在月光下黝黝發亮。不發亮的便是草叢,是上不去水的老鹼包。他倆沒進草地。在地頭一個隆起的草地上坐了下來。
「你真把信燒了?」謝平問道。
「你總算開口了。我以為你這一輩子就不再過問我們駱駝圈子的事了呢?」齊景芳嘆口氣笑嗔道。她胸口裡有些隱痛。一紮一紮。
「駱駝圈子是我的。」謝平悶悶地答道。狠狠地拔了根干黃干硬的草在手裡折著。他理解她當場瞞起那信的難處,但總又覺得這麼做太對不起那些老夥計。他們沒錯。他這樣想。這一天多里,所見所聞使他震動。他沒想到渭貞嫂能帶起這班子女人辦貨棧,搶在縣長的大公子劉延軍前,跟霍爾果茨克那邊把生意做上了。沒想到撅里喬這老混蛋還能幹這種人事兒。又有恁些老夥計會不顧一切衝上小高包,壯起膽為平日最討厭的老瘸說句公平話……駱駝圈子在變。那些最不起眼的人,在變。他真高興,真感慨。他真動搖了、猶豫了:回駱駝圈子吧。哪兒也甭去了。渭貞嫂、老瘸、於書田、韓天有……他們都會需要我的。就是老爺子,也會明白,謝平在這情勢里,決不可能也決不會甘心就那樣一輩子。謝平也要變,會變得更好、真正能幹起來……駱駝圈子,你要真變了,那該多好……他心裡輕輕地呼喚著。
齊景芳見他依然不做聲,以為他是為她拿那信瞞了眾人,看不起她,不想跟她說話,便紅起眼圈,嘆了口氣,慢慢低下頭去。老瘸給關起來之後,齊景芳不無尷尬。她在於書田家的空屋裡,獨自呆站了好大一會兒,淡見三讓見習獸醫小范把她叫去了。
淡見三在自己的卧室里等著她,和宏宏在一塊兒搭積木。淡見三喜歡孩子。他在宏宏身上花了不少錢。
「什麼事?」她問淡見三,站定在門口,沒往裡去。從被誆過那一回,她處處小心著他。
淡見三把宏宏樓到懷裡,用他那漂亮的光凈的略有些向上翹起的下巴,輕輕摩挲著宏宏柔軟的額發,盯住她的眼睛,說道:「老爺子讓我再跟你說一遍,趕緊帶宏宏回場部去。這一兩個月里,再別來了。」
「我的事沒完……」
「得了!你以為抓個老瘸這事兒就打住了?下一步可能還得抓二貴……」
「還抓誰?」
「你要不走,那沒準,再下一個就是你。」
「我今天可護了他老爺子,昧著良心護了他!」齊景芳冷冷地說道。
「你功勞還怪大哩!沒有你起頭搞那貿易貨棧,駱駝圈子人不會恁不老實!到時候,按總場的規定把畜群往下一分……」
「是么。你們這一撥提了乾的就鬆快了,坐等著人家來給你們交『租』吧。可你替別人想過沒有?叫他們怎麼背得起你們這麼多脫產吃乾飯的?!」
「大佛三百五,各有成佛路,你叫我又能咋辦?咱們別跟老爺子過不去,就行了……」
『我沒跟誰過不去。可誰要真跟我過不去,我就把秦嘉的信亮出去。跟大夥說,撅里喬根本沒錯。我看你們還抓誰!「
「信你沒燒?」淡見三吃驚了。他忙放下宏宏。
「我恁傻?」
「把信給我。」淡見三站了起來。
『你想!「齊景芳去穿鞋。
「給我!」淡見三扭歪了臉,低沉地吼道,用力一撥拉,虛弱的齊景芳一個踉蹌,手裡的鞋早朝天花板上飛去。人連連倒退了好幾步。后腰嗵地一聲撞在新做的還沒來得及上漆的高低櫃櫃角上。那一陣鑽心的疼痛,叫她幾乎閉過氣去。她搖晃了兩下,要不是一手緊著戳住眼前一把椅背,她真要整個兒一段木樁似的栽倒那兒了。
「媽媽、媽媽……」宏宏哭著撲了過來,把木的「城堡」撞一地,自己也絆倒了。淡見三忙去抱他。齊景芳掙扎著撲過去,推開淡見三,叫道:「不許你碰我兒子!」
