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秦冰聆聽之下,微弱地睜開眸子,露出一線目光打量向對方,只見他嘴唇蠕蠕顫動,一時卻不知他說些什麼!司徒猛不覺面現詫異!
另一面,密切注視的杜鐵池,卻是心旟旌搖,他心裡原來打算,只待司徒猛再行出手,自己為救秦冰一命,說不得也只有仗義出手了。
就在這一霎,身邊響起了一絲微弱的聲音:「道友再不出手相救,我命休矣!」
由於杜鐵池先時已聽知其口音,這時聆聽之下,頓時知道是發自對方那垂死之人秦冰之口,不禁心頭一驚。
蓋因為雙方隔峰而居,不談杜鐵池隱身洞內,只憑崑崙七子所布置的層層禁制,即非外人所能窺其萬一,雖然如此,竟然未能瞞過這個秦冰,看來這個人果然是道力通玄了。
杜鐵池原已思動,對方既然出聲向自己討救,自是無理再心存觀望。一念之興,正當舉手向身邊七修劍匣下拍去……
就在他這隻手方自舉起,未容落下的一霎,另一隻耳邊上卻響起了另一人的口音:「不可!」
隨著此人的話聲之後,接著是一聲嘆息:「恩人……這件閑事是管不得的。」
聽聲音,即知道是發自徐雷之口。杜鐵池心裡一動,流目四顧,並不見徐雷蹤影,心裡不禁大為奇怪!
這一霎間,耳邊上卻再次響起了秦冰口音道:「道友不必再心存觀望,貧道其實與閣下師門淵源頗深……這話說來太長了……」
話聲方說到此,現場已有了變動!
原來司徒猛見對方秦冰嘴唇蠕動,只以為是在向自己說話,卻又不聞聲息,先前還以為其氣息虛弱,內力不繼,繼而留神細聽,亦不明究竟,當下默運智能,細一觀望,這才發覺有異。
司徒猛雖是外表生得兇悍粗魯,其實心細如髮。這一細察之下,才發覺了對方敢情是在運用「千里傳音」之秘功,向外求救。
一驚之下,司徒猛這才發覺上當。當下怒吼一聲,再也顧不得心存忌諱,只見他雙肩搖動之處,背後兩口紅衣大刀,登時化成兩道血淋淋的長虹,神龍交尾般地自背後衝天直起,風掣電馳般向秦冰身側飛到!
秦冰如今端賴一件「碧鱗披」護身,碧鱗披雖系玄門至寶,秦冰已無能施展,只憑其本身最低功能,如何擋得住司徒猛本命神刀的全力一擊!
當下血光到處,立時將罩於秦冰體外的綠色帳光,分開一縫。
秦冰目睹及此。只嚇得面無人色。
說時遲,那時快!
杜鐵池思度著此一刻情勢,自是萬難再保持沉默了,心念動處,不及手拍劍身,那口早已與他心靈相通的仙家至寶「七修劍」先自化成了一道閃電似的白光,就空一轉已掠向對峰。
銀光過處,空中傳出了陣陣金鐵交鳴聲,已與對方那雙本命相催的「化血神刀」卷在了一處。
杜鐵池仙劍出手,也就不再退縮猶豫,身形微晃,施展「小六合移形」仙法,人影閃得一閃,已立於對峰石林之間。
眼前情勢,自杜鐵池催劍現身之後,已有所改變。
司徒猛一雙化血神刀,雖然威力無匹,無如杜鐵池那口七修仙劍更是仙道降魔利器。
雙方一經交接之下,化血刀頓現不支之勢,雖是以二敵一,勉強尚能穩住陣勢,只是若以持久而觀,只怕無能為力,形勢不妙。
司徒猛原已穩操勝算,眼看著即將制勝。他本意待雙刀破得對方的護身寶光,先去其一臂,如此迫令對方交出二寶來,料必可以從心所願了。哪裡知道竟然會在此緊要關頭,殺出了一個程咬金來。
先是杜鐵池七修劍所化的那道寶光,已令他大吃一驚。司徒猛到底出道多年,見多識廣,雖然未必一上來就認得出對方仙劍,為當年七修真人鎮山之寶,但是僅僅從旁觀察,亦知道事屬前古金仙之降魔利器,自己所煉之兩口「化血刀」雖非邪魔外道,到底亦非正統法器,只怕不敵。
就在他一念未完,即見眼前已現出杜鐵池的身形,乍看之下,只覺得對方全身上下仙風道骨,簡直乃一全真之士。
這一驚,更不禁令他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心中暗道不好!由於杜鐵池是由對峰現身而出,是以司徒猛下意識地也就把他當成七子之一——果真對方七人出面支持秦冰,對付自己,那可就大為不妙,其實又何需對方七人同時出面,只要現身一個,自己也萬非其敵。
這麼一想,先時的一腔傲氣,頓時打消了個乾淨。
就在他心裡思索的當兒,當空「化血刀」所幻成的一雙長虹,已被杜鐵池劍光緊緊纏住。
司徒猛乍見之下,大吃一驚!
當下嘴裡念動真言,一面頻頻向著當空連連指動,一雙化血刀,頓時平添了幾許威力。
無奈那口七修劍所化劍光,有如蟠龍,司徒猛雙刀被它盤住,一時哪裡掙脫得開。
司徒猛只得一面加緊運施,一面分神怒視向對方,冷笑道:「你我素不相識,怎地上來就下殺手?這位道友,你報上名來!」
杜鐵池雖然前世功力未能完全恢復,惟連番事故之後,己算得上久經戰陣,大風大浪也都闖過了,自不把眼前這個人物看在眼裡!
聆聽之下,也學著對方樣兒,冷笑一聲道:「你這道人好大的膽,這裡是什麼地方,豈能容得你來此撒野?還不撤回你的雙刀,即刻離開,果真驚動了七位前輩,只怕你就走不脫了!」
司徒猛先見對方仙風道骨,全身上下道氣十足,分明金仙人物,只當他必是崑崙七子之一,因不便上來便直言相稱,以執後輩之禮,這時聽對方這麼一說,才知道並非是崑崙七子之一,不由寬心大放。話雖如此,觀諸對方之出手現身,畢竟不敢輕視。
當下將一雙化血刀分向兩翼,脫開對方束縛,一面卻暗運神功,將本身所煉之「玄牝」
功力集中後腦,以備必要時施展。
由於杜鐵池上來聲勢所驚,司徒猛確實不敢妄動,等個一刻,卻見對方只是運施著當空一口仙劍,似無別策。
司徒猛哪裡知道對方心存忠厚,只以為杜鐵池技不過此,也許只是空有一副好根骨,只有一口仙劍而已,說不定還是經過此處,一時仗義出手,打抱不平,果真如此,自己倒莫要上他的當了。
這麼一想,司徒猛頓時更見輕鬆,一面加緊運功,一面冷森森地道:「這麼看來,足下並非是崑崙門下了!崑崙七位道兄,得道多年,未必有心來管這個閑事,再說這是本門一件私事,此事一了,我自會上門專向七子問安致歉,又何勞足下多事。哼哼!我倒要向你討個公道了!」
杜鐵池雖見空中七修劍已佔上風,惟對方一雙「化血刀」千奇百幻,實在功力不弱。
他本想嚇退對方,就此完事,免得又結下了一門仇怨,無如這個司徒猛盡自喋喋不休,看來並無退卻之意,不禁有些火起。
另一面,秦冰自見杜鐵池現身之後,知道是來了救兵,他原已真氣渙散,幾至不起。此刻雖然知道杜鐵池有恩於己,無奈卻連一句感激的話也說不出口,只是靜靜躺在白玉石榻之上,運功調息,身上那領碧鱗披鳳,閃閃欲掩,象徵著他身軀實在微弱已極,隨時皆像要一命嗚呼的樣子。
杜鐵池見狀更不欲再與司徒猛嚕囌,當下運思著七修劍訣,一連在空中指了兩指。登時,只見那口七修劍倏地暴漲數十丈,神龍擺尾地在空中一個折騰,圍著那一雙「化血刀」
所幻化的赤色光華只是一絞!
空中頓時傳出了一陣金鐵交鳴之聲,眼看著兩口神刀之一,齊腰而折,當空像是落下了一天紅雨似的——那口化血神刀,已斷為兩截,化為兩截頑鐵,叮噹!墜落下來。司徒猛見狀大吃一驚,一面招動左手,將剩下的一口化血刀收回,慌不迭地在後頭上拍了一大掌,接著一揚,其玄牝功力所幻化的一隻大手,直向著杜鐵池身上抓去。
同時之間,自其背後匹練似地閃出了一彎紫光,現出了一隻張牙舞爪的紫蛟來。
這頭紫色看似蛟龍的物什好不厲害,一經現身,即由其雙目口鼻之間,噴出了大片紫色光焰,一下子即敵住了七修劍所化的劍光。
雙方一經接觸,立刻戰作一團,一時糾纏得難解難分。杜鐵池沒有料到對方法寶如此之多,即以空中這頭紫色惡蛟而論,即不知是什麼寶物所化,這等威猛。
眼前情勢,顯然緊急萬分!
不容杜鐵池深思,那隻對方玄牝功力所幻化的綠色大手,已在一片綠色霧光里,夾聚著一片風雷之聲,直向著杜鐵池頭上抓來。
雙方尚還隔著甚遠,杜鐵池已自覺出冷氣襲人。這才知道對方這人敢情不是好相與。
說時遲,那時快!
就在這隻綠色大手,眼看著已經罩向其身的俄頃之間,杜鐵池心裡不過略思懷中寶鏡—
—道藍光,已從他胸前湧出!
原來杜鐵池的那口「破月仙鏡」一直就配在前胸,前古仙家至寶,畢竟不同於一般!
這道青藍光華,一經射出,立刻將對方玄牝功力所化的那隻大手衝出數十丈外。遂即見這道藍光倏地散開一片,形成碧海似的大片濤浪,直向著司徒猛站立的山峰上推壓過去。
須知杜鐵池如今功力泰半恢復,故此一切出手自是較之往昔大有不同。
這面「破月仙鏡」乃前古仙人破月神君鎮山之寶,功力何等厲害,眼前所出的藍色光濤,正好顯出其上「水火風雷」中之「水」。
是以大片波光之下,看起來簡直像有「倒海」之勢,化碧海汪洋於天空之上,這等威勢,該是何等壯觀。
無怪乎眼前的司徒猛亦瞳然色變!
