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魔鬼交易
1、
琛兒回到大連后很長一段時間都是痴痴的,眼神常常盯住某個角落一看就是半晌,可是你問她看什麼,她卻會茫然回顧,然後所答非所問說:「今天,天氣挺好。」
盧母每天想盡辦法做些好吃的給女兒進補,可是琛兒常常忘記吃,或者吃完了看到有東西在就又吃一碗,不知道餓也不知道飽。弄得盧母天天掉眼淚。
許峰仍是時時有信來,琛兒也懶怠回信,多半看一看算數。然而有時高興起來,也會長篇累牘做文章似地一下子回復洋洋萬言。
夢裡常常哭叫:「楚博快跑。」醒來便再睡不著,抱膝嗚咽到天明。
不大喜歡出門,也不願見人,每天只抱住波波自言自語。只有天池來的時候,她的臉色會有一點活泛。
到了這時候,她自然已經知道天池同哥哥的事,心裡將哥哥怨了個賊死。盧越反正知道自己在家裡是不受歡迎的,索性搬出去租了房子另住。隔三差五總有不同面目的女朋友在他的房子出現,弄得鄰居竊竊私語。
但是盧越不在乎,人生苦短,反正離婚男人的名譽已經壞了,還挑剔什麼?他想起吳舟來,吳舟曾經也是浪蕩子,可是天池還不是照樣對他痴心?好在倒沒有女孩子為他爭風吃醋的事情發生。也難怪,都是一夜之歡,露水姻緣,沒有真情,又怎麼會生氣?
而他付夜資的方式也很特別,就是替那些女孩子造像,惠而不費,頗受歡迎。
又有女孩子說:「盧越你若肯間歇騎摩托到我單位樓下等我一兩次,我就已經心滿意足。當然,最好再帶上一束花。」盧越的確是衣服架子,外型頗唬人。有些男人賺了錢給女人花還要被女人罵,有些男人只要肯對那女人笑一下女人的心裡已經樂開了花,盧越是屬於後者。
所有來往的女朋友中,有一個是不同的,就是鍾小青。盧越當她是妹妹,雖然大大咧咧,卻持之以禮。小青對他也頗依賴,幾次說要痛改前非,早日長大,好把盧越的那些女朋友都比下去。
鍾楚博「七七」的時候,盧越親自陪小青去梅州領了他的骨灰回來,又幫忙在大連公墓擇地安葬。
那天是個雨天。
冬雨一向是最尷尬的日子。秋雨淅瀝還好說,可增添幾分凄涼韻味,正像電影里常演的那樣,落葉秋風,細雨如泣。可是冬雨不行,人們穿得臃腫窩囊,大晴天里還要跌跤,況且雨天。
小青並沒有怎麼哭。小小年紀經了太多離亂生死,已經有幾分看破紅塵,無所謂的意思。
哭的是琛兒,跪在墳前,滿臉雨水淚水,永遠沒有止境似的。
葬禮結束后,盧越仍同小青走。琛兒由天池陪著,回到家裡,又整整哭足一夜。
但是那樣一場痛快的哭泣之後,她的精神反而好了許多,不久重新出現在「雪霓虹」里。
然而臉上仍有一層灰氣徘徊不去,眼角兩絲皺紋也似已經生根,讓人懷疑她那四個月逃亡是不是錯進了時光隧道,山中方一日,人間已三年。
小蘇梁祝提前受到天池的提醒,看到琛兒都故意不做太多的表示,只像她剛剛出差回來一樣,笑著報告近訊:「盧小姐,你總算回來了。你不知道最近咱們公司有多吃緊,那個徐九陽和金會計離開『彩視』后,拿錢各開了一家製版公司,跟咱們唱對台戲;不僅是他們,『彩視』的兩個技術部經理也都因為待遇問題辭職,也開了個人製作室;還有海事大學、理工大學,都有計算機高手打出招牌,做電腦平面設計;以前咱們最鐵的幾個廣告公司的客戶,現在都自己買了設備……」
琛兒抱住頭:「能不能換個好點的消息說來聽聽?」
「有,『彩視』正式開展代出片業務,價格比以前降了一半。」
琛兒驚訝:「老美這樣大方?」
「可是因為競爭太強,咱們製版的價格也降了一半,所以算下來利潤反比以前還低30個百分點。」
琛兒剛抬起的頭又低下了,躲在電腦檯布下幾乎不想出來。
天池十分欣慰,肯開玩笑,總算證明她康復許多。
然而小蘇說的的確是實情。大連製版市場的競爭已進入白熱化,「雪霓虹」雖然旗號夠響,可是受大局勢影響,利潤頗微,僅夠維持,開發新項目迫在眉睫。然而天池和琛兒都是滿腹心事,用在業務上的心思少之又少,上班不過應個景兒,許久沒有開發新客戶。而以前的老客戶,有的自立門戶掛起招牌成了競爭對手,有的則搖曳蟬聲過別枝被人撬走,就只有楊先生陳凱等幾個鐵杆客戶還不改初衷,讓「雪霓虹」仍可以勉力維持。
