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十章 草木深
鋪設有暗紫色床褥的寢台四周綴有藏青色的古玉,結著暗紅色的穗子,底下的流蘇靜靜懸垂,一切都彰顯出此間主人的不尋常……
躺在寢台上的是一個身形纖細四肢修長的少女,墨色的濃密青絲如花般散開鋪在身下,蒼白如玉的面上滿是暗紅色的瘡疤,早已看不出原本容顏,仔細看的話會發現那些紅斑彷彿活了一般附著在皮膚上極其緩慢的蠕動生長,映著她一襲如火的紅衣,帶著一種觸目驚心的詭異和恐怖。
四面高窗上懸挂著的條幅上畫著詭異繁複的花紋,如同某種古老的符咒一般,從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清晰的看到那些墨跡淋漓的字元正以緩慢的速度在蠕動,就好像活了一般。所有的字元一起蠕動,最後全都變成了一簇簇黑色的小火苗,而那些小火苗的中心泛出了詭異的赤紅色,像是被某種奇異的力量催動一般,那一簇簇小火苗越來越旺盛,最後只聽風聲一動,所有的火苗竟然『蹭』的一聲全都從那條幅上躍了下來,然後竟然變成了真正的火苗,在虛空中相連,轟的一聲,四周的簾幕桌椅什麼全都燒著了,火舌肆虐,瘋狂的席捲著整個世界,那個簾幕深處的少女很快就烈焰吞沒了……
渾渾噩噩中,她似乎又感覺到了那種曾經被烈火焚燒的痛苦。然而不知道為何,心裡的恐懼卻在一點點的變淡。這不過是幻覺而已,即便是真的,那也是她曾經經歷過了的,有什麼害怕的呢?再痛苦在恐怖的記憶,終究也只是記憶而已,是不會對人造成實質性的傷害的。
這種念頭在心裡閃過的時候,她就感覺到腦海里越發清明起來,同時,周身的壓力也漸漸變輕了。
眼前那熾烈的火焰瀰漫,但是她卻感覺不到痛楚了。火舌吞併了一切,簾幕重重中的纖弱少女,以及那個明顯被人動過手腳的古怪卧室。最後的場景是一片漆黑的廢墟,磅礴大雨中一個中年男子撐著傘跌跌撞撞的影子愈來愈近。
她的心忽然提到了嗓子眼上,那個人拋下了手中的傘,朝著廢墟奔來,臉上深重的悲傷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的心驟然一痛,好像是被什麼尖銳的東西猛地刺入一般。
爹爹,是爹爹!竟然是爹爹,已經好久好久沒有想起他了。
脆弱的時候,從來不敢去想,只怕自己會忍不住崩潰。堅強的時候,她想到的是漫漫的前路,任重而道遠,自己什麼都沒有做呢,還沒有資格去想!所以這麼久了,她幾乎已經忘記了爹爹的模樣,可是此刻當她看到他的身影時,眼淚差點兒湧出來。
夙沙淵鴻像是被眼前的情景嚇壞了一般,拋了手中的傘,瘋了一般跑了過去,眼中的痛苦和悲涼在那樣的凄風苦雨中顯得愈發清晰。他像是有些不相信一般,失魂落魄的站了一會兒,就撲進了一片狼藉的廢墟,手腳並用的掀開磚瓦石塊挖掘,眼神中涌動著一股子攝人心魄的決然和瘋狂。
夙沙緋胭覺得心頭像是堵住了一般,難道……這就是當日爹爹將自己救回來的情形嗎?她望著那被燒的失去了原型的高樓,甚至無法相信,爹爹是怎麼憑藉一己之力將瀕死的自己挖出來的。
她不忍心看,閉上了眼睛。
過了許久,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大雨已經停了,夙沙淵鴻狼狽不堪,衣衫上滿是泥污,正懷抱著一具血肉模糊、焦黑一片的屍體……
她的心陡然一顫,為什麼自己的第一感覺會是屍體呢?雖然離得不是很近,而且也並非親眼所見那樣的清楚,但是她卻真的無法從那焦黑一片、面目模糊的東西身上感覺到一絲的生氣和活力。
