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個標準的敬禮，交警讓歐陽情逸出示駕照。「被撞的那輛SPARK車主說你們已經私下協商好了，不過按照慣例還是請你跟我到那邊登記一下。」

「警察叔叔，雖然我從小就崇拜你們，但你們的辦事效率也未免太低了點吧？這前前後後都磨蹭了多少時間了？」歐陽情逸心不甘情不願地跟著交警走向那頭的警亭，「全球金融風暴要來了，知道嗎？這一分鐘得值多少錢啊？我老闆炒我魷魚你們管我三頓飯啊……」

幾乎是用膜拜的眼光，山雞目送女神般的歐陽情逸走遠。一回神，看見樹下站著的一個男人也剛收回目光：「喂！看什麼看，沒見過美女啊？」保護歐陽情逸就等同於保護朱麗麗，這樣立功表現的機會他怎麼可能會輕易放過？

「說得就是你，還看？」吼了老半天，可對方連頭也沒有扭過來的意思。嘿，在他山雞哥的地盤竟然還有人如此囂張大膽，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裡！倒要看看這小子是不是長了三頭六臂了？三步兩步，跨著上前。近了些，忽然止步，定睛細看，「你……你是杭以晨吧？」

「呵呵，怎麼一副見鬼的表情？」

「可不是見鬼了么，還是個洋鬼！」山雞哥一點兒也不跟他客氣，「國外的月亮不是特別圓嗎，你怎麼捨得回來了？」早看這個傢伙不順眼了！

「還把我當成假象情敵呢？」杭以晨對他的執著一直是印象深刻。當初朱麗麗收到那封轟動全校的情書以後，特地跟歐陽情逸去蹲點看人。真人跟情書上所體現的果然是如出一轍——如出一轍的傻帽！朱麗麗雖然貪玩，但也深知這種事情萬一處理不當後果嚴重，所以決定速戰速決，跑來跟歐陽情逸借人。好說歹說，歐陽情逸才勉強同意他出去救場。可誰知道，這傢伙一看見朱麗麗挽著自己的手臂，二話不說就直接上拳，躲在草叢裡的歐陽情逸立刻跳出來大喊：「不借啦，我不借啦！」然後對著朱麗麗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轟炸，「是姐妹才將『私有財產』借你的，你事先可沒說要挨拳頭的啊？」

「呸！做我的情敵，你這種無情無義的傢伙也配？」山雞哥朝著地上吐了口口水，又伸腳狠狠踩了踩，一臉的不屑：「你消息還是很靈通的嘛，前腳歐陽耀華倒台，你後腳就出國留學了。歐陽情逸在學校裡面對流言蜚語，被人欺負，被人奚落的時候你正在國外風光瀟洒，現在還混成海龜人士了？要我看龜是龜，縮頭烏龜才對！」

杭以晨聽了，皺了皺眉。這是他第一次從外人口中聽到自己出國后歐陽情逸的生活情況。「她能讓人欺負？」即使家裡破產了，她身邊不還有朱麗麗、張辛陽一幫朋友嗎？

「你以為她以前能在學校里橫行霸道就是因為嘴巴特別厲害？一個女孩子就算厲害能厲害到哪裡去？要不是後面有她老爸撐腰，平時被她整的那些小混混肯善罷甘休？」山雞哥聳了聳肩膀，「樹倒猢猻散，這個世界就是這麼現實，怨不得人。不過杭以晨，你做得也未免太絕了點！先不說歐陽情逸是怎麼對你的，就算是急於要跟她一刀兩斷撇清關係，也用不著出國吧？後來聽說你在國外混得不錯，那也沒見你回來幫她一把啊？」

正說得起勁，手機響了。電視購物里經常出現的那種嗓門特別大的「山寨」手機，免提后擴音的效果特別好。「老大，你人在哪兒？我起床撒尿看見十幾個未接來電都是你的，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兒，套了件衣服就往你家跑。在樓下沒見你的車，上去敲門也沒動靜。」

「我干小姨子的車子在中環路遇到點麻煩，你小子不是跟交警大隊的那幫人整天混在一起嘛……哎，不過現在用不著了，她撞誰不好偏偏撞了歐陽情逸的車！」

「歐陽情逸？那你讓她想開點吧，有多遠躲多遠！」電話那頭的人似乎也聽說過歐陽情逸的大名。「老大，你還不快回來？別瞎摻和了，免得等會兒自身難保！」

「什麼亂七八糟的自身難保？老大我正在教育人，一個始亂終棄無情無義的龜孫子，完全是垃圾中的戰鬥機，賤人中的VIP！」山雞哥邊講電話邊回頭瞪了一眼杭以晨才算消氣，慢慢往自己的機車方向走去。

