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36年,此刻她在他懷裡
公交站牌前,白墨無意中看到了元朗。
下意識移開眸子,抿了抿唇,昨夜那番話她說的很絕情,料定了他不會繼續出現在她面前,可誰知……他這個人怎會這麼固執?
他並未走近,站在不遠處,但一雙眸子卻專註的瞧著她,閃現出幽暗莫名的光。
英俊的男人,挺拔的身形,優雅的氣質,僅看外形就足以引起來往行人翹首凝望。
元朗看著白墨,白墨垂眸望向別處,這一幕落在別人眼裡,竟變了味道,幾乎人人都在猜測,這是一對外貌出色的戀人,但可能私底下鬧了什麼小彆扭…祧…
隨著時間流逝,又來了幾輛公交車,等車的人也越來越少。
元朗不會勸人,也從來沒有勸過別人,縱使他能言善辯,也清楚的知道,此時此刻不管他說什麼,她都聽不到了,她困守在她的世界里,那裡面寂靜無聲,再也沒有塵世喧囂……有孩童碰了她一下,她溫暖的笑,微微低著頭,輕柔的聲音微不可聞:「沒關係。」
他看著她,心裡竟是柔軟的。她遠比他想象中還要堅強咴。
白墨不是堅強,大多人遇到這種事情,都會精神崩潰,大受打擊,即便她再如何洒脫無謂,一旦陷入如此艱難境地,內心的苦楚定是難以訴說言明的。
所有的語言變成了蒼白的雲煙,拂過她的耳朵,卻不厚待她的聽力。過家門而不入,她的身心掉進了漩渦里。
因為有所知,有所感,有所料,所以喪失聽力后的她,傷感一夜,第二日晨間醒來,她告訴自己,上天還是很厚待她的,只是失去聽力而已。
為了這一天的到來,她惴惴不安多時,不來恐懼害怕,來了倒也塵埃落定。
空氣中帶著濕冷氣息,天空顏色有些暗沉,昨夜她看了天氣預報,今天夜裡會有大雪降臨。她在如此低迷的天氣里莫名出神,元朗隨她一同上了公交車,就坐在她身後,很近,又好像很遠……
公交車上放著音樂,輕柔的鋼琴曲,元朗卻覺得聲音太過模糊,好像外面的天氣,低迷的讓人心中生寒。
有時候太過冷漠,看似無情,但又怎麼不是有情呢?
她說那麼狠的話語,她把自己扮演成了一個無情人,看似糟糕透頂,但他連埋怨她的資格都沒有。
他雖幼時命運坎坷,但父母家人卻把他放在心裡深愛著,捨不得他受半分委屈,為了他的病痛,勞累奔波,親情深濃。
曾經看過一句話,銘記心間多年。
「這世上本沒有感同身受,那些尖銳的針如果不刺到別人身上,他們就永遠不知道會有多痛。」
他沒辦法對白墨的際遇做到感同身受,也沒資格評判她的過往,因為她的遭遇,他不曾經歷。
他愛她的時候,她已經是殘缺的,她完美無瑕,他愛她;她殘缺不堪,他也依然愛她。
從她知道她有一天將要面臨失聰的那刻起,她就把幸福看成了奢侈品,她希望身邊有那麼一雙手能夠緊緊抓住她,在無聲的世界里引領她繼續前行。
美國車禍后,她是否一直都活在害怕和不安里?她看似要什麼有什麼,但真正屬於她的東西卻少之又少……
張開手,能握住的僅僅是她自己的人生紋絡,錯綜複雜,坎坷經年。
別人的故事脈絡里,只有相似的際遇才能尋找到屬於自己的影子,她把悲喜裝進眼睛里,看到溫暖的人會微笑,看到不喜的人會冷面相待。她的生命一半熱烈,一半溫潤,在靜默中悄悄開花。一世無憂,豈能事事都盡人意?
她好像再也不識愁滋味。
一前一後下車,她走進小區,進了公寓,從頭至尾都沒有回頭看他一眼的衝動。
時已入冬,外面很冷,他站在樓下,這一次不再上樓。被她如此漠視,難過嗎?不會,心裡的感受一時說不清楚,澀澀的,很複雜。
白墨坐在客廳里,她知道他在樓下站著,她問自己,她是否心腸太狠?
