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3
冶鍊錫礦的工作有條不紊進行著,因為已經溶煉出三爐錫水了,眾人都已經掌握了溶煉的技術,知道觀看火候和氣色,歐冶子把溶煉工作交給池新、謝良野、周明山他們,自己去尋找清冽的泉水,以便淬火。
本來駱駝坳的那一泓清泉是很理想的,但那裡已經被泥石流掩埋了,雖然那泉水依然從泥石流底下流出,但那水已含別的雜質,所以只得重找。
歐冶子在下洞下面找到了一眼泉水,泉水從石縫中流出,注入到一個朝天而生的小水潭裡,水潭長約兩米,長約一米五,呈橢圓形平卧在岩壁上,可能是隕石撞擊山體形成的,小水潭底下有幾十隻小石頭,四壁光滑,長著綠色的青苔,水潭裡有十幾枚小娃娃魚在游來游去,樣子十分可愛。
不知是誰在水潭邊放了個小竹筒,是供人飲水用的,歐冶子拿起竹筒,伸到水潭中,舀起半竹筒泉水,含在口中,細細地品味了一會兒,覺得此水清涼透徹,富含硫化物,比駱駝坳的泉水更勝一籌,是上好的淬火之水。
最理想的是在水潭旁邊有一個小草坪,可以把鑄劍爐設立在這裡,草坪的上方有五棵千年老松,呈半圓形生長著,它虯技盤結,綠葉如墨,樹冠直剌蒼穹,偉岸而堅挺,傲視著腳下的群山,歐冶子認為這是一塊風水寶地,決定把鑄劍爐建在這裡。
草坪邊有一條依稀可辯的小路,歐冶子一邊沿著路向前走,一邊用柴刀劈開路兩邊的雜樹茅草,這樣以後就能認出路來,走了一會兒,他來到了九曲嶺頭。
歐冶子上了主道之後,往爐坪方向而去,剛剛進入爐坪路口時,突然聽見「轟」的一聲巨響,大地微微顫動起來,他迅速往爐坪方向望去,只見一陣煙霧騰空飛起,直衝雲霄……他看呆了,原來是爐子倒塌了,坩堝也爆裂了,坩堝里燒紅的錫礦滾落一地,他感到不妙,趕緊跑上前去,只見池新被燒紅的磚塊和錫礦埋在底下,只露出一頭,他的頭髮正在著火,他正撕心裂肺地慘叫著,令人不寒而慄……
所有人都在大聲叫喊,歐冶子立即把引水的竹筒拿起來,把水往池新的身上澆,眾人拿來鏈鏟和四爪耙,把池新的身邊的磚塊和錫礦扒開,池新被眾人抬到旁邊的草地上。
只見池新的全身的衣服都被燒焦了,身上的肌肉被燒成黑一塊紅一塊,臉部面目全非,全身散發著燒焦味,他已經昏迷不醒,眾人使勁搖著他的身子,希望能搖醒他,但他似乎毫無知覺。
歐冶子拿出一枚銀針,對著他的人中狠狠地紮下去,他這才慢慢回過神來,他預感自己難逃一死,有氣無力地呢喃著:「我……死後……把我埋在……湛雲峰上……墓門要對著……對著北方……我要看大王打敗夫差……的那一天……」他的聲音漸漸減弱,歐冶子俯下頭,把耳朵貼在他的嘴邊細聽,可再也聽不見他的聲音了。
歐冶子用手試探一下他的鼻息,但已沒有呼吸,心臟也停止跳動了,瞳仁慢慢擴散……歐冶子對看眾人搖搖頭,表示他已經死了。羅依然和黃鳳潔放聲痛哭起來,哭聲響徹雲霄,在山谷里久久回蕩,所有人都為之動容,默默地流淚。
歐冶子哽咽著說:「池新兄弟,是我害死的,倘若我不叫你來,你還在家中孝敬你爹爹,也許已經娶妻生子了……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爹爹啊……」歐冶子狠狠扯著自己的長發,傷心欲絕。
李遠把跪在地上的歐冶子拉起:「歐冶師傅,你不要太過自責,池新是為國而死,死得其所,大王會記得他,越國百姓會記得他,他的名字將寫進越國的史冊,讓池新兄弟安心上路吧,只願他在天堂里過得快樂些。」
「我怎麼不自責呢?我答應過他爹爹,三年後一定回去孝敬他爹爹,現在他才二十四歲,花一樣的青春年華啊,就這樣走了……」歐冶子望著遠處蒼茫的群山,思緒似乎飛到了池新的家鄉。
羅依然和黃鳳潔聽了之後,抱在一起痛哭,李遠把手按在歐冶子的肩膀上,聚精會神地望著他說:「死者已逝,不能迴轉,生者必須堅強,應該化悲痛為力量,把池新未完成的事業完成了,才是對死者最好的報答。」歐冶子知道不能在悲痛中沉溺,這樣會把消極情緒傳染給大家。
歐冶子擦去淚水,把他放在爐坪邊睡覺的被單拿來,給池新的屍體蓋上,歐冶子想不明白,為什麼爐子會倒塌?坩堝會爆裂?