眼前情勢,間不容髮。司徒猛萬萬料不到竟然會有此一著。說來總該是有此一劫。
怪在杜鐵池到底經歷不深,一來不知這面仙鏡功力已十成發揮,再者亦未曾臨時阻止,或減其弱勢,兩相輔合,乃自促成了眼前大禍一樁。
眼看著一天碧濤藍海過處,司徒猛玄牝功力所化之大手固然為之淹沒,司徒猛本人也似不見了蹤影!空中兀自剩下那道形若紫色蛟龍的光華,與杜鐵池七修劍光纏在一團。
杜鐵池心中一怔,正自奇怪,對方不知掩藏何處。
忽聽得,『嘩啦」水響之聲,即見綠色光華里,司徒猛衝波而起,狀至焦迫。
杜鐵池哪知道鏡上光華,因系五行中之「水」,正是司徒猛大忌之物,經不住在全力發作之下,司徒猛猝然不防,以至元氣大傷,全身俱被捲入萬頃波光之中,身方入內,才知道怒濤之中,另有一股極具吸力的電磁氣息,一經著人,只覺得心旌盪搖,魂魄都將要離體而出。
司徒猛得道數百年,什麼厲害人物沒有見過?獨獨眼前這番陣仗,卻是前所未料,知道厲害,當下一面以玄牝功力護住通體上下,加速運功,拼著氣血大損,用「炸血」之功,衝出一條路,驀地脫困而出。
偏偏杜鐵池不識究竟,見狀暗吃一驚,只當是困他不住,情急之下,右手揮出,卻將破月三寶中另一枚「兩剎神珠」發出,一蓬淡紅色霧光升起空中。緊接霹靂一聲雷霆大震,眼看著一紅一紫,兩團旋光迎著司徒猛乍起的身勢絞了上去!
耳聽得司徒猛一聲慘叫,整個身子已化為肉泥。
紅光血雨之中,只見司徒猛碎爛的軀殼之中,驀地騰飛出一點星星之火。那團星星之火,其實正是司徒猛修道近千年的一團本命神光,神光之中,包藏著狀如司徒猛一般無二的一個尺許小人,正是司徒猛元陽真胎。
杜鐵池乍見對方慘死,心方不忍,無如「破月三寶」古仙人降魔利器,一經出手,設非施展之人臨時制止,萬不會再行於休。
眼前司徒猛元神在其本命神光掩護之下,方待脫離,已被兩剎神珠所化之紅紫光華自后追上了。眼看著兩者即將接觸,司徒猛元神頓時會湮滅。
值此千鈞一瞬,耳聽得一聲斷呼道:「施不得!」
一道白光猝然升起,化成一片光牆,猝然間飛向司徒猛元神與兩剎珠光之間,其勢不過掩了一下後者的來勢,卻留出了一個空隙。
把握住此一剎的良機,即見那一點命光元神,倏地化為一溜火光,疾如電光石火,倏地消失的無影無蹤。
眼前這一切,進展得出奇得快!
杜鐵池其實目睹對方「兵解」的一剎,已頗感後悔,再聽得那聲呼叫,更是不容怠慢,急切間心念收寶口訣,手抬之處,已把空中那顆兩剎神珠收回。
杜鐵池同時手捫鏡面,空中萬頃波光海水,頓時如同長鯨吸水般被吸了回來,由巨而細,瞬即無蹤。
先時,隨著司徒猛元神遁處,那口由其本人先前所放出的化血神刀,亦緊隨其後,化為一道血光,迤邐著電馳而逃。
容得杜鐵池收下空中七修仙劍之後,當空只剩下發自對方不知何物所幻化成的一頭紫色惡蛟,在一片紫色光華里,不時前撲后翦,咆哮當空,有如凍蛹之蠅,不得其門而出。
杜鐵池心一驚,只得第二次放出仙劍,化為一道長虹,將它團團圍住,不令它四下亂闖。
那條紫色蛟龍,自失主之後,原已是威力大減,毫無克敵之意,此刻被杜鐵池劍光圍住,益加顯出乖順模樣,只是在劍光所形成的光圈裡不停飛舞,已是威勢盡失。
杜鐵池此時心情甚是紊亂。司徒猛元神既已消失,他遂即注視現場之秦冰。
只見他已自玉石榻上坐起,面色雖是顫弱如前,較諸先前已略有好轉。
方才那聲呼喝,顯然發自其口!
杜鐵池乃自縱身面前,向著他抱拳道:「道兄現在可好?」
玉榻上的秦冰先是苦笑了一下,遂即向著杜鐵池頻頻地點頭道:「道友解救之恩,我將永世不會忘……」
一面說抬頭向著天上看了一眼,又道:「空中二寶乃是當年赤碧門降魔七寶之二,道兄請先收回仙劍,容貧道代為收下才好說話。」
杜鐵池這才注意到,空中除了那個紫色蛟狀物體之外,另有先時發自司徒猛身上的那面黑色巨網,自司徒猛身遭兵解,元神消失之後,頓失主宰,只是丈許方圓一片,飄浮在空中,四下遊動不已。
杜鐵池依其指點,當下遂即將劍光收回。
卻見榻上秦冰在杜鐵池收回劍光的一剎,雙手一搓一揚,在空中接連抬了兩抬,已自把空中二寶收回。
那面玄天網,杜鐵池是見過的,倒是後來的那紫色蛟獸卻不知是何物體,秦冰收在手上之後,才見知是一根長有三尺左右,通體泛出紫色光華的蛟頭玉杖。
秦冰將一網一杖放在榻上。這才向杜慘笑道:「如非道友搭救,今天我定難逃殺身之禍,此處不是談話之地,如道友不見棄,可否暫時移玉蝸居一談?」
杜鐵池一怔道:「這——前輩居住之處距離遠嗎。」
秦冰微曬道:「近得很。」
邊說,單手微舉,一片霞光閃處,連同杜鐵池一併托起,遂即直向眼前那片石林中落去。
杜鐵池只覺得眼前一黑復明,再看此身來至一間四面皆為白色潔冰所砌的敞室之中。一股奇寒氣息,隨之侵襲過來。
杜鐵池此時功力泰半恢復,幾世修為真身原已水火不侵,一點寒意自是不當回事。
秦冰向他臉上看了一眼,不禁大為驚訝道:「道友莫非不覺得冷嗎。」
杜鐵池搖頭道:「還好,沒什麼。」
秦冰又是一怔,才道:「此室乃萬載寒冰所鑄,又以地當冰峰之極,尋常人一經接觸,怕不頃刻化為堅冰,只怕道行略差一點的修道人也是吃受不起,道友竟然並無感受,可見元罡極盛,令人拜服。」
杜鐵池怔了一下,一時也不知說些什麼。
這間地室內十分簡陋,除去秦冰所睡的那一張玉榻之外,再就是一張可供人坐的玉鼓,杜鐵池也就老實不客氣地在那玉鼓上坐了下來。
「前輩你怎會居住在此?剛才那個紅衣道人莫非與你結有深仇不成?」
秦冰一聲嘆息道:「還沒請教道友貴姓?大名怎麼稱呼?」
杜鐵池遂即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秦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點頭道:「道友是新來崑崙的吧。」
杜鐵池點點頭道:「不錯,不過數十天而已。」
「這就是了!」秦冰道:「我已在此居住將近百年,崑崙來客,十之八九都已見過,卻是記不起道友你這張臉來。」
杜鐵池道:「我是第一次來!」
秦冰問道:「道友與崑崙七子七位道友是什麼稱呼?」
杜鐵池見他連串發問,原不想實話實答,只是對方一團正氣,不似奸人,也就沒有隱瞞。
秦冰苦笑道:「道友不必多疑,我只是了解一下你與七子情形,才好說話!」
杜鐵池道:「七子年高德勁,我當以前輩稱之,彼此以前並無交往,只是師門卻頗有淵源,如此而已!」
秦冰道:「道友師承何人?令師現在仙居何處?」
杜鐵池訥訥道:「我七修真人門下,今生轉世,入門不及一載。」
秦冰聆聽之下,面色頓時現出一番驚異表情,一雙眸子上上下下在他身上轉了一圈,徐徐閉上了眼睛,輕嘆一聲:「這就是了!」
一面說,遂即徐徐睜開眸子,目光里顯出無比柔和神色:「這就是了……這就是了……」
一口氣重複說了好幾遍,向著杜鐵池頻頻點頭道:「這麼說來,我們倒也有些淵源,論及輩份,我與令師輩份相差不多,較之崑崙七子不差先後,令師出道略較我為早,我就稱你一聲小友,倒也相當!」
杜鐵池站起抱拳道:「這麼說太失敬了,前輩在上,請受我一禮!」
「不敢當!」秦冰搖手道:「小友你快請坐下,我們才好說話。」
杜鐵池還是拜了一拜,重複坐好。
秦冰輕輕喟嘆一聲,說道:「這件事大概在六甲子以前,一次令師曾經巴山,那一天令師因助巴山蒲道兄成道,而開罪了『雪嶺雙煞』,我適由巴山經過,乃助令師一臂之力,自此與令帥結下了交誼。」
說到這裡微微頓了一頓,又嘆一口氣道:「自此以後,承令師多次照顧,即以如今得保殘軀不死,也未嘗不是令師所賜,想不到相隔數甲子以後,今日復得小友你的援手,得脫大難……正是佛家所謂『一飲一啄,莫非前定』?看來我受你師徒鴻恩,今生亦難以償還了。」
一面說,遂即抬起手來,輕輕擦拭一下流出眼角的眼淚,幾自傷感不已。
杜鐵池聽他說到以往經過,時隔數甲子,既不知本末也就不能妄置一詞。
秦冰略止傷懷,一雙眸子重新回到他身上,點點頭苦笑道:「這些話說得太遠了……難怪你不明白……我俗名秦冰,幼從南海騎蛟客習道,說來這已是千多年前的事了,因為所習道路,非玄門正宗,中途吃苦甚多,其間轉了許多門派,后入赤碧門,承受了赤碧道統,才算萍蹤略定,但我生來個性耿直,剛愎自用,又以嫉惡如仇,開罪了不少仇家,生平交往雖不是正派有為之士,大多數也都因為我個性太壞,而疏於往來,倒是師傅對我時常關懷指導,我卻因好勝過強,明知令師是玄門正宗高士,對我又好,總不欲落人話柄,笑我高攀,對令師之一番苦心真誼,反倒百般迴避,及今思之,真是後悔不及,容得令師飛升仙去之後,我才知道當今天下,再無一個可信託而對我有助的朋友了。」
