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章
「秋公子,你似乎沒有必要為了出蕭府而挾持小女吧?」
秋開雨轉過身,負手而立,冷冷的說:」蕭衍很器重你.」
「哦?」問的人蹙眉不解.
「他竟然願意親自來見我」,秋開雨仍舊面無表情.
「叮」的一聲輕響,是手腕上的首飾相互撞擊的聲音.謝芳菲沒有說話,她自然也想到這其中的爾虞我詐,雙方各懷鬼胎.不過蕭衍甘冒風險肯親自交涉,未必當真器重自己.正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你要殺他?」謝芳菲輕聲問.
秋開雨卻笑了,」他一樣想殺秋某.」
「秋公子為何挾持小女?你若當真要威脅蕭將軍,應當帶走蕭將軍的妻子或是女兒才是.小女只不過蕭府一個小小的幕僚而已.」
秋開雨看她一眼,徐徐說:」據說離間元宏的部將劉昶,王肅的計策是你獻上的?」
謝芳菲真正面露訝色,還是點頭,」不錯.秋公子消息當真靈通,耳目眾多啊.」
「蕭衍竟然倚重一個年輕的女子,想必你必定有過人之處.」清冷的聲音卻令謝芳菲毛骨悚然.不會不為己用之便殺之吧.
謝芳菲不解他說這句話的是何用意,沒有說話.宴無好宴,人無好人.
「你知道蕭衍新近得了一批精良的火器?」秋開雨突然問.
「哦?有這回事?這麼重要的事我哪能知道?小女只是一個小幕僚,秋公子.」
秋開雨卻沒有繼續逼問,只是說:」本來元宏大有可能一舉揮軍南下,直取漢水,卻只因一出離間計,敗走義陽,反倒是成就了蕭衍那小兒.只不過恐怕他將來的日子未必風光,蕭鸞不會放過他這個心腹大患.」
元宏是北魏孝文帝的名諱,蕭鸞是南齊齊明帝的名諱.
謝芳菲心中驚訝不已,她當然清楚秋開雨所言非虛.
謝芳菲感嘆;」狡兔死,走狗烹;鳥飛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自古以來大都如此,那也沒有什麼好說的.」
秋開雨沒有答話,說:」那批火器原本是我水雲宮的秘密武器.」
謝芳菲恍然大悟,怪不得雙方非得置對方於死地.自己的小命恐怕危矣,忙說:」我確實知道有火器這事.不過蕭將軍只約略提過此事,當時我卻是半夢半醒間,根本不清楚火器的藏匿地點.」
秋開雨難得一笑,興緻勃勃的問:」你到底什麼人?蕭衍如此精明厲害,怎麼會有你這樣的手下?」
謝芳菲聽了不由得臉上一熱,故意笑說:」孟嘗君手下亦不過雞鳴狗盜之徒耳.」
秋開雨瀟洒一笑,漫步走開.
謝芳菲自然是知道秋開雨的,水雲宮的宮主,魔道的」邪君」.他現下不殺自己,只是時機未到罷了.笑的越是從容瀟洒,殺人越是心狠手辣.謝芳菲在看了蕭府滿地的屍身後,沒有一絲一毫的懷疑.自己暫且還是有用的魚餌,誘敵上鉤.
謝芳菲暗自沉吟,決定孤注一擲.
「秋兄可還記得雍州城外卧佛寺?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秋開雨終於正對著謝芳菲,仔細端詳,臉上看不出表情有任何的變化,良久,陰沉沉的說:」原來是故人.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好,好,依霏兄,秋某今日倒是讓你大吃一驚.」
謝芳菲知道」邪君」向來高深莫測,陰晴不定,心裡實在害怕他一怒之下痛下殺**手,何況自己當日隱瞞身份,確實心虛.秋開雨何等樣人物,怎麼容許別人欺瞞?