「呵呵，誰啊？氣得大哥你都出口成章了！」

「你也認識，杭以晨。」

「杭以晨，他從美國回來了？嘿，想當年我還挺羨慕他的！那到底是首富歐陽耀華的女兒啊，最起碼少奮鬥20年！不過後來慘得連大學都差點讀不起，到處打工不說還背了一屁股的債。原來眾星拱月一樣周圍聚了一大幫人，知道她老爸倒台槍斃了，劃清界限不說還落井下石去報復回來。要我說還算姓杭的聰明，早早就想好了後路，不然怎麼辦？同甘共苦啊，留下來一起挨？」

「你這個傢伙是不是皮癢了？」山雞跨上機車，踩下油門，「等我回來收拾你！」

去完警亭，歐陽情逸當然不會再傻乎乎地返回去。所以，當杭以晨到公司的時候，她早就在辦公室里捧著一杯熱可可了。

抬頭看清敲門進來的人，歐陽情逸皺起了眉頭，顯得困惑不解。從這個男人進公司的那天起，她就以為兩個人在無形中已經達成了一種共識——各走各的路，各過各的橋，總之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可從什麼時候開始，又冤魂不散，糾纏不清了呢？

「不知道財務總監上班遲到會不會扣工資呢？」放下手裡的馬克杯，打開小巧的筆記本電腦的同時又將日程安排本拿到桌面，歐陽情逸一副很忙綠的樣子。

面對她的冷嘲熱諷，杭以晨並沒有急於反擊。他慢條斯理地拉開歐陽情逸辦公桌前的椅子，坐下，回答：「公司制度面前，人人平等。」

「看來這個職位當真是高薪啊，否則都快10點了杭總監怎麼還沒投身到熱火朝天的工作中去，反而有閒情逸緻晃到我這裡來磨洋工？

杭以晨很清楚自己的出現並不受歡迎。

讀書時候的他太單純，總是被她戲弄。回國後跟她針鋒相對，是多年情感壓抑的抒發也是一種生活的動力。如今真相大白於天下，原來當年她並沒有嫌棄他，他也不是無情拋下她。兜兜轉轉，曲曲折折，誰也沒有錯，只是緣分愛捉弄人。

他知道自己的離開曾留給她一道黯然的傷口。終於，一切都結束了，就像蜿蜒的山路，總有盡頭。本想用餘生來把時光一寸一寸刻在皮膚上，希望能夠沿著這些痕迹回來，這樣就再也不會迷路了。但誰知她的心門前已經築起重重柵欄，明明看得到，卻似乎永遠走不到。

「這幾年家裡人還好吧？」

杭以晨已經盡量用了最自然最輕鬆的語氣，但這個敏感的話題還是讓歐陽情逸的心頭一緊，立刻全副武裝，從眼神到牙齒，開戰的前兆：「怎麼突然關心起我家裡來了？看來杭總監今天是真的吃飽了撐著沒事幹了啊！」

「我從美國帶回來些專治風濕的葯，想給張嫂帶過去。」這要是放在幾年前，杭以晨是連說謊都會大舌頭的，眼前的女人還口口聲聲自稱是他的師父。但如今，借口早在幾天就醞釀好了。「你回家的時候能幫我帶給她嗎？」

非親非故，歐陽情逸本想一口拒絕的，但想想當初張嫂確實對杭以晨挺好的，那麼多年了算這傢伙還有點孝心，自己又有什麼資格代替張嫂拒絕呢？

「那你給我吧，我下次去的時候帶給她。」

下次去的時候？

聽出了她話里的破綻，杭以晨不露聲色地問，「怎麼，你現在搬出來住了嗎？」

「啊？」歐陽情逸張了張嘴，隨即意識到自己的樣子有點傻，於是立刻糾正：「你上年紀耳背了嗎？我說『回去的時候』，下班回家回去的時候，都不知道你怎麼聽的……」這是她第一次把謊言說得如此底氣不足。為什麼呢？明明事情已經發生了那麼多年，當初可是街頭巷聞，婦孺皆知啊，她都能夠在異樣的眼光中成長了起來，而如今他只是隨口問起，自己下意識里還是立即選擇了逃避。

歐陽情逸一字之差的拙劣解釋，讓那個男人微微揚起了嘴角。看來這些年他進步了、出師了，而她則是越來越蹩腳了。無數的歷史，無數的故事證明，當有一天徒弟可以超越師父的時候，那師父的處境就很危險啦！

「張嫂的身體還好吧？」

「老樣子。」

杭以晨聽得出來，雖然歐陽情逸的語氣依然不怎麼好，但已經慢慢放下了戒心。「我出去那麼久也沒有給她寫過信，她怪過我嗎？」

「不知道，我們從來不聊這些！」說完之後，抬眼瞧瞧瞥了他一眼。話的語氣是不是重了點兒？「我……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蟲，你自己問她去！」