杜鐵池只是靜靜地聽著。
秦冰頓了一下,緩緩又接下去道:「這一生,我因個性過剛,吃虧之事,說來真是不一而足,尤其因為嫉惡如仇,愛管閑事,對我進修道業,阻礙極大。」
長長嘆息了一聲,他才又接下去道:「……我所犯下最大的一樁錯事,即是不該因赤碧真人之一樁舊恨,而開罪了寒谷二老。」
苦笑一下,秦冰遲滯的目光,重新又落在了杜鐵池身上。
「你可聽說過這兩個人。」
杜鐵池搖搖頭。
秦冰略似有些驚訝,遂即明白,頷首道:「這就是了,你目下顯然智域並未全開,數世修為尚未洞通,很多舊事自是不知,否則,當不會對這兩個老怪物也不曾聽說過。」
杜鐵池搖搖頭,表示確是沒聽說過這兩個人。
秦冰嘆道:「這兩個老鬼,確是厲害己極,當今天下敢招惹他們的人,大概還不多見,我卻為了赤碧門一樁舊事,上門問罪,說起來,這件事便與剛才那個司徒猛有關了。」
杜鐵池一聽他提起司徒猛來,下意識里,總覺得有些心存遺憾,到底彼此原無仇恨,一上來就取人性命,終非正道人士之所為,是以心情十分的沉重,這時聽秦冰提起這個人來,不禁有些忐忑難安。
秦冰遂道:「這個司徒猛雖系赤碧門門下,卻因稟性不良,私心過重,一直未蒙師門傳以正統道傳,我卻因赤碧門兩位真人與我淵源頗深,又因司徒猛之師尊撒手前,對我之一番托囑,竟然一時心存不忍,破格將赤碧門中原不應傳授他的許多禁律,一概傳授他,直到發覺他後來行為有異,再想中止,可惜已大錯鑄成。」
停了一下,他又接下去道:「我實不該聽憑他的慫動,前往紅木嶺找尋寒谷二老,追討赤碧門的一件失物,因以險些喪了性命,中了二老的『化屍神光』,直到如今,身體乃未能康復?」
杜鐵池道:「什麼光這麼厲害。」
「小友你哪裡知道,」秦冰臉上洋溢著一腔舊恨道:「這種化屍神光,乃寒谷二老採集陽光初升時,腐屍騰升之氣,間以雲貴十萬大山之桃花毒瘴,復取萬物之毒,用所採集之陰火熔煉,集十年之功始成,一經著人,立時化膿血而亡,其魂魄元神復被吸收,更為之變本加厲,這是我所知最厲害的邪魔妖法,以我之道行,雖然僥倖未死,可是百十年來,形若廢人,如非治療得快,早已命喪黃泉!」
杜鐵池暗驚道:「難道說中了這種妖光,就如前輩這樣,終身無救了?」
「唉……」秦冰冷笑道:「這類化屍光一經著人,絕無倖免,我所以例外不死,全得力於赤碧門鎮山之寶這件碧鱗神披,此事簡直無前例可循,如何解救之法憑一己思索,恐怕也只有兩個老怪物自己知道了。」
杜鐵池忿忿道:「寒谷二老既如此可惡,何以正道群仙坐視不理。」
秦冰蒼白的臉上現出了兩道怒紋,微微一嘆,顯示著他的幾許無可奈何。
「小友說的極是……只是談何容易,你要明白,第一,二老為當今齒極尊之邪道魁首人物,歷次天劫,尚未能奈之何,更遑論其他了,再者,二怪平素深居簡出,雖說惡名在外,到底並非惡跡昭彰,一般有實力正道之士,雖知是其為人,也不欲無故招惹,誠所謂『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哪一個敢無故惹上這等魔頭?」
杜鐵池怔了一下,忿忿不語,不禁想到了前番與百花教主尋仇事,自己被困,事到情急無奈,崑崙七子猶自不欲插手,可是天地間事只憑一個「理」字,亦甚是難解。
秦冰見他沉思不語,清瘦的臉上略顯笑紋道:「小友你在想些什麼。」
杜鐵池這才警覺,點頭道:「我是在想,上天有好生之德,萬物衍生,皆賴天地鴻恩大德,看來兩個老怪物已深知物生物克之理,善知『氣數』,或因如此才得保身至今,是不是?」
秦冰微微頷首道:「小友如此說,足見高明了。」
杜鐵池輕嘆一聲道:「以此而觀,方才司徒猛之死,未嘗不是命當如此,只是我之倉促出手,造成大錯,現在想來甚是後悔……」
說到這裡,情不自禁地又嘆了一聲,甚是後悔地道:「當時之情形,如非前輩見機以本身命光攔了一攔,只怕司徒猛元神已將難逃,果真那樣,我的罪過就太大了!」
秦冰黯然點頭道:「正是如此,……司徒猛雖為人奸險,到底為惡不多,我原意小友只不過毀其幾樣法寶,教訓他一番就是了,卻不料破月三寶如此了得,也怪我一時不察,容得發覺不妙時,已來不及……這件事雖然發自小友,到底因我而起……此事只怕尚有牽連……
容后再想辦法吧。」
杜鐵池一驚道:「前輩之意,莫非司徒猛已聚煉魂之術還會二次尋仇不成?」
「那倒也不是,……即使如此也不足畏……倒是……」說到這裡,輕嘆一聲道:「小友你哪裡知道,司徒猛本身功力尚不十分足畏,倒是他之生母南海煙雨峰之雷姑婆,卻是一個十分刁頑難纏人物。」
杜鐵池聽他這麼說,心裡著實為之一驚,始知自己一念之差,已闖下了大禍。
他雖不識雷姑婆其人,但揆諸常理,「殺子」之仇焉能善罷干休——由是才又想到,剛才徐雷傳聲暗告,要自己不要插手這件閑事,莫非此一段因果早已為七子與徐雷等預知了?
何以他們這幹人又見義不為?
這一切在他腦子裡反覆思索不下,卻忘了回答眼前秦冰的話。
「小友不必多慮。」秦冰臉上現出一片苦澀笑紋道:「此事因我而起,多年來我已頗通『飛心電傳』之功,容一二日我精力略為復甦之後,把此事本末傳知雷姑知悉,待其表明態度之後,再定對策。」
杜鐵池苦笑了一下道:「也只好如此了。」
因為出來已甚久了,此舉顯然已違背崑崙七子之初衷,還不知以後見面怎麼對答。雖然仗義除惡,為正道仙俠本份,卻為自己帶來了心腹大患,未來雷姑婆母子一旦興仇,自己是否能夠應付得了,尚不可知。
轉念再及,自己蒙一干仙俠前輩同道,合力對敵,乃得制服了百花教主佟聖,教來此間,原待藉此後嶺靜修之期,「韜光養晦」一番,卻不知一波方平,一波又起,果真因此又為眾同道前輩惹來麻煩,豈非無顏?
這麼一想之下,登時心如冰炭,越覺無味。
再看秦冰,想是方才話說多了,滿臉痛苦神情,原是重傷的身子,經此一番折騰,更顯出十分纖弱,死灰的臉頰上,沁出了涔涔汗珠,想是杜鐵池在此不得不努力自持,實在已是後繼乏力。
杜鐵池睹狀心懷不忍,雖然對他仍是充滿了好奇,待將多問,一來礙於對方精力不繼,再者自己離開過久,荒廢了功課,如因此遭至徐雷等關心自己諸同道不諒,豈非無味。這麼一想,他便起身向秦冰告辭道:「前輩多多靜養,我回去了。」
秦冰原已雙目微閉,聆聽之下,才徐徐睜開眼來,點了一下頭,微弱地道:「大恩不敢稍忘,容一二日內,精力稍復,再與小友你細說一切……」
短短几句話說得他一派急喘,不得不臨時打住。杜鐵池見狀更不欲多打擾,起步待行,卻又為秦冰手勢止住。
「且慢一步……」
秦冰嘴角微微顫抖著,吶吶道:「還有一事相商……我這裡有一件物件,還要煩請小友你代我轉交給……」
杜鐵池聽他這麼說,只得趨前問故。
秦冰苦笑一下,凄涼地道:「我有一物……煩請小友你就便代為轉交給一位故人……他是……他是……」
杜鐵池怔了一下道:「是誰?」
秦冰抖顫顫地抬起了一隻左腕,袖頭滑下,現出了一隻碧光瑩瑩的鐲子。
「這隻鐲子,煩請小友你代為轉交給……七子之中的藍仙子……」
杜鐵池一驚道:「前輩說的莫非是『飛花仙子』藍宛瑩……藍仙子?」
秦冰一雙眸子,在聽到對方說出藍宛瑩這個名字時,悄不自禁地微微閉起眼睛,輕嘆一聲道:「就是她……」
杜鐵池呆了一呆道:「這個……我與藍仙子雖見過幾面,只是相談不深……前輩……」
「不要緊……」秦冰輕輕喘息著道:「你只把這隻鐲了交給她就行了!」
一面說,他輕輕自腕子上捋了下來,微微抖動一下,這隻碧綠的翠鐲,遂即化為一團旋光,閃了一閃,不偏不倚地已經落在了杜鐵池掌上。
入手奇寒砭骨,上來不知,杜鐵池只覺得手上一抖,幾乎脫手跌地。
秦冰看著他微微頷首道:「多謝,我送小友你離開吧。」
語聲出口,右手掌心平著向外一托,即見由其掌心裡平升而起一片青霜,將杜鐵池全身托住,閃了閃已現身地室之外。
杜鐵池立身峰外,四下打量了一下,發覺到自己方才來處石峰,正在對面,遂即駕起劍遁,衝起了一道經天長虹,直飛對峰。
回返石室之後,想起了此番際遇,兀自久久不能平息,勉強鎮定下來,將每日例行功課運行了一遍,卻有些心緒不寧。想到對嶺的秦冰,確是一個匪夷所思的怪人,顯然他自為「寒谷二老」化屍神光所傷之後,已是待死之身,這百十年來,亦無非藉助於冰室寒氣勉強保持著未散的元氣,乃得不死,設非如他這般功力之人,焉得如此奇迹。只是不知那傷害他至深的寒谷二老對他今日處境知也不知?
