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頭上的天黑壓壓地蓋下來,是夜了。
歐陽情逸的公寓。
鬥地主事業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
歐陽情逸穿著一套隨意的居家運動裝,盤腿坐在地毯上,素凈的臉不施一點脂粉,顯出少有的圓潤和安寧。朱麗麗依然敷著顏色奇怪的面膜,雙手抱膝蜷縮在一角,被客廳昏暗的燈光照得人鬼難分。張辛陽斜躺在沙發里,右手執牌,左手百無聊賴地撥弄著桌子上的煙盒。
被兩個女人左右夾擊,輸得慘了,嘴皮子難免就開始痒痒了。「好好打你的牌,別老黃瓜刷綠漆——時常裝嫩了!塗得再厚,也嫁不出去!」
「NO!不是嫁不出去,而是不想嫁出去!」關於這點,朱麗麗一定要進行說明,「在這個世界上,基本沒有真正嫁不出去的女人,只有不肯下嫁的。因為愛情在女人的心目中是非常名貴的!在沒有遇到合適的人或合適的愛情的時候,我們寧願做婚姻的守望者。」
「你們女人啊,就是要求太高!總是希望男人左手提著裝滿金子銀子的荷包,右手拎著裝滿忠誠與浪漫的愛情,主動走到你們的生活中去做牛做馬,任勞任怨。哎,男人,難吶!」張某人不由得發出這樣的感慨。
「那時蘇小姐把自己的愛情看得太名貴了,不肯隨便施與。現在呢,宛如做好的衣服,捨不得穿,鎖在箱子里,過一兩年忽然發現這衣服的樣子和花色都不時髦了,有些自悵自悔!」他背的是錢鍾書在《圍城》中描述蘇文紈修成女博士時的戀愛處境時說過的話。
「拜託你把那種桃花拂水的風騷眼神收起來,留到以後追老婆的時候用吧!你姐姐我年紀一大把了,禁不起你的挑逗!」朱麗麗按了按臉上的面膜,生怕一激動就前功盡棄了。
「因愛情受到的傷只有愛情能夠治癒!我不介意把強大的臂彎借給你,不過我收費可是很高的哦!」明知道她前不久剛剛失戀,張辛陽可沒有一點的同情心。
「呸——!姑奶奶我的精神世界無比強大,不勞你費心!」
「所以說,大齡未婚女子是可敬的!」歐陽情逸進行了總結。
朱麗麗馬上附議:「同意!懷有哲學人生的大齡未婚女子是令人肅然起敬的!」
「女人啊,你的名字叫弱者!」這是莎士比亞的咒語,可不是他張辛陽自己編出來的哦!
「弱者?是說我嗎?還是……」
目光緩緩移動……移動……至某個正在洗牌的女人身上,牢牢定住,上下徘徊……
朱麗麗雖然書念得沒有張辛陽多,罵人又比不上歐陽情逸,別的本事沒有,但挑撥是非,轉移話題絕對可以稱得上是箇中好手。這一來一去,幾個眼神就乾坤大挪移,成功陷害了張某人,看似即將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可這次,歐陽情逸的表現實在是令她大失所望了。
雷打不動,依然是那個姿勢那副表情,洗牌,切牌,發牌。
「嗯,的確是很弱啊,連脾氣都沒了。」朱麗麗開始有些擔憂了。要知道歐陽情逸從小到大就連生病的時候嘴巴都不肯輕易吃虧的。可見杭以晨的殺傷力不減當年啊!
