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演說與獵物
隨著廣闊的戰場上的最後一處交火地帶歸於平靜,這場會戰也終於塵埃落定,依靠著優勢兵力和士兵的勇敢精神,英法聯軍在兩翼強行突破了俄軍的陣線,讓俄軍精心布置的防禦作戰也宣告失敗,不得不撤離了戰場,很明顯,英法聯軍已經取得了此戰的勝利。
在會戰結束之後,聯軍的軍事聯絡官已經隨軍的記者們,馬上就將消息傳到了位於加里波利的聯軍基地,然後這個消息就通過電報傳達到了兩國的本土,乃至整個歐洲。
當這個消息傳回國內之後,瞬間就在兩國的輿論界和民間惹起了一片歡騰。
在兩國對俄國宣戰的初時,兩國曾經因為燃起的民族主義熱情而一致熱烈地支持了這場戰爭,但是當幾個月過去之後,因為戰事一直持續,同時聯軍一直沒有傳來決定性的進展,所以兩國國民的熱情都漸漸地冷卻了下來,然後開始因為戰爭所帶來的負擔而漸漸地懷疑起了戰爭的意義來。
尤其是在法國,因為帝國剛剛初建不久,反對派勢力雖然屢遭打壓但還是暗流涌動,所以反對質疑的聲音也就最為濃烈,很多人暗地裡攻擊帝國皇帝是為了個人的威望和利益,才強行跟著英國發動了這場和俄國的戰爭。
也正因為如此,這場會戰勝利的消息也就愈發顯得彌足珍貴,誠如特雷維爾元帥所說的那樣,勝利可以抹平質疑,抹平代價,甚至可以讓人民忘卻痛苦。帝國政府也終於可以借著勝利來鞏固自己的權威。
在帝國政府的強力推動下,這個消息被各家報紙用通欄的大標題來報道,文章中間一直都在有意無意地提到上一位拿破崙皇帝折戟俄國的遺憾,彷彿是帝國皇帝在為老拿破崙皇帝報了仇,而這種將兩位拿破崙皇帝連在一起的做法,正是當今皇帝鞏固自己權威的法門之一。
接著,在被渲染起來的氣氛下,皇帝陛下來到了立法團的會場,向法國各地代表的議員們發表了自己的演說。
在政變之後,皇帝陛下重建了帝國,也將原本共和國最有權威的機構——國民議會——變成了立法團,剝奪了其中的大部分權力,讓皇帝自己成為了國家最高權力的擁有者,國家元首和政府首腦融為一體,立法團更多地成為了一個橡皮圖章。不過就算是橡皮圖章,它依舊有很大的意義,因為它至少在名義上代表著法國的各個省份和整個國民。
在親政府的議員們興高采烈的狂熱歡呼和掌聲當中,皇帝陛下走到了議事廳中央的講台上。
今天的皇帝陛下,身穿著軍禮服,胸前佩戴著大十字榮譽軍團勳章,整個人威風凜凜,帶有不加掩飾的耀武揚威的軍事氣息,雖然並沒有上過戰場也沒有指揮過軍隊,但是這位皇帝卻一向愛將自己打扮成一位軍事將領,就彷彿是那位偉大的天才復生了一樣。
他靜靜地聽著掌聲,直到好一會兒之後,才伸出手來制止住了不絕於耳的歡呼。
「各位尊敬的議員們,想必你們已經聽說了這個絕好的消息了。是的,就在幾天之前,法蘭西最忠誠最勇敢的士兵們,在克里米亞半島上的會戰當中擊敗了俄國守軍,並且堅定不移地向著塞瓦斯托波爾要塞挺進。」帶著滿面的笑容,皇帝陛下高昂著頭對著議員們說著,「首先,我認為,我們應該向這些法蘭西優秀的孩子們的勇敢,堅韌和不屈不撓的犧牲精神致敬!」
「帝國萬歲!」親政府的議員們馬上鼓掌歡呼,然後,那些對政府持保留意見的議員們也在猶豫當中被帶動了,然後也同樣地鼓掌了起來,雖然態度還是有所保留,但是他們這種做法本身就證明了,帝國不光是在外部取得了勝利,也在國內取得了勝利。
「這次勝利,是我們的士兵帶來的,當然我們也要同樣感謝我們軍隊的指揮官們,尤其是總司令特雷維爾元帥的運籌帷幄,以及我們的盟友,勇敢的英國陸海軍的努力和付出,也只有在所有人的努力之下,兩國軍隊才會凝結成為了一個團結的集體,並且迸發出了令人無可匹敵的戰鬥力,最終贏得了會戰的勝利。」
