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武功
初chūn的旱州府,早晨依舊寒氣逼人,畢竟是西北之地,這濃郁的寒意還要再過上幾月才能真正散去。
城中早起外出之人,都會把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的,這才能安心離家。
卯時一過,街道上漸漸有了人息,叫賣聲、吆喝聲漸漸充斥街頭巷尾,遠遠傳去,整個旱州城一時熱鬧起來。
城南,陳家鏢局。
陳潛獨自在後院空地上打著拳,對於院牆外不斷傳來的吵雜聲置若罔聞。
他身著著墨sè交領短褐,動靜之間,雙臂上捲起的衣袖微微滑動,衣褲之內身體舒展,軀幹挺得筆直,一拳接著一拳,將抽、錘、刺、砍、勾幾個動作反覆演練著,腳下配合兩臂的舞動移動著,膝蓋伸縮,整個人看似上下起伏,但重心始終平穩。
如有習武之人在旁,一眼就能認出這是流傳甚廣的破陣拳法。
這套拳法相傳大寧太祖所創,共分七式,整套功夫法度森嚴,講究鼓足力氣、一往無前、以勁破巧,快速、簡單、直接,是名副其實的剛猛拳、戰場武學,因沒有相應的真氣運轉法門,是故位列下品外功。
但這麼一套沙場拳法,此刻在陳潛的手上使出來,卻猶如老牛拉破車,慢騰騰的、好像雙手在推著磨盤似的,氣勢全無。只有在一招一式用盡時雙拳猛的一頓,兩臂筋肉緊繃,顯露出些許爆發力——
頓住的瞬間,陳潛裸露在外的前臂上,隱隱可見一塊塊指甲大小的皮膚輕輕顫動,有種青筋隔著皮膚跳動的感覺,但手臂再動,旋即消失。
他一邊打著拳,一邊眯著眼睛,面sè看似平靜,但眉頭卻微微皺起,臉上的表情像是在感受著什麼一般。
陳潛就這麼閉目行拳,持續了越有小半個時辰,這才收拳吐氣,一口氣緩緩吐出,因天寒成霧,凝而不散。
吐完氣,陳潛站在原地,沉默不語,眉頭皺的更緊,過了好一會方才輕嘆了口氣。
「我屏息、挺脊、閉毛孔,又調動心火,一番行拳下,體內便如同書上所說的那樣,燥熱難耐、不吐不快,可是熱息內斂之下,依舊難以感到內外共鳴,勁力不要說外達內了,就連一點感覺都沒有,這樣何rì才能真正進階通勁層?」
喃喃自語著,陳潛雙腿微微顛動、兩條手臂小幅度甩動起來,寬鬆衣袖的「啪啪」甩動聲響中,陳潛身上開始處處冒汗、渾身升騰起淡淡霧氣。
頃刻間,原身上滴汗未流的身體,已經汗透衣襟。
但他猶未所覺,只是站在原地繼續甩手、抖腿,心中則在思考著——
「習武修行,步步拾階而上,歷經凡胎境、氣血境、周天境,自身內外通透,然後以大能力、大毅力更進一步,進入神秘莫測的先天秘境,可謂步步jīng彩,層層驚心,令人神往……」
想到這裡,陳潛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我既然有幸來到如此世界,就應該持之以恆,勇攀高峰,最終得悉武道真意,也算不枉新生,可是……」
陳潛臉上閃過一道複雜之sè。
「凡胎三層……」
「第一淬體,打熬體魄,舒展筋腱,練形與筋肉;」
「第二鎖息,呼吸吐納,調動心火,刺激潛能,增加拳腳的爆發力、又以體內熱息蘊養臟腑,升體質;」
「第三通勁,以呼吸、拳腳用勁呼應體內熱息,震動皮膜,活動肌肉骨節,筋骨皮膜內到外勁力凝成一股,不斷貫通,直到勁透腹背,則突破凡胎境,踏入氣血境,從此能鍊氣吐納,登堂入室!」
武道修行,一步一腳印,凡胎境就是武道打下基礎的階段,這個層次的武者,是武林中最多的群體,而想要更進一步,晉級更高的氣血境,則需要些許天賦,以及一定的努力。
「我習武十年,如今凡胎境都沒有突破,被卡在鎖息層近三年,無論如何都感受不到體內的細微勁力變化……」
陳潛皺眉憂慮的,正是此事。
「我現在這具身體的根骨雖然算不上極佳,但也非廢柴之流,真正制約我更進一步的,其實是對自身變化的敏感!是感覺!」
練功,要敏感,不敏感出不來功夫。
武者的修行,就是不斷認識自身、把握自身的過程,修到高深,對於體內微不可查的損傷也能明察秋毫。
「也許真是因我非這身體的原主,所以對自身的感覺有著細微的隔閡,這隔閡平rì里並無影響,但在需要細心把握自身變化的武道修行上,就成了難以跨越的天塹!」
陳潛其人,或者說,現在的這個靈魂,是一顆叫做地球的蔚藍星球,穿越而來的。
當時正巧年僅六歲的小陳潛因一場重病陷入彌留,所以這來自地球的靈魂機緣巧合下,佔據了這個身體。經過一開始彷徨后,新生的陳潛漸漸融入了這個類似古代華夏的世界,並發現了其中的奇妙。
武功!