「撞哪兒了!我他娘的手是重……」淡見三見齊景芳疼得連著幾口氣都喘不上來,即刻間臉色青白,也慌了神。除了愛她疼她那些時候,平素他還真沒在她身上下過恁重的手。齊景芳再次推開淡見三來攙扶她的手,拉著宏宏,扎掙著向門口走去。淡見三摁住門,不讓她走。
「原諒我……」他低聲說。
齊景芳不理他。
「我知道,你從來就沒有真正喜歡過我。可我……我可以當著任何人的面這麼說,自從跟你好上以後,我再沒碰過其他女人一根手指……你覺得我們這些在駱駝圈子的都不是個玩意兒!可你聽著,你要替我、替老爺子想想。你不要瞧不起我們,讓你在駱駝圈子待二十年,你也要變成那樣……二十年……你懂得什麼叫二十年嗎?而且我還要待下去。我得待下去!」淡見三一口氣說了那麼多,總算把這些日子積在自己心裡的委屈、惱恨,一起噴發了出來。爾後,他關照她:「不要說我事先沒警告過你。總場就怕下邊借著承包鬧獨立,正在四處想找個典型處理處理。你要在總場沒下最後決心處置老瘸和二貴他們之前,亮出秦嘉那信,叫場里和老爺子都下不了台,別怪老爺子和我翻臉不認人。你要往這熱火頭上湊,那是你自找。我護不了你,老爺子到時候也護不了你!」說著,他便跑了出去。待齊景芳抱著宏宏一步一挪也走到台階上來,看見他,用肩膀頭抵住被西晒的太陽烘熱的乾裂的木柱,在陰影里低垂著頭,那黑色的額發遮去鷹似的眼睛,牙齒咬得鐵緊,恨不得把這根在高包上戳立了幾十年的木柱打斷了才了結。他那生牛皮似的臉頰上掠過一陣陣抽搐……渾身繃緊的骨節,也在發出喀吧喀吧的聲音………
……月亮大得像牛車輪,紅得像個快燒化的石磨,向中天浮去。
齊景芳把手探進襯衣袋,地掏了一陣,掏出那封信,交給謝平。「你也看看。除了老瘤和我自己,得再有個人知道確有過這麼封信……」
「我來替你保存這封信……」
「你別再摻進來。」齊景芳去奪信。手被謝平摁住了。他覺得她手冰涼。身子在微微地顫慄著。「冷?」他問。她搖搖頭。他脫下外衣,讓她裹上。她卻把臉埋在衣服上那股濃烈的男人氣息里,靜靜地哭了。她說:「謝平……貨棧要砸了鍋,我怎麼對得起那十幾家老小……」
「哪會!」謝平安慰道。
「我真累了……十幾年……我再撐不住了……」她咬住謝平的肩頭,抑制住一陣陣越發難以抑制的嗚咽。
這時有人彎著腰向這邊找來,還在輕輕地叫著「景芳妹子……景芳……」他們聽出是渭貞嫂,齊景芳應了聲,想上前去迎,沒待起身,后腰上一陣劇疼,她便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你咋了?」謝平去扶她。渭貞也同時聞聲趟著齊膝蓋深的草,撲了過來。
「我沒事。你咋了?」齊景芳靠著謝平有力的依託,咬著牙,忍住疼,站了起來,忙問。
「咱們的車……」話還沒出口,渭貞的眼淚就止不住地滴落下來。
「車咋了?」齊景芳驚問。
「也不知道李裕跟秦嘉在場部聽說了啥,他倆把我們的車扣下了。景芳妹子,你們的秦嘉不能這麼做……我們借了錢,總要還的。把我們的車扣去了,再做不成生意,我們拿什麼還這債?一萬多啊!」
「誰說車被扣了?」齊景芳的腰也不疼了,只感到身上一陣陣虛冷。
「開車的玉柱回來了。他說,李裕夫妻倆看場部下那新精神,估摸咱這貨棧以後沒多大油水可賺,怕我們再還不起債,就把車扣下了……」
「秦嘉不是做這種事的人。」謝平說道。
齊景芳對渭貞說:「你替我看著宏宏。我這就回場部找他們。叫玉柱跟我一路去。我要開不回那車,我就死在她秦嘉門口!秦嘉……好你個狼心狗肺出爾反爾的秦嘉……」