「秋兄,你我當日雍州城外萍水相逢,匆匆會晤,況且當時天色已晚,不及細看那也是理所當然.」
「秋某沒有想到依霏兄竟然是女兒身.」
「似秋兄這般才俊,見過後自然不會忘記.不似小妹,長的一副眾生相,哪裡都有.一時不察,那也是理所當然.」
謝芳菲的這番話固然是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帶一點討好的意味,但是也不會有人會認為言過其實.
「秋兄,小妹時至今日才明白過來,實在應該感謝秋兄當日手下留情,沒有遷怒於人,痛下殺**手.」
秋開雨不語,想起當日那個身穿青衫瘦削的文弱男子,只是因為說了一句」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這樣的好詩,自己心情大好,沒有下手殺之.所以說,凡是做事,絕不可斬草留根.
謝芳菲見他臉上神色陰晴不定,心下駭然.臉露哀傷,低低淺吟」行道遲遲,載渴載飢,我心傷悲,莫知我哀.」,吟罷,低聲問:」秋兄可還記得這句詩?」
秋開雨在謝芳菲對面坐下來,笑容如煦春風,」依霏兄,秋某向來不會因為憤怒而殺人,自然也不會因為顧念舊情而不殺人.」
謝芳菲勉強笑笑,良久只得長嘆:」凡是身居要職高位者,理智總是大於感情」,回過神來,轉頭對秋開雨說:」罷了!秋兄,我剛才想,人活在世上,似乎在某些時候,總會存在一些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吧?不過,絕大多數時候,自然沒有什麼會比生命更好.你說呢?」
秋開雨看起來似乎有些興趣,眉毛挑了一挑.
謝芳菲冷靜自若下來,自己自然是處在絕大多數的時候,所以要想盡辦法保住小命.」秋公子,小女謝芳菲.我們來做一樁交易如何?」
「哦?謝姑娘,不知是什麼樣的交易可令你對著秋某還能有恃無恐?秋某很感興趣呢!」
謝芳菲站起身來,輕柔但是清晰的說:」秋公子是做大事的人,尋常物事自然看不上眼.天下時勢不久將有大變,不知秋公子可有應對之法?」
秋開雨看著謝芳菲,笑說:」謝姑娘,自魏晉以來,天下的時勢沒有一天不在變化.」
謝芳菲說:」不錯,數百年來的分裂割據,改朝易代,的確沒有一天不是動蕩不安的.」,回首若無其事的繼續說:」明帝身體微恙,秋公子可知道?」
秋開雨直至此刻才真正對這個話題感興趣起來,」不知謝姑娘又是如何得知這麼重要的事情?」
謝芳菲暗自吐舌,蕭鸞現在自然是健健康康的,可是不久就要微恙了.故意裝作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問:」秋公子是否相信星宿五行之說呢?凡是大事降臨,上天總是會有對應的預兆告知世人,以示懲戒.專諸之刺吳王僚,彗星襲月;聶政之刺韓傀也,白虹貫日;要離之刺慶忌也,蒼鷹擊於殿上.莫不如此.」
秋開雨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謝芳菲心中暗暗好笑,想要騙倒秋開雨這麼一個聰明絕頂的人物,非得使盡渾身解數不可.幸虧這番胡扯只適合用來瞞騙聰明的人.凡是才智高明之士,越容易自作聰明.