這個世界,有著真正的武功!
不是簡單的強身健體,而是能rì行千里、飛檐走壁、力舉千斤的武功!
甚至,陳潛從長輩那裡還得到了一些信息,得知武功修行到一定程度,甚至能一葦渡江、摘葉如刃、吐氣傷人!
這些,顯然超出了陳潛印象中關於武功的定義。
當然,對於長輩口中那些移山填海、御龍飛天一些近乎神話傳說的描述,他也理智的丟到了一旁。但單是陳潛自己了解到實際情況,就已足夠他心cháo澎湃的了,一些深藏於心底的夢想豪情重新泛上心頭。
前世的陳潛就是一個痴魔的人,對於信息技術的鑽研已經到了被親友稱走火入魔的程度,而如今在這個古代的世界里,他原所學已經毫無用處,但武功的出現,令他有了新的追求!
完善的修行體系,讓陳潛得以在幼齡、骨骼脆弱未定型之際,就開始接觸和修行武學。
一開始,他進境神速,畢竟有著前世的思想、記憶,可隨後,無法jīng確察覺自身變化的問題出現了,並越發明顯,最終制約了陳潛的修行速度。
而後,父親的遭遇,又令他們一家從宅門中被趕了出來,舉家來到這旱州自生自滅。
缺乏了祖父的指導,沒了研習的書籍,又缺乏補充身體營養的藥材,陳潛終於在三年前進階鎖息層后,就後勁乏力,難得寸進。
「沒有吐納法門,以我對自身的敏感程度,想要單純通過站樁、行拳來進階通勁層實在困難,不過前世我在鑽研技術的時候,也是經過無數的無用功和失敗,堅持不懈,一點點攻克難關的。相信只要努力下去,就一定能有所成就。」
陳潛心中這樣想著,眉頭卻還是沒能舒展開來。
「只是,今rì就要隨大師兄前往拜師了,那開陽派在整個西北首屈一指,這五年一次的入門式定然有著數眾多的慕名者前往,如果我因修不濟而被拒於門牆,不僅母親要失望、花費的銀兩全部打了水漂,更要緊的是,三個月後,爺爺的八十大壽上,我們一家又會被陳淇一家刁難!百般侮辱!而爺爺也會更加看低我們這一支!」
想到這裡,陳潛黑白分明的眸子中,閃過一道憤恨之sè。
「就算我知道要忍耐,父親對此毫無所覺,可是母親如此柔弱善感之人,每次從家回來都要以淚洗面。她平rì里強撐家門、經營鏢局,何其辛苦,心中又要不斷受到這等煎熬,我怎麼能讓她失望!」
一念至此,陳潛始終平靜的面孔上,微微變化,額頭上一根青筋跳動著。
「這世界和前世一樣,沒成績說什麼都是空的,想要讓他們閉嘴、討回公道,就必須有著錢,且看這一次的拜山門能否成功吧。」
再次長吐一口氣,陳潛強自按下心火,抬頭看了看天sè。
「是時候了,洗漱換衣后,吃了早餐,收拾一下就該上路了。」
言罷,他動身離去。
陳潛的早餐很簡單,一小碟牛肉、一碗米湯、幾個肉包子,談不上豐盛,卻價值不菲。
如今奚人入關,在北方建立了大溪朝,四方初定,西北卻還殘留著些許戰亂,所以物資匱乏,原的商路斷絕未復,這牛羊肉都是商賈花了大價錢從北方草原販來的,售價驚人,如果不是逢年過節,普通人家很難吃上肉食。
陳潛一家,就是普通人家。
儘管經營著一家鏢局,但是上下十幾口人分下來,真正能留下來的銀兩並不多,更何況,城中大戶夏家的新鏢局聲勢正隆,陳家鏢局的生意一rì不如一rì。
陳潛心中很清楚自家的情況,但他今rì就要動身前往參加入門式,自然需要營養、體力,所以只得默默咀嚼,平靜吃下。
餐桌一旁,正端坐著一名中年女子,她盤著發,身著素sè襦裙,略有皺紋的面容上滿是欣慰,靜靜看著陳潛進食。
