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
明明還是朗朗白日,為什麼可以看見他眼睛里滿天墜落的星光。伸手按住他的背,彷彿這樣,就可以堵住他源源不絕流失的生命力。戰烈閉上了眼睛,靠到她頸側,緩緩彎起嘴角。淇安,好幸福,好幸福!即使就這樣安靜的死去。不知道過了多久,下墜之勢似乎漸漸緩慢。從戰烈密不透風的懷抱里,稍稍扭頭,就看見腳底已經不遠的地面,和,掛住他們的藤條。
絲絲縷縷,密密麻麻,阻擋了他們的下墜之勢。看著肩側已然漸入昏迷的戰烈,淇安雙手摟緊了他,換了一個方向,以自已背朝地的方向落下。
「砰!」的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淇安呲牙咧嘴了好半天,這個傢伙好重,壓得她五臟六腑都快移位了。直到痛感過去,她才努力的從戰烈身下探出頭來,然後一點一點挪出身體,小心翼翼的讓他俯趴在地。看到他背上插著的三支箭,和那無數傷痕,以及那看不出是本色還是被鮮血浸透的紅衣,淇安的手抖得幾乎不敢去碰觸。手滑了好幾次才探上他的脈搏,淇安深呼吸好幾次,才讓自已不要那慌亂。
「戰烈!」她俯在他耳邊,聲音有些不穩,「我好不容易才治好你的眼睛,怎麼能允許你就這樣死去?就算要死,也要先問過我同不同意。」所幸古代污染少,而這人跡罕至的萬丈懸崖下,更是一片原生態。淇安隨便抬眼望了幾下,就能看到好幾株藥草。懸崖之下得永生,電視劇和武俠小說果然沒騙人!所以以後只要有危險,避無可避的時候就往山崖下跳就好了,就算遇不上什麼隱世高人,絕世武功,好壞還有這麼些藥草。
抽出隨身攜帶的金針,淇安飛快的插在幾個穴道上。然後深吸一口氣,壯士斷腕般將手伸向那幾隻讓她的心一陣一陣抽痛的箭矢,將手按在他背上,淇安低頭看向戰烈,微微含了笑,「戰烈,反正這萬丈深淵的我也上不去,等他們找到我,說不定也是很久很久以後,說不定那時我也成了一堆枯骨,或者被野獸吞噬下腹。所以你不要怕,如果你死了,我也會陪著你的。」一咬牙,連續的將幾支箭拔了出來,倒刺的劍鉤,帶起一片血肉,滾燙的液體濺在她臉上,也燙入她心裡。戰烈的身體動了動,被劇痛刺激得從昏迷中剛要醒過來,卻又被新的一波疼痛折騰得失去了意識。夜已經很深了,長卿還跪在院中,一動不動。在他身旁,還站著好幾個黑影,朗兒縮在長蘭懷裡,大大的眼睛無神的睜著,一聲不吭。一向生機勃勃的臉上只留下了蒼白,從蕭歷帶著夜他們的屍體回來開始,朗兒就不哭了,也不喊著要娘了。
倒是軒轅寶兒,一到喝奶的時候就張著嘴哇哇大哭。幾個奶娘手忙腳亂的搞半響,也沒有辦法往小世子嘴裡灌進任何東西去,被嗆到直咳嗽,也是堅決地把已經入口的奶水吐了出來。然後繼續撕心裂肺的哭。「都找過了?」這沙啞的聲音,完全讓人聽不出那是一向優雅自若的大理寺卿大人說出來的。
「是,一具一具的都查過了,沒有,沒有小姐。」蕭歷幾乎不敢說出那個稱呼,怕受不住失去的痛楚。已經失去了守在老將軍身邊的機會,就連這最後的小姐,他們也沒能守住嗎?
一抹自嘲湧上嘴角,蕭歷忽然揚聲笑道,「赫赫有名的蕭家軍又怎麼樣,守不住當初的將軍公子,也守不住今日的小姐!」狠命的將手中長劍往地上一摔,虎目含淚,「我等有何面目再立於世。」
「有沒有誰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長蘭終於開了口,面沉若水,「為什麼我和長卿事先都沒收到消息,如果早知道你們所為何事,長卿又怎麼會輕易同意小姐外出。」
「不,我會。」長卿抬起頭來,「就算早就知道,我也會。小姐既嫁入皇室,再免不了惹來是非紛爭,難道還要終身躲在這四角天空里,若是事事都要她擔驚受怕,連個外出也不得自由,那麼小姐還有何幸福可言?」他仰起臉來,有些奇異的悲涼,「只是,我沒有想到,他們竟然動用了上千人的軍隊來對付小姐。」莫若搖搖頭,「就算小七不外出,也難逃此劫。鳳定已經細細查過了府周圍的痕迹,若是小七沒有離開,那麼這王府便是戰場,怕是他們原本是想劫持小七的,卻沒有想到我們動作會這樣快,」頓了頓,聲音卻慢慢低下來,「所以,才痛下殺手。」看了看長蘭懷中的朗兒,莫若眼中隱隱有光在閃動,「也虧得這樣,否則朗兒與小世子,小七該如何取捨?」至於小七該如何取捨,或許已經沒有機會知道了。軒轅杉在那還有血腥味的谷中,靜靜的站著,他沒有渾身顫抖的大喊大叫,只因他,本就無法出聲音,他也沒有流淚,甚至,臉上連痛苦的表情都沒有。他只是,茫然的站著,覺得世界一片安靜,似乎一切都消失了,整個世界,只剩下了他,只有他。「王爺,王爺!」很多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他轉著眼睛,卻什麼也看不見。