『你冷靜些。「謝平說道,」還是我去找秦嘉。也不用玉柱去。我自己就能把車開回來……「
「我自己去。我要找秦嘉。我要再好好地叫她一聲,我的秦嘉姐……」齊景芳咬牙切齒地嚷道。
「你的腰咋經得起一百多公里顛?」
「顛折了顛死了才好呢!省得再去看這不值得再看的世界了……」齊景芳一點都控制不住自己了,兩頰泛著潮紅,眼窩裡辣辣地閃著乾熱的光。
「齊景芳!你自己在啟龍鎮咋跟我說的?!」謝平惱火了,真想給她一個巴掌,叫她清醒清醒。
齊景芳低下頭去,依偎在渭貞嫂的懷裡抽泣去了。
「只許你在渭貞嫂面前這樣嚷嚷!聽到沒有!如果你真心為那十幾個嫂子大嬸們著想,你得咬碎了牙根往自己肚裡咽。你再哼哼、再抽抽我瞧瞧!站直了!沒出息的窩囊廢!」他一把把齊景芳從渭貞懷裡拽了出來。他這麼兇狠,連渭貞都害怕了。渭貞伸手要去勸阻,一抬頭,卻看見謝平那瞪大的眼睛角落裡同樣掛著兩顆恁大恁圓的淚珠……
謝平整去了三天。到秦嘉家,是早起。從葦湖裡吹來的微風,加重了這一片低洼地里的霧氣,使李裕家大院那團團一周的板皮圍牆,看起來益發顯得灰暗凝重。院後身那些響葉楊默默地在霧裡直挺著連成一片,像塊板築的高牆。他扒開板皮院牆的縫隙,看到那輛草綠色的卡車。車頭上還蒙著一大塊苫布。謝平沒驚動大門口那四隻狼狗,悄悄蹬住後院牆板,翻將進去,摸到車上,掏出玉柱給的車鑰匙,開開電門,試試車;見一切完好,便在點著支煙后,這才突然開亮前車大燈,摁響喇叭。他這是故意的。車,他今天是肯定要開它走的。但他要看看秦嘉的態度。他不能相信,他當年的「中隊副」,自己一直當大姐看待的秦嘉,會把自己的錢看得比那十幾個女人的身家性命還緊要。他不願意相信真是秦嘉讓人扣的這輛車。如果秦嘉真是這態度,今兒個,他要開起車,撞倒了她李家大院的板皮圍牆,教訓;教訓她……跟料想的一樣,先跑出來的是秦嘉。她抬起胳膊躲過那刺眼的光柱。跳上駕駛室踏板,扒住車門,很緊張地透過車窗玻璃朝里張望了一下。謝平在暗處,瞪住她,看她能說啥。那年,在火車上,他們幾個中隊幹部安排了大家睡下(女生睡在座位上,男生鑽到座位底下地板上),已經累得話都說不響了(從早嚷到晚,一時時得帶頭唱歌)。中隊委們在車門外的空地上倒下,這已經是第四個夜晚。車過尾埡,早進入新疆境內。一天來,車窗外儘是一望無際的焦青、黑褐、赤紅的大戈壁。沒半點人影,聽到列車疾駛中不斷發出的「空空」聲,秦嘉突然坐起,問大夥:
「列寧會不會感到寂寞?」她的問題,把大家吸引住了,都把愣怔的目光從車外掉轉回來。大家爭了半天,結論是:列寧任何時候也不會感到寂寞。大家問她:你怎麼想的。這問題是你提出來的。你自己的答案是什麼?她沒回答,只說了句:「也許吧……」現在,十四年過去了。謝平今天要重新來問問她,你這麼對待那十幾個女人,會讓列寧感到寂寞,感到傷心嗎?……總有半分多鐘時間,秦嘉緊著朝駕駛樓里瞅。她看不清裡邊黑咕隆咚坐的到底是誰。後來看清了,驚喜地連連砸著車窗。但叫謝平奇怪的是,她卻對謝平叫了聲:「你咋才來?!」好像她早盼著駱駝圈子方面該來個人把這輛車弄回去似的。她沒再顧得上說別的,慌慌地跳下車,去用力推開院后一個不為常人注目的大木門,指著門外漸漸灰白起來的曠野,連連跺著腳叫道:「快走。快從這門裡走……」謝平愣怔住了。她這是幹啥?在唱哪一出《失空斬》?
