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鋼鐵硬漢
「我知道你有的是辦法，而且我也說過，我的意志並不堅強，但是我也有辦法讓自己想招也招不出來。」蔣玉龍因為痛，臉上的笑是慘然的。
「你，你還想幹啥？」張醉大叫。
蔣玉龍沒有答話，瞪圓了雙眼，從口裡吐出半截舌頭，殷紅的鮮血從嘴角流了出來……
蔣玉龍一覺醒來，太陽已經上了窗欞。倒春寒剛剛過去，這是一個大好的晴天，外面春光明媚，鳥語花香。
起床后簡單洗漱一下，蔣玉龍就找旅館老闆結了賬，挑著擔子準備去街上遛遛，順便攬點生意。出得門來，回想起晚上的事，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往常劉奇葉都在3點鐘就回來了，最遲也不會超過3點半。這回他是五點半才回來，整整推遲了兩個多小時，到底是什麼原因呢？
想著這些，蔣玉龍的兩隻腳便不由自主地朝玉龍路方向走去。
玉龍路是一條狹長的老街，兩邊是參差不齊的古老木屋，街道由鵝卵石鋪成，但蔣玉龍白天從不在這條街上出現，而是繞道從後街插半邊街。這樣做有兩個原因，一是避免劉奇葉的街坊認識，二是可以看到劉奇葉家的後窗——他們的聯絡暗號正設在那裡。
劉奇葉家的後窗出現在蔣玉龍的眼前，遠遠望去，一條褲子掛在那裡，有如一面旗幟在飄揚。蔣玉龍心裡一驚——果然是出了問題，他會有什麼緊急的事情呢？
按約定，如果出現了緊急情況，蔣玉龍該儘快出現在劉奇葉的身邊。但是，劉奇葉自從接受組織考驗以來，還從來沒有遇上過這種情況，他是沒正式加入組織的外圍同志，到底會有什麼事呢？
蔣玉龍沒有貿然去劉奇葉家，他必須先向組織彙報，請示後方可行動。
「雲霓綢庄」位處江南市放生街最繁華的地段，這裡白天車水馬龍，遊客雲集。綢庄老闆姓羅，單名一個肅字，是一位出色的裁縫，做得一手好旗袍，深受太太、小姐們的喜愛。
羅肅是外鄉人，極少有人見過他在本地有什麼至親好友，但他的生意紅火，顧客眾多，上至達官富人，下至商販走卒，都在他的綢庄出入，他在江南市都小有名氣。
這天上午，羅肅正忙於剪裁衣料，夥計小馬輕輕地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他立即放下手頭的活計，離開了櫃檯，走進了後院。
在後院的卧室里，蔣玉龍已靜候多時。
「這一期的《春聲報》都投寄出去了嗎？」羅肅一見面就問道。
「昨晚上寄出了，奇怪的是，我們的投遞員同志昨晚上很晚才回家——更奇怪的是，天亮后他就發出了緊急見面的信號。」蔣玉龍彙報說。
「確實有點不太正常。」羅肅點頭說。
「正常情況下，投遞員同志不應該緊急求見，除非是他受到特務跟蹤，或者是其他緊要情況……」
「是啊，這是應該想到的。如果是前一種情況，作為一個外圍的同志，我很擔心他會禁不住敵人的嚴刑拷打。所以，你的安全就很令人擔憂。」
「報春鳥同志有消息嗎？如果劉奇葉被特務發現，他一定會知道。」
「這幾天都沒有他的任何消息。」羅肅搖頭說。
「沒有消息就是沒有問題，羅肅同志，我走了。」蔣玉龍起身告辭。
「注意安全。」羅肅叮囑道。
蔣玉龍才走一會兒，李曼娥就來到雲霓綢庄櫃檯前，她拿出一張票據遞給小馬。
「太太，你這件旗袍應該是四天前來取的，不好意思，要收一點點保管費。」小馬看了一眼票據說。
「我是你們的老顧客了，能不能通融一下？」李曼娥討價還價說。
「不好意思，這得問老闆，我做不了主。」小馬說話時，羅肅正從後院出來，「老闆，這位太太的旗袍晚取了幾天。」
「哎，羅老闆啊，我是您的老顧客了，還收什麼保管費啊？」李曼娥迎了上去。
