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7陣亡,紅塵永別
為愛傷人,值得原諒嗎?
鳳夙慶幸自己吐血昏厥,所以才沒有看到發生在人世間的一幕幕悲劇。
那一天,聽說屍體將整個冰面都給染紅了,死屍無數,兩軍將士在上面廝殺,腳下磕磕絆絆。
綰綰用上古之法,拼盡畢生法力重創鳳夙,不會讓鳳夙面臨一死,但至少能讓鳳夙無法再助燕簫一臂之力。
綰綰整個身體開始消融,浮生橋上藤蔓眾多,楮墨輪椅被藤蔓絆住,狼狽的摔倒在地靦。
綰綰躺在那裡,看著一邊凄厲叫她名字,一邊向她爬過來的楮墨,嘴角微微含笑。
楮墨流淚了,因為他看到綰綰下半身開始幻化成鮫尾,上面鮮血淋淋……
從未那麼恨過自己這雙腿,怎麼會這麼沒用,只是短短距離而已,他竟然爬不過去揍。
紅色的淚沿著綰綰的眼角無聲滑落,她掙扎著朝楮墨爬去,她叫他楮哥哥,一如經年。
此次離別,將是永別,再想相見,遙遙無期。
當她興緻勃勃要嫁往楚國前夕,無名湖裡,長老們對她說:「紅塵累,情事苦。你本是鮫族難得一見的曠世神女,只可惜註定被紅塵羈絆。罷了,一切都是命數,待塵埃落定,等待你的終將是無語話凄涼。」
她雖對塵世懵懵懂懂,但她並不傻,她能從長老的言語中窺探出她的命運,只怕要濺落一地哀傷和悲涼,但她無懼。
很多年前,她在無名湖湖水裡嬉戲時,透過湖水波面看到了他。
層層漣漪里,他的臉如夢似幻,她從未見過那麼好看的男子,一襲白衣,靠著樹榦閉目假寐,手中拿著一本書籍,被風輕輕刮動著書頁。
她看的如痴如醉,直到有下人將他扶到輪椅上坐好,她才驚覺他雙腿無法行走,她忽然覺得很失落。
回到湖底,她看到了他的過去,當她看到他母后狠心挑斷他的腳筋時,有液體毫無徵兆的溢滿眼眶,她覺得很難過,因為一個才剛認識不久的人類。
她從未告訴他,她祖母法術高深,但卻遭遇天譴之劫,只因她救了他,並亂了三界規矩,告訴他續命之法,祖母為了護她,承擔了罪責,而她也因為此事深受牽連,在無名湖底沉睡了將近二十年,若不是鳳夙懷孕,鬼胎引起天地震動,她還不至於那麼快就醒來。
祖母臨死前曾問她:「如果讓你重新選擇的話,你還會救他嗎?」
她想了很久,終是說道:「會。」頓了頓,她說:「我不想讓他死。」
「如果因為他,你將付出長壽生命,你也心甘情願嗎?」
「……願意。」
祖母笑了:「孩子,你愛上他了。」
她還不知道什麼是愛的時候,祖母死了,她那時候沒有落淚,因為祖母說她累了,想好好睡一覺,祖母活了一千多歲,長壽,卻一直不開心。
祖母說她年輕的時候也愛上了一個凡間男人,只可惜她沒有綰綰有勇氣,所以她失去了那個男人,所以今生她想守護綰綰的幸福。
後來的後來,綰綰才知道,鮫人和人類相愛,註定天理難容,所以她的孩子沒了,而現如今她正在一步步走向死亡。
淚水往往有一種悲壯的美麗。
手指最終沒有握在一起,綰綰不動了,愛上他是她的劫,她心甘情願被禁錮在囚籠之中,只是現如今,她要把最後的東西留給他。
那是她一直想要送給他的禮物,因為太過珍貴,所以總是遲疑不定。
很久以前,她曾問她的祖母:「楮哥哥的雙腿還有救嗎?」
祖母看了她很久,終是說道:「有救。」祖母說這話的時候,眼神中忽然有些悲哀之色,她想祖母那時候大概已經窺探到了她的命運吧?