「快走呀……」秦嘉叫道。她是消瘦了。慌忙中穿起的大衣,只顧得上扣起兩粒扣於。下邊還露著半截貼身穿的毛線褲;光腳趿著拖鞋,頭髮蓬鬆著。由於謝平遲遲沒啟動車,她臉都急黃了。但等謝平明白過一點什麼來,卻又晚了。李裕跟他的三個粗壯的兒子一頭朝大衣袖管里伸著胳膊,一頭已經跑出來圍住了車頭。謝平索性關掉車燈,悠悠地把煙頭吸得吱吱地亮。李裕先不跟謝平搭話,先過去把死死把住大門的秦嘉扳倒,讓三個兒子轟隆關上木門,這才拍拍手上的灰土,慢慢地邁動兩條又短又粗的腿,向謝平走來。他那三個兒子同時摁亮了三支手電筒,交叉照住駕駛樓。
「把妻嘉姐給我攙起來!」謝平搖下車窗,沖他們吼了聲。他見李裕只是乾笑,不答理他,便一咬牙,轟起油門,一松離合器,讓車朝李裕衝去。倒是把秦嘉嚇著了。她從地下跳起,撲到車前頭,叫著:「謝平,別胡來。」謝平趕忙急煞車。李裕在連連後退幾步后,也沖謝平嚷嚷:「你活膩味了?幹啥呢?」那邊繼后跑出來的三個兒媳慌忙上來給秦嘉拍身上的土。秦嘉推開她們,又去打開木門,沖著謝平叫道:『你走。這家有我的一半。今天我非得做了這車的主!「爾後又轉過身來罵李裕:」說一千道一萬,你是那些年蹲看守所蹲怕了。政策還沒變嘛,上頭還允許承包嘛,就是變了,我們也得替那十幾個女人想著點,不能做那絕子絕孫的事。你這麼著,叫我咋在人前做人嘛!「她叫得那麼響,得虧四周空曠、偏僻、寂靜……哦,原來是這樣!秦嘉,列寧是不會寂寞的,他老人家不會傷心……
謝平心裡一熱。
謝平這時下得車來,摔上車門,慢慢走到李裕跟前說道:「看來,在這件事情上,是你不是東西了,跟你,我只有一句話:我瞧不起你!在這麼個時候,給十幾個無依無靠的女人落井下石。你李裕他娘的真有兩下啊!跟你說,這種事,連替你把門的公狗都做不出來呢……」
李裕卻寡淡地一笑:「罵夠了?」
謝平冷笑道:『罵你?我還嫌臭了我嘴!「
李裕回頭對呆站在遠處的兒子和兒媳喊著:「弄桶水來,給你小謝叔叔清清嘴。他好像是沒顧得上做點清潔工作,就上這達撒野來了,」爾後,他於笑著回過頭來,對謝平說,「我真替你可惜。恁些年,咋就沒點長進呢?還那點水平!翻牆板。罵山門。痛快。這就救了你那十幾個『無依無靠』的女人了?趙長泰那時咋會看中你的?呸!」繼而,又回頭去說秦嘉,「我懶得再在兒子兒媳面前說你了!歸了齊,你人嫁給我了,心還掖在你自己褲腰帶上。你到了還是信不過我這大老粗。你們就知道一條道直著走。直著走,才是走道。可這世界上有過一條照直走,就能走通的道嗎?你上茅廁不還得拐幾拐嗎?活著,不想頭撞南牆,就得學會拐彎。繞著走!」他漲紅了臉,激烈地揮動著他那又短又粗的發麵團似的手。「我住在羊馬河地面上,還有恁大個家當。我不能不把羊馬河場部那幫人放在眼裡。