「小馬，這回就算了。李太太，以後可別這樣，我們沒有別的意思，就怕弄丟了你們的東西，那樣的話，我們可賠不起。」羅肅笑容可掬地說。
「我明白。這幾天我們憲兵團戒嚴，所有的人只許進不許出，情況特殊嘛，以後絕對不會這樣了。」
「太太，你拿好。」小馬把包好的旗袍遞給李曼娥。
「謝謝。」李曼娥接過旗袍，又從包里拿出另一件舊旗袍，說，「這是我的一位熟人的舊旗袍，右肩開縫了，麻煩你們給縫一下。」
「沒問題，你過兩天來取吧。」羅肅回答。
「羅老闆再見，別忘了是右肩啊。」李曼娥臨了又叮囑了一句。然後扭著屁股走了。
羅肅從舊旗袍里取出一張紙條：劉奇葉落網變節。報春鳥。羅肅大驚失色，拉過小馬，「通知蔣玉龍，劉奇葉叛變了！」
小馬趕忙追出去，但街道上已經看不到蔣玉龍的蹤影。
玉龍路13號的大門緊閉著。
屋內，李如有帶著兩名小特務躲在房間里，和他們在一起的還有房主劉奇葉。
「他到底會不會來啊？」丁一卒焦急地問。
「如果他能看到後窗的褲子，他一定會來的。」劉奇葉安慰說。
「廢話，我是說他今天會不會在這附近出現。」丁一卒不滿道。
「很難講，這事只能靠運氣。我也巴不得快點抓住他。」劉奇葉說。
「守株待兔，不知道要守到什麼時候，這幾天我都沒睡好。」李如有煩躁地說。
「修鎖——配鑰匙啊——」屋外傳來了吆喝聲。
「是不是這個人？」丁一卒小聲問道。
「對，是他，就是他！」劉奇葉喜出望外，「他果然來了！」
「大家別動，聽我指揮，千萬別讓他跑了。」李如有鎮定指揮著，「劉先生，你可以去和他接頭了。」
劉奇葉調整心態，然後對著外面喊道：「修鎖的，你上回給配的鑰匙不好用。」
「好咧，我再幫你修一修。」蔣玉龍停在了門外。
李如有向劉奇葉使眼色，示意快點把門打開，劉奇葉伸出的手抖得厲害，畢竟他的人性未泯滅，良心受到譴責，最後他還是橫下一條心把門開了……也正在這時，意外發生了，小街那頭一個人正向這邊狂奔而來，並且大聲提醒蔣玉龍：「老蔣，不、不要。劉奇葉是叛徒！」
蔣玉龍聽到了，扔掉肩上的擔子轉身就要逃離，說時遲，那時快，劉奇葉撲過去抱住了他，李如有、丁一卒一擁而上，一邊制伏蔣玉龍，一邊向街頭狂奔的那個人開槍……
小街上霎時槍聲大作。
放生街雲霓綢庄店門緊閉，外面豎立著一塊牌子，上書：店鋪盤底，暫停營業。
綢庄內，羅肅正心急如焚地等待著外面的消息。
后牆外終於有了動靜，羅肅急忙奔過去——只見小馬提著駁殼槍，滿臉是汗，翻牆進來。
「蔣玉龍同志呢？」羅肅一見小馬就迫不及待地問道。
「晚了半步，——蔣玉龍同志被捕了。」小馬喘著粗氣說，「羅肅同志，這裡很危險，我們得立即撤走！」
「沒事，叛徒劉奇葉不知道這裡。」一旁的鐘化來說。
「為了保證萬無一失，我建議還是暫時離開為好。」小馬提醒說。
「好，那就行動吧。」羅肅果斷地點了點頭。
蔣玉龍沒有被帶往刑訊室，而是直接送到了憲兵團的貴賓接待室。他的手雖然戴上了手銬，但誰也沒有為難他——這是張醉從一開始就交代了的。
接待室里環境典雅，牆上點綴著梅、蘭、竹、菊四幅湘繡及數幀名人字畫，室內則擺置著八件套古典紅木沙發，再配以數盒精緻的盆景。
蔣玉龍一落座，特務們便忙著給他打開手銬，李如有也一反剛才的兇相，將一杯香茶熱情地遞到他的手上。
「蔣先生請用茶，請不要怪罪剛才的無禮。」李如有說。
蔣玉龍確實口渴了，這時候他也沒有必要跟自己過不去，端起杯子便喝了一口，並贊道：「好香的茶。」
「那當然，這是我們張組長特意為蔣先生準備的上等碧螺春。蔣先生慢慢享用，張組長一會兒就到。」
李如有剛剛退出，一位長相英俊的青年軍官就走了進來，但見他滿面春風，一見面就說：「不好意思，蔣先生，讓你受委屈了，得罪，得罪！」
「如果沒猜錯，這位應該是張組長吧？」蔣玉龍問道。
「好眼力，真是好眼力——在下正是張醉。」張醉笑容滿面。