謝芳菲神情凜然:」陰陽五行里,東方木也,其帝太嗥,其佐句芒,執規而治春;南方火也,其帝炎帝,其佐朱明,執衡而治夏;中央土也,其帝黃帝,其佐後土,執繩而治四方;西方金也,其帝少昊,其佐蓐收,執矩而治秋;北方水也,其帝顓頊,其佐玄冥,執權而治冬.萬事萬物莫不符合陰陽五行之說.擅長者,自然可預先窺破天機.若小女助宮主一臂之力,不知宮主可否饒過小女一命?」
第2章
「既然萬事萬物都有其定律,又豈是人力所能夠改變的?」秋開雨仍舊一幅施施然的樣子。
謝芳菲立刻知道自己錯了,大凡有心思自作聰明的人好歹算的上是良善之輩,而秋開雨之流,只會寧可錯殺,也不可放過,不作其它無謂的猜想。這招用來對付蕭衍還差不多,好歹他表面上到底算得上是個君子。
謝芳菲清楚他根本不相信自己,任你說的天花亂墜,也不能打動他分毫。況且等不到齊明帝蕭鸞一命歸西,自己的小命早先完蛋了。此類人物關心的惟有眼前的利害關係。她走到秋開雨跟前,平靜的說:「秋公子,你日後自然知道我所言非虛。你既然不相信我這番話,那麼,太月令呢?」
秋開雨猛的盯住謝芳菲的雙眼,聲如寒冰:「你如何知道太月令?」
照秋開雨看來,謝芳菲雖然小有計謀,充其量不過蕭府一個小幕僚,兼為女子,應該遠離江湖上的恩怨仇殺才是。萬萬沒想到竟然拿太月令做籌碼,不由得他不震驚。太月令是號令魔道的信物,堪比官員的印綬,皇帝的玉璽。
謝芳菲感覺到秋開雨周身一點一點散發出殺氣,無孔不入,微微心驚,呼吸都亂了調,臉色變了變,強自鎮定,輕聲說:「亦不過是無意中知道的。秋公子,你若想知道太月令的下落,必須放了我。」
秋開雨片刻已經恢復冷靜自若的模樣,反倒輕笑出聲,不緊不慢的說:「秋某生平還是頭一遭受人威脅,真是有趣的緊。」斜眼看謝芳菲,眼若深潭,閃著寒光,眸光深處幽幽似飲血的利劍。
「我知道從來沒有人敢威脅『邪君』,可是凡事都會有頭一次。狗急了還會跳牆,更何況是人?反正是死,不如儘力一搏!」
「謝姑娘,你恐怕不知道,其實想死也未必是一件容易的事。這個世上有很多種方法可以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況且要讓一個人說出心底里的秘密,秋某有的是辦法。」秋開雨仍舊一副波瀾不驚的神情。
謝芳菲毫不退縮,爭鋒相對:「宮主所言極是。可是小女雖然貪生怕死,但是當死的時候小女決不畏懼死。」
「好,沒有想到謝姑娘竟然是女中豪傑,秋某今日見識了。」秋開雨微微拂袖,人已經飄遠,眨眼間只剩一抹白點。
「喂,喂,我還沒有吃飯呀,你要走好歹先讓人吃飽再走呀。」謝芳菲追在身後大聲喊,沒等喊完,人就已經看不見了。「媽的,沒有被殺死,先被餓死了。這什麼鬼地方,簡直一毛不長。」
謝芳菲被秋開雨囚禁於一處懸崖絕頂上,終日雲霧繚繞,沒有一絲生命的跡象。惟有秋開雨那般的武功方能來去自如,他自然不怕謝芳菲逃,逃也沒有地方逃。