難道,這具身體早就已經死了嗎?她只覺得一種涼意立刻滲透了全身,汗毛似乎都豎起來了。怎麼可能會有那樣的事情發生呢?對於鬼魂這樣荒誕離奇的事她是從來都不會相信,也不屑於去思考。而自己莫名穿越這件事,也是無暇多想。只是在習慣以後她就與這具身體的主人融為一體了,她早已經不是以前的自己了,而是這個世界的夙沙緋胭。
可是,如果有一天她忽然得知其實真正的夙沙緋胭已經死了,她是一個有著獨立人格的人,那麼,她該如何自處?是欣然接受,然後樂於擺脫了不屬於自己的麻煩和包袱,還是陷入了迷茫,覺得手足無措?畢竟,長期以來賴以生存的信仰忽然崩塌,卻不是誰都能成熟的事。
難道,這具身體早就已經死了嗎?她只覺得一種涼意立刻滲透了全身,汗毛似乎都豎起來了。怎麼可能會有那樣的事情發生呢?對於鬼魂這樣荒誕離奇的事她是從來都不會相信,也不屑於去思考。而自己莫名穿越這件事,也是無暇多想。只是在習慣以後她就與這具身體的主人融為一體了,她早已經不是以前的自己了,而是這個世界的夙沙緋胭。
可是,如果有一天她忽然得知其實真正的夙沙緋胭已經死了,她是一個有著獨立人格的人,那麼,她該如何自處?是欣然接受,然後樂於擺脫了不屬於自己的麻煩和包袱,還是陷入了迷茫,覺得手足無措?畢竟,長期以來賴以生存的信仰忽然崩塌,卻不是誰都能承受的事。
她看到夙沙淵鴻抱著那具沒有了生命氣息的屍體離開了,場景如同電影般不斷變換著,她看著他四處奔走,去各種地方,求見各式各樣的人,她的心糾成了一團,忽然就想到了父親身陷牢獄之時自己到處奔走想法子解救的事情,那個時候的她還不知道爹爹原來也曾經那樣救過她。
可是爹爹最終將她救活了,可是她……卻沒能救得了他。
思緒不斷的轉變著,最後她看到爹爹去了一個非常神秘的地方,那是一座幽深的山澗,細草微風,月光如銀,山壁上垂下一掛瀑布,穿過那道瀑布之後邊看到了一座空曠的山洞,山洞中什麼東西都沒有,只有從高處縫隙間灑下的幾線光芒,但是這些光線卻已經足以照亮眼前的視線。
夙沙淵鴻走了進去,到了洞中找了個位置站住,然後從懷中取出幾塊小石頭,放在地上擺弄著,夙沙緋胭在魅雪谷的時候雖然說不上精通,但是對於奇門遁甲之術還是有些涉獵的,所以看到夙沙淵鴻的動作時,立刻就明白過來,那個地方想必布置有什麼陣法,果然,沒一會兒,就見那洞中忽然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原本空無一物,卻忽然出現了一座石台,石台上籠罩著一層淡淡的紅光,紅光形成了圓形的光罩,那光罩的保護中懸浮著一塊緋色的玉石,晶瑩透亮的好像一滴水,卻又似乎變幻莫測的雲彩,看不出具體形狀來。
這個,莫非就是……夙沙緋胭心頭一動,驀地明白過來,鳳魂血玉,這個一定就是鳳魂血玉了。不是聽說夙沙家族的鳳魂血玉早在多年前就失蹤了嗎?難道竟然是爹爹監守自盜?
夙沙緋胭一時間愣住了,竟然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事情的變化太過於出乎她的意料了,甚至根本就無法想象。
以前雖然也知道這個世間有很多自己未了解的秘密,比如前身被陷害的始末以及自己復活的緣由,還有夙沙家族的傳說以及鳳魂血玉等等。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秘密大多都已經迎刃而解了,可是現在卻發現,原來還有很多的秘密自己從來都不知道。
就像她以前絕對不會想到,夙沙淵鴻是怎麼救她的,更不會想到鳳魂血玉竟然一直被夙沙淵鴻私藏著!這該是怎樣的罪名呀?而且,夙沙淵鴻私藏鳳魂血玉到底是為了什麼呢?她知道,爹爹絕對是忠於家族的,可是卻又為何要將家族的珍藏秘寶悄悄盜走呢?這其中到底有什麼她不知道的隱情和苦衷呢?
