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家的年輕人
夢陽夜國都城,不夜城。
「哼,夜家竟然出了這樣的廢物!」一道聲音帶著不加掩飾的輕蔑在人群熙攘的街道上響起。說話的是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他穿著華貴秀美的淡藍色綉金長袍,袍子胸口處用銀線綉了一朵綻放的的風信子。在夢陽朝夜國,誰都知道這朵藍色的風信子代表著怎樣的權勢。少年的聲音很響亮,傳遍大半個街道,人群中不乏有想看熱鬧的。可看到少年身上的風信子家徽和背後站著的兩名冷酷的侍衛,伸長的脖子緊忙縮回去,悄悄的離開。說話的少年並不在意人群的反應,只是臉上帶著與年齡毫不相符的刻薄,死死盯著另一個少年。
被罵的少年低著頭,怯懦地呢喃道:「我不是廢物。。。。。」他蒼白的的臉頰上泛起紅暈,眼睛中湧起一層霧氣。說話間,小手抓住了他身邊一名武士的手,彷彿在尋求幫助,淚眼汪汪地看向武士,輕聲叫道:「雍魁叔叔。。。。」
這名叫雍魁的武士也很無奈,他雖是這名少年的侍衛,但畢竟只是一名下人,而另一邊的孩子的身份卻不是他能奈何得了。他用力握著少年的手,沉聲道:「星辰少爺,別在意這些。您註定是夜家未來的主人,不用在意這些。。。。。」
「夜家主人也輪不到這個膽小鬼來做。要不然遲早會毀了夜家!」少年的聲音愈加刻薄。被叫做星辰的少年顫抖了一下,眼中的霧氣匯聚成淚珠,他說不出話來,只是更緊地抓住雍魁的手。
雍魁躬身行禮,對那名趾高氣昂的少年道:「星寒少爺,請注意您的身分,星辰少爺是國主的兒子,家族法定繼承人——」
「閉嘴——」夜星寒打斷他的話:「國主,國主,國主。難道只因為你主子是國主正室的兒子,不管多沒用都要把夜國交給他嗎?哼,我夜家以武立族,難道就要要讓這個連刀都舉不起來的廢物掌管夜國?」
「我不是廢物。。。。。」夜星辰瘦弱的身子在華貴的廣綉金邊長袍中抖得愈發厲害,胸襟上繡的那朵風信子也如同在風中般搖晃。
「如今北方蠻族殺來,估計這個廢物只會擔心自己會不會丟了小命?哈哈。。。。,膽小鬼,蠻族人才不會殺你,貴為夢陽鎮天大將軍的兒子,他們更樂得讓你做他們的奴隸,做最下賤的苦力。。。。」夜星寒俊朗的面容刻薄又扭曲。這些年來,他從他父親那裡了解到很多關於家族權利傳承的事情。夜家毫無疑問是夢陽朝貴族中最超然的存在。夜國國主夜明山在朝廷中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尤其是當朝神羅皇帝年老昏聵,對掌握整個帝國的夜明山愈發器重。父親時常說,夜國國住之位他夜明山根本不配得到,無論是頭腦,武藝,膽識他都超越夜明山,只因為夜明山出身宗家,他出自分家。。。。。。,每想到這些,父親就忍不住憤恨,漸漸地,夜星寒也繼承了父親對宗家的不滿,尤其是對宗家這個法定繼承人,夜星辰。
「廢物——」夜星寒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看著夜星辰顫抖畏縮的樣子,愈發來氣。
「把你剛才的話在說一遍!」一道語氣森然冷冽的聲音響起。來人披著花紋繁複精緻的魚鱗細甲,頭戴狻猊紋飾盔帽,頂端潔白的翎羽迎風飄蕩。身下是一匹極高大的赤電馬。火紅的馬鬃似乎從未修剪過,張揚霸烈地肆意飄舞,彷彿一面火紅的旗幟。馬蹄被用牛皮氈包裹至膝——顯然是為急行軍準備的,也因為如此,來人才能御馬悄無聲息地從後面接近。
「少將軍」雍魁呼吸一滯,連忙單膝跪下,雙手抱拳行禮。來人是夜家宗主側室的兒子,夜淵鴻。家族年青一代中最傑出的一位。
夜淵鴻安坐在馬背上,對著雍魁面無表情地點點頭算是回禮。他冷冽的目光在低頭啜泣的夜星辰身上停留許久,握著韁繩的手上青筋隱隱暴起。一時間竟無人說話。趾高氣昂的夜星寒不復剛才的傲慢,他不得不承認,這位家族年青一代第一人,單從氣勢上就壓他一大截。靜得可怕,就就連身經百戰的的雍魁也感到一股只有千軍萬馬相峙時才有的壓抑。甚至不敢眨下眼睛,也許紮下眼睛的功夫,刀鋒就會從頸處將頭斬下。
夜淵鴻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夜星寒,面無表情,隱在盔帽陰影中的眼睛亮的可怕,目光像是裹挾這整個冬天的寒冷,攝人心魂。夜星寒忍不住顫抖一下。一瞬間,他竟生出轉身就逃得念頭,可身子似乎不聽指揮,動彈不得。
「駕——」夜淵鴻策馬而來,目光始終盯著夜星寒,冷聲道:「夜青山的兒子,夜星寒?把你剛才的話再說一遍!」毫無感情的聲音冷酷如刀。
「我——」夜星寒仰視著已到自己身前的夜淵鴻,聲音哽在喉嚨里,眼中流露出一絲驚慌。赤電馬腥烈的鼻息呼在他臉上,灼燙如火。他想縮到自己的侍衛身後,可那兩個平時耀武揚威的武士此時也動也不敢動.