朱麗麗還很清楚得記得那年的期末考試前夕。
房間里,參考書、試題集堆滿了整個書桌,自己和歐歐就這麼獃獃地坐在這些東西前面唉聲嘆氣。最上頭,翻開的那幾本里,圈圈點點都是杭以晨划的重點、標的題解。據說,每年他都能猜中一半的考題題型,命中率極高。也就是說,只要真正搞懂了他找出來的這些,混個及格保准沒有問題。
沉默了片刻,歐歐突然站起來,伸手抓過那些令人倒足了胃口的破書,用力朝四周的牆壁上扔去。一本,又一本,扔完了,氣也順了,然後側身重重摔進床里。正當自己剛要為她歡呼叫好的時候,她又一個鯉魚打挺,翻身下床,彎著腰把那些書一本,一本給撿了回來,重新放到了桌子上。「麗麗,不是我不講義氣,而是我今年的生日禮物可就全指望它們了!」
期末考試后的第三天正是歐陽情逸18歲的生日。18歲,對女生來說也算是人生的一個「大壽」。而這次期末考試之後,杭以晨就會拿到給她們補習的費用。換言之,她們成績的好壞將直接影響到他的補習費多少,而他的補習費用多少又關係到歐陽情逸的禮物大小。
18歲,意味著已經過了18個生日。暫且不算自己每年「孝敬」的,歐爸和那些整天想著討好歐爸的人送她的禮物也可謂是費盡心思、花樣百出,數量、大小足以開家精品屋了。而她,還儘是興趣缺缺的樣子,嫌年年如此,沒什麼創意。可是今天,她歐陽大小姐竟然會對這個生日、這份禮物滿心期待,可見其意義不同了。
說難聽點,補習費撐死也就幾百,就算是全用上,能買到什麼新奇的好東西?更何況,杭以晨勤工儉學來當補習老師就是為了賺下個學期的學費的,歐歐她再清楚不過了,可居然還肯通宵溫書,就差頭懸樑錐刺股了,實在是令人跌破眼球。
真的只是為了生日禮物嗎?還是……還是為了他下個學期的學費呢?
要知道歐爸一高興起來,是絕對不會虧待人的,比如打牌手氣好的時候,連抓給她們的巧克力也會多很多。而歐歐的成績,恐怕是最能讓他高興的事了。
哎……
從前發了瘋的想,如今又拼了命的忘。
何苦呢?
沒人起聲附和,一個人唱獨角戲也沒多大意思,朱麗麗伸了個懶腰,哈欠連連:「面膜時間結束!我先去洗洗睡了,你們兩位繼續在這裡大眼瞪小眼啊!」
收拾了桌子上散亂的牌,歐陽情逸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咖啡的,明明讀書的時候只對花花綠綠的可樂芬達雪碧感興趣。也許是因為張學友的一首《咖啡》,那種醇香濃郁的味道才會越來越讓自己迷醉。
太濃了吧否則怎會苦的說不出話
每次都一個人在自問自答
我們的愛到底還在嗎
已經淡了吧多放些糖也很難有變化
不如喝完這杯就各自回家
別坐在對面欣賞我的掙扎
一場失敗的愛情像個笑話
熱得時候心亂如麻
冷了以後看見自己夠傻
人怎麼會如此容易無法自拔
一場無味的愛情像個謊話
甜的時候只相信它
苦了以後每一句都可怕
人怎麼會如此難以了無牽挂
初次聽到這首歌的時候,正處在人生最低潮的時期。
人在失意的時候往往喜歡追憶過去。那些在平日奮鬥努力時不敢想,也沒有時間去想的過去,想起那個曾給自己帶來溫暖的人。
一直以為自己忘記了,原來只不過是一次次地想起,然後一次次地忘記……
這麼多年了,身邊並不是沒有追求者,大學、實習到AMI,但它們在生活里彷彿已經成為一種過去式,就象一條孤舟在驚濤駭浪中頑強的停泊下來,等待的只有修修補補,遠航之日,卻已遙遙無期。
深深深呼吸,回過頭去。
此時,張辛陽正斜斜靠在窗邊,看了一會兒外面的夜雨,摸出一包煙,拈出一支銜在了嘴角。皺著眉,低頭,點火,手裡便攏著一點溫暖。深深吸了一口又很放鬆的噴了出來,那些淡淡的煙就繾繾綣綣繞在他的身邊。
似乎是發現了自己在看他,他也展眼望過來,很溫柔很疲憊的笑,眼神濕潤得恰到好處,就像那年的冬天。雪坡前,他蹲著朝自己伸手,臉上是純凈的微笑,一如雪后初晴的陽光般,手的溫暖緩緩從掌心流入心臟。
自此以後,任何難關沒人再伸手。
沒有人可以像他。
人非草木,怎麼會沒有感覺呢?