一切都如她所料,夙沙淵鴻取走了鳳魂血玉,然後去約了好幾名神秘人士,找了一處少有人來的地方,將那個面目全非早已沒有了生命氣息的女兒帶出來,讓他們做法,將鳳魂血玉強大的靈力注入了她的體內……
原來複活並沒有那麼簡單,她親眼看著那些人耗盡心神,以血為媒,在地上畫了巨大的符咒,將鳳魂血玉中上古神靈遺留下的神力引入了她的體內,之後便是她被夙沙淵鴻秘密帶回了府邸,藏在禁地洗塵閣,沒日沒夜的照料著,直到她蘇醒。
如此說來,所謂的鳳魂血玉轉世等等,不過是以訛傳訛吧,卻不知道是誰起的頭?可是,就算是所有人都不知道,靈鳳總該明白把?她是鳳魂血玉之靈,沒有人能夠收買的了她,也沒有人能脅迫的了她吧?
當她心底泛出這一絲疑惑的時候,眼前的幻象忽的如風飄散,全都消失了。
她聽到了掌中劍發出的嗡鳴聲,驀地醒過神來,卻見自己正被困在一個古怪的巨大符咒中,那是一個六角星的形狀,散發著血紅色的光芒。她也不知道是自己變小了還是那個陣形太大,她根本看不到外面的任何東西,也不知道大師兄和小鳳在哪裡,四周都是血紅色的光壁,而那些光壁似乎正緩緩的移動著,不住的收縮,她腳下的地方越來越小。
夙沙緋胭忽然明白過來,這陣型就如同自己方才幻覺中所感受到的一樣,那些紅光會像看不到的火焰,將她的靈魂活活焚燒殆盡。一念及此,再也來不及多想,手中的長劍驀地出鞘,劍光吞吐,向著光壁砍去。
清光暴起,在即將觸到光壁之時,卻見紅光暴漲,瞬間湮沒了劍上的清光,夙沙緋胭只覺得腕上一麻,長劍差點兒脫手而飛。她不由得凜然一驚,看來這個陣法有古怪,不能單憑蠻力去破,否則只會白費力氣。她收斂心神,還劍入鞘,盤膝坐了下來。
當她安靜下來的時候,就感覺到那光壁似乎停止了移動,有些東西漸漸明朗起來。
原來那光壁並不是整整的一片光,而是由許多紅色光束組成,那些光束似乎有著極其強大的力量,將讓她無從靠近。
她閉上了眼睛,緩緩將手伸出去,感受著那種奇異的力量。
她的指尖流過溫暖的感覺,好像是……好像是一顆躍動的心臟。
咚、咚、咚……那種心跳的聲音從指尖傳來,一直透到了心底。
良久,她驀地睜開了眼睛。
一百零八聲,一百零八顆躍動的心臟,那是所有力量的源泉,是那些紅光的發源地。
想來這陣法,原來就是用活人來操控的吧?難怪她會覺得自己無能為力?她被困在陣中,根本無能為力,想來必須要在外面才能夠破除吧?
眼看著紅光大盛,夙沙緋胭頃刻間便被那光芒吞噬,再也看不到半點兒影子,靈鳳不由得著急起來,就連鍾離越臉色也微微變了。
「這是什麼東西?」他不由自主的問道。
「這是冥靈用畢生的執念所組成的陣法,被困於陣中的人即便是有著通天徹地的本領,也無法脫身。因為陣中的人,是根本就不能傷害到布陣者的。」靈鳳嘆了口氣,清秀的面上閃過几絲惆悵。隨後她望向了鍾離越,緩緩道:「大師兄,你明白了嗎?」
鍾離越眼中流露出幾分不忍,皺眉道:「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別的法子了嗎?難道非得殺生嗎?」
「