到了落雪時候,廣告業進入淡期,製版業也隨之凍結,小蘇梁祝等一干夥計都急得跳腳,可是兩位經理卻仍是神色恍惚,情緒倦怠,沉在半冬眠狀態不肯醒來。
東家沒情緒,弄得屬下也沒信心,不久有兩個夥計提出辭職。天池連理由也不問,徑自結算工次打發人走。小蘇提醒:「按照規矩,辭職須提前一個月通知,哪能說走就走?」
天池懶懶答:「早一個月是走,晚一個月也是走,人家的心已經不在這兒了,強留一個月做什麼?」
小蘇梁祝面面相覷,擱在以前,天池這樣說是大方,可是現在,他們總覺得她話裡有話,借題發揮。
那天以後,連他兩個死黨也開始留意機會,侍機跳槽。琛兒察覺了,閑時對天池說:「我們兩個真是不能再這樣下去,總得給手下做點榜樣才是。」
天池只是厭倦:「誰管?做得好又怎樣?反正還開得出薪水就算好老闆,走了他們,自然有新人來報到就是。誰少了誰活不得?」
琛兒驚訝地看她一眼,相識經年,從未見天池這樣灰心敗氣過。她現在知道那場失敗的婚姻給天池帶來的傷害之深原來一言難盡。表面上看天池仍然維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並沒什麼變化,可是琛兒感覺得到,她的心變了,變得蒼老,變得落寞,變得了無生趣。
商場女性,經歷再多的職戰風雲都視做等閑,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有什麼是過不去的關口呢,可是唯獨對待感情,卻是她的死門,簡直不堪一擊。琛兒知道,天池在婚姻上是徹頭徹尾地敗了一仗。她忍不住勸:「錯在哥哥,你何必這樣消沉,用別人的錯來懲罰自己呢?況且,也不能就說你輸了,我哥他也沒落得好下場,那個女模特兒還不是走了?你要真咽不下這口氣,不如這樣,我把我哥約出來,你當面罵他一頓,出口氣如何?」
天池苦笑:「為什麼要罵他?愛一個人,並不是為了報復。我並不怨你哥哥。」
「你不怨他?」琛兒瞪大眼,「他這樣害你,你還不怨他?」
「他有他的苦衷。」天池嘆息,「我們只是沒緣份。」
那日以後天池稍微上了心,努力打起精神,每天加班一兩小時把活計做得更精,也重新恢復交際,偶爾約客戶吃頓飯聯絡感情。「雪霓虹」上下以為看到新希望,又都重新振作起來。小蘇梁祝也不再嚷著要找工作辭職。
這天,已經下班了,天池為了趕一份雜誌四封製作獨自加班到深夜,因為要做一個專色效果,程序格外麻煩。人在電腦前坐久了眼睛便容易起幻覺,眼前似有無數的白影子飄來飄去,中午只叫了一份盒飯糊弄肚子,這時候胃部提出抗議,一陣陣翻絞。天池無奈,知道強撐不得,只得匆匆關閉電腦,收拾好桌面離開辦公室。
一推門,一股寒風捲起細沙迎面撲來,天池猛地打了個激凌,心頭更覺恍惚,再也支撐不住,一彎腰將中午那份盒飯連本帶利吐了出來,風刮過來,白衣上沾滿星星點點。當下只吐得頭昏腳軟,也不敢開車,只招手叫輛的士,吩咐一句「付家莊」,躺倒下來,只覺又冷又累,竟迷迷糊糊睡了過去,朦朧中看到母親釋薇一下一下地在撫著她的頭髮。天池囈語:「媽媽,我想你……
驚醒過來,發現車子已經開進付家莊公園,急忙叫停,司機回過頭怒氣沖沖地說:「小姐,你說付家莊,又沒說付家莊什麼地方,我當然是開到公園來,你要去居民區,為什麼不早說?」
天池疲憊已極,不願同司機羅嗦,索性連掉頭也免了,徑自付錢下了車一個人往回走。寒風扯著她的衣襟,陰惻惻地哭著:「一個人啊……丟下我啊……不要我啊……」天池心裡一凜,凄愴不已,竟不再曉得害怕。以前她是怕風的,可她更怕的是風中的孤獨,是在風中被遺棄的命運。而今這一切終於發生了,任她怎樣努力怎樣逃避還是發生了,她終究逃不脫棄婦的命運,那還有什麼可怕呢?