她大喜,「怎麼救?」
「我們乃龍族,龍筋方可相救。」
她忽然不說話了,她很清楚,她們在水中游弋,龍筋一旦被抽離體外,勢必會急劇死去,再也無法在湖中遊走,會失去所有鮫人的特性。
綰綰在哭,她以前很怕,她不想還沒跟楮墨相識,就永遠湮滅在湖底,但此刻,她不怕了,縱使楚國被滅,她也要讓楮墨堂堂正正的站著,她的楮哥哥不該這麼狼狽……
綰綰身體被紅光包裹,在她發出一道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后,有兩條紅光迅速沒入楮墨的身體里。
楮墨只覺得渾身一陣劇痛,尤其是腿上,常年沒有感覺的雙腿,在那一刻,彷彿被火灼燒一般,隨著他的移動,開始有尖銳的疼痛一
襲來,痛到了他的骨血中,就連額頭上都冒出豆大的汗珠來。
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眸色猩紅的看著綰綰,包裹著痛苦的淚水無聲滑落,見她嘴角笑容天真爛漫,他竟是丹田一痛,一口鮮血奪口而出的同時,瞬間昏厥了過去。
浮生橋下,將士廝殺仍在繼續,浮生橋上,綰綰和楮墨只有咫尺之遙,但卻再也無力相守。
她蜷縮在那裡,因為太過寒冷,她將自己縮成一團,當身體開始一點點消融不見時,她緩緩閉上了雙眸。
她累了,再也無力睜開雙眼看一看這個亂世天下了,儘管她還對塵世藏有無盡的嚮往。
楮哥哥,我真的很想為你生一個孩子,只是你那麼好,是我沒這樣的福氣,你以後一定要找一個女人,讓她好好照顧你。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總害怕你覺得我是你的包袱,所以我從來不敢主動找你。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跟你在一起。
姐姐,我傷了你的心,但我知道你不會怪我的……從頭到尾,我都不想傷你,我只是不想我最親的人有一天當著我的面兵戎相見。
如果我不曾和你們相遇相識,我還是那個我,生活在無名湖裡面的小呆瓜,偶爾做做夢,心無牽挂,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在湖水裡樂此不疲的遊玩嬉戲,但所幸我和你們遇到了,於是我體驗了人世間的七情六慾。
原來,人世間每天都在上演著遺憾,忽然想到,我還沒有跟你和簫哥哥說再見,還沒來得及跟楮哥哥說一聲「我愛你」……
你們都比我聰明,我不說,你們什麼都懂。
只盼,你們都能好好的活著,我便再也無憾。
那天,楮墨蘇醒后,察覺天地間再也沒有綰綰的存在,他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宛如一個孩子,有類似哽咽的聲音從他緊咬的唇齒間流溢而出。
那聲滑動在唇齒間的「綰綰」卻是再也說不出口。
那天,後方營帳,太醫正在給鳳夙看診時,齊天佑一身是血的奔了進來,還未說話,眼淚早已率先奪眶而出。
燕簫心一跳,眸色沉戾,緊緊盯著齊天佑沒有吭聲。
「皇上,八王爺他……」竟是再也說不出口,齊天佑肩膀聳動,那是在壓抑他的悲傷。
燕簫一顫,一把擒住齊天佑的手臂,沉聲道,「老八……老八他怎麼了?」短短几個字,話語竟是顫不成音,他在害怕。
齊天佑手臂疼痛異常,但再痛也不及心裡疼痛半分,艱澀道:「八王爺不久前被碧水斬殺,屍體就在外面。」沒有人是碧水的對手,碧水被譽為天下第一高手,唯一可以跟她相抗衡的鳳夙,現如今昏迷不醒……還有一人有這樣的本事,那便是燕簫,只可惜,燕簫的身體原本就衰敗至此,倘若對敵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
燕簫腦中一片空白,心神俱喪,竟是一口鮮血奪口而出,身形趔趄,痛心疾首之餘好一陣慘笑。
是他的錯……碧水,他怎麼忘了還有一個碧水。
營帳內一片死寂,氣氛僵硬異常,陷入窒息之中。
良久,燕簫眼中的顏色,宛如最深沉的死氣:「拿我戰甲,我且會一會碧水。」
「皇上三思,龍體為重啊!」營帳眾人悉數倉惶下跪,神情間一片擔憂。
燕簫心思劇痛,眸色沉戾,一字一字道:「拿我戰甲。」
那樣盛氣凌人的聲音,沒有人敢冒犯他的威嚴,李恪已經匆匆去拿戰甲了。
李恪在擦拭眼淚,身邊的人都知道燕簫武功很高,只可惜他那樣的身體連施展輕功為鳳夙采一朵荷花都會咳嗽不止,更何況是陣前應戰了,他此生被身體所累,這一戰可能是他最精彩,也是最後一戰。
李恪想阻止,但他知道,他無法阻止的。
燕簫握緊鳳夙的手,撕心裂肺的咳嗽著,「你睡吧!睡醒后,一切都將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