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昨夜因送劉小扣,葉銘到家已十一點了。聽姐姐說高艷茹來過,他頗感意外,暗暗忖量著,艷茹一定是來向他賠禮道歉的。早知她要來,即使內部電影再好看,他也會放棄而在家裡等待她的。他上床的時候,心中有些懊悔,白天寫給艷茹的那封絕交信,畢竟太偏激了,可此刻已經遲了。她明天看到這封信,會想些什麼呢?

為這問題,葉銘久久不能入睡。他蓋著兩條被子還嫌冷,木棉枕頭舒適柔軟,他卻感到腦袋一點也不安適。近半夜了,儘管很疲倦,眼皮沉重地直往下扯,還是睡不著。他思索著,該如何挽救和艷茹之間的關係。寫信的時候,他心裡掀起一陣陣狂怒,事後又惘然若失。聽說艷茹來過,她過去對他的關切和愛護,一幕一幕很自然地掠過腦際,哪怕是一點極細微的小事,他也記得那麼清楚。那年在雨中挑煤炭,葉銘淋雨著了寒,發高燒躺倒在床,同集體戶的知青都出工去了,艷茹卻從鄰隊請假來守在他床邊。早上她煮雞蛋湯給他喝,下午她沖麥乳精送到他嘴邊。他一天到晚睡著,悶得發慌,她不知從哪兒找來一本普希金的小說《杜布羅夫斯基》,一段一段念給他聽。病後衰弱,她陪著他到寨邊的田埂上、青?樹林子里去散步……

她曾經對自己那麼好,可自己卻狠狠地往她心上刺了一刀,這樣對嗎?

葉銘感到不安了。可事已發展至此,再懊悔也無法了。他想撇開一切念頭,沉入酣睡中去。他閉緊了眼睛,無論軀體怎麼疲憊,頭腦怎麼昏沉,他的意識還是清醒的。由於煩惱,由於睡不著,他那有些刺痛感的神經反而更加興奮起來。不知咋搞的,艷茹哀婉動人的神態,老在他腦海里晃悠悠浮現出來。是呵,他們下鄉後頭一回相識,她不也是那副樣子嘛。不就是她的這副樣子,使得葉銘對她產生了強烈的愛憐之心嗎!那是一個雨天,葉銘去東牛鋪下伸店打煤油,去的時候天陰著,沒下大雨,只是飄著貴州常下的細毛雨,葉銘嫌一手拿煤油瓶、一手打傘麻煩,沒帶雨具就出門了。誰知回來的半路上雨下大了,他只得躲進艷茹插隊的楊柳寨避雨。一在楊柳寨集體戶坐下來,雨乾脆越下越大,不願停了。葉銘和楊柳寨的男知青們正聊天,艷茹從女生寢室走出來了。他們剛一打照面,差不多同時都認出對方來了。葉銘一眼就認出,這個美麗得有些哀怨之情的姑娘,就是劉小扣罰跪的六七屆女生。而艷茹也一下子看清了,這個外隊知青,正是當年勸說劉小扣讓她從搓衣板上起來的同校男生。他們只對視了那麼一二秒鐘,就相對微微一笑,彷彿他們原先就認識,而由這微笑開始,艷茹也就端條小板凳,坐到灶屋裡來,陪葉銘閑談。

雨不停,天卻快黑了。葉銘想到同戶的知青在等他的煤油,急著要回砂鍋寨。不待男知青們表態,艷茹搶著說她有多餘的傘,她可以送他。當時葉銘還心疑,看去這麼柔弱嫻靜的姑娘,為什麼對他這麼熱心。待到了路上,他才明白那是有緣故的。

葉銘打著傘,艷茹穿著蘋果綠的塑料雨衣送他。雨點打在黑布傘面子上,咚咚作響;腳底下泥濘的水沫濺起來,落在葉銘褲子上;風很大,不時把傘吹歪,涼涼的雨水不時灌進葉銘的脖子。這一切,他都沒去顧及,他只是專心致志地聽著艷茹向他敘述一件令人震驚的事。

艷茹的美貌是全縣出名的,縣裡面一個大名鼎鼎的流氓「小黃魚」慕名而來,住在隔壁一個大隊,給艷茹遞過一封情書來,約她在周末之夜,到魚嘴峰邊的獅溪拱橋上幽會。信末寫道,如果她敢於像對其他給她遞情書的人一樣,拒不理睬的話,「小黃魚」就要立即採取行動,破她的相。

「小黃魚」的野蠻和霸道葉銘是有所聞的,他有說出話就要奏效的名聲。插隊沒多久,他已被縣公安局拘留過兩個星期了。聽了艷茹的話,他不由問道:

「你怎麼辦呢?」

「我有啥辦法,我差不多已經絕望了。突然遇到了你,我想到你當初……」

葉銘打斷了她的話,他知道她將要說什麼,而這個,會使他難堪的,他匆匆截住她的話說:

「要是沒遇到我呢,你準備怎麼辦?」

「只有去了……」

「去?」

「是啊,『小黃魚』打群架時經常用刀子捅人,他要在我臉上劃一刀,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你就不能把這事跟同戶的知青說說,跟隊里的社員說說?」

艷茹凄苦地一笑:「說了有用嗎?知青們誰也不願出頭得罪『小黃魚』,社員們會認為我這是瞎胡謅……」

「那麼我就有辦法了嗎?」葉銘這話說得輕極了。

「我知道你的為人,你是看不得世間不平的事的。」艷茹大口喘著氣,身子在塑料布雨衣裡面打抖,費勁地說完上半句話,下半句話帶著哭泣、哀求的可憐聲調:「人們都在這麼傳。我想你能……能……救我……救救我吧,葉銘,你要知道,我爸爸是反動學術權威,我遭人欺侮了,誰也不會同情。甚至還要遭人鄙視!」

艷茹急得哭了,淚水和從雨帽上滴下的雨水混在一起,順著她光亮白皙的臉龐往下流淌。

葉銘的呼吸急促了,他一手拿著傘,一手拿著煤油瓶,站定在一棵皂角樹腳,沉默了片刻,說:「你去吧……」

「去?」艷茹驚駭地張大了嘴。

「去吧,去吧!」葉銘重複著這兩個字,重重地點著頭,他的臉色使得艷茹驚惶未定的心漸漸平息下來。

事情解決得既巧妙又富有喜劇味兒。葉銘向砂鍋寨上的護林老漢討了一副套野狐、灰狼、麂子的竹獸夾子,在「小黃魚」那一晚要走向獅溪拱橋所必經的林間小徑置放停當,竹夾子彈傷了「小黃魚」的腳踝骨,痛得他齜牙咧嘴走也走不得,坐倒在寨外的半坡林子里粗聲嚎叫。而葉銘跑到獅溪拱橋上,把剛剛走到的艷茹送回了楊柳寨。艷茹聽了事情的過程,又笑又感激,從這以後,他們兩個就相熟起來了。

躺在冰冷的床上,唯獨想到這件往事,葉銘的心「怦怦怦」跳起來了。回上海幾天來,頭一回恐怖地想著:艷茹半年多沒寫信,見到他又是那麼反常、失態,既顯出了情意綿綿,又似乎要割斷情思,會不會又受了害呢?她是那麼軟弱,那麼可欺,那麼沒有自衛的能力……

被窩裡冰冰涼,而葉銘的手心裡,竟握出了兩手冷汗。他像被重棒擊傷了的病人,凝然不動了。他在自責、在懊悔,也在費神地猜測。

夜深了,匆匆脫衣上床,忘記拉上棱形花布窗帘,一縷清冷的月光射進葉銘的屋內,更顯出一股冷森森的氣氛。葉銘的腦子裡更亂了,他一會兒想著變化懸殊的艷茹,一會兒想著在山寨度過的艱苦但又帶有甜味的生活,一會兒又想到老同學劉小扣,那麼熱情,那麼直爽大膽,是什麼意思呢?她對自己有好感,那是一眼就看得出的,可是為啥看電影偏偏遇上她呢?……葉銘思緒萬端,終於朦朦朧朧地睡著了。

夜裡睡得遲,第二天九點多鐘才起床。吃過早飯,他更感到心緒煩亂,於是在三間屋裡來回走著,想找點什麼看看。李文娟見他心神不定的樣子,嘰哩咕嚕嘮叨著:

「昨晚上艷茹來過,等了那麼久,你沒事,就去看看她吧。吵了嘴,就不興和解啦?真是,二十五六的人了,嘖嘖,還像在上幼兒園。」

葉銘何嘗不想去看望艷茹呢,但一想到那封信,又委決不下了。艷茹肯定今天一早就讀到了。他要是去了,會有什麼結果呢?正因為這,他才覺得心上像有蟲子爬著,痒痒的,左右都不是。

母親是退休的老工人,姐姐不愛看小說,哥哥的屋子裡儘是那些學習材料和小冊子,葉銘找不到可以打發時間的書籍,只能在書架上、抽屜里四處尋找。他發現一本厚厚的「評水滸、批宋江」的資料彙編,裡面有幾篇關於《水滸》的材料,引起了他的興趣。翻開書,先就看到一份圓珠筆複寫的講話記錄,右上角還標著「絕密」兩個字。葉銘心裡好生奇怪,絕密的材料竟然用圓珠筆來複寫,忍不住看了一遍。講話人的口氣很大,對一九七五年四屆人大以後的國內形勢,作了全面否定性的評價,其中點到教育部長周榮鑫的名,說他在教育界大刮復辟風是有來頭的,要追他的根子和後台老板。葉銘讀到這樣的講話,脊背涼透了。在葉銘眼裡,國務院教育部長,已是高級幹部了,還要追他的根,追誰呢?他再把這篇講話讀了一遍,又發現了新的問題,過去不論看誰的講話記錄,都有一個標題,即使不點明哪個說的,也要在最後標明材料來源。但這個講話記錄稿,既沒有標題,也沒有標明來源,真令人費解。葉銘納悶了,哥哥是從哪兒弄來這麼一份東西的呢?他為什麼能得到這份所謂絕密材料呢?