哀莫大於心死,而今她已無可失去,自然也無可畏懼了。她從小就是不斷被拋棄的,她註定只能是一個人,永遠一個人!「一個人啊……不要我啊……」風還在哭。有什麼可哭的呢?是的,我知道了,我是一個人,就只有一個人。
天池追著風的聲音走著,看到釋薇的影子在前面為她引路,在低低地斷斷續續地唱歌:「式微,式微,胡不歸?」媽媽,我來了,我來伴你同歸,等等我……天池心中毫無恐懼,哀傷地看著弟弟的小手被媽媽拖著越走越遠,不時回一下頭對她招一招:「姐姐,姐姐……」弟弟,弟弟,姐姐來了,等等姐姐。
她的腳踏到了冰冷的海水,哦這就是當初淹死母親的恨海嗎?她看到媽媽和弟弟濕漉漉的衣裳濕漉漉的臉,媽媽,池兒來了,池兒不要再一個人,池兒想同媽媽在一起,媽媽,不要再丟下我吧,等等我……
2、
冬夜。墨藍的天空冷而深邃,有星子在雲層深處閃著吝嗇的微光。
盧越又一次夢見天池。
自從同天池離婚後,他就常常夢到她,不是沒想過回頭求歡,可是兩個人經歷過那麼多事,再重新走到一起,談何容易?他只有在夢中牽她的手,一次次對她說:「我深深愛你……」天池淚流滿面,正是簽字離婚那日他看過的樣子。
但是今晚的夢有些不同。
天池在夢中對他笑,輕輕地唱一首歌,他從沒聽過的一首歌:
「曾經在冬天裡尋找驕陽
只換來寒塘月冷灑淚成冰
曾經把希望交給夜空
夜空只答我呼嘯的風聲
從春到夏從西到東
到哪裡都找不到溫情
從天到地從生到死
一個人的路走不到天明
曾經讓心血種作紅豆
紅豆長成都隨風飄零
曾經讓身影立成風景
立成風景卻換不回愛情
從春到夏從西到東
到哪裡都找不到溫情
從天到地從生到死
一個人的路走不到天明……」
歌聲婉轉凄切,分外清涼。接著有一縷風吹進,盧越渾身打個激凌,被凍醒了。可是看看窗戶,關得很嚴,並沒有風透進來,雖然,窗外風聲的確很緊。
哦又起風了,天池是怕風的,不知道這樣的狂風之夜,她是否又會徹夜失眠。想起天池,盧越竟是滿心的牽挂,翻來覆去再也睡不著,只得坐起來點一支煙深深吸一口,心頭陣陣恍惚,莫名愴惻。他又想起夢中的歌,那樣清晰,連歌詞都記憶猶新。反正睡不著,盧越乾脆取過紙筆,將歌詞曲譜記錄下來,又想找吉它配唱。
就在這時候,正在充電的手機忽然尖銳地響起來,盧越一驚,一秒鐘都不遲疑地伸手去接。事實上在他手伸出的那一剎那他已經預知發生了什麼,但電話彼端的消息仍是那樣地刺心——「你是紀天池以前的丈夫嗎?她剛才失足落水,現在醫院急救,我們聯絡不到她任何親屬,你願不願意來一趟?」