由是又想到,秦冰外貌之斯文儒雅,未傷之前當不知如何神採風姿,修道千年,如今落得如此下場,誠是令人大興悲傷之嘆了。
不知不覺,天色昏黯,看來又將天黑不遠。
杜鐵池靜極無聊,乃行施展漸悟出之七修門道統劍法,將那口七修仙劍隔洞縱出,一時間怒虹如電,匹練般穿行當空,眼看著它巨龍般伸縮盤舞,所過處雲開霧散,狀若萬馬狂奔。
近數日來,對於杜鐵池來說,無時不在精進之中,前世法力每多回悟,進步之神速,出乎常情之外。即以眼前所運施之飛劍而論,便見其不同一般之處,時而為經天長虹,時而如怒濤狂波,繼而又如一扇光牆,又化銀絲萬縷,當真稱得上「收之藏介子,放之彌六合」了。
杜鐵池把一套七修劍訣運施得攻守自如,變化萬端,好不琳漓盡致。
他這裡正待收回仙劍,改習別術,猛可里即見一道紫紅光華自邊側沖霄直起。
杜鐵池劍勢原思盤空急旋而過,不經意卻被這道沖霄直起的紫紅光華迎了個正著,一時間如雙龍交首,登時在當空糾纏起來。
這突然之舉,使得杜鐵池暗吃一驚。
觀諸那道乍起的紅紫光華,起自崑崙前峰,正是七子宮室所在之處,發劍人的功力顯然高明之至,以致於自己七修劍勢,亦不能占絲毫上風。
眼看著那道紅紫光華,以雷靂萬鈞之勢,化為了一片狂濤,硬將七修劍所幻化之白色光牆向上逼開。
杜鐵池立刻感覺到對方逼人的盛勢,竟是前所未見的強悍,一時大為吃驚,他原不識對方何許人,只是不甘雌伏,當下忙自鎮定心神,手指當空喝了聲「疾」,一面加速凝思運用,空中仙劍頓時大見靈活,倏地粗大了一倍有餘,化為一彎長虹,直向紅紫光海包卷過來。
也就在此同時,空中那道紅紫光華,倏地亦變為一彎長虹,看來一樣的聲勢大增。
兩道光華再次交接之下,更加凌厲地在空中格鬥起來。杜鐵池心中暗暗吃驚,自己七修劍何等威勢,單以此劍論,正邪道上鮮有其敵,眼前這道紅紫光華,又是什麼來路?如此厲害!
思念之間,遂即覺出對方那道紅紫光華,忽然間威勢大盛,竟有駕凌七修仙劍之上的情勢,心裡登時大大吃了一驚,情急之下,手拍命門,正待全力施展之時,驀地紅光乍閃,竟然消逝不見。
杜鐵池遂即招手,也將空中仙劍收回,心中正有些納悶,耳邊上卻響起一女子的笑聲道:「七修劍道畢竟不同凡響,道友功力看來已過半恢復,可喜可賀。」
聲音不徐不快,似乎發自天上,對杜鐵池來說,顯然卻是陌生的。
停了一下,杜鐵池遂即答道:「道友何人?以往可曾相識。」
原來此刻杜鐵池功力泰半恢復,這兩句話雖聲音不大,像是自言自語,其實卻以「無相傳音」向外傳出,故此那人料也能清晰聽知。
話聲方畢,果然有了迴音。
前聞之女子聲音微微笑道:「道友誠是健忘,如無功課,可願見面一談?」
杜鐵池思忖了一下,遂道:「道友仙居哪裡?……只怕不便打擾。」
對方聆聽之下,「咯咯」笑了兩聲。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也罷,邀客就在乎一個誠字,我現在就立即著人前來接引你過來一晤吧。」
這幾句話又似乎使得杜鐵池覺出口音在哪裡聽過。
不大的工夫,即見洞前一片光華閃過,一名頭梳丫角,看來年方十五六歲的翠衣少女,已立身洞前。
雙方乍見之下,翠衣姑娘上前施禮道:「仙子有命,請杜師叔過往一晤!」
杜鐵池微微呆了一下,第一次被人稱呼師叔,還真有點不大習慣。
再者對方主人到底何人還不知道,卻是要問問清楚。
當下點頭,從容地道:「府上仙居哪裡?貴仙子又是怎麼稱呼?」
翠衣姑娘聆聽之下,先是微現驚異,繼而忍不住「噗」地一笑,忽似覺出有失禮數,敢忙又繃住了臉,一張素臉頓時飛起了兩朵紅彩,忸怩地拉了一下衣角:「師叔不必多問,見面就知道了。」
想是不慣與生人說話,短短兩句話說出一副「羞人答答」的模樣。
杜鐵池自忖從她嘴裡也問不出什麼名堂,看來對方並無惡意,見面一談又有何妨。這麼一想,他也就不再猶豫了,遂即點頭答應道:「好吧,就煩姑娘前頭帶路吧。」
翠衣姑娘聆聽之下,先自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啃著下唇兒似笑不笑地道:「那就請師叔你過來呀。」
杜鐵池這才回過念來,本想施展「幻象移影」法,帶同對方一併前往,只是卻不知對方居處哪裡,聆聽之下,只得走了過去。
卻見翠衣姑娘由袖內取出了一面五色小小旗幟,一面回眸向杜鐵池道:「這裡各處禁制很多,很容易錯了方向,由弟子帶路就萬無一失了。」
一面說遂即見她起身依附過來,容到與杜鐵池並排站好之後,才將手裡小幡搖了一搖,登時閃起了一幢五色光霞,環繞著二人一陣疾旋電轉,遂即遁身洞外。
緊接著眼前顯出了一番奇妙景象。
杜鐵池身形方自遁出,即見到滿空中俱皆是奇光異彩,階陌縱橫,或五光樓牌,或長橋卧波,或飛星成陣,或彩流成川……乍看之下,真箇令人眼花繚亂……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顯示著不為外界所知的空中交通,卻又是各有所屬,錯不得章法的。
杜鐵池心中即驚,這才想到翠衣姑娘所說不假,敢情這裡管制頗多,看來各有所屬,一個錯了方向,便不知落向何方。他如今智慧見識已非尋常,轉念間便已想知此乃仙!道籍中所謂的「雲氣相結」,看來必屬群仙薈集之所在了,卻是令人好生納悶。
眼前無暇深思。
卻見二人所乘之五色光船,原已飛向一條綠色光川,待將順勢快行時,綠衣姑娘忽然按住了去勢,即見一條綠色大船迎面快速而至,與二人所乘行之五色光舟擦身而過,其勢極快,一閃而逝。
雖是如此,杜鐵池卻注意到,那艘大船之中,卻坐有兩個道貌岸然的道士。
一個黃衣黃冕的矮小道人,盤膝左側,正在與另一個道人對奕。後者生得貌相魁梧,黑面赤眉,只是道氣岸然,這個人杜鐵池卻是看來眼熟,很像是崑崙七子中行五的「赤眉子」
譚悟。
雙方擦舟過時,這邊小舟上的翠衣姑娘豎掌為禮,大船的全真道人各自笑向杜鐵池點了點頭,遂即箭矢也似地消逝而去。
容其去后,翠衣姑娘才又催動所乘五色光舟,繼續前行,一面行,這個姑娘一面向杜鐵池道:「仙子關照,要弟子帶師叔四下里看看,師叔你要看哪些地方?」
杜鐵池這才知追究竟,恍然道:「這麼說,莫非這裡就是七子前輩的居住之處嗎?」
翠衣姑娘噘嘴一笑,似乎笑他還不知道,一面點頭道:「當然啦!整個西崑崙都是,上下七百多里呢。」
杜鐵池想起方才所見大船之內的兩個道者,遂問道:「剛才所見那位黑面真人可是七子中的譚真人么。」
「對啦!」翠衣姑娘笑道:「這裡人都叫他老人家『紅眉毛』,他老人家旁邊那個黃衣真人,是這裡的常客,小師叔你可聽過黃風民這個人么。」
杜鐵池心中一動點點頭道:「啊,聽過。」
翠衣姑娘道:「他與這裡的五老爺子紅眉毛最是要好,聽說這一次是專為百花教主佟聖那個老魔頭討情來的。」
原來「黃風民」與「百花教主」佟聖是連襟關係,「百花教主」佟聖為七子擒來,黃風民風聞之下,說不得只好硬著頭皮討情來了。
二人說話之間,所乘之五色光船,已在一座拱形雲氣氤氳的洞門前停了下來。一片光霞閃過,兩扇大門徐徐張了開來。
杜鐵池方自看見洞門前「飛花宮」三個古篆,此身已入宮門之內,緊接著,光華閃得一閃,所乘五色光舟,已消逝不見。
遂見隨行的那個翠衣姑娘,一面收起手上小幡,一面向杜鐵池招呼道:「二位仙子來出迎小師叔了。弟子還有別事,這就告退了。」
說完向杜鐵池揖了一揖,手舉處青霞乍閃,遂即無蹤。
杜鐵池抬起頭再看,只見一彎虹光低懸當空,自此而下所散播出來的光度,不強也不烈,恰恰適中,院子里百花吐蕊,一片芳菲。仰首天上,星月依舊,那低懸的一彎虹光,不過僅僅用以照明而已。
就在一片祥光清靄之間,並立徐行,姍姍走過來一對絕世佳人!
