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美的可怕
在閑詩踹腳的瞬間,男人身姿敏捷地往前一躍,待聽到酒壺遠遠落地時發出的輕微碎裂聲,他這才意識到,閑詩進攻的對象根本不是他這個人,而只是酒壺而已。
只是酒壺質地堅硬,閑詩的腳尖踢出去又太狠,哪怕隔著鞋子,一時間仍痛得無法站立。
抽了抽冷氣,閑詩迫不得已地隨地坐下,伸出雙手去按揉右腳尖,一時間也故意無視男人的存在。
雖然自己的腳踢得疼是疼痛,雖然酒壺飛起的弧線遠沒有繡花枕頭飛起得高,也沒有那般漂亮,但遭遇無異,閑詩心裡舒坦了,踏實了。
男人轉過大半個身子,斜睨著埋頭揉腳的閑詩,沒法看清她的全貌,卻憑著她一身嫁衣,一眼認出她就是花流雲今日新娶的女人。
沒想到,花流雲那廝眼光這般獨特,竟親自選了一個半夜會爬屋頂的女人作妻。
也許,這女人脾氣這麼壞,還是拜被花流雲洞房夜冷落所致。
無論是什麼原因,男人無法接受自己的美酒被毀,陰森森地質問,「你知道那酒值多少錢?」
閑詩揉腳的動作緩緩停住,小嘴微微地噘起,卻沒有立即吭聲。
男人質問的意思明顯不過,他那酒很值錢,但卻被她給一腳糟蹋了。
哼!活該!
若是她有能耐,連著他一起踢下去。
閑詩繼續埋頭揉起腳,想了想,還是冷冷地回答,「你知道那枕頭值多少錢?」
她也給他一個言外之意,讓他感受一下,她那繡花枕頭也可以價值連城。
男人鄙夷地冷哼一聲,「不過一繡花枕頭,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有何價值可言?」
閑詩蹙眉,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竟覺得這男人是不是同時也在罵她也是個繡花枕頭?
咬了咬唇,閑詩毫不示弱地回擊,「不過一點散著惡臭的殘酒,水不是水,尿不是尿,有何值得留戀?」
這是在罵他的酒壺裡裝著的是比尿還不如的污濁之液了。
男人朝著閑詩投去第二眼,這次他還是沒能看清閑詩的全貌,因為閑詩仍在埋首揉著腳尖,他只能瞧見她滿頭隨風而動的青絲黑亮而飄逸,像是在無聲地撓動他的心尖。
抿緊了黑巾后的薄唇,男人又冷冷道,「枕頭可以撿回來還你,摔碎的酒壺與傾倒掉的酒水你準備如何歸還?」
閑詩嗤笑一聲,「枕頭沾上了塵土,就如仙女被褻瀆,聖水被污染,撿回來也不再是原來的它。而你,或許該對我千恩萬謝,是我讓你的酒壺與酒水有機會肥沃泥土,來日花草長得繁茂,或許還會對你綻開一個感激的笑容。」
男人嘴角抽了抽道,「我從未聽說過,酒水還能肥沃泥土。」
閑詩不客氣道,「在我眼中,酒水一直如同糞水。」
關於這點,閑詩絕對不是故意去刺激男人的,而是她的真心話。
自小在酒坊長大,對於那些被爹娘視作生命的酒水,她與閑燕皆很反感。
姐妹倆一直想不明白,為何在爹娘的眼中,她們的重要性永遠比不過那些終將賣掉的酒水?
是以久而久之,兩人將對爹娘的不滿轉移到酒水上,尤其厭惡各種所謂的酒香。
一開始,姐妹倆是故意對著那些飄散著香味的酒水頑皮作嘔的,久而久之,竟真的對那些酒香無法忍受到作嘔的地步。
因為閑詩說得很是平靜,男人清楚地感受到,閑詩確實是在鄙薄酒水,而非故意跟他針鋒相對,是以,哪怕他喜歡的美酒被她給狠狠侮辱,他也不覺生氣,而是第三次朝著她望去。
這一次,他眸色定定地凝視閑詩,在閑詩沒有將頭抬起來之前,他並不打算收回眸光。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這是第一次對女人的容貌產生了興緻,甚至到了非看不可的境地。
感受到男人微灼的眸光,閑詩以為他是生氣之故,也不打算解釋,繼續揉著其實已經不怎麼疼痛的腳尖,動作卻逐漸變得僵硬。
終於,閑詩在男人強烈又執著的凝視下敗下陣來,猛地抬起頭朝他惡狠狠瞪去。
對上男人唯一露出的一雙犀利黑眸,閑詩的心似剎那間漏跳了半拍。
這似乎是一雙她所見過的最為漆黑最為深邃也最為耐人尋味的漂亮鳳眸,也許不用再跟那些她所沒見過的人比較,他也只能排在唯一的第一位。
花流雲的黑眸也很深邃漂亮,但深邃中帶著莫名的暖意與笑意,不像他似被冷寒全然浸透。
花流雲的眸光也深不見底耐人尋味,但似能通過靠近他而獲知其中緣故,而這個男人,不知是不是渾身穿著黑衣戴著黑罩之故,只覺得哪怕是將他的心剖開,未必能探尋到他的心思。
真是漂亮到可怕。
這是閑詩對他的鳳眸所作出的最後結論。
若是他眼眸之外的五官跟眼眸一般出類拔萃,再加上那像被渡上冰的磁冷聲音,豈不是更可怕?
生平第一次,閑詩覺得,美也可以是一種可怕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