「啪」得一聲響.夜星寒慘叫著捂著臉踉蹌著倒退幾步,跌坐在地上.夜淵鴻冷漠地看著他,舉著馬鞭,像揮刀一樣抽在他臉上.軍伍的力量怎會小,夜星寒臉上的鞭痕很快滲出殷紅的血,可能要留下一輩子的疤痕.
夜淵鴻不理會他的慘叫,面容平靜冷漠如同身上的冷鋼魚鱗甲.他端坐在馬背上,冷聲道:「辱罵未來的國主,這罪行足以令你截去舌頭,一輩子做個啞巴.哼,今天抽你一馬鞭的是我夜淵鴻,因為你罵的不僅是夜國未來的主人,還是我的弟弟.」
他的聲音很大,半條街的人都能聽見.無疑,夜星寒的顏面盡失.也是因為夜淵鴻太強勢,這個夜家年輕一代最顯赫的翹楚是縹緲城的明星,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夜淵鴻遠比夜星辰有才華掌管這個豪族.可那只是他們的想法,夜家權利的繼承就是如此不盡人情.當代家主的正室妻子的長子繼承權利,夜淵鴻不論多麼傑出,他是家主側室的兒子,只能算是分家.可他從未抱怨過,或者說他抱怨過,已經接受這個不可逆轉的事實.
夜淵鴻掉轉馬頭,來到底著頭的夜星辰身前.翻身下馬,也低頭看著他同父異母的弟弟.剛十八歲的他身材高大強壯,站在瘦弱的弟弟面前,像父親和兒子般.他蹲下身,伸手捧著弟弟蒼白得彷彿一觸即碎的臉,柔和得笑著為他拭去淚痕.剛才的冷漠絕決不復存在,像最溫暖的春天.
「星辰不哭,你不是廢物,你是家族未來的主人啊」夜淵鴻笑著說.「哥哥已經教訓過他了」他看著弟弟,覺得那張臉只有神才有資格擁有.他這麼擁護這個所有人眼中都覺得沒用的弟弟是有原因的.
他記得十年前,父親娶了一個絕頂美貌的女人.那女人一出現,彷彿一輪盈月升起,整個星空都暗淡下來.帝都的名門貴族都以為父親只是納一名側室,沒想到父親當天就宣布廢除他的母親,凌雲瑤的正室之名,改立這個女人為正室.同時,也宣布廢已經8歲的夜淵鴻家族繼承人之位.夜家未來的主人,將是這個女人的長子.而他,以後只能算是分家弟子.
這一決定令整個帝都震動,表現最激憤的就是凌家.凌家的家主是朝中左丞相凌風烈,也是凌國國主.他氣勢洶洶的帶人來夜家,責問夜雲天為何如此對他女兒.在名門貴族中,從正室降為側室,這是很另女方丟臉的事.令凌風烈憤慨的還有一層原因.他是野心家,他嫁女到夜家也有著自己的盤算.他已是帝國左承相,夜家是世襲的大將軍,控制所有軍隊,凌家與夜家幾乎瓜分了帝國的文武權利.但他還不滿足,他想要的是真正的權傾朝野,軍權和行政權都歸於凌家,而皇權將作為他間接控制這個國家的傀儡。
為此,他不惜嫁女。只要他的外孫夜淵鴻繼承家主職位,等若他的計劃成功。可如今女兒被謫為側室,連帶著外孫的家族繼承人之位被廢除。多年苦心經營毀於一旦,怎能不讓他震驚?
