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鳴說（3）

七

不到半年，母親愈發憔悴。

當時我所能做的，只是放課後回來陪一陪母親，同她說話，想從她憂傷的眸子里瞥見一絲笑意，竟也成了奢侈的事情。

到後來，她經常把自己悶在房間里，即使我想見她也不大樂意開門，只有阿嘉一直寸步不離地侍奉她。

暑假快到了，我一日回家，發現大哥難得的出現在家裡，父親坐在沙發上，懷裡摟著母親在說些什麼。

母親笑著，笑的很開心。

見我回來，大哥叫我在他旁邊坐下，一旁的父親站起來，嚴肅地說：「家輝在英念書，沒辦法回來，但是我們一家人差不多聚在一起了，現在我說一件事情，我準備把納一個女人做我的妻子，以後和我們一家人生活在一起。」

話音剛落，客廳里鴉雀無聲。

母親瞪大了眼睛，渾身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你好久才回來一次，就是為了說這個事情？」

父親想抱住母親的肩頭安撫她，她激動起來，像瘋了一樣朝他大喊大嚷，最後還是阿嘉把母親帶回了卧室。

父親臉色陰沉，他沖著母親的背影冷冷地：「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會這麼久才有這個打算，現在大叫大嚷的，成何體統！」

說罷，他看了我和大哥一眼，問：「你們有什麼異議嗎？」

大哥伸了個懶腰說：「爸爸，我還以為有什麼事情呢，特地把我叫回家裡面。我沒意見啊，我最近在處理公司的事情，被攪的焦頭爛額的，你把划給我的權利再擴大一點吧……」

我望向大哥，他漠然的臉上什麼都沒有出現，繼續自若地和父親談起了公司上的事情。

連大哥也是這樣的表現，我的心沉入冰窖中。

這些人都是怎麼了，只有我和我的母親生活在同一個世界里嗎，為什麼他們的反應都這麼平淡呢，在他們眼裡，我的母親又算什麼？

父親吃了晚飯後就離開了，大哥在沙發上看了一會報紙，抬手望了下手錶，起身準備離開。

「大哥。」我叫住他，「不準備上樓看看媽媽再走嗎？」

大哥輕聲嘆氣，「有什麼好看的，我又不是不回家了。」

「可是你的確已經很久沒回來了，上去看看他，媽媽很想你。」我盯著他說。

大哥眯眼看我，冷笑，「什麼時候你開始命令我了？」

「爸爸要找新的女人，難道你一點不為媽媽難過嗎。」

我站起來，竭力撐住表面的平靜，實則內心的火焰瘋狂地燃燒著。

「男人有三妻四妾是多正常的一件事情，何況還是爸爸這樣的男人。」

我說：「可他要傷害的人是我們的親生母親。」

大哥拍拍我的肩膀，「家鳴，既然媽媽是爸爸的女人，就更應該明白這些事情會必然發生的。爸爸已經足夠愛她了，你明白嗎？」

我翻手把他的手推下去，「我不能理解，我只知道媽媽現在很難過。」

大哥臉色沉下來，他把外套穿好，冷冷地說：「那你自己再想想吧，家鳴，我提醒你，不要惹怒父親，他的命令沒有人可以違拗。」

我走進房間里，用電話給遠在英國的二哥打了個電話。

接通電話的是個女人，她用英文說：「你找你的哥哥？對不起，他的煙抽多了，現在正在睡覺呢，要我讓他醒來后給你回個電話嗎？」

那邊的環境十分嘈雜，我皺眉說不用，掛了電話。

出去問阿嘉母親的狀況，她告訴我母親簡單地吃了點東西就喝安眠藥休息了。

再次回到諾大的房間里，我用被子蓋住身體都覺得渾身寒冷。

明明已經到夏季了。

周圍是死寂般的沉默。

父親無情，大哥冷漠，二哥在英國過著混蛋的日子，還成了癮君子。

只有我一個關心母親死活的人，卻什麼都做不了。

我死死地看著頭頂的吊燈，突然起身，找出一個新本子，在上面沙沙地寫東西。

八

我開始抗拒回家，抗拒回那個充滿冷意的老式別墅。

有一天我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一個玩具店裡各種毛茸茸的玩具。

「停車。」我說。

我從玩具店裡抱了很多軟軟胖胖的玩具帶回了家。

把玩具放回卧室的床上，那晚我抱著他們沉沉睡去，第一次感受到久違的溫暖。

第二天去上學，我走進教室里就看見很多人朝我不懷好意地笑。

