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午後的陽光,有些慵懶,不願費力也不願遮掩,就這麼直直地當頭傾落,看似無力卻是窒人的悶熱。
大片的落地窗前,白紗低垂,玻璃小茶几上,散落的紙張,陽光透過窗幕撒入,窒人的熱力忽入溫柔,輕輕地鋪落在睡在躺椅中的人身上,怕驚醒了他一般,溫柔得如同愛撫。卷翹的長睫掩住了詭魅的瞳眸,精緻的五官在光與影的相錯中,交織著純真與媚惑的矛盾與極致。
修長交疊的雙腿上斜放著一本書,翻開的那一頁,是一首詩:
「純潔、活潑、美麗,它今天
是否將撲動狂醉的翅膀,撕破
這被遺忘的堅湖,百霜下面
未曾飛翔透明的冰川,在那躑躇!
舊日的一隻天鵝想起自己
曾那樣英姿勃勃,可如今無望逃走
因為當不育的冬天帶來煩惱的時候
它還沒有歌唱一心嚮往的天地。
這白色的飛鳥痛苦不堪
它否定太空而成囚犯,
它抖動全身,卻不能騰空飛起。
它純凈的光輝指定它在這裡,
這幽靈一動不動,陷入輕蔑的寒夢,
無用的流放中天鵝擁有的輕蔑。」
(馬拉美——《天鵝》)
「少爺。」一聲低沉乾澀的輕喚。
「嗯?」妖魅的黑瞳緩緩張開,陽光霎時進入了那深幽的寒潭中,流光溢彩。
「少爺,五點了。」乾澀的嗓音,老管家清癯嚴謹的面龐上,蒼白泛青的毫無血色,垂放身前的乾瘦雙手,紙白的顏色儼如他身上的白襯衫。
「是嗎?」隨意地伸個懶腰,優美如天鵝,純凈清澈的聲音里,有些嘲弄的散漫,「我睡了很久嗎?」
「少爺睡了兩個小時了,今天你沒有到公司去。」老管家面無表情的回答。
「呵,芸不是回來了嗎?她去就好了。」
「少爺……」老管家欲言又止。
「放心,有沈楓在,公司暫時還不會倒。」優美的薄唇淡揚起看不見弧度的笑容,「更何況還有老頭子看著,我就安心的做一個扶不起的阿斗好了。」
「少爺……」
「好了,老徐,我餓了,叫人給我做點兒吃的。」淡淡地揮手,打發他離開。
老管家猶豫了一會兒,無奈地應了聲,「是,少爺。」
轉身蹣跚地離去,細看,他的右腿竟是跛的,比左腿短了半寸。
不經意地掃了一眼,「老徐,晚上轉涼了,腿疼的話就歇幾天吧。」
瘦削的身形頓住,並沒有回頭,「少爺,我還好,不礙事的。」
「嗯。」
再沒有多餘的話語,老徐一跛一拐地走了。
纖長白皙的手指拾起茶几上的紙張,看了幾眼,絕美魅惑的臉龐逸出一朵詭譎瀲灧的微笑,眼神卻是如初春融化的冰雪,輕柔如絲的低語,
「成竣把你藏得真好,我差點兒找不到你了,不過沒關係,我們還是相遇了,你註定是我的。」
紙張從指間飄然滑落,撿起腿上的書,陽光在字間跳躍,
「它純凈的光輝指定它在這裡,
這幽靈一動不動,陷入輕蔑的寒夢,
無用的流放中天鵝擁有的輕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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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的病房,古瀾認真的削著蘋果,再切成小塊,準備拿去榨蘋果汁,小青現在還是適合吃流食。
「小瀾……」小青看著她,遲疑著是否該把事情說出來。
「有什麼話就說吧,憋在肚子里會便秘哦。」古瀾打趣地逗她。
「小瀾……沈楓哥哥回來了。」話,還是說了出來,小青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的臉色。
手裡的動作慢了一下,「嗯,我知道。」出乎意料的平靜,古瀾連眼皮也不抬一下。
「你知道?」清軟的聲音不覺的拔高,小青一下子捂住嘴,訥訥的,「你……你見過他了嗎?」
「嗯,見過了。」把蘋果皮倒入垃圾桶里,古瀾起身去榨蘋果汁。
「他昨天來看我了。」小青凝視著她的背影,小聲地說著,「小瀾,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沈楓哥哥一走就是這麼多年?昨天見到他,我覺得他沒變,提到你……他沒說什麼,可是他笑起來怪怪的,感覺他好像很難過,小瀾,你們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按下開關,「嗚——」的榨汁機聲響充斥了房間,果塊在瞬間碎成了淺綠色的漿汁。
手不自覺地握緊,又放開,把果汁倒出來,遞到她的手裡。
「小女孩問這麼多做什麼?好好的養病,別想太多了。」
小青張張嘴,把話咽了回去,乖乖地喝果汁。
等著她喝完,古瀾把杯子和果汁機一塊兒拿進洗手間沖洗。冰涼的水流從手中滑過,比不過她心底的寒冷,為什麼?在那樣決絕地轉身之後,還要再介入她的生活?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手心,白色的燈光下,映著一張更為慘白的臉。
有些傷痕是不能觸碰的,外表結了痂,裡面還是一樣的血肉模糊,輕輕一碰,就會鑽心的疼痛,午夜夢回,枕邊流落的不是淚,而是鮮紅的血。
手已經沖得麻木,關上水龍頭,用力擠出輕鬆的笑臉,走出去……
「嘭——」杯子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除了驚愕,再沒有第二種表情,他……為什麼在這裡?
「小瀾。」關心的低呼,沈楓衝到了她的面前,「怎麼樣?有沒有傷著?」
驚惶地抽回手,古瀾不知所措地拚命搖頭,想要搖掉眼前的幻象,可是,那是真的,他焦急的臉近在咫尺,淡淡的皂香是他慣用的味道。
一把推開急欲靠近的人,古瀾不顧一切的衝出病房。
「小瀾……」
「小瀾……」
有人在身後不斷的呼喚,他的,小青的……
雙手緊捂住耳朵,古瀾不停的奔跑著……
時間,並不能使人遺忘,只是用它的流沙掩埋了傷口,每當有人不經意地拂開薄覆的細沙,痛楚和恐懼就會一遍遍的重複上演。
現在,她只想要逃離那種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