歐冶子把謝良野叫到邊上,問他為什麼會發生這事故。謝良野說:「可能是池新加錫礦時超重,以致坩堝爆裂。」
「怎麼會超重?我每次都只裝兩千五百斤,超過重量就會有危險,又一再交待你們。你們是不是沒過稱?」
謝良野低下頭,愧疚地說:「開始有過稱,稱了一千斤時,池新嫌太麻煩,就按照一擔一百斤的重量,在坩堝里放下十五擔錫礦,沒想到……」
「你們怎麼這麼糊塗啊?十五擔錫礦何止一千五百斤嗎?肯定是超重使爐子和坩堝承受不了壓力,導致今天的事故,是誰加的錫礦?」
「是池新和我一起加的。」
「唉,這也許是命吧,我第一次離開去找泉水,就發生了這種事……」歐冶子仰天長嘆,似乎要把滿肚子的悲傷吐出來。歐冶子知道自己也有責任,和謝良野一起把事故的原因告訴了李遠,希望他能責罰他倆。
李遠想了想說:「我是隊長,我應該負更大的責任,當時池新和謝良野裝錫礦時,我也在場……但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應該先把池新埋葬了再說。」
傍晚眾人回到下洞吃飯,但眾人的悲傷無法釋懷,都吃不下飯,李遠命令每人必須要吃下兩碗飯,眾人只好強吃著,那平時香噴噴的飯,此刻卻像沙子一樣難以下咽。
飯後,李遠開了個會,商量如何埋葬池新,謝良野說應該請道士上山為池新做法事,超度池新的靈魂,讓他的靈魂飛回家鄉,陪伴他的爹爹,因為他是獨生子,他一定很想回家孝順爹爹。
李遠說不行,如此一來,他們的行為必然會被暴露,造成不良後果,但可以多給池新的爹爹一些銀子,安慰老人的失子之痛。
謝良野又說:「那就給池新請風水先生吧,找一處風水好的墳墓,讓他的肉體和靈魂有個好歸宿。」
「這可以。」
「應該給他一副上好棺材。」歐冶子說。
「這也行。」
眾人分頭行動,歐冶子和謝良野、周明山負責尋找棺木,做成棺材。李遠下山請風水先生,陳利、江絕、黃堅石、林一虎負責挖墓穴,羅依然和黃鳳潔負責縫製壽衣。
考慮到夏天溫度高,屍體容易腐爛,他們選擇第三天傍晚卯時為池新入殮,然後把棺材抬到墓穴邊,第四天寅時下葬,他們把池新的物品都燒了,讓它隨池新而去,然後把棺材推入墓穴中,用石頭把墓穴封住,在上面立了一個墓碑,歐冶子親自在墓碑上鏨了幾個字:越國大匠池新之墓。
完畢,眾人點燃三根香,一起跪下磕頭祭拜,歐冶子對著墓門說:「池新兄弟,我們已把你的墓門向北而築,你一定會看到家鄉,看到越國打敗吳國的那一天!」
太陽下山了,天邊的彩霞漸漸淡薄,晝光慢慢逝去,林間的杜鵑鳥在齊聲啼叫,在為一個鮮活生命的逝去而悲泣,眾人在昏暗的垂暮中下山了,心裡彌著揮之不去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