二女順著一道像是全玉鋪就的長廊,一徑行走過來,卻有三五隻彩羽繽紛的靈巧鸚鵡,一徑地在頭頂上翩翩翻飛,相隨不去,襯以四周奇花異景,當真是景象絕倫。
從二女神態看來,一般地雍容出塵,年齡也似相若,一個著綠,一個著紫,望之如九天仙女,月中嫦娥,令人不敢逼視。
那穿綠的一個身材略微較紫衣女矮一點,鳳目蛾眉,望之頗有威儀,除了一襲隱隱霞光閃爍的雲披之外,手上還著一面像銀鑼般的物件,裡面盛著四枚較諸蘋果略大一點,顏色粉紅的果實,姍姍前行,步姿儀態,美不勝收。
另外那個穿紫衣服的,看來較綠衣者身材稍高一點,身材也瘦俏一些,細眉、大眼,腮上卻多了一顆黑痣,態度一如綠衣女子,清華出世,令人不敢直視,只是黛眉微蹙,多多少少顯現著一絲憂鬱,海也似深的目光里,顯現著幾許威儀,那是一種過人的要強爭勝風采,看上去較諸她身邊那個綠衣女子要似任性多了。
二女似乎一般的年歲,望之三十上下,一面並肩徐行,彼此雖在談說著什麼,四隻眼睛卻都已看見了杜鐵池,含笑遠遠點頭答理。
杜鐵池先就看著眼熟,細一辨認,才自認出,來人二女敢情竟是崑崙七子中的「巧雲仙子」崔玫與「飛花仙子」藍宛瑩,心裡著實吃了一驚。這兩位前輩近日來雖然見過幾面,卻沒有談過什麼話,想不到猝然邀見,卻不知為了什麼。思念之間,二女已來至近前。
杜鐵池上前一步,抱拳道:「原來是二位仙子,失敬了。」
綠衣女子微微一笑道:「杜道友不必客氣,我們雖見過幾面,到底相知不深,也許你還不知道我們是誰吧?」
一面說,手指向那個紫衣女子道:「這就是飛花宮的主人藍仙子,她叫藍宛瑩,我叫崔玫。」
紫衣女子微微一笑道:「道友竟日枯坐,也該走出來解解悶兒,方才我在空中作耍,尚請不要見怪。」
聽她這麼說,杜鐵池才知道,方才與自己劍光對敵的原來是紫衣女子,自然把自己請過來的也是她了。
「藍仙子太客氣了,後輩功力不足,尚祈勿吝指正才好。」
想到方才秦冰託交翠鐲之事,不免好奇地多打量對方几眼,越覺得對方菁華內蘊,神仙質地,絕非尋常之輩!
「巧雲仙子」崔玫笑向杜鐵池道:「我還有事得先走一步,改天再由我作東,專邀道友到敝處玩玩……」一面望向藍宛瑩點頭逍:「好好接待貴客……你們慢慢談吧。」
話聲甫落,即見足下猝然滑動,已為一道白光托住,快如電閃星馳般向外飛出,一閃即逝。
「飛花仙子」藍宛瑩遂即向杜鐵池微微笑道:「這裡情形,道友方才大概已看過了,我們七個雖是親如手足,可是各人有各人的事,平素雖是住在一起,卻也並不天天往來。
四姐最懶了,要不是知道我後園所栽種的『玉荷香實』結了實,就是請她來還得說上半天呢?」
杜鐵池微微一笑,心想久聞崑崙七子,俱已是得道千年的神仙中人,卻想不到依然如此風趣!
藍宛瑩一笑道:「神仙見慣亦常人,道友早晚亦是我輩中人,到時候也就知道了。」
杜鐵池這才知道敢情對方已具有仙家所謂的「五通」功力,其中「他心通」一功,即能洞悉對方之思維,自己原已以法力封閉身上各穴,卻是功力不足,自此看來,這位藍仙子顯然是法力驚人的了。
藍宛瑩道:「道友不必妄自菲薄,七修道統乃當今領袖群倫的不二法統,道友既為當今唯一繼承此道統之人,來日勢將有一番大作為。」
說到這裡,手掏靈訣,略一運思,霍地臉上浮現出了一片驚訝神情,又似含有幾分異樣感觸,一張素臉上隨即現出了徘紅。
杜鐵池經她連連道破心事,確實不敢再心存別思,生怕為她窺破,不好意思。
藍宛瑩之不安情緒不過只是略起即逝,依然一派自然,微微含笑道:「我剛才提到後園所栽種的『玉荷香實』,現在正值結實之期,此果人間不見,植來很不易,道友來得正巧,少不得也來嘗嘗新吧!」
杜鐵池聽她如此一說,倒也不便推辭,欠身致謝。
藍仙子頷首道:「請隨我來。」
二人遂並肩前進,踏過眼前這道玉石走廊,穿入中庭院落,立刻面前視野大為開朗。
那不像是來到某人的花園,卻像是進入到自然世界,一脈青山,一溪流水,毫無拘束地陳現在眼前,那是一種寓自然於家宅的神奇構想,只覺得美的自然,美的神奇。
頭上的那一輪大月亮,看上去又大又圓,附近的星辰更是看來舉手可攀,翠草如茵的地面上,灑下了大片的五色石塊,月光下各自閃爍著一片奇光異彩,宛若一地流瑩,當真美不勝收。
杜鐵池由不住讚歎道:「好美!」
藍宛瑩微微一笑,手指著地面上那些五色石塊道:「這是方三哥送的,他因有便到『洗星堡』作客,順便向洗星老人要了這些星石,五光奇色看來確是美麗,尤其妙的是這些星石,原自由不同星球上墜落,備有色澤,光度迥異,入夜以後給月光一照,便自現了原形,我只略加布置,倒像是灑下了一天繁星似的!」
杜鐵池只是由衷地讚賞,駐足而觀,一時忘記了前進。
藍仙子這番話牽扯的兩個人,前者「方三哥」乃崑崙七子上行三的「玉靈子」方昆,至於那個洗星老人杜鐵池也於不久前由徐雷處聽過,知悉乃是一名出道甚久的散仙,所居「洗星堡」乃海內七絕之一,景象之美,出乎想象。
這個洗星老人生平特性之一是專愛搜集各式奇石,即使連天空墜落的各色星石也不放過,他更有特別眼光鑒別天地間的一切金石美玉,一入其目,即能見其特質,略加斤斧即為瑰寶,也算是當今天下一個奇特的異人奇士了。
藍宛瑩見他駐足不去,也停下腳步笑道:「我方才說到的那個洗星老人,確是生性怪異得很,自從他遷居洗星堡以來,由於為人孤僻高傲,知交零落,雖對我七人尚能保持一定來往,卻惟獨跟方三哥一個人要好!三哥本人也是怪脾氣,兩個人算得上是氣味相投,倒也是無獨有偶!」
杜鐵池點點頭道:「有關洗星老人事,我曾由徐道兄處聽知一些,他日有便,但願有幸能一瞻此老風采!」
藍宛瑩道:「這個機會應該是有的,這樣吧,我正有事要去洗星堡一趟,今天晚了,明日午夜我去你處接你一道去便了。」
杜鐵池甚是高興地點頭道好,只是他突然又想到了正逢坐關之期,只怕不便遠行。
他心中自有所念及,卻已為藍宛瑩洞悉入微地自側面發覺。
微微一笑道:「道友此番坐關,與一般所謂之坐關略有不同,偶而散散心未嘗不好,一切有我作主,你不必多慮!」
聽她這麼說,杜鐵池倒是放心了。
原來杜鐵池后嶺閉室坐關,乃是受命於七子之首「銀眉子」李鐵民的善意關照,銀眉子得道極早,其年齡兒與七修真人相當,雖承其不棄以同輩相稱,杜鐵池心裡實在視其如師,不肯稍有違背。現在既有藍仙子出面擔當,也就不必再多所顧慮了。
他久聞崑崙七子乃當今輩份最高的出道長者,平索閉門自修,與一般同道極少往還,想不到一旦接近之後,才知道他們為人和諧易處,並不如傳說之甚。
此時,夜幕深垂,難得藍仙子有此清興。杜鐵池之所以期期不便出口者,即秦冰託交之事,難得藍仙子此刻興緻頗高,即使此事有所冒犯,諒來也不會對自己有所發作,這麼一想,方待借題先刺探一下對方對秦冰此人的評語感受如何。
無如心方動念,未及出口,藍仙子已笑道:「我們到後園看看去吧!」
一面說,率先前行。杜鐵池只得把臨到嘴的話又吞向肚裡,當下隨著她步入後庭。
穿越過一道紫藤花盛開的拱架,鼻子里立刻嗅到了一陣陣的沁人心肺的淡淡清香。即見一片碧荷散延畝許,時當冬令,按說當非生荷之期,只是仙家妙能,卻是常能化非為是,去腐朽而存神奇,不能以人世常規而論。
眼前這一片碧荷,卻已是正當花開之期,油油碧葉間以香萼挺挺,飄送著鬱郁清芬。
妙在這池碧荷之間,流動飛行著點點紅綠星光,更似有淡淡青紗,將整個荷池籠罩其間。
杜鐵池看到這裡,心裡不禁暗自有些奇怪。
藍宛瑩遂道,「道友可曾嗅出這些香味有異尋常么?」
經她這麼一提,杜鐵池才覺出果然香味有些奇怪。
一般荷香雖是清淡無異,只是此番清香之中卻間雜有一些甜甜的感覺,想必就是所謂的「玉荷香實」了。
遂見藍仙子玉手輕揮之處,由其袖內倏地飛出了一團拷拷大小的銀色珠光。這團珠光,一經出手,立時光華大盛,轉得一轉已來到了荷葉之上,頓時將一池碧荷照耀得清澈可數。
杜鐵池這才注意到,敢情在那些高聳的巨大荷葉之下,繫結著一枚枚粉紅色的果子,其狀正如同方才崔仙子所攜。
妙在這些果實,俱都由一根紅色透明的軟莖所串連著,像是發自水底,卻寄生於群荷之間。
藍宛瑩道:「這種玉荷香實最是嬌嫩,自我由東海移植此處,不知費了多少心血,請教了多少高明人士,才養活了,也只是三株而已,每三年才結實一次,三株所得只不過百十來個,實在是寶貝得很,你的運氣不錯,正趕上今年結實之期,要是再晚來幾天,保不住崔三姐把話一傳出去,各個洞府都來討要,可就剩不下來了。」
一面說,遂即帶領著杜鐵池就著池濱一張玉幾邊上坐下來,那几上置有一疊銀盤,更有一個小小玉鍾。
藍仙子信手拿起一枚長長玉簽,輕輕在鐘上敲了一下,其聲清脆而優越。鐘聲未歇,即聽得「咭呱」一聲,一倏白影,自空中投落下來,待將到眼前之際,就空折了一個筋斗,四平八穩地輕輕落下來,落在一面玉鼓之上。
杜鐵池不明原委,起先見狀,由不住吃了一驚,待到那物投落完之後才看清了竟是一隻通體白毛的靈猴。
那頭小小白猴,全身上下約莫有三尺高矮,一雙紅似瑪瑙的眼珠子,滴溜溜地現場一陣快轉之後,遂即一手覆頂一手按地,向著藍仙子伏下身來。
藍宛瑩笑道:「今晚貴客上門,你去挑兩個好的摘下來,摘時要小心,不要傷了莖,否則來年可就結不出來了。」
那猿兒早已通靈,聆聽之下連連點頭,嘴裡吱吱有聲地應著,遂即一躍而起,就勢接住了藍仙子拋出的一枚銀盤,再接著一個翻躍,翩若驚鴻地已向著荷池之內躍下。
就在它身子將下未落之間,藍仙子手掏靈訣向外一展,已收起了籠罩在整個荷池之外的那一襲淡淡紗光、那猴兒乃得從容無阻地落身於眾荷之間。
當真是好身手!