夜明山的態度更加耐人尋味,他面對怒氣滔天的岳丈大人,不溫不火地說,只是想讓未來的家族繼承人擁有最強的體質,擁有能凌駕眾生的能力。
凌風烈指著他大罵,你以為你娶得女人是天上的神嗎?種馬如果是一匹駑馬,母馬再怎麼換也生不出好馬駒子。一向儒雅溫和的凌風烈暴怒得口不擇言,連帶著女兒一同大罵。
將相不和,於國不利。最終這場風波由皇族出面壓下。皇帝在兩位重臣之間翰旋。但他們之間的嫌隙隨時間的推移有增無減,不僅是因為顏面,還有凌風烈對多年經營毀於一旦那深深的悲憤。這也是赤那思族入侵,以夜明山為首的武將主戰,以凌風烈為首的文臣主和,意見難以統一的根本原因。掌握國家最高軍事權利與掌握國家最高行政權的首腦之間積怨太深,以至於夢陽國面臨滅頂之災。更引發了後來林夕皇帝繼位后,針對軍權與行政權的一系列變革。
可笑的是,夜明山與新任正室的兒子並沒有什麼最強的體質,凌駕眾生的能力,這個叫夜星辰的男孩孱弱得連刀都舉不起來。對於以武立族的夜家來說,這難免令人詬笑。在眾人看來,夜明山這一步棋似乎錯的離譜,既得罪了朝中左丞相,又要把家族權利交給一個廢物兒子,以至於幾大分家都對夜明山的頭腦產生懷疑,覺得他被那個女人——傾國傾城的美貌迷了心竅。只是夜明山從不在意這些閑言穢語,他把這個兒子當做掌上明珠,悉心培養。
夜淵鴻也怨恨過父親,原本屬於他的一切被遠不如自己的弟弟生生剝奪,換了誰心裡都會不舒服。更何況是一個遠不如自己的弟弟。只是後來他了解一切后,才心甘情願地將夜星辰奉為家族繼承人。
當弟弟夜星辰出生,並被立為夜國世子后,父親拍著他的肩問:「很不甘心是不是?」
「嗯」。年幼的他賭氣地說「大家都說我連一個廢物都不如,說我什麼都不行」!
「你也覺得你弟弟沒用?」夜明山揚起鋒利如刀的眉毛,一臉怪笑地問。
「才不是,不論馬術,刀術,射術,披甲衝鋒,我都是夜家年輕一代中最強的」
夜明山點點頭,沒有說什麼。他知道對於以武立族的夜家來說,身體的強壯是根本。在這一點上,夜星辰遠不如夜淵鴻。但他知道,世間最強大的力量不是武力,不是人為能掌控的,這種至強的力量甚至連想一想都是褻瀆。而他,就要把這種至高無上的力量收到夜家麾下。
「我的孩子,你覺得人能達到的最強大的力量是什麼?最能撼人心魂,讓人如同螻蟻般不堪的力量是什麼?」夜明山換了一個語氣問道,近乎虔誠的崇敬。以他夢陽國大將軍的權勢,竟也有要崇拜的存在。
「嗯,應該是最強重騎兵赤那思族轟烈騎吧!他們從高處居高臨下的狼潮衝鋒,」幼小的他想想那野蠻的草原人揮舞著五尺多長的斬馬刀,騎在把夢陽國本地馬種比的像一匹驢子的駿馬上,嘶吼著,戾嘯著,用重騎兵轟轟烈烈的氣勢碾過一切阻擋,只覺得這就是最偉大的力量。
夜明山聽了兒子的話,搖頭笑了笑,說:「孩子,你還無法理解。這世間最可怕,最強大的力量,是咒術。掌握咒術的人,抬手間翻雲覆雨,天崩地裂,甚至能超脫世間,永生不死。一名咒術師足以對抗一支萬人隊,與之相比,普通的軍力算什麼?赤那思族的狼潮衝鋒又算什麼?」夜明山一臉憧憬嚮往地說道。
「可是父親,據兒子所知,世間最後一支咒術師血脈在三百年前就被我夢陽朝開國皇帝万俟流年率軍剿滅,從那時起,再無咒術師蹤跡」夜淵鴻說道,突然彷彿有所頓悟,壓低聲音小心問道:「難道,新王后是咒術師?「
夜明山笑著點點頭,說:「白顏的血統甚至比當朝皇帝還要高貴。她是咒術師一脈最後的女神。我要用聯姻把咒術師的血脈併入我夜家。我要讓我的兒子,擁有咒術師永垂不朽的力量」