坐下來后，一個男生走過來說：「沒想到陸家的三少爺還跑去玩具店買娃娃，看你長得就像女孩子，沒想到你居然這麼像個女人，還買娃娃，哈哈哈。」

我站起來，一拳把他的下巴打得脫臼了。

然後我被送到校長室里，帶著金絲框邊的女校長看著我說：「陸家鳴同學，你上次已經被記過，這次出現這麼惡劣的打人事件，必須要以退學處理。」

我從小到大第一次求一個人，低聲下氣的樣子我一輩子忘不了。

我不怕退學，只是怕母親傷心。

校長繞過典雅的辦公桌，兩手按住我的肩膀俯視著我，金色的鏈子在空中一晃一晃。

「陸家鳴同學，我告訴你一件事情，無論什麼時候，運用暴力都是最愚蠢的辦法，打人無論如何都是不對的，現在我給你一次機會，你自己如果能把這件事情處理好，我就免除對你退學的處罰，但是記過是免不了的了。」

我沒有立即回到班級。在校長的辦公室里掏出小本子，在上面寫了很多東西，她沒有管我，在處理手裡的文件，只是時不時會瞟一眼我在幹什麼。

一個小時后，我去了校醫院找到那個被我揍了的男生，和他好好地談了一下。在所有人驚異的眼光中，我們兩個人互相搭著肩膀親密地回到教室里。

下課了，他主動過來抱住我，對教室里的所有人說：「我和家鳴之前因為誤會打鬧了一下，不過不打不相識，我和他成了好兄弟了，我告訴你們這些女生，要是再敢在他背後閑言碎語，我對你們不客氣！你們這些女生也別指望家鳴會喜歡你們了！」

說完，就有女生哭了起來。

他從此成了我的朋友，而這出打人事件，兩邊的家長如今還不知道這件事情。

只是那天回到家，我又把所有的玩具全部扔了。

多年後再回母校，校長依然沒變，她看到我十分開心，一直拍著我的手背說：「家鳴，我那時就知道你不是個平庸的孩子。」

九

暑假到了。

我正在家裡預習功課，母親推開房門，和顏悅色地對我說：「家鳴，我帶你去旅遊，你開心嗎？」

我停下手中的筆，心中掠過一抹怪異之感。

那時我並不知曉自己的母親表面上風平浪靜，內心早已驚濤駭浪。

「媽媽，你想去哪裡？就帶我一個人去嗎？」

「對。」她說完，就急急地拉我朝外面走，路過管家時對他說：「我想帶家鳴出去和幾個太太們玩玩牌，老王你就別送我們了，我自己開車過去。」

他恭敬地和我們道別，接著母親坐進去車裡，發動了車子。

一路上，母親一直沒說話，我心裡奇怪，問：「媽媽，今天去哪個太太家裡打牌？」

「去……張太太家裡。」她雙手緊緊握著方向盤，聲音有些發僵。

我看了一會窗外的景物，隨即明白過來：母親走的路線，根本不會通向張太太家！

我的心墜入雲底，仔細地從後視鏡里觀察母親的神色，卻見到她眼睛緊盯著前面的路況，隱隱地，蒼老的面孔上有些悲壯的表情。

我以為媽媽是要帶我去尋死。

「媽媽，你想去哪？」

我再次緊緊交疊住雙手，語氣盡量平和地問她。

「家鳴啊。」她似在叫我，又似在嘆息，「對不起，媽媽騙了你，媽媽要帶你去別的地方，可能再也不會回到香港了。」

「媽媽，你告訴我，你要去哪裡？」

「我們要去大陸，去一個叫A市的地方。」

母親那雙青筋滿布的手此時看上去十分可怖。

「家鳴，你願意跟我去嗎？」母親已經泣不成聲。

「媽媽，你要去哪裡，我都跟著你去。」我回答。

只是我並不知道她當時，是想找到那個女人的孩子殺死她，然後再帶著我一起自殺的。

母親只有年輕歲月時享受過那麼一丁點的幸福，曾經靠著那些回憶努力存活的她，此時美好的過去已經被她消耗殆盡，徒留現實的千瘡百孔讓她難以面對。

她愛極了父親。

她用自己的忠貞換來的，是父親徹頭徹尾的背叛。

現在，她撐不下去了。

十

從香港去大陸也是頗費周折。

這期間，母親表現的一直十分平靜。

她把我照顧的井井有條，還能愉快的和我說些學校里的事情。

很顯然，這次的出行，她計劃已久。

我們到達A市的時候，因為話語不通，還被坑了很多錢。

安頓下來的第三天，母親牽著我的手，來到一個地方。

那裡靠近河邊，人很少，我看到一個穿著很漂亮的連衣裙的女孩子在河邊玩耍。

說：

各位親們看過來，還有一更會發的晚一點，親們請明天過來看吧。明後天盡量完結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