「這倒是天底下最好的監牢了。」謝芳菲猶不忘苦中作樂。將屋子裡裡外外仔細搜尋了一遍,什麼東西都沒有,除了桌上一壺茶。「好,這下真的是一乾二淨了。不知那個秋風秋雨什麼時候回來,不會想乾脆餓死我算了?那個太月令於現今的他也沒有什麼太大的用處。」胡思亂想了一陣,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謝芳菲一覺醒來,屋子裡漆黑,摸索著站起來,「砰」的一聲脆響,「哎呀,真不走運,這下連水都沒有喝!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一陣心煩氣燥,狠狠踢了一腳桌子,罵道:「他媽的,老娘不夠倒霉是不是,連你也敢欺負我!」腳尖都踢痛了,蹲下身,邊揉邊嘀嘀咕咕的喃喃自語。
「謝姑娘,你半夜三更倒很有閒情逸緻呀」。
謝芳菲先是嚇了一跳,在黑暗中努力看清楚屋角上有一團白影。連忙跑過去,死命拽住白色的衣角,興奮的說:「秋開雨你終於回來了,有沒有給我帶吃的?我快要餓死了!」
秋開雨先是不動聲色,暗自運起內力,待聽完,也不由的愣住了,半響說:「真是秋某的疏忽,還望謝姑娘見諒。」
謝芳菲充滿怒氣的說:「秋開雨,你還是男人嗎?自己吃飽喝足,也不想想別人?就算我是犯人,天下間也沒有餓著犯人的牢頭呀!」
恐怕秋開雨至今為止還沒有遇過這種情況,被人指著鼻子問「你還是不是男人」,傳出去絕對是江湖上一大笑料。
秋開雨懶洋洋的開口:「第一,秋某根本沒有吃飽喝足過;第二,至於秋某是不是男人,是不是需要謝姑娘你來驗證一下?」
謝芳菲臉上一熱,避重就輕的說:「秋公子很會開玩笑呀。小妹體質虛弱,至今滴米未進呢,比不得秋公子內力深厚,尋常三五天不進飲食也不要緊。」
秋開雨閑閑應一聲,不再說話。謝芳菲怕惹的這個魔頭魔性大發,也不敢再出言挑釁,剛剛一時失言,現在想起來還有一些后怕。靠著秋開雨旁邊的牆壁挨著,挨了半天,終究抵不過,沉沉睡了。
第3章
謝芳菲餓狼撲虎般大快朵頤,她現在根本嘗不出飯菜到底是何味道。秋開雨看著滿桌的杯盤狼藉,冷聲問:「現在吃飽了?」
謝芳菲聞言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尷尬說:「秋兄,小妹一整天沒有吃飯,實在餓的狠,忘記留你的份了,實在是抱歉。」
秋開雨哂笑,隨即說:「謝姑娘既然已經吃飽喝足了,那我們現在來談一談太月令如何?」
謝芳菲聽的全身一冷,僵硬的說:「太月令現今不在我手上」。
「我知道。」
謝芳菲偷偷瞄了他兩眼,暗自尋思:反正那勞什子白送給自己都惟恐避之不及。自己有什麼錯呢,懷璧其罪罷了。如今沒吃到羊肉,反惹的一身騷。既然要送出去,給他也不失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只不過,這是交換自己小命唯一的籌碼了,可得謹慎使用。當即說:「只要你答應放我走,我自然會將太月令完整無缺的送到秋宮主的手中。」
「謝姑娘,天下沒有口說無憑的事。這叫秋某如何相信你?」
「秋宮主,太月令可是半掌大小狀如盾牌,上面的古字花紋小女自然不識,不過其材質之特殊,小女生平未見。入手透寒,體型雖小,重量卻頗重,小女可有說錯?其實似太月令這種稀奇物事,就是想冒充也冒充不來。」
秋開雨目光如炬,盯著謝芳菲冷冷的說:「太月令現在哪裡?」
「秋宮主,隔著這麼千山萬水的,這麼一會子到哪裡找去?你不如先放小女回蕭府,小女再怎麼樣,也逃不出秋宮主的手掌心啊。你呆在建康,總不可能是來遊山玩水的吧。將小女隨身帶在身邊,也不好辦事情吧。小女答應的事,必定不會食言。」謝芳菲說了這麼一番軟硬兼施的話,只盼秋開雨在這形勢緊張的時刻,無暇顧及自己。