在這兒,他們說了算。就你們知道為那十來個女人著想?我就光顧自己?得罪了場部那一幫,他們隨便找個碴兒,都能叫我李裕好瞧的。等我蹲了班房,我那公司里的人咋辦?那是多少個『十來個』?你以為場部那幫子人就真那麼喜歡我了?真心給我安電話機?!我臉白?萬一地動山搖政策要真有個變,在羊馬河頭一個挨槍子兒的還是我。不會是你。也不會是你!這些道理上不得廣播,可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
「多少遍不頂飯吃!你叫渭貞嫂她們咋辦?」
「我過了關,才有她們!」李裕嚷嚷道,爾後轉過身來對謝平說,「現在只有這麼辦,你去福海找劉延軍。叫他給我開個條,就說這車他買下了。然後,他願意把車給誰,我就管不了啦。叫渭貞她們跟他掛鉤。這小子早就想把腳伸進駱駝圈子去了。你們送上門去,他求之不得。他不尿洋馬河場部那些人。他有本錢這麼做,我沒後台!沒那麼硬的轍!找他去吧……」
「你捨得就這麼把駱駝圈子那貨棧轉到那姓劉的小子手上?」秦嘉問道。
「咋辦?他們又不肯等。再不然,那十幾個娘們尋死尋活,我更不得安生……」李裕橫起眼白,掃了謝平一下。
「那咱們不就等於在劉延軍跟前認輸了?」李裕的三兒子遲疑地問道。
李裕於笑笑:「現在論輸贏,還早吧。熱油鍋煎豆腐,得翻那麼幾翻哩!」他「格巴」一聲合上了他那又肥又厚的大嘴,背起手回屋去了。
秦嘉給謝平做了頓好飯。謝平對秦嘉說:「我錯怪了你。」秦嘉不在意地笑笑:「你不是已經叫過我『秦嘉姐』了嗎?這就夠了!」謝平不好意思地笑了。說真的,他跟秦嘉相處恁長時間,過去還真一直沒叫過她一聲「秦嘉姐」。秦嘉又問了些齊景芳的情況,趕著給齊景芳寫了封信,交給謝平前,還特意拿膠水來,把信封封死了,不許謝平看。謝平說:「恁保密?我都看不得?」秦嘉說:「景芳要肯,回頭讓她自己跟你說。」
秦嘉親自到油庫給謝平找了輛路過桑那鎮的便車。送謝平上車時,秦嘉的眼圈忽然紅了,長嘆口氣對謝平說:「還是得要有實力啊。空有一番好心是不行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謝平默默地點了點頭。回到駱駝圈子,他四處找不見齊景芳和渭貞,又不想去問淡見三。還是二貴告訴他,她們到槽子地那邊的高包上割草去了。「割草?」謝平納悶。「唉,想割出點錢來,還賬……」二貴苦笑笑。「那玩意兒一斤才幾分錢?!」
「一分,也是錢嘛。就一分一分地還吧……」
謝平沒心思跟他多說,便趕緊抱著又累又餓的身子,去尋那有女人們身影的槽子地高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