皇帝陛下一直都饒有興味地注視著講台面前的議員席位的情緒,當他發現效果令人滿意之後,他禁不住悠然地笑了。「當然,這場勝利並不是我們進軍的終點,也絕對不是我們最終的勝利,為了奪得最終的勝利,我們還需要更加堅定,沉著,付出更多的犧牲。但是我毫不遲疑地相信,只要我們繼續沿著這條勝利的道路往前進發,那麼最終的勝利就必將到來,而且將很快到來!」
接著,皇帝陛下揚起了雙手,「在座的議員們,你們是被國民授權來到這裡的,在法蘭西正經歷一場殊死搏鬥的時刻,我希望看到你們和帝國站在一起,和前線的士兵們站在一起,和他們一起付出犧牲,為勝利而戰!我們絕對不要看到前方將士的鮮血白白拋灑,我們必須盡一切努力來幫助他們。此時此刻,國家的利益高於一切,請你們代表法蘭西勇往直前吧!」
隨著戰事的進行,原本議會撥發確認的軍事撥款已經開始見底了,進一步軍事行動的撥款預算案也就順理成章地擺上了案頭,雖然以帝國皇帝和帝國政府的強力,讓立法團通過這些撥款根本不是問題,但是從政治上來看,帝國政府希望造成一種「萬眾一心、舉國一致」的氣氛,所以借著戰事勝利的消息來提出增加撥款的議案,而這時候是不會有幾個議員敢於去唱反調的。
果然,皇帝陛下的話又惹起了一陣歡呼,議員們紛紛站了起來,大聲地對皇帝陛下的動議表示毫無保留的支持。也在這種歡呼聲當中,會場的熱烈氣氛也來到了頂峰,以至於皇帝陛下的話也變得有些模糊不清了。
這讓皇帝陛下心裡更加自得了,他知道,這是他的帝國自從創建以來最為耀眼的一天之一。
哪怕在幾年前,又有誰會相信,自己這個已經屢次失敗,除了一個姓氏之外就已經接近一無所有的人,居然能夠重新回到法國,重建那個家族丟掉的帝國,重新發動了一場對那個國家的戰爭,並且從勝利走向了勝利?
您在天上看到了嗎?您丟掉的一切,我都在給您找回來,一件一件……一件一件……
帶著這種近乎於陶醉的心情,皇帝陛下又伸出了手來,讓議會大廳重新變得安靜。
炫耀勝利的時候結束了,利用勝利的時候又該要到來了。
「此時此刻,我由衷地感激上帝對法蘭西的保佑,感謝祂賜予我們這個國家的勝利。但是,我也知道,歐洲大陸上幾個偉大的基督徒國家正在彼此攻伐,這絕對不是上帝樂意看到的情況。此時我們進行的戰爭,是一次遺憾,我們不得不為了阻止俄羅斯帝國無窮的政治野心而戰鬥,但是這絕不說明我們對俄羅斯帝國抱有惡意。」皇帝陛下一改剛才慷慨激昂的語調,突然調子變得柔和了起來,「我們是信奉博愛的法蘭西人,我們比任何人都希望看到歐洲各個國家的人民擁有和平,走向共同的繁榮和富裕,這場戰爭絕非兩個民族的生死搏鬥,而是為了消除歐洲大陸所受到的侵略威脅。我們真誠地希望,俄羅斯帝國能夠拋棄掉它將專制政體覆蓋整個歐洲的野心,然後和法蘭西人,英格蘭人攜起手來,共同創造一個和平繁榮的歐洲,我們期待著和平,因為帝國就是和平!帝國萬歲!」
「帝國萬歲!」在議員們的歡呼聲當中,皇帝陛下結束了自己的演說。
不過,和議員坐席上的歡聲雷動不同,皇帝陛下的話,在旁聽席上惹起了一陣奇特的騷動。這些旁聽席上擠滿了歐洲各國的外交使節,當然,因為此時是交戰狀態,所以俄羅斯的外交官並不在列。
這些外交官們神情或緊張或驚喜或不安,互相交頭接耳著。他們最為關心的,自然是皇帝陛下在演說末尾時發表的一同和平與繁榮到底意味著什麼。
事到如今,已經沒人會相信皇帝在提到「帝國就是和平」時的真誠了,但是就算是虛情假意,在這種場合下也必然意味著某些東西。
是法蘭西帝國已經開始厭倦戰爭,轉而想利用會戰勝利的機會和俄國人謀求妥協了嗎?還是說這種妥協已經開始了?亦或者這又是這位精於權術的皇帝的新一輪欺騙?