秋開雨回首笑說:「謝姑娘不愧是蕭衍手下的謀臣呀,這種時刻猶能侃侃而談。可惜事與願違,謝姑娘既然拿不出太月令,那就請暫且在這山中盤桓數日,與清風明月為伴,亦是人生一大樂事。恕秋某就不奉陪了。」
謝芳菲大急:「你走了,那我豈不要餓死?」
「這個謝姑娘請放心,來者是客,秋某這點禮數還是不會忘記的。謝姑娘就請安心住下來,秋某辦完了事情,自然會陪著謝姑娘不辭辛勞的去拿太月令。」
謝芳菲一個人在這空山絕頂上呆了二十天,差點沒有瘋掉。空虛,寂寞,冷清無邊無際的涌過來,恐懼,擔心,還有回憶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自己。待到第二十一天時,秋開雨再次千呼萬喚始出來。
謝芳菲眼中噙著淚,拉著秋開雨的袖子死命不放,哽咽說:「秋兄,這次你一定要帶小妹下山。」
秋開雨站立的仍舊如一尊雕像,鬼虎神工般的側臉上一如雕像般沒有絲毫感情波動。
謝芳菲剛才只是一時失態,見了秋開雨的表情,放開手,隨後轉著雙眼說:「秋公子,山上衣食自然不缺。不過你已經將小妹囚禁整整二十一天,將近一個月了吧。可是女孩子總是有一些東西需要親手添置的,秋兄想必沒有想過吧?」說完滿臉通紅,神態忸怩。
秋開雨先是皺眉,待到明白過來,想了想說:「好,明天帶你下山。」
謝芳菲心裡打出「勝利」的手勢,哼,我就不信你會不上當。
秋開雨看著謝芳菲說:「蕭鸞病危,強行召蕭衍入宮見駕。」
「糟糕」,謝芳菲喃喃自語。蕭鸞自義陽一役后早有殺蕭衍之心,現在終於行動了。謝芳菲想了想,問:「蕭將軍的人馬現在由誰統領?」
秋開雨露出讚賞的眼色,說:「暫且交由張弘策統領,看來他此番命不該絕。」
謝芳菲也鬆了口氣。蕭鸞將兵馬交給蕭衍的近友,暫且表明沒有置蕭衍於死地的決心,可是,恐怕他將來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又問:「明帝以何借口削去蕭將軍的兵權?」
秋開雨這次很合作,答:「蕭衍在建康任太子中庶子,領四廂直,鎮守石頭城。」
謝芳菲冷哼:「有名無實矣。這分明是變相的就近看管軟禁。」
秋開雨緩緩說:「秋某感興趣的是,謝姑娘是如何提前得知蕭鸞病危的消息?」
謝芳菲猛的咳嗽起來,緩過來后說:「小妹精通星象,自然可以從風雲變換中提前得知某些信息……」,見秋開雨一味興然的看著自己,再也說不下去,只得打住。
秋開雨平靜的說:「敢糊弄秋某的人一向沒有好下場。」
謝芳菲心裡有苦難言,總不能告訴他自己知道所有的將要發生的大事吧,更是要被當成胡說八道,信口開河了。
只得懦懦的說:「明帝年紀也大了吧,老人家總是難免頭疼鬧熱的。今天不病,明天也是要病的。」停了一下,又說:「誰還不是一樣呢,生老病死,誰也躲不過。」
秋開雨雖然猶自不信,可是也沒有多說什麼。
謝芳菲伏在秋開雨的背上,只覺得像是騰雲駕霧一般飛掠而下,但聞耳際風聲呼嘯,眼前一片雲海蒼茫。
謝芳菲站在山腳下,抬頭仰望,不由的感嘆:「此道之難,難於上青天,使人聽此凋朱顏。」
秋開雨看著她,神情剎那間恍惚了一下,柔聲嘆氣:「謝姑娘才氣橫溢呀,可惜身為女子,生於亂世之中。」
謝芳菲不知道他為何無緣無故的嘆氣,聽的這話,笑:「秋兄謬讚了。便是身為男子,沒有生於高門士族那也是枉然。」