只是感情就像天平,一方投入太多,則難免會給另外一方帶來壓力。
「你不想說點什麼嗎?」
「語言不是對於一切都有用的。」張辛陽的回答別具匠心。
不知道從哪裡看到過這樣一句話:兩個人靜靜的相對,如果覺得微笑、對視或者沉默都無所適從,那他們不是相愛,就是不愛。
此刻就有這樣兩個人,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屬於前者還是後者。像是兩個信封里的兩封信,希望,等待被閱讀,而又在開啟前有著刻意的封閉。
開窗,扔掉了手裡的煙頭。張辛陽雙手插袋,緩緩地穿過客廳,走到角落的那架三角鋼琴前。端坐,雙手落在黑白交錯的琴鍵上,十指輕觸,一陣輕柔舒緩的鋼琴聲入耳。在昏暗的燈光下,只留給歐陽情逸一個溫暖的背影。彈的是德彪西的阿拉貝斯克鋼琴曲,不用樂譜,可是曲子卻也絲毫聽不出有任何不和諧的地方。
真是沒天理,鋼琴明明是她的,他卻彈得比她好。
「你的琴鍵有多久沒擦了?」抬手,只不過是一小樂章,指尖就已沾了薄薄的一層灰黑。
「你上次擦過以後。」
上次?那好像是大半年前的事情了……
「呵呵,你真是會暴斂天物啊,的鋼琴就被你這麼糟蹋!」
「你要?搬走吧!」
環顧四周,這間公寓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但是一架的鋼琴卻擺在哪裡都會覺得佔地方。硬塞在這個小角落裡,滿滿當當的,邊上就連站個人都顯得困難。可是當初搬家的時候,樓道上根本抬不進來,她還死活要人從窗外的馬路上憑空吊上五樓來。
鋼琴是歐陽耀華買給她的18歲的生日禮物,記得她當時並不喜歡,甚至是厭惡的。歐陽耀華總覺得女孩子念書念不好但至少得懂一種樂器,而最優雅最有氣質的莫過於鋼琴了。歐陽情逸從小樓搬出來的時候,家裡大件的東西早就變賣光了,剩下一些值錢的也被法院查封,準備拿去抵押拍賣,除了這架鋼琴真的可謂是身無長物。後來當她再次彈起這架鋼琴,已經無所謂技巧和音色,只是為了不讓自己有傷感的時間。
「搬走?你捨得?」
「我早說不上鋼琴課了,那時候你爸非替我報名。你看看,現在學得還不如你呢!」
歐陽耀華給她買了鋼琴之後,就找了當時在省里小有名氣的一位老師授課。雖然逃課的時間更多,但斷斷續續也給逼著學了1年多,一直到他出了事,就停了下來。後來,授課的老師親自找上門來,說她可以接著學,才知道是張辛陽的爸爸幫她續交了學費。
「哎,我是被那老師騙去學的。那時候年紀小,她說女生總是容易對會彈鋼琴的男生一見鍾情,我就信了。可我這都在你面前都彈了多少次了,也沒見你對我產生什麼非分之想啊!」說著說著,張辛陽的無賴腔又上來了。「看把我耽誤的!如果我那時候改學吉他,走走朴樹、齊秦之類的路線,沒準就早左擁右抱了,不至於現在似的孤家寡人,周末還要跟你們兩個大齡女青年靠鬥地主混日子。」
「是啊是啊!張大帥哥你有個性沒獸性,有肌肉沒贅肉,有志氣沒脾氣,有智慧沒忌諱,有車有房沒不良嗜好,至今單身,實在是令廣大中國人民費解!到底還缺什麼呢?」歐陽情逸本來是想接著說句——就缺一張臉,諷刺他臭不要臉,但是張辛陽答得更快。
「exceptyou!」
收斂起平時的漫不經心,透出堅定的眼神,又重複了一遍:「Believeme,Iwaspreparedforeverything,exceptyou!」(語出《偷天陷阱》——相信我,一切就緒,只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