葉銘對《水滸》的材料不感興趣了,又繼續翻閱哥哥的小冊子、社論彙編、學習材料集子,希望能再找到幾份這樣的東西,但他找了好久,也沒有發現。他把翻得亂七八糟的書籍理好,母親已叫他吃午飯了。

剛端起飯碗,有人敲門。葉銘快步跳出去開門,門口站著一位戴眼鏡的陌生人,葉銘見他跑得有些氣喘,把門開大,問:「你找誰?」

「你是小銘吧,我是……」

「哎呀,是小陸來啦,快進屋吧,算你有口福,飯菜剛做好。」正在舀飯的李文娟已經聽出來人是誰了,轉過身喜氣洋洋地叫著,「葉銘,快招呼你陸哥吃飯。」

葉銘這才明白,來人是自己未來的姐夫陸訥。他見陸訥長著一張白皙的臉,五官端正,中等身材,丰韻瀟洒,唯有那副黑邊眼鏡,給他增添了幾分書生氣,不禁笑了。陸訥大方地和葉銘握了握手,摟著他肩膀一同走進屋裡。兩人頭次見面,就有一股說不出來的親熱感。

李文娟含笑地瞅著未過門的女婿,讓他坐下吃飯。陸訥也不推辭,坐下就吃。

吃飯時,陸訥問:「葉勤今天不回家吃飯?」

「她哪時回來哪時吃,不等她了。」李文娟揚著筷子,順手給陸訥揀了一隻尖角油豆腐,「快吃吧,吃完你和小銘聊聊,你們不是沒見過面嗎?葉勤吃飯總沒個準時,你多坐一會兒,她就回來了。」

還是葉銘細心些,他偏著頭問:「你找姐姐有事兒嗎?」

「這個……一點兒小事,也不急。」陸訥不便多說,張嘴咬了一口油豆腐,不防油豆腐的汁水飛出來,彈在他眼鏡片子上,引得李文娟和葉銘都笑起來,他也滑稽地做了一個鬼臉,樂呵呵地掏出手帕,除下眼鏡擦擦鏡片,若無其事地問葉銘:

「小銘,你們貴州山區農村情況怎麼樣?」

「不妙啊!」葉銘搖搖頭,「農村經濟政策不落實,亂七八糟的土政策不少,年年還要上繳些過頭糧,墟場上的米價高達六七角,連包穀也要三角幾分錢一斤,遇到青黃不接的時候,老百姓……」

「老百姓日子不好過。」陸訥戴上眼鏡,一針見血地說,「豈止是農業,工業,其他各條戰線,情況都不佳。火車誤點了吧,還說什麼,寧要社會主義的晚點,不要修正主義的正點。真是一派胡言。我倒想問問發明這些理論的人,吃飯是不是從屁股里吃進去的。」

陸訥的眼睛睜得老大,目光閃閃,一臉的憤慨。他見葉銘不解地望著他,匆匆扒完一碗飯,又問:

「去年夏天社會上的一些傳聞,你在農村聽說了嗎?」

葉銘搖搖頭:「我們集體戶的知青,接觸的是社員,乾的是農活,山寨離小小的公社所在地,也有二十多里地呢,閉塞得很。」

陸訥盛了飯坐回到桌旁,一邊吃一邊接著說:「去年夏天那股風,吹得人心舒暢。上海灘馬路兩旁乘涼的,誰不在傳三點水,四眼狗,姚棍子,暴發戶的醜聞,到處都有人講。真是解恨!」

「都是傳些什麼呀?」葉銘關注地問。他知道,陸訥說的是哪幾個人。很久以前,葉銘就聽到過他們醜惡歷史或發家史的傳聞。後來,他們爬上高位,曾經揭露過他們的人們,都遭到了殘酷的迫害,特別是出了聞名全國的上海圖書館事件上海圖書館事件——「文革」中,有幾個群眾組織的人員,持介紹信去上海圖書館查閱三十年代電影界的材料,查閱中,也看到了江青的一些醜史。其中很多人(如北京電影學院的幾個學生),看過後並沒對任何人傳過,但所有查閱過材料的人,統統被抓了起來,關押多年。,這類傳聞便漸漸不大聽到了,只有碰到了至親好友,關嚴了窗戶,確認身旁沒有人會告密,人們才悄悄對這幫傢伙的飛揚跋扈發表一些議論。試想,誰願意弄一頂「攻擊中央首長」的「反革命」帽子來戴呢?而現在,陸訥竟然毫無顧忌地說到他們,表現了極大的義憤。葉銘當然很想知道,去年夏天,關於這幫人又傳了些什麼。