秋開雨點頭,「不錯,自魏晉以來,九品中正制度,不知埋沒了多少人才英雄。士族與寒門猶如天與地之遙不可及。可是,秋某倒不信什麼九品中正,自古以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謝芳菲聞言心中暗驚,只怕這個魔道的「邪君」不只是安心於江湖啊。跟著也笑說:「秋兄有鴻鵠之志,實非常人。」想起「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這句話,秋開雨亦是這亂世里的英雄豪傑,趁亂而起,隨勢而飛。
謝芳菲在一家熱鬧喧囂的店鋪前停住腳,說:「秋兄,這家店鋪專門經營女兒家的物事,你要不要也進去?」
秋開雨看見裡面果然全是女人,熙熙攘攘的,說:「我在外面等。謝姑娘,秋某的耐性向來不是很好。」
謝芳菲只敢腹誹,表面上笑嘻嘻的說:「秋兄,小妹好歹也是女子,怎麼連半點耐心都欠奉呢?」
秋開雨「哦」了一聲,似笑非笑說:「謝姑娘,不如我們回去辦一些正經事如何?」
謝芳菲二話不說,趕緊擠了進去。不出半會兒,又鑽出來,一臉討好的問:「秋兄,可否借點銀子?小妹是身無分文呀。」鑽在衣香雲鬢里,一邊翻看一邊抓住一個夥計問:「這有茅房吧?」夥計忙說有。謝芳菲對身邊的女子笑:「我剛聽的小姐內急,可以和小妹一道去茅房呀。」那小姐思量了一下,點頭和謝芳菲一道進去。
第4章
謝芳菲遠遠的對秋開雨打個手勢,和身邊的女子一起走進屋子的裡面。兩人進去半天,先是陌生的女子先出來,秋開雨等了半天仍然不見謝芳菲出來,心中疑惑起來,聽的裡面仍舊有呼吸的聲音,冷聲問:「謝姑娘,你怎麼了?」隱隱覺得不對勁,一腳揣開木門,只見那個陌生的女子被綢帶捆綁在地上,嘴唇也被堵住,身上穿的卻是謝芳菲的衣裳。秋開雨心中大怒,沒有見陌生的人出去,那麼謝芳菲一定還藏在室內某個隱蔽的角落。當下運起內力揚聲陰森森的說:「謝姑娘,秋某知道謝姑娘還在附近,秋某的耐性相當不好,如果秋某數到十仍然不見謝姑娘出來的話,那麼秋某就用整個店鋪里的人為謝姑娘陪葬,可怨不得秋某今日大開殺戒。」整個屋子裡的人突然鴉雀無聲,有人不怕死,還未走出門檻,便直挺挺的躺在了地上,沒有人敢輕舉妄動。
秋開雨當真開始數數,「一,二」,數到第九下的時候,整個屋裡的人面如土灰,有人忍不住「哇」的一聲哭出來,不等眾人看清楚,已經毫無聲息躺在了地上。秋開雨猶如地獄里的惡魔,聲音像是結了一層寒冰:「誰還敢大聲喧嘩?」眼光所到之處,似一把利劍,傷的人鮮血汩汩而流。就在謝芳菲終於就要沉不住氣的時候,忽然聽的一把溫潤如玉的聲音響起:「不知秋宮主因何事大發雷霆呢?」來的人葛巾長袍,神采內斂,鎮定從容。
秋開雨笑:「我當是誰?原來是天一老道的高徒。不知今番前來,可是想插手管秋某的閑事?」
容情只是淡淡一笑:「容情不敢。只是秋宮主可否饒了這些無故受牽連之人,他們又何罪之有?」
秋開雨聞言,冷笑說:「這番話若是讓天一老道來說,秋某或許還會賣他三分情面。」
容情抱拳施禮:「容情自知不才,那麼,秋宮主,今次就得罪了。」拔出腰上的有情劍,先發制人,劍鋒遙指秋開雨的命脈。