他應該是在做夢吧,要不然,為什麼這世界讓人覺得如此不真實?「王爺!」輕五不停的喚著,直至輕輕的搖著他的肩。軒轅杉眨著眼睛,眼神卻透過他不知落向了何方,他舉起手來,「我冷!」很冷,原來夢裡也讓人覺得寒冷。「來人,快備衣物!」衣服一件一件的疊在王爺的身上,他卻仍然做著同一個手勢,「冷,很冷。」
輕五急得快哭了,在他往軒轅杉身上加第五件衣服的時候,鳳定一把攔住了他,「不要再加了。」輕五眼睛紅紅的,「可是王爺說他冷。」鳳定捏緊了拳頭,「王爺內力護體,即使在冰天雪地里,你可曾見過他喊冷?」
輕五把衣服一丟,大力抱住了軒轅杉,眼淚直掉,「王爺,您這可讓輕五怎麼辦?鳳定,你快想辦法啊!」鳳定躊躕半響,轉頭問著身邊侍衛,「小世子怎麼樣了?」來人躬身答道,「還在一直哭,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快哭得沒聲了。」
鳳定咬咬牙,「將小世子抱來。」軒轅寶兒已經哭得聲音嘶啞,抱到軒轅杉身邊的時候,已經咿咿啞啞得不復響亮,眼睛半閉著,鼻子還在一抽一抽的。鳳定小心翼翼的把小世子放入軒轅杉懷裡,一邊在他耳邊說道,「王爺,您看看小世子,已經哭了一整天了,屬下想了很多辦法,總是一喂進去就吐出來。您得好好哄著,不然王妃回來要傷心的,王妃最是寵小世子的。」軟軟的小身子放到手上,軒轅杉的眼睛慢慢的凝住,然後低下頭去看,寶兒察覺到擁抱的不適,半掀開了眼睛,又嗚嗚的哭兩聲,眼淚滾了出來。軒轅杉怔怔的看著他,嘴輕輕的動了動,「寶兒,你終於能哭出眼淚了!」
雙手抱起了寶兒,軒轅杉摟緊了他,將臉貼上去,「寶兒,你想娘了嗎?你陪爹去把娘找回來好不好?」兩人相貼的臉龐,滾燙的濡濕。輕五想要上前,鳳定卻一把拉住了他,「讓王爺泄出來就好了,不然怕要出事。」
直到第二天,寶兒還是吃不進任何奶水,一眾太醫戰戰兢兢的往來於皇宮和王府之間,卻一直找不到解決之道。強灌下去,卻又立刻吐出來,直吐得臉色煞白。軒轅杉嘴唇乾裂,看著懷裡也是失了水色的寶兒,一隻手伸出來,「換米湯試試。」
「奶水都喝不下去,米湯怎麼行?」輕五疑惑。軒轅杉不答,只低下頭去,親親寶兒的臉蛋。米湯很快端了上來,湊到寶兒嘴邊,小傢伙聞了聞,一抽一抽很委屈的喝了一小口,接著扁了嘴,又喝了一口,直到後來,慢慢的一碗就見了底。輕五鳳定在旁看得目瞪口呆,哪有見過這樣的孩子,奶水不喝,喝米湯?
軒轅杉嘴角慢慢彎起,撫上寶兒因為喝飽了而慢慢合上的眼。這才是他的孩子,任世間顏色萬千,也只要心中的那一個。他的妻,他的母親,獨一無二誰都不能替代。地牢的門緩緩打開,軒轅杉走了進去,門又慢慢合上,遮住了所有那刺眼陽光。
一張紙飄下,一直低著頭的某人終於有了動作,看向那紙上字跡「該叫你蕭六,還是戰青?」看著這樣的字,他笑了起來,是屬於他的張狂,「我從來就是戰青。」沒有被那樣的笑聲所影響,軒轅杉一身白衣,在鐵欄旁邊席地坐下,繼續在紙上寫道,「她不見了,生死不知。」沒有說她是誰,因為兩人都心知肚明。笑聲逐漸降低,直至無聲,戰青的手指微微顫了顫。軒轅杉也不看他動作,只專心的寫著,「他們怎麼進來的?」那麼大一批人的動作,他們不可能一無所知。就是知道京城並無異動,軒轅極也在京城之外,他們才會如此放心。
戰青苦笑了一下,「頂著蕭家軍的名義,想要悄無聲息的進入京城太容易。」
「你們這麼大動作,只是為了她?」「不,原本是軒轅驥的,趁你們的視線被吸引到淮安,這是最好的時機,誰知道軒轅驥居然偷偷的去了淮安。」「所以,你就對她下手?用桃花塢的人?」戰青沒有說話,只是微閉了閉眼,又睜開,彷彿從不曾傷痛。「你們原本是要帶她去哪裡?」戰青握緊了拳頭,「二皇子事敗,便是格殺無論。」筆重重一頓,軒轅杉停住好久,才又繼續寫道,「那裡沒找到她。」「我的人呢,還有活著的嗎?」「無一生還,本來長卿還留了兩個活口,卻服毒了,現在太子和蕭榮還在繼續找。」
「戰烈呢?」軒轅杉眼睛一亮,迅抬起頭來,神情有些壓抑不住的激動。戰青看清楚了他的表情,接著道,「是二皇子的密令,我們先前並不知道,戰烈後來趕去了。」
兩人看著對方,神色里有了一絲鬆動。戰青低聲道,「只要戰烈在,他一定會讓小七死在他後頭。」那麼也就是說,兩人同時沒有被現,小七可能還活著。軒轅杉單手一撐,便從地上躍起,直向門口躍去。「王爺!」戰青突然喊了一聲,軒轅杉停住腳步,卻沒有轉身。「王爺,如果她回來,請讓我見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