杭以晨要的就是這一句！

「嗯，你說得對！」

「？」她剛才說什麼了？

忍不住再朝他望去，正迎上他的目光，舒眉展笑，「我確實是應該親自去看她的。」達到了此行的目的，杭以晨起身，整了整西裝，「那就不麻煩你了，葯我今天晚上自己拿過去吧！」

「今天晚上？」歐陽情逸驚慌失措，幾乎是從椅子上跳起來的，「那麼急？」

「是啊，我都回國那麼久了。」杭以晨一本正經的點了點頭，假意問道：「有什麼問題嗎？」

「有！那個……」憋了老半天，搜腸刮肚的，「我今天晚上不在家……對！我今天晚上不在，你改天再來吧！」重複強調了一遍。

「我是來看張嫂的，跟你在不在有什麼關係？」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孤男寡女的……」

孤男寡女？真虧她說得出來！

杭以晨強忍住笑，問道：「那你什麼時候在？」

「星期六！就星期六吧！」

「好。」他答應得很快，似乎是很尊重她的意見。「那不打擾你工作了。」轉身，走到門口，手指尖觸到門把手，微微停頓了幾秒。

「別來太早，十點以後!」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

「周末，我要睡美容覺。」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不管怎麼辦你都先別轉了好不好？」朱麗麗托著下巴，啃著蘋果，看著TVB的肥皂劇，完全視眼前滿地打轉，阻礙她視線的女人為無物。「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像什麼啊？像只馬上想要找草堆下蛋卻又發現便秘下不了蛋的母雞！」

「你什麼時候修辭學得那麼有創意了？我記得你到了高中還只會形容『像熱鍋上的螞蟻』呢！」歐陽情逸仰天長嘆一口氣，倒進朱麗麗家柔軟的沙發里。

遞上已經啃了幾口的蘋果，算是安慰，「來幾口？」語氣活像是誘騙人吸大煙，「補充點維生素，幫助大腦運轉，這樣才能想出辦法嘛！」見那女人還是一臉興趣缺缺的樣子，朱麗麗放下蘋果，從自己所坐的沙發飛竄到歐陽情逸的身上：「我就想不明白了，都那麼多年了，當初學校里的人指指點點不也過來了，為什麼對杭以晨你還要隱瞞呢？這件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的，沒準他在國外也早聽說了。如果真的不知道，那回來這麼久，他就沒遇到過以前的同學、熟人？大姐，畢竟人家也是在金融界混飯吃的！」

「他從來沒提起過……應該是還不知道吧……」

「知道又怎樣，不知道又怎樣？難不成他知道了還要特地跑來跟你確認？」在這種事情上朱麗麗感覺自己無論是智商還是情商都高於歐陽情逸，顯得頗有成就感。「嘿嘿，你千萬別告訴我你是因為心理自卑！」

「自卑？你覺得這個詞適合我歐陽情逸嗎？」

「除了這個我可實在是想不出什麼理由來解釋你現在坐立難安的表現。」

歐陽情逸一時間也找不出什麼借口來反駁，只好選擇沉默，習慣性地掏出手機。

「你幹什麼？又打電話給張辛陽？」搶在她撥出號碼之前奪下手機，「說起這個男人，你到底打算怎麼辦？都這麼多年了，你要殺要剮至少也得給句痛快話啊！」

「誰要殺他了？」關鍵時刻歐陽情逸又開始裝糊塗了。

「你少來！反正我是看不下去了，多好一有為青年啊就被你給耽誤了，影響他們老張家傳宗接代這個責任你負得起啊？按說張爸當年也幫了你不少，眼看著就快退休你不至於這麼拖他老人家後退吧？」朱麗麗的表情十分幽怨，「占著市場配額又不使用，誠心刺激我們這些大齡未婚女青年！」

「他耽誤不起，我就耽誤得起了？你要就接收了去啊！」

「要不是他死心眼兒，你覺得到今天還輪得到你？」

「這倒也是，那小子行情還是有的！」歐陽情逸中肯得點了點頭，實事求是。

「這也找他，那也找他，真不知道他張某人上輩子欠了你什麼，這輩子要這樣做牛做馬、隨傳隨到、舉家出動為你服務！」朱麗麗眯著眼睛，估價一樣上下打量了歐陽情逸一番：「嘖嘖嘖……要身材沒身材，要臉蛋沒臉蛋，眼看著就要青春沒青春了！如果真的沒什麼可能就早點說清楚，別不幹不脆的！」

「就因為老了才更加耽誤不起了啊！」歐陽情逸大聲控訴著。「從小到大我選東西的品味向來都很高！」

高嗎？回想起杭以晨剛出現在她們面前的那個土樣兒，朱麗麗實在感覺不出這女人那時的品味有多好。忍笑不語，繼續低頭啃蘋果：「相愛的條件只有在沒有相愛的時候才會有……」

哎，可憐的張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