電話從手中掉落下來。盧越整個人呆掉,喉嚨發緊,過了很久,他才想起必須馬上出門,可是他的身子發抖,連走一步的力氣也沒有。他需要朋友,必須有人陪他一起去醫院,否則他不等出門就會倒下。
他努力彎下腰拾起電話,撥一個號碼到程之方處:「天池,天池……」
程之方被吵醒了,沒好聲氣:「你現在想起天池了?我說過,這裡不開後悔葯。」
盧越嗚咽,喉嚨里發出受傷小獸那樣嘶啞的聲音:「天池出事了!」
是程之方陪盧越去的醫院,也是程之方代他通知家裡。
當琛兒和爸媽聞訊趕到時,天池的急救手術已經結束,四五個醫生同時從手術室走出,面無表情地說:「手術是成功了,不過病人因為嗆了水而造成腦部缺氧,暫時不會清醒,最終結果如何要過幾天才能知道。」
琛兒搞不懂醫生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到底天池是沒事了還是生死未卜?怎麼又說成功了又說還要過幾天才知道?她扎煞著兩隻手臉色慘白地追著大夫問:「您說清楚些,到底怎麼樣?她是不是沒事了?」
醫生扯開她的手支吾著:「現在還不能最後確定。」
「可你是醫生啊!你怎麼會不能確定?不能確定是什麼意思?」琛兒不依不饒地在後面追,又叫著,「我要求轉院,我要找陸醫生!他是最好的腦科醫生,他一定能救紀姐姐!」
盧越忙上前攔住:「妹妹,你冷靜些!」猛不防琛兒迴轉身揚手一掌,清清脆脆打了他一記耳光:「滾開!」
「琛兒!」守在旁邊的盧父盧母一齊大驚,從小到大,盧越和琛兒兄妹倆一向友愛,琛兒性子愛嬌,可是平時盧越故意逗她生氣時倒多半還是做妹妹的讓步,今日如何竟對兄長大打出手?
琛兒滿臉是淚,回過頭來,毫無悔意地怒視哥哥:「是你!是你害了天池!天池要是死了,我不會原諒你!」
盧越倒退幾步,面如死灰。天池要是死了,他自己也不會原諒自己。他現在知道昨夜的夢是怎麼回事了,那竟是天池來向他告別。天池,終究是愛他的……盧越跪倒在地,號啕起來。
3、
吳家。吳媽媽從聽說天池出事起就一直在哭泣,反覆說著一句話:「命運,命運……」
天池服侍吳舟那一年,夜夜跪在床前祈禱:「讓我代替吳哥哥承受一切苦難。」有時吳媽媽起夜從房前經過,也曾經聽到過的。沒想到,如今兒子終於醒過來,天池卻真的實踐諾言,代替他躺到病床上了。難道冥冥之間,真有上帝在操縱一切,左手施人一點恩惠右手便要拿回一點報酬?如果是這樣,那麼讓自己替了天池吧,自己已經老了,可是天池還小,那麼好的一個孩子,年紀輕輕的怎能就這樣躺倒了呢?