只見那白猿足下方自在荷面上一踏,整個身子快若白箭似地嗖地射出,緊接著單掌外延,已攀住了一根高出的荷莖,瞬息間又隱身於碧荷之間。
藍宛瑩道:「吃這種玉荷香實,一定要用銀器盛著,否則很難到口,入士即化,尋常人不知道採擷方法,也是枉費心機,所以我才特別訓練了這隻猴兒,有它動手倒省了我不少手腳。」
說話間,即聽得「咭呱」一聲猿啼,己自池中躍起,緊接著眼前風力嗖然,那頭小白猿已落身玉案之上。只見它雙手捧著的銀盤裡,已多了兩枚荷實,看來大小與先前崔仙子所攜回者一般無二。
那猴兒想系知道為誰所摘,當下雙手托盤,來到了杜鐵池面前,舉盤呈上。
藍仙子笑道:「算你精靈!」遂向杜鐵池道:「你就接過來吧。」
隨即遞過來一根細長的銀管,道:「輕輕插進去一吸就好了。」
杜鐵池道了謝,把那根小小銀管向著盤中玉荷香實上輕輕一插即深入其內,就嘴一吸只覺得一股清涼蜜液,吸了滿嘴,迫不及待地向腔中咽下,更覺得通體順暢,說不出的舒服。
藍仙子道:「這種玉荷香實,功能補元氣增智慧,對於我們修道人最是有益,只是不能多吃,一次吃上兩個就足足可以了。」
杜鐵池這時已吃盡一枚,敢情那看來碩大的果實,其實卻是一包湯汁,收盡之後僅餘外皮及內里一核而已。他遞即把下餘一個送向對方道:「前輩請用。」
藍宛瑩搖搖手笑道:「不要客氣,我已經吃得夠多了,機會難得,你就快吃下去吧。」
杜鐵池也就不再推辭,把第二個也吃了下去,當真是餘味滿腮,遍體生溫。
那猴兒眼巴巴地接過了銀盤,卻把一雙紅紅的眼睛看向藍宛瑩,似乎在期待著什麼!
藍宛瑩笑道:「饞嘴的東西,賞給你了。」
那猴兒喜得咭呱怪叫了一聲,倏地飛身自去。
藍宛瑩道:「剩下的兩隻果核里,其中的核仁酸甜可口,吃下去對眼睛很好,倒是便宜了這隻猴子。」
杜鐵池其實一直在等待機會,為秦冰辦事,只是他也知道這類事冒失不得,否則一經唐突,連帶著可使得自己這張臉也掛不住。
心中微微轉念,遂即道:「前輩可曾聽過雷姑婆這個人么?」
藍宛瑩明眸微側道:「哪個雷姑婆?你說的是南海煙雨峰的那個老婆子。」
杜鐵池道:「對了,就是這個人!」
「我認識她。」藍宛瑩笑道:「不過論不上什麼深交,道友,你忽然提起她又為了什麼?」
杜鐵池道:「前輩有所不知……」
說來輕輕嘆息一聲,苦笑道:「說來都怪我一時多事,惹下的大禍?」
藍仙子「諱莫加深」地看著他,點點頭道:「是怎麼回事?」
杜鐵池苦笑道:「是我靜居無聊,一時多事,管了一件閑事,卻不知惹下了禍端。」
當下,遂把他插手秦冰之事原原本本說了出來,只是暫時隱下了秦冰託交翠環之事。
在他整個訴說過程里,「飛花仙子」藍宛瑩臉上絲毫不著表情,直到他說完了以後,她仍然不發一言。
杜鐵池心裡可就難免覺得納悶兒,弄不清她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這件事你確實不該管……」藍宛瑩一雙眼睛注視著他,「再說,伏虎上人司徒猛雖然不是什麼正道中人,可是到底罪不及死……杜道友今一時不察,竟然傷了他的性命……這可就……」
杜鐵池嘆息一聲道:「我一時收手來不及,若非那位秦前輩臨時阻攔,只怕連他的元神也保不住了。」
藍宛瑩冷冷一笑道:「這件事錯在秦冰,杜道友你若不是為了救他,怎麼會惹下這樁禍事?哼哼,這麼說起來,他也不能脫了關係。」
杜鐵池聆聽之下,他心裡不禁為之一動,他原意秦冰既以故人稱呼她,又以翠鐲相授,料必二人交非泛泛,這時一聽她說話口氣,冷漠如斯,非但不像是對待故人神態,反倒似對秦冰頗有不能諒解之處,誠是令人不解了。
這麼一來,杜鐵池更不便貿然捉起翠鐲之事了。
但藍宛瑩遂即又恢復到原有的和藹神色。
她微微一笑,看著杜鐵池道:「這件事我們七個其實大概的也已測知,說來也是命中注定了,過此一劫之後,道友才得大有發展,眼前倒也用不著憂慮。船到橋頭自然直,且放寬心,靜待此事的發展吧。」
杜鐵池一驚道:「原來七位前輩,早已測知……」
藍宛瑩微微一笑道:「那倒也不盡然,我們只知道你會應上這步劫難,至於事情的本末細節發展,卻不知道,這就是所謂的『太上天招』了。」
杜鐵池喟然嘆道:「前輩這麼說來,就連那日百花教落難之事,也是命中注定的了?」
「當然!」藍宛瑩一笑道:「你既問起,我也就無妨告訴你……你這一次原該有百日之困,只是我七人生怕你道力未復元之前,挺受不住,中了魔法,所以研究了一下,不待你百日期滿即先行出手,把你由百花教內救出。我們雖知你並未真的應了百日之困,這才想到要你闢室后嶺,坐關百日不問外事——我們的意思,一來西崑崙地處遙遠,正邪各道鮮有來往,再一方面即使你過去無心開罪了某一方面,對方有心尋仇,可是礙著我七人的面子,也不敢上門滋事,卻是萬萬沒有料到,這一切雖然都沒有算錯,錯在你竟然插手管了別人的閑事,依然未能逃過這一步劫難。」
說到這裡,她忍不住嘆了口氣,搖頭笑道:「人算不如天算,看來你應該是有此一難了!」
杜鐵池苦笑道:「既是在劫難逃,我也就不再為此憂慮,只是有關此事的未來對應之策,還要請前輩指示迷津才好。」
藍宛瑩搖搖頭道:「很難說……我如果為你事先一步步都安排好,雖然以我能力並非不可,可是對你卻沒有益處,說不定更生別故。」
說到這裡她臉上帶出了一片笑靨:「我自從三百年前無心動了塵念,險些遭了大劫,這三百年來,一直在閉門思過之中,從來也沒有插手管過一件閑事……今日竟能與你盤桓竟夕,也算是有些緣份,既然聞知你事,真要是不聞不問,未免不盡情理,再說令師七修前輩,當年與我頗有成全之誼,這就越發令我對你不能不與聞問了。」
一面說,只見她探手袖內,眼前紅光一亮,即見她手中已多了一封錦函:「我這裡有偈言一件,必要時你再拆開便知。」
言罷玉手輕送,那封錦函遂即化為一片紅光,直向杜鐵池面前射到。
杜鐵池手掏靈訣,向上一揚,已接在手中,遂即道謝收好身上。
藍宛瑩道:「這件事我既然已插手,到時只怕脫不了干係,說來也是事有湊巧,我七人原都到了打關之時,偏偏大哥算出昔年一件舊事,要我前去料理,這件事既是非我不可,我也只有暫時退出關期,此刻說起來算得上是七人當中唯一的一個閑人,要放在從前,只怕是分不出時間管你的閑事了。」
杜鐵池聽她這麼說,心情略釋。
蓋因為崑崙七子當今輩份極尊,法力無邊,自己之事,即使只得「飛花仙子」藍宛瑩一人插手相助,也是未可期遇的大幸。
藍宛瑩微笑地注視著他,含有幾許神秘地道:「杜道友切莫以為有我從旁相助就可掉以輕心,須知道這件事關係你未來至為重要,一步走錯了,後悔莫及,大主意還是決定在你,我也只能酌量情形從旁出力,切不可心存倚賴,否則就糟了。」
杜鐵池想不到又為她看透了心中所想,不覺面上一紅!