她不是一個好人,吝嗇說好聽話,除了在乎的人,對待他人向來不熱情也不溫暖。有人說她清高,她聽了只是淡淡的笑,她只是活的太過謹慎而已。
成人男女都想回到小時候,因為兒時無憂,快樂可以是很微小的事情。沒有人是一成不變的,除非這個世界不曾發生過改變。
小時候,她喜歡奔跑,長大后卻發現世界太大,她終其一生也難以跑到終點線,除非壽終正寢。
小時候,她喜歡繪畫槍械圖,長大后卻發現為人醫者比前者更有意義。
這個世界沒他們想象的那麼美好,就像未來沒他們想象的那麼暢通無阻。
他們長大了,都在發生著改變,雖然離幼時預期有偏差,但至少他們一直都對人生和未來心存期待。
她已很久沒哭了,已經記不清上次哭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她始終都堅信,每一次哭泣,是為了下次能夠笑的更加溫暖。
為什麼那麼排斥元朗?是啊!為什麼呢?因為他是她第一個男人?因為他喜歡她?因為他孤注一擲的賴著她?還是因為他深情的眸,溫存的話語,明朗柔和的笑……
她蜷縮在沙發里,把臉埋在膝蓋上,午後時光,她就這麼睡著了。
做了一個夢。
夢裡面她和幼小的阿諾在捉迷藏,她藏在隱蔽的角落裡,阿諾笑著叫她:「姐姐,姐姐……」
她被阿諾找到了,引來阿諾的笑聲,她也忍不住輕輕的笑,嘴角笑容明媚,彷彿陽光照在了她的心裡……
以前都是她自己跟自己玩捉迷藏,經年之後才忽然醒悟,有時候躲身角落,能被在乎的人尋找到,那份激動足以蓋過這世間所有悲喜。
心裡住著暖陽的人不會在隆冬季節覺得寒冷,但黃昏醒來,室內一片漆黑,她開始有了冷意。
手機在桌面上發出刺目的白光。四條簡訊,元朗發來的。
——你那麼聰慧,卻一直封閉自己的心。對我視而不見,你在擔心什麼,害怕什麼?
——你不是一個輕易就傷害別人的人,如果傷害了,那隻能說明你把你的壞脾氣都留給了你最親近的人。我在你心裡是否已經親近如斯?
——我說我喜歡你,是真的喜歡,我說我愛你,也是真的愛。遇見你,一眼可抵萬年;心動瞬間,足以覆水難收。接受我,試試你是否能愛,試著把愛和牽挂融進生活,若你願意住進我心裡,一秒也是一生。
——下雪了,這是我在連城度過的第一個冬天。我等你,一直等你。我賭,你怕你會愛上我;我賭,你對我心存不忍。
……
最後一條簡訊是下午三點發來的,白墨看了看手錶,此刻已經是六點鐘了。
走到窗前,天色昏暗,陰霾朦朧,漫天雪花緩緩飄落,小區景物看不甚清楚,但還是能夠看到元朗的。
他站在樓下,周圍已經聚攏了十幾位小區住戶,一個個撐著傘,跺著腳,嘴裡哈著熱氣。
他身上落了厚厚一層雪,白墨看著他,他為什麼要逼她?
外面的風,冷颼颼的吹著。
雪花遮掩了路燈光線,也遮掩了白墨臉上的濕意。
她站在人群外看著他,彷彿回到了那一夜。她開門,看到他傻傻的站在房門外,他說他站了好幾個小時,他撒謊說他車鑰匙鎖在了車裡,他說他還沒吃飯,他說:「我視你如生命。」
元朗看著白墨,眸色轉濃,臉色蒼白的男人,在這一刻終於笑了。
他和她,一個笑的歡喜,宛如最純真的孩子,一個哭的傷心難過,憤怨無奈。
他腳步僵硬,步履艱難,剛邁動腳步,就險些跌到雪地里。她在眾人目光下,踩著積雪,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
他在她盈盈的眸子里看到了他的喜悅,不可抑制,喜不自勝。
「你這招苦肉計用的不錯。」她說。
他笑,伸出手,唇凍僵了,說話很慢,那麼慢足以讓白墨能夠讀出他在說什麼。
他說:「墨墨,你抱抱我。」
痴傻如他,她上前,輕輕抱住他。
他周身澈寒,但卻抬起僵硬的手臂執拗的抱緊她,用她聽不到的聲音對她說:「25歲到31歲,六年魂牽夢縈。萬幸,此刻你正在我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