「好,今日就讓秋某見識一下天一老道的高徒是否浪得虛名。」不等說完,雙掌已經欺了上去,后發先至。左掌劈在右手手腕,右掌直取前胸。招招狠辣,務定要一舉斃敵。容情揮劍擊退左掌,使了個步法,巧妙的避開右掌。可是秋開雨真正的殺招卻是右腳,已經悄無聲息的踢在左小腿三寸處。若被秋開雨灌以強勁內力的一踢給踢中,不死至少也得殘廢。
容情危急中顧不得,連揮三劍,從旁躍開,略顯狼狽,明顯處在下風。可是依舊雲淡風清的說:「秋宮主,承讓了。」
外面隱約聽到官兵調動的聲音,想必這裡發生的事已經驚動官府。
秋開雨也無心戀戰,冷聲說:「好,好,不愧是天一老道的徒弟,秋某日後自會親自拜訪他老人家。」話還飄在空中,人已經走遠。
謝芳菲走在建康的大街上,大呼走運,幸好有一個「路見不平,拔劍相助」不要命的人,不然後果不堪設想。沿著通往蕭府的路慢慢走著,仔細想了一會,又原路折回。秋開雨聰明至此,怎麼可能這麼輕易放過自己。一定早就算準了,在蕭府附近候著呢。
那麼應該先到哪去避一避風頭再說呢?
沿著秦淮河一路行來,夜幕降臨,槳聲燈影,一片迷夢燦爛。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果然說的不錯。
謝芳菲看了看懷裡還有白天問秋開雨借剩下的半錠銀子,也叫了一艘小魚舟,任其自由飄蕩。腦子裡半刻都不得安靜,心煩欲嘔。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個好的辦法來,暫且寬慰說:「既來之,則安之。天大的事明天再說。」
看見前方大船燈火通明,高大華美,隱隱隨風傳來絲竹管弦,歡歌笑語之聲,問:「船家,你可知道這是誰家的船,如此奢華?」
船家笑:「公子,您想必不是本地人吧?」
謝芳菲含糊的應付過去。
「公子,這是謝府上的船,夜夜在此遊玩,整個建康沒有人不清楚的。」
「哦,謝家?哪個謝家?船上又是何人?」謝芳菲不禁好奇的問。
船家又笑:「公子,整個建康哪裡還有第二個謝家?當然是烏衣巷的謝家。這船上的人便是謝家的公子謝脁。」
謝芳菲恍然大悟的「哦」一聲,說:「原來是他們家,那就怪不得如此的氣勢了」。心中一動,好歹想個辦法混進謝府里可不就什麼事都解決了?任秋開雨智計通天,也料不到自己會藏在謝府里。何況說不定還可以在謝府中碰見蕭將軍前來拜訪,正好一舉多得,連蕭府也可以不用回去了。問題是總不能大搖大擺的騙進去,一定要隱身埋名的混進去的話,只能再想辦法。
忽然聽見船上一陣喧嘩呵斥,有幾個下人丫鬟模樣的人哭哭啼啼的被帶出來。船家嘆氣:「今天又是如此」。
謝芳菲奇怪的問:「船家,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這謝家的公子近日脾氣很不好,動不動就發怒,一不順心,便遷怒於下人,甚至常有人被趕出府里。謝府有一個管事的是我的一個親戚,近來也常常對我抱怨說是人手不夠,許多事情都忙不過來。說的次數多了,連我這個老頭子都不得耳根清凈。」說罷,哈哈一笑。
謝芳菲心中暗喜,隨口說:「是嗎?我有一個朋友的妹子,倒想找份事情做做,不知這謝府上還要人不要?」
船家說:「要自然要的。可是在這大戶人家做事可不容易啊。」
「船家,似咱們這些人,做什麼事情還不是都一樣的不容易。」
「這話倒不差,那成,公子,您真想要這份差事,我回頭和他說說,你明天上謝府找他問問看成還是不成。」