藍宛瑩似乎胸有成竹,只是事情未發之前不願說破,遂即又問了一些有關杜鐵池靜中參悟功課之事。杜鐵池實不隱瞞,一一見告。
藍宛瑩靜靜不發一言。
待到杜鐵池敘說略告一段落之後,藍宛瑩才幽幽一嘆,含笑點頭道:「道友靈根深厚,這一次靜中深悟,所得極多,七修道統畢竟高明,不同於一般,道友他日成就實可預卜,可喜可賀。」
又道,「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明乎這個道理,也就知道此番所加諸之一切,誠屬意料中事了。天已不早,道友大概也該進行晚課了吧?」
一面說遂自位上站起。
杜鐵池心中念及秦冰託交翠鐲之事,生怕錯過了今夜,難再有如此良機。
心念一動,即為藍宛瑩有所測知。
即見這位得道甚久,道法高絕,不可一世的仙子,忽然現出了一番靦腆神態。輕輕一嘆,只見她鳳目輕瞌,遂即向著杜鐵池微微點頭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此事與你無關。」
話聲微頓,臉上帶出了一抹緋紅,吶吶道:「你可是有什麼東西要給我么?」
聽她這麼一說,杜鐵池總算鬆了一口氣。
「前輩明鑒。」杜鐵池期期地道:「今天施行之時,那位秦冰前輩,曾要我將一隻翠鐲親交與前輩。」
一面說,遂由身上取出鐲子,雙手送上。
藍仙子一雙蛾眉,微微挑了一下,臉上神色微現羞怒,冷冷笑了一聲,她只是冷眼看向杜鐵池手中翠鐲,卻並不伸手接過來,也沒有要拿回來的意思。
杜鐵池手托翠鐲,收也不好,不收也不好,一時倒實在感覺為難起來。
「就煩杜道友原物退還。」
說了這幾個字,即見一片紅潮驀驀飛紅了她的臉。
「請你轉告他,就說不必如此,哼哼……我如果真如他所想那樣……又焉能容他處身彼處百年之久……」
冷笑了一聲,臉上情不自禁又現出了一片鬱郁,想不到成就如她者,亦未能全脫情緒之干擾,更遑論其他一般了。
「哼——杜道友……煩請你再轉告他……就說我與他一番舊情早已結束,雖然這樣,我也並非對他漠不關心……哼……這件事他應該心裡有數。」
說到這裡,目光不禁向著杜鐵池手中翠鐲瞟了一眼:「照說這隻鐲子,我是應該收回來的。我只是擔心他日後怕還有用,哼!」
一聲冷笑之後,情不由衷地又現出了一番淡淡離情。
「就煩道友你交還給他,就說他日我自會前去索取,他不必掛心。」
杜鐵池點點頭道:「前輩放心,這些話我當會便中轉告,如無別的事我這就告辭了。」
藍宛瑩道:「你第一次來,怕路還不太熟,我送你一程吧!」
杜鐵池道:「不敢勞駕。」
藍宛瑩笑道:「方便得很。」
一面說遂自袖內取出一片像是樹葉般的物什,交與杜鐵池道:「這面『青錄肪』,還是早年師門所賜之物,我已無什用處,道友法力未曾完全恢復以前,留在身邊倒也方便,就算我送給道友的一件菲薄禮物吧。」
杜鐵池知道客氣無用,也就道謝收下,一面請教用法。
藍仙子微笑道:「這件法寶,方便之處就在於使用簡單,用前你只須心念某地,手掏『萬』字靈訣向地上一摔即可。」
當下遂即傳了萬字靈訣的手法。
杜鐵池再三道謝,再看手上的「青靈舫」,不過是薄薄一片玉器,作樹葉狀,上面雕刻著一些古篆,形式奇古,知非常物。
當時再向對方告辭,遂即照藍仙子所授,單手掏萬字靈訣,心念洞府,把手中青靈舫向地上一摔,登時間青光大盛,眼前亮了一亮,現出丈許長短一艘碧舫。
藍宛瑩笑指舫上,示意他登上去。
杜鐵池點頭答謝,一足方登,只覺得足下吸力甚強,青光一卷,整個身子已進入舟內。
緊接著已被這艘寶舟載動得騰空而起,霹靂一聲,已來到後山洞府。
由於兩處地方間隔至短,不過交睫當兒已到了地頭,青光再閃,杜鐵池才發現己立足洞前。那載動自己來此的青色光舟,卻已回復原來形態,不過是三四寸長短的小小一截,浮在眼前。
杜鐵池探手取回,收藏身上。
正當他舉步侍向洞內行進,眼前紅光乍閃,現出一個蓬髮巨體的高大漢子,正是徐雷。
杜鐵池嚇了一跳,奇怪地道:「原來是你?」
徐雷抱了一下拳,喚了一聲「恩兄」,才道:「恩兄你這是上哪裡去了?我在這附近找了你老半天。」
杜鐵池點頭道:「我們進去再說。」
當下施展手法,開了門前禁制,二人遂即進入。
徐雷進門,遂即頓足嘆息道:「恩兄你不聽我好言相勸,這一次禍可是惹得不輕!」
杜鐵池苦笑道:「怎麼!你都已知道了?」
徐雷冷笑道:「我哪能不知道?唉!恩兄你總是凡事為人著想,忘了自己。」
杜鐵池原已心裡不是味兒,卻想不到他還自一旁奚落,由於這個徐雷與他前數生皆有淵源,說話大可無忌。
當下冷笑道:「想不到你也怪我,莫非要我見死不救么?哼!」
徐雷皺了一下眉,吶吶道:「那倒也不是,只是這麼一來,豈不是恩兄你自己已惹上了些大麻煩?」
「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杜鐵池冷笑一聲道:「看來活該我命當如此!」
徐雷頓了一下道:「我當初原想插手的,助恩兄一臂之力,只是卻得七子中的譚老前輩傳聲相告,要我千萬不得插手其間……只是怎麼也沒有想到,恩兄竟會以飛劍取了那人的性命,這個梁子可就結得大了!」
杜鐵池看了他一眼,搖搖頭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徐雷見他如此,也就不欲多說,遂即問此行何去,杜鐵池乃把無意蒙藍仙子見召,前往會晤,以及賜食「玉荷香實」,見贈「青靈舫」各節道出,只是卻未把秦冰託交翠鐲之事本末道出。
聽完了之後,徐雷似乎才大大鬆了口氣,面現喜色道:「這就好了,既然此事有藍仙子出面相助,情形就另當別論了!」
杜鐵池搖搖頭道:「話雖如此,藍仙子卻也說此事全在我自己當機立斷,她只能在必要時從旁協助,看來是在劫難逃了!」
徐雷道:「恩兄洪福齊天,一些邪魔歪道料必也只能給你一時之困,終必無害,此一災難過了以後,往後必多佳境矣。」
說著又嘆息一聲,苦笑道:「我原想在恩兄坐關之期,能為你略盡防守之職,一來得七位前輩告誡,囑我萬萬不可,果真我一旦插手,非但與恩兄本身無益,更恐加重其害,這個道理即使七位前輩不說,我也明白,再一方面七子中的譚悟譚真人,自今日午時起,便將要面關獨思,七日之內最忌外魔,他與我當年多少曾有過一些淵源,這一次特別要我為他護戒七日,此事關係重大,承其見邀,我也只得勉力報效,是以特來向恩兄說明,七日之後,當再來看望你了。」
杜鐵池點點頭,忽然想起一事,乃將原訂與藍仙子明晚共訪「洗星堡」洗星老人一事道出。
徐雷聆聽之下大為驚異道:「這倒是一件奇怪的事,據我所知這個人怪癖得很,生平有一大忌即是絕不與生人見面,藍仙子與他定交在先,偶有交往不足為奇,何必又拉上了恩兄一同共往,豈非有些奇怪?」
杜鐵池聽他這麼一說,一時也深感奇怪。
徐雷想了想道:「這且不去說他,藍仙子既然見邀,終必其間含有深意,說不定恩兄此去還會有所受益也未可知。」
杜鐵池道:「這個洗星老人,素行如何?」
徐雷道:「論及此老輩份,卻是較諸崑崙七子不差,只是為人怪異,個性極傲,我想大概除了崑崙七子之外,他目無餘子,據說此老早年出身魔教,中年以後因仇家太多連番吃了幾次大虧,才又棄邪歸正,在百蠻山闢室修鍊,這其間因為緣份的關係,正好結識了前輩散仙星雲子,星雲子彼時飛升在即,由於所練道統怪異,未有理想傳人,一經與他結識,盤問之下,二人非但性情近似,即以當時洗星老人所練之道法而論,亦頗多近似之處,星雲子大喜之下,乃飛升之前,將其道統傳授了他!」
停了一下,徐雷才微笑接下去道:「自此以後洗星老人才遷居洗星堡,繼承了星雲子的道統,他那洗星老人的綽號,也是在他移居洗星堡以後才取得的!」
杜鐵池點點頭道:「這真是一段不平凡的遭遇,你可知他這洗星堡目下勢力如何?」
「勢力很大!」徐雷道:「他自己雖然早已不問外事,可是手下四大弟子,卻是廣收門徒,現在外面洗星堡的名頭很大,由於他們道法獨樹一格,而本門法規有異一般正派,動輒傷人,取人性命,是以大家敬鬼神而遠之,很少敢與招惹。」
杜鐵池點點頭,對於這個洗星老人總算明白了一個大概,依他性情這類人物原是不欲結交的,只是既然已經答應了藍仙子,卻似不便反悔,只是心中不解地是何以藍仙子要邀上自己這個生人共同前往?