夜淵鴻明了了,難怪那個女人不喜歡笑。與她而言,凡塵間又有什麼值得她傾城一笑?流落凡間的女神又怎會為俗人動容。可是,一想到她冷如冰霜的面容,幼小的夜淵鴻心底里就湧出一股寒氣。也許,強留下如此高傲的女人,並不是什麼好事。他問道:「父親,您和王后之間有愛嗎?」
他到現在都記得父親當時悵然若失,一臉苦笑的樣子:「愛?我怎麼有資格對她說愛?我身為夜國國主,夢陽王朝鎮天大將軍,可我還是在那個女人面前什麼都不算啊。她就是行走在雲端的神,我只是有幸能近距離一睹神容顏的凡人啊!我怎麼敢奢求神的愛?孩子,記住,神沒有憐憫,沒有愛,他們的胸膛里,不是跳動的心臟,而是冰冷的毒蛇啊!」
「孩子,我知道這樣對你很不公平。可作為夜家的男兒,我們必須學會承受。父親承受了你外公,當朝左丞相凌風列的壓力,承受了滿朝文武的流言蜚語,只是為了能強化我們夜家的血脈,而你也要承受這失望,沮喪,甚至不甘憤怒。只有如此,我夜國的蔚藍風信子才能常開不敗。」說著,他蹲下身來,手扶在夜淵鴻肩上,凝聲問道:「你弟弟身體將會十分孱弱,在他體內咒術的力量覺醒前,你都要保護好他,甚至為他去死,你能做到嗎?」
夜淵鴻望著父親的眼睛,像是看到了子夜星辰的寒光在閃爍。他從沒有覺得父親給了他如此大的責任,父親扶在他肩頭的手如山嶽般沉重。他深吸一口氣,胸前衣襟上的蔚藍風信子隨著他起伏的胸膛跳動著,聲音鏗鏘堅決地說:「我會用我的一切保護好星辰,甚至是生命!」
父親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線,滿臉柔和,笑著看他的長子。那時候才六歲的夜淵鴻已經感覺到父親更愛的是這個叫白顏的女人的兒子。只是他不能抱怨,不能失落,如萬古不移的礁石般守護這個孱弱的弟弟。
轉眼間十二年飛逝而過。如今十八歲的夜淵鴻已經身披魚鱗細甲,騎著高大的赤電馬隨父親並肩作戰。他捧著夜星辰精緻的臉,柔和的為他拭去眼淚。「長得真像那個女人啊。」夜淵鴻暗嘆道。
「哥哥,我不是廢物——」夜星辰哽咽著說,瘦小的身軀顫抖得像風中的蛛網。
「不要哭,星辰,你今年才十二歲啊,等你成人禮后,就是真正的男子漢了。你是夢陽朝夜國的世子,未來夜國國主,要接替父親成為十萬輕甲步旅的統帥,王朝的鎮天大將軍。那時候,如果誰再說你是廢物,你就砍下他的頭顱,讓他血濺十步。我們夜家的男兒不是誰都能用那卑賤的口就能評頭論足的。」夜淵鴻說這話時依舊是溫暖地笑著,語氣中濃濃的殺機卻像毒藥般暈開,明朗的笑容透出一股邪氣,初秋的天地間彷彿都因他多了一股蕭瑟。
夜淵鴻最後擁抱了弟弟下,然後翻身上馬,身後的大麾隨風翻卷,在鋼鐵鎧甲的武裝下威嚴得像天神派來的神將。他牽動赤電馬的籠頭,縱馬向夜國校場奔去。只留下一個令所有人嚮往的背影供人緬懷。
夜星辰怎麼也沒想到,這是他最後一次見到這個兄長,在他童年的印象中,除了父親與母親,印象最深的就是這個哥哥了。每當他們兩雙黑眼眸對視時,他都會升騰起一股溫暖的感覺,好像再沒有什麼能讓他覺得危險了。這個夜家年輕一代中的翹楚,在父親忙於國政時,更多的為他填補了哪些空白。只是再也回不到曾經了。他不知道,自己就這麼下失去了這個摯愛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