第二天一大早,謝芳菲到謝府的偏門處打聽,說:「我是來找陳六管事的。」一個長的十分結實的四十來歲的人走出來說:「是誰找我呀?」
謝芳菲連忙走上前,說:「陳管事的,我是劉老介紹過來做事情的。」他仔細打量謝芳菲,然後說:「不錯,確實有這麼一回事。我看你這伶伶俐俐的樣子,想必做事倒沒有問題。可是謝府不比一般人家,規矩多著呢。你呢,既然來了,先去廚房裡幫忙,今天公子設宴請客呢,大家都忙不過來,你先去幫忙,晚上回頭我在和你商量具體事宜」。
謝芳菲被人帶到廚房,說起來就是打雜的,被人指揮來吆喝去的,但是比起小命來,這些就不算什麼了。
等到華燈初上,聽的前頭人聲鼎沸,熱鬧喧囂。謝芳菲問身邊的大嫂:「王嫂子,公子請的都是些什麼人啊?」
「請的人多著呢,多是平時往來密切的世交朋友,飲飲酒,做做詩什麼的。你今天雖然第一天來府上,可是人手實在不夠。你把這個端上去放在公子的几案上,從左邊悄悄的進去,再悄悄的退出來。可都記清楚了?公子身邊只要年輕的丫鬟伺候的,千萬別出差錯」。
謝芳菲答應一聲,口裡嘀咕:「真有夠羅嗦的,端個菜都跟覲見似的。」
大廳里眾人身著寬衣裘帶,酒正濃,興正好。謝脁端坐在主位上,舉杯朗聲說:「諸位,謝某今日新得了一種藥物,服用後果然飄飄然如入仙鏡,大家不妨都試一試,謝某可是費了好大的工夫才得來的。」
一個年輕公子站起來問:「謝少拿出來的東西自然是好的。只是不知道從何得來,我們回頭也好要去啊」。
謝脁笑:「是從陶大師那裡求來的。尋常的五石散只不過是由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英,鐘乳石和硫磺經過多次提煉而得來,可是陶大師從葛洪道長的《太清丹經》里得到啟示,自己加進了獨門的藥物,經歷多次提煉,方才煉成這獨門秘方。和酒服用下去,不消片刻,,果然神清氣朗,心情舒暢。」
眾人忙說:「原來是陶大師親自煉的藥物,果然千金難求。也只有謝少才能說的動陶大師他老人家」。
大家開始飲酒服藥,不一會兒,眾人臉上全都現出陶醉迷茫的神色,不能自拔。謝芳菲將菜端上去,仔細打量謝脁,這麼一個丰神俊朗,才氣橫溢的高門世族子弟,活的還是這麼的不快樂,要用這種法子麻痹自己。看他臉色蒼白,意識渙散,想了想,輕聲說:「公子,奴婢扶你在塌上躺下吧」。謝脁無意識的跟著謝芳菲來到卧榻邊。謝芳菲打來了涼水,用冷毛巾輕輕在他臉上,脖頸,手上擦拭。
五石散此葯有毒性,吃下去以後,藥性發散,全身發熱,因為皮肉發燒的緣故,所以眾人穿的衣服寬大飄逸,腳上穿的也是木屐。謝脁似乎覺得十分舒服,忍不住呻吟起來。
謝芳菲回去重新換了一盆涼水,謝脁已經清醒過來,扶著頭似乎仍然有一些迷糊,問:「剛才是你一直在旁邊伺候著?」
謝芳菲嚇了一跳,沒有想到他這麼快就清醒過來,看看眾人,全都還在雲里霧裡,兀自沉迷不醒。忙低頭回說:「是的,公子」。
「你叫什麼名字?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你?」
「回公子,我,不,奴婢是新近入府的」,叫芳菲。
「哦,好,你叫芳菲是吧,從明天開始,你過來伺候我吧」。說完從卧榻上站起來,頭也不回的走到後院的花園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