徐雷見他沉思不語,遂即微微一笑道:「藍仙子法力無邊,未卜先知,她既然邀約恩兄共同前往拜訪,其中一定別有用意,恩兄先不要多疑,到時候也就會知道了。」
杜鐵池點點頭沒說什麼。
徐雷站起來道:「時候差不多了,我該走了。」
杜鐵池想起藍仙子退還翠鐲之事,似乎也應該過去向秦冰作一個交代,當下同著徐雷一同步出洞外。
徐雷怔了一下道:「恩兄這麼晚還要出去?」
杜鐵池手指對峰道:「有件事要去面察那位前輩。」
徐雷聆聽之下,不禁又為之呆了一呆,點頭道:「不是恩兄提起,我幾乎忘了……恩兄說的可是那個地底怪人秦冰。」
杜鐵池奇道:「原來你也知道!」
徐雷點頭道:「有關此人的一切,改日再向恩兄細說……這位前輩確實也可以稱得上是天地間一個怪人,恩兄此刻在道力未曾恢復之前,與此人結交,卻是要小心一二……」
杜鐵池不解道:「為什麼?莫非……莫非他?……」
徐雷搖搖頭,輕嘆一聲道:「我與恩兄關係不同,說話也就未免直了一點……恩兄為了他遭此大故,未來傷害尚在不知,卻是不宜再多管他的閑事,以免陷得太深。」
杜鐵池微笑道:「你不必多慮,這一點我自是心裡有數。」
徐雷聽他這麼說,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只是話到唇邊卻又臨時忍住,點點頭道:「珍重!」大手略舉,空中紅光乍閃,人已無蹤。
杜鐵池行法關閉了自己洞門,這才駕遁光來至對崖,身子方自落向石林,耳邊上已響起了秦冰聲音道:「杜小友來了么?請進。」
說話間一蓬光華已自地底發出,像是一陣光雨般直向杜鐵池身上灑落過來,緊接著就空一卷,挨到杜鐵池發覺時,此身已來自地穴之內。
眼前寒氣襲人!
秦冰雖然仍是狀如從前平睡在那塊白玉石板之上,只是看上去神色顯然較諸昨天要好多了。
「剛才小友出去了?」秦冰臉上顯現著一抹凄涼,那雙眸子里含蓄著無比的期待。
杜鐵池道:「前輩所託之事,我正愁無能接近,湊巧藍仙子約見,總算見著她了。」
秦冰忽然睜大了眼睛:「你可曾將東西交給了她?」
杜鐵池鼻子里輕哼一聲道:「前輩所託不敢忘懷,只是藍仙子拒絕接受,所以我也只好原物歸還了。」
一面說取出翠鐲,雙手奉上。
秦冰遲滯了一下,並沒有立刻去接過來。「這又……為了什麼?」
「請恕後輩直說,」杜鐵池道:「藍仙子以為這隻翠鐲日後還有用處,要前輩暫時保留,不必急於歸還。」
秦冰聆聽之下,那張頗稱俊秀的臉上,顯現出一絲苦澀的笑。
「這又何必?」
接著他又發出了一聲嘆息,喃喃地道:「藕既已斷,何必絲連……何必!何必!」
杜鐵池遂即自行將這隻翠鐲放置在他頭邊,秦冰又嘆息一聲,遂即閉目不言。
少頃之後,他才又緩緩地睜開眼睛,向著杜鐵池微微點了一下頭道:「謝謝你,小友……她還說了些什麼?」
杜鐵池道:「藍仙子要我轉告前輩,雖然你二人情緣已盡,但是她對你並非漠不關心……」
「哼哼……」聽到這裡,秦冰情不自禁自鼻子里發出了一串冷笑,那張原來就顯現蒼白的臉,看上去更白了。
「她總算還有良心……」
嘴裡這麼說著,臉上更白,顯現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顯然「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亦惘然!」在長久冰封了的感情深處,已難再滋生什麼了。
杜鐵池在他身邊的一張玉鼓上坐了下來。自從初一見他——秦冰時,杜鐵池已經對他產生有某種程度的好感,也說不出是為什麼「同情」,只是一部分的原因,倒是他那種特有的氣質影響了他。人有時候並不需要對一個人有深刻地了解,或者是說太多的話,卻能夠於無形之中獲得對方的好感。
秦冰對杜鐵池的影響就是這樣的。
一個人在地底深層,冰封的斗室內,蟄伏呻吟百年之久,除了強烈的求生意志之外,總還應該有一些別的力量吧?
每一回,當杜鐵池注意到他那張蒼白而失血的臉,注意到他前額間那一道深陷的紋路,注意到他那雙除俊秀之外更多憂鬱、痴情的眼睛時,杜鐵池便會對他情不自禁地傾生出一些好感,想到要更深刻一層去了解他,去幫助他!
雖然他根本還不明白,對方秦冰與「飛花仙子」藍宛瑩之間的離情別緒,絕裾之因,只是在下意識的感覺里,他卻認為藍宛瑩以目前的這種態度來對待秦冰,似乎有些過份了。
若非是秦冰冗長的一聲嘆息,杜鐵池仍然還在深思之中。
二人目光接觸之下,秦冰苦澀的臉上綻出了一點微笑,停了一下,他才吶吶地道:「我們總算有緣份,能夠在這裡見面,更何況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原是可以幫助你在功力復元方面多盡些力,只是目前情形……唉!你也看見了……。」
說到這裡,他徐徐地閉上了眸子,嘆息一聲道:「……我的罪還沒有受完……這樣子真不知還要繼續多久……」
杜鐵池安慰他道:「前輩還是想開一點,這種事急也無用,我想解鈴還需系鈴人,何不在寒谷二老身上設法,他們既然妄以『化屍光』傷人,當然也知道解救之法……」
秦冰黯然苦笑道:「話是不錯,可是此事卻萬萬行不通!行不通!」
「為什麼?」杜鐵池冷笑道:「這件事前輩自然無需出面,可以由第三者上門與他們理論!」
「萬萬施不得……施不得!」秦冰忽然睜大眼睛,十分慎重地道:「小友,你切記,這件事千萬莽撞不得……這麼一來,只怕救不了我反倒害了我了。」
杜鐵池見他說得如此慎重,倒是不便再堅持了。
秦冰長嘆一聲道:「杜小友……你目前道法功力尚在混沌未開之間,待到你一切復元之後,便可知道這些人的一切過往行徑,本末細節,就這兩個老怪物來說,那是千萬不能招惹的……」
杜鐵池見他對於寒谷二老竟然怕到如此地步,心裡未免不忿,轉念一想,這兩個老怪物必然是厲害之極的人物,似乎可以斷言了。
地室里氣溫甚低,自四面襲來的空氣,透人骨髓,以杜鐵池那等功力之人,竟然也有些吃受不住。
秦冰似乎也看出來,忽似想起來道:「我竟然忘了告訴你,每日亥時前後,是這裡寒氣最重的時候,回去吧,中了寒毒卻是大大不妙!」
杜鐵池聽他這麼說,也就不再逗留,想一想自己的晚課時間已到,又當坐關之日,確是不應荒廢,當下遂即告辭,秦冰在睡榻上手勢微伸,白光卷處,已將杜鐵池帶出地室之外。
杜鐵池在洞室里靜靜地打了一回坐,接著練習吐納內功。
一股白森森的劍炁,由他嘴裡吐出來,又吸進去。如此反覆吞吐,直到整個洞室俱都被冷森森的劍炁所充滿,然後再化為兩道粗細約如拇指般的白光,緩緩由他鼻孔里吸進去直到滿室白光全然消失為止。
至此,杜鐵池才睜開眼睛,完成了一天最重要的「練劍洗髓」工作。
每一回練完這陣吐納功夫后,他都會感覺到異常的舒泰,彷彿全身上下每一個汗毛孔都張開來。
洞外月光如銀。西昆崙山在月色的點綴之下,看上去宛若一個清裝淡抹的少女,只是覺得那種脫俗靜態的美。
杜鐵池緩緩站起來,步出洞外。
他所處身的這座山峰,地當崑崙後山,雖屬於崑崙七子盤據之所,嚴格說來其中仍有隔離,一道迂迴盤伸的流水,劃出了其中的界溝。
杜鐵池只要在這個一定的範圍之內活動,都不至觸犯禁制。
他信步走向坡下,陣陣花香隨風飄送過來,那是一種崑崙後山獨有的異花——「雪蘭」。小小的花莖色作純紅,每一株都約有尺許高下,麻麻遍開嶺上,衝破白雪展開蓓蕾,—本五蕊,色作鵝黃,散播而出的陣陣清香,若有若無,間以寒風沁人心肺,一經沾染,無限心曠神怡。
杜鐵池深深吸一口氣,自從閉關以來,從來還不曾像今夜這樣心情開朗過。
明月高懸,景緻如畫。他不禁想到了久別的瑩瑩,雖然曾他知道梁瑩瑩就在崑崙七子處作客,可是直到如今卻還不曾與她見過一面,也不知她確切住處。此時此刻,若能與她見上一面,談些別後離情,該是多麼稱心之事。
事情竟然巧妙到如此地步。
杜鐵池腦子裡方自念到梁瑩瑩這個人,眼睛里竟然出現了對方的人影,身上披著一襲百雀白羽短披,下身是一件蘋果綠色八幅風裙,秀髮披散著,宛若畫中仙子。
她那麼遠遠地站立在一座雪丘上,正自含笑向這邊微微點頭。雖然隔得那麼遠,卻依稀可見她美麗的笑靨,只是那麼驚鴻一瞥,卻又返身自去。杜鐵池心中有一種意外的驚喜,不假思索地忙自縱身過去。眼看著梁瑩瑩美妙的姿體一面反手相招,足下卻快速地向前賓士著。
一追一馳,轉瞬之間已越過了另一座峰頭。
杜鐵池心中一動,站住了腳尖,喚了一聲:「瑩瑩!」
前面的梁瑩瑩聞聲回頭,向著他比了個手勢,又指了一下另一面,像示意他到另一個地方去。
杜鐵池暗忖道:是了,必是有礙於這裡禁制太多,她不能隨意進出,才特意約自己外出一會。
既然在坐關之期,自不能輕離洞府。
轉念再想,瑩瑩既現身邀晤,必有原因,好在進出七子仙山口訣自己都已熟悉,暫時離開一下料也無妨。
思念之間,即見遠處瑩瑩已化為一道青光,沖霄直起。杜鐵池也不顧多想,緊跟著駕起遁光,自后疾追上去。
前行的那道青光,速度極快,杜鐵池自然不甘示弱亦加催速,自后疾追下去。
一馳一追,瞬息之間,已是百十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