吳伯伯同老伴商量:「這件事,要不要告訴舟兒?」
吳媽媽遲疑:「告訴舟兒?那會不會給他們夫妻間製造矛盾?」
吳伯伯嘆息:「顧不得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再瞞著他,我們對不起良心。」
吳媽媽還沒下定決心,吳舟倒已經來電話了。吳媽媽一拿起話筒就哭了:「舟呀,有一件事,媽一直瞞著你,現在,不能不說了……」
「是不是天池有事?」沒想到,吳舟竟開口便問出這麼一句。
吳媽媽反而愣了:「你怎麼知道?」
「我夢到她。」
這段日子裡,他常常夢到有個白衣的女子陪在他身邊,明知是夢,可是無比親切,總覺得是前世的回憶徘徊不去。他很想看清那女子的臉,但是夢總在最用心的時候醒來。
直到前夜。
前夜,那女子終於回過頭來,對他說:「吳哥哥,你好睡,我們再見了。」
他看得很清楚,白衣如雪,長發如水,那是鄰家小妹紀天池。
他忽然明白,那不是夢,是天池同自己間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情,只是自己一直想不起來罷了。現在,這猜測由母親親口證實了——「舟呀,其實,在你昏睡的那一年裡,天池一直住在咱們家照顧你,那孩子的心,咱們是知道的,可是你醒過來,把什麼都忘了,又打電話叫玲瓏回來結婚……天池不叫咱們告訴你,媽也想著,只要你自己高興,娶誰媽都沒意見,反正天池年輕,還會遇到更好的……可是現在,天池離了婚,身邊一個親人也沒有,前晚又出了事,現在躺在醫院裡,人事不知……」吳媽媽大哭起來。
而那一端,吳舟已是心如刀絞。什麼都明白了,難怪常常覺得有人在自己耳邊輕輕唱歌,難怪每次看到天池都覺得她眼中有淚,難怪自己婚禮那天天池會半途失蹤,難怪……可是自己是多麼的遲鈍哪!承受了天池那樣深重的真情竟然一無所知,一無所報!自己枉為男人!
放下電話,吳舟鄭重地對妻子說:「我要回國一趟。」
裴玲瓏臉色凝重,努力控制著情緒問:「你回去,會對紀天池有什麼幫助嗎?」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作為一個男人,我必須回去。我欠她的恩。」
「如果……我是說如果,天池要你報恩的方式是:舍我而取她,你會同意嗎?」
「天池不會這麼做。她要這樣想,早在我剛醒來時已經把一切告訴我,逼著我報恩。」
「如果當時她說了實情,你還會不會同我結婚?」
吳舟低下頭,痛苦地雙手抱住:「我不知道。」
「吳舟,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夫妻一場,幸福是兩個人的事,不該維繫在第三個人的決定上。而且,恩和情是兩回事,你欠她的情,就是我欠她的情,如果她需要,我們可以想辦法報答她,比如寄錢,或者寄葯,甚至接她來歐洲就醫。可是你回去,完全於事無補,徒然給我們的婚姻增加陰影……」
「你說的都對,都有道理。」吳舟抬起頭來,目光堅定,「可是這不是說道理的時候,我必須回去,天池用一年的時間守候我醒來,我不能知恩不報。」
「你的意思是……你也要守著她一年?」
「一年,或者一輩子,直到她醒過來為止。」
母親說過,在自己昏睡的那一年裡,天池曾經同上帝做過一場交易:如果可以讓他重新醒來,她願意代替他承受一切苦難。如今,交易兌現,上帝來一點點地收回利息了——先是天池婚禮延期,接著婚變,再然後便讓她代替自己躺到了白色的病床上。
一切都是因為他。他不能無動於衷,視若等閑。他看著妻子:「玲瓏,你肯不肯陪我回去?」
「陪你回去?」玲瓏匪夷所思,「我的學業剛進行了一半,這個時候陪你回去,豈不是前功盡棄?吳舟,我勸你還是好好想一想……」
吳舟嘆息,他知道的,他早該知道玲瓏不可能放棄學業陪他回國看護天池。如果她肯,早在兩年前他出事時她就根本不會出國。玲瓏不壞,只是自私了點,在她的天平上,什麼時候最重的砝碼都只是她自己。
玲瓏是聰明人,察言觀色,已經猜到丈夫心意:「吳舟,你是不是怨我當年沒有留在你身邊?可是你要了解我的苦楚,我好容易申請到學校,又好容易辦妥所有手續。而且那一年裡,我的日子並不好過,一直在等著你。你知道的,在倫敦,中國女子是很受歡迎的,無論中國男人外國男人都以娶中國公主為榮。可是我心裡就只有你……」
「我明白,我都明白。」話說到這一步,吳舟反而心裡清明,玲瓏說得都對,她不過是太過精明了點。而天池,天池是不同的,天池從來沒有計算過得失,更不會同他討價還價。當他需要幫助的時候,是天池不遠萬里放棄廣州的一切趕回來守在他身邊。天池才是他的守護天使。他決定了:「玲瓏,請幫我訂票,我要儘快回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