「真是風流倜儻，年輕有為啊！」
「過獎，過獎。蔣先生，我的手下沒有對您不禮貌吧？」張醉在蔣玉龍的對面坐下。
「沒有的事，你們真是太客氣了。」
「不客氣能成嗎，您可是我們的寶貝疙瘩，我們的前途和命運都掌握在蔣先生的手裡了。」張醉把話引上了正題。
「言重了，我可沒有這麼大的作用。」蔣玉龍斂起笑容。
「您是當之無愧啊！」張醉嘆了口氣，也認真起來，「我們不知道花費了多少精力，投入了多少人力、財力，多少年來一直都一無所獲，——你們共產黨都是孫悟空、土行孫啊！今天，我們總算見到了真佛，能不敬重你嗎？」
「你的心情我理解，不過在下可能會讓張組長失望——我不是真佛，對你們來說，我是一個廢物！」
「你是真佛，劉奇葉才是廢物。」
「我已經來到這裡，劉奇葉當然成了廢物——張組長，我也是廢物啊！」
「蔣先生真是幽默——不過您放心，我們絕不會過河拆橋，把您當廢物，只要你把江南市的地下黨組織全部交出來，您需要什麼待遇，我們都可以滿足你。」
「你們能給我什麼待遇呢？」蔣玉龍一副討價還價的架勢。
「有兩項可供你選擇：一、送您去台灣，給一個少將軍銜；二，把您送往美國，給您一筆幾輩子都花不完的錢！」
「哈哈哈……」蔣玉龍大笑不止。
「蔣先生笑什麼？」張醉有點莫名其妙。
「我笑張組長真會做生意！」
「我會做生意？」張醉更是如墜五里霧中。
「是的，你很會做生意。你給我兩個條件，就讓我把江南市的地下黨組織交出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那是要用幾百顆人頭和幾百個家庭的幸福來換取的大生意啊！」蔣玉龍認真地說。
「那你需要什麼條件？」張醉的口氣開始變化。
「最高的條件就是無條件。」蔣玉龍吐了口氣說。
「那可能由不得你了！」張醉總算聽明白了。
「願聞其詳。」蔣玉龍直視著張醉。
「我干這行已經有十幾年了，像你這樣的共產黨員我見得多了，一開始都很堅強，到最後沒有一個不招的！」張醉目露凶光地說，「蔣先生應該聽說過，我們軍統有七十二件刑具，每一件都能讓人體驗到生不如死的感受，七十二件刑具就是七十二道生死關，蔣先生今生投入娘胎來到這世界，不會就是為了遭受這些酷刑吧？」
「張先生，我不敢說我有多堅強，你們的七十二件刑具也許我一件都吃不住。」
「那就快招，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張醉凶相畢露。
「怎麼個招法？」蔣玉龍平靜地問道。
「有兩種方法，一是你口供，我們記錄；二是你自己把所知道的詳詳細細寫下來交給我。」
「我選擇第二種。」蔣玉龍直視著張醉。
「算你明智！如果你選的是第一種方法，那就不是在這裡——」張醉冷言道。
「在刑訊室！」蔣玉龍介面說。
「對，你很聰明。」張醉對著門外喊道，「拿紙筆來！」
「早已經準備好了，組長。」李如有捧著記錄本和自來水筆恭恭敬敬地放在蔣玉龍前面。
「蔣先生，就看你的了。」張醉剛說完這句話，就聽到什麼東西斷裂的聲音，接著又是第二聲……
「你……你在幹什麼？」
「不好意思，我的手不能寫了。」蔣玉龍額頭上汗如豆粒，強忍著劇痛費了好大勁才把兩隻已經骨折的手從紅木茶几的縫隙中拿了出來。
「你——這是幹什麼？！」張醉驚道，「別以為這樣就可以不招，我有的是辦法！」
「我知道你有的是辦法，而且我也說過，我的意志並不堅強，但是我也有辦法讓自己想招也招不出來。」蔣玉龍因為痛，臉上的笑是慘然的。
「你，你還想幹啥？」張醉大叫。
蔣玉龍沒有答話，瞪圓了雙眼，從口裡吐出半截舌頭，殷紅的鮮血從嘴角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