陸訥在飯桌上從電影《創業》談起,講到毛主席對這幾個傢伙的批評;講到批林批孔,「評法批儒」如何不得人心;講到評《水滸》、批宋江,是為了什麼造輿論;講到全國人民對他們的憤慨和不信任。吃完飯,陸訥又和葉銘坐在裡屋,談了很久。

幾年來在砂鍋寨插隊落戶的葉銘,關心的是生產隊的糧食總產量,農副業的總收入,社員們的衛生和健康狀況。他和許多社員一樣,為高坡田裡缺水發愁,為集體的磚窯停修焦急,為試種新谷歉收不安,為山林遭到亂砍濫伐氣憤……他已久未感受政治風雲的變幻、聽到這類叫他茅塞頓開的消息了。離開山寨的時候,葉銘想得挺天真、挺美滿,到了上海,要一頭扎在學業上,好好學習一點本領。可回到故鄉才幾天啊,他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多麼幼稚。你想學習嗎?看,報紙上天天在鼓吹什麼大辯論,大叫大嚷要堅持教育革命方向哩。你總以為全國上下都在深深地哀悼周總理的逝世,人人都為此而痛心,偏偏又有人下令不許開追悼會,不準戴黑紗,不準上街舉行追悼活動!由陸訥講的話,葉銘想到了近些年來社會上的種種怪現象,想到了許多插隊落戶期間想不通的問題。看來,陸訥的觀點沒錯,這幾個竊踞我們黨和國家高位的傢伙,真不是什麼好東西。

一邊傾聽一邊在思忖的葉銘,望著陸訥嚴肅莊重的臉,非常關心地問:

「傳了他們那麼多醜聞,人民都看清他們的嘴臉了,現在怎麼樣呢?」

陸訥明亮的眼睛剎那間暗淡了。他咬了咬嘴唇說:「最近,看樣子風向在轉了。」

「轉了?」葉銘有些不解。

陸訥沉思一會兒說:「剛才說的那幾個人物去年夾了一陣尾巴,看來現在要反撲了。小銘,我們的國家多災多難呀!看看吧,看他們還能猖狂多久!」

葉銘的兩眼望著窗外陰雲密布的天空,灰暗的天幕彷彿就緊壓在屋頂上。陸訥一說「我們的國家多災多難!」葉銘的神經就急遽地跳了兩跳,他的目光漸漸深沉、嚴峻起來,瞅著直言不諱的陸訥,他不由輕輕地問:「這麼說是不是又要搞什麼運動啦?」

「我看,實際上已經開始了。不過,目前主要是在造輿論。」陸訥對葉銘的反應顯然很高興,「小銘,別以為你進了醫學院,戶口回到了上海,就萬事大吉了。得關心關心國家大事啊!」

是啊!葉銘原來總覺得,這些天來沒事可干,只要休息休息,會會老同學,陪陪艷茹,就可以打發日子了。現在看來,這是多麼幼稚和單純!生活的環境變了,上海和貴州偏僻閉塞的山寨畢竟不一樣,作為一個將要跨進大學校門的青年人,確實得好好留心一下形勢的發展才對,應該和一些老同學交換交換看法,多多感受些時代氣息。陸訥的話,使他聯想到飯前看到的那份圓珠筆抄寫的絕密文件。葉銘在心裡猜測,哥哥葉喬對形勢是怎樣看的呢?

這時,李文娟走了進來,皺著眉頭說:「哎,別坐著講話了,你們看怪不怪,都一點鐘了,葉勤還沒回來。」

「噢,真是一點鐘了。」陸訥看看手錶,忙說:「媽,你別急,葉勤上午到高老師家去了,這會兒她還不回來,總有什麼事,乾脆我去那裡看看。」

李文娟擔心地說:「你下午上班不會遲到嗎?」

「遲不了。」陸訥滿有把握地說,「兩點鐘才上班呢!我騎自行車到高老師家看看再趕到醫院,時間還很充足。」

李文娟急忙擺手說:「天變了,看樣子要下雪,騎自行車穩著點,別橫衝直闖的,撞倒了我這樣的老太婆,你賠得起嗎?」

陸訥不好意思地扶扶眼鏡,嘿嘿地笑了。他和李文娟、葉銘道了別,下樓跨上自行車,飛快地往長樂路上的高家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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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凜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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