這女子正是陳潛的母親王氏。
待得陳潛吃得差不多時,王氏起身其整理了一下衣飾,此時陳潛已經換上了一身嶄新墨sè勁裝。
「潛兒,這次入門式不必強求,多學多看,」王氏幫陳潛拍了拍灰塵,輕聲說道,「我在你包里放了幾兩碎銀,你和你大師兄有什麼需要用錢的地方,儘管使。」
陳潛聞言眉頭一皺:「娘親,這次了疏通,前後已經花費太多,幾個月後爺爺壽辰又要花銷,怎麼能再放銀兩?孩兒此次前去,無論成與不成,前後不過兩三天,能有什麼花銷?」
「帶著以防萬一……」王氏的話音還沒落下,廳堂外突然想起了一陣叫喊聲。
「老鏢頭!就不要添亂了!」
「是啊,今天少鏢頭要去參加入門式……」
「糟了!老鏢頭畢竟是氣血境的高手,擋不住啊!」
幾聲呼喝和痛呼,一名大漢跌跌撞撞的衝進門來,沖著陳潛和王氏急道:「不好了夫人!老鏢頭的癲症又犯了……」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一道人影忽然從其背後衝出,這人雙腳踏地間,不斷發出「噠噠」的聲響,其速之快,幾乎眨眼間就越過了門口到餐桌之間的距離,出現在陳潛的面前!
呼!
陳潛頓時感到迎面一陣氣流捲動,竟然是被眼前這人身軀帶動的空氣變動所致!
但見此人一身破破爛爛的青衫上滿是泥濘,頭髮散亂如稻草,髒兮兮的臉上流露著一絲獃滯傻笑。
看到這人的身影,無論是陳潛還是王氏都愣了一下。
就在這時,那人倏地伸出一隻手,一把抓住了陳潛的肩膀。
王氏這時方如夢初醒,臉上流露出一絲怒容:「陳仲坤!你到底想要幹什麼!潛兒今rì要去參加入門式,難道你禍害一家到現在這地步還不夠,還要禍害潛兒的前途!」
她口中說著,抬手毫不畏懼的想著那怪人的手臂抓去,嘴中猶自說道:「你還不放手!想要傷到自己的兒子么!」
豈料那怪人不理不聞,從自己的脖子上抓了一根吊墜出來,笨拙的纏到了陳潛的脖子上,口中含糊不清的說著:「保佑……吾兒……不能退……要贏,要贏,不能輸,不能輸啊!」
說到最後,這打扮怪異的漢子似乎是觸動了心事,居然痛哭起來。
一旁的王氏看到這番情景,也停下了動作,抬起衣袖,默默抹淚。
陳潛則任那怪人拉拽著自己,心中一時之間有些恍惚,隱約間,他好像是看到了幾年前,心神正常的父親,嚴厲教導自己習武時的情景。
但這些影像很快破碎,變成了面前痛哭著的、瘋瘋癲癲的中年人。
陳潛摸了摸被綁在脖子上的那根吊墜,觸摸著吊墜上,那顆自己父親幾年前得到的紅sè珠子,兩個人的名字,浮現心頭。
葉逸、李英明。
這是兩個代表著驚人權勢的名字,至少,如今的陳潛連見其一面都做不到,但他們一家如今的境遇,卻是拜這兩人隨口一句話所致。
「陳仲坤?我不喜歡這個名字,也不喜歡這個人,不知好歹,不識尊卑。」
陳潛還清楚的記得,葉逸淡然說出這句話時的情景。
陳仲坤,正是陳潛父親的名字。
騎著馬,隨著大師兄郭厚離開了鏢局,陳潛依舊沒有從複雜的情緒中恢復過來,不甘和憤恨充斥在他的心中,直到那聲刺耳的話語響起,陳潛才真正回過神來。
「喲,這不是陳潛么?怎麼著,看你這身行頭,難不成也要去參加開陽派的入門式?」話語中的戲虐之意,直接、露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