在竊竊私語的人群當中,有兩個人神態則要鎮定嚴肅得多,他們兩個此時正坐在一起,巨細無遺地旁聽了皇帝陛下的這次演說。他們一位是帝國大臣夏爾-德-特雷維爾,一位則是新任的普魯士王國駐法國特命全權大使奧托-馮-俾斯麥。
此時的馮-俾斯麥先生一改在法蘭克福擔任帝國議會代表時的沉悶,穿著一身禮服,意氣風發神采飛揚,魁梧的身軀和精心修剪的鬍鬚,似乎都在散發出無窮的精力,哪怕從外表上一看,人人也能夠看得出來,這個中年人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干一番大事業。
在法國和英國聯合起來對俄國宣戰之後,歐洲的形勢已經出現了激烈的變化,經過了他的努力鑽營,普魯士王國政府將他派往法國擔任大使,他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發揮自己的舞台——當然,他深信,這絕對不是他最終的舞台。
一來到巴黎,他就找上了自己的朋友夏爾-德-特雷維爾大臣閣下,並且通過這位位高權重的大臣閣下,在巴黎的外交界當中初步建立了自己的名聲。不過這位大使給人留下的印象並不是特別好,因為他總喜歡高談闊論而且態度傲慢,似乎除了極少數人之外,誰也不被他放在眼裡。
而特雷維爾大臣則是那極少數人之一,大使一直和他關係良好,今天皇帝陛下來議會發表演說的時候,他們兩個也坐到了一起。
「俾斯麥先生,您覺得陛下的演說怎麼樣?」在熱烈的掌聲當中,夏爾笑著問大使。
「說得很好,足以體現陛下的權威,也配得上法蘭西,我曾聽說陛下善於引導人們的情緒,今天看來確實如此。」馮-俾斯麥大使溫和地笑了笑,「但如果是我的話,我會簡略得多,我會直接說我們將用鐵和血來謀求和平,而且一定會辦得到。」
「您是在暗示什麼嗎?好像您也和一位皇帝一樣了!」怔了一下之後,夏爾忍不住失笑了,「不過,也許有一天,您真能夠向歐洲發言。」
「我深信會有那麼一天的。」俾斯麥大使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也許就是因為這種態度,他才會不那麼招人喜歡吧。
不過夏爾倒是不以為意,因為他知道這個人不是在說大話。
「大臣閣下,剛才陛下說要和俄國人共同謀求和平與繁榮,這代表著什麼呢?」停頓了片刻之後,俾斯麥大使突然向夏爾提問。「我可不可以這樣理解——法蘭西不排除和俄國人進行和平妥協?」
「陛下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們的態度是十分開放的,和歐洲各個國家的和平與共同繁榮也依舊是我們的追求。」夏爾仍舊微笑著,「當然,陛下也說了前提,那就是俄羅斯必須放棄掉自己的一切野心。」
「那麼就是說確實可以和俄國和談了?」俾斯麥仍舊單刀直入,「英國人知道嗎?這是否是英法的共同步調?」
「法蘭西有自己的獨立道路,英國當然也有他們的。」夏爾回答。
「也就是說法國認為某種條件下可以和獨自俄國和談?」俾斯麥單刀直入。
「在一定的情況下,不能排除類似的可能性。」夏爾的笑容還是沒有改變,「當然,維護和英國的同盟關係是我們外交的優先事項。」
看著他滿面的笑容,俾斯麥大使沉默了。
特雷維爾大臣閣下的這個回答,等於什麼都沒回答。
他知道,這位大臣和他的皇帝陛下一樣,一向都喜歡玩弄神秘感。而這位大臣雖然年紀上驚人的年輕,但是在手腕上和任何人相比都不遜色,已經有許多人吃了他的大虧,甚至包括那位奧地利的皇帝陛下來。想要從他這裡撬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來,談何容易。
但是,縱使他們的表態都是雲山霧繞,他們的話已經代表很多東西了。
也就是說,法國並不排除在某種情況下和俄國妥協的可能性,哪怕不經過英國人的同意單獨和俄國人妥協。
今天皇帝陛下的表演也說明了這一點,在耀武揚威的軍事炫耀之外,又進行了外交上的誘騙,雙管齊下,軟硬兼施,顯然是繼續打算在歐洲玩弄手腕。
真是的,從皇帝到大臣,都是一群狡猾的騙子手。俾斯麥心想。
他並不討厭這群人,相反,他覺得和這群人打交道很有樂趣。
因為,這讓他有一種和人對抗的樂趣,甚至於有一種狩獵的快感。
他重新抬起頭來,看向了那位皇帝陛下。
此時,皇帝陛下正在議員們的歡呼聲當中致意,神情當中有著掩飾不住的志得意滿,這多像他在波美拉尼亞的莊園裡面打獵時所碰到的野狐啊。
浮誇,機敏,狡猾,四處亂竄,還有必不可少的殘酷……絕對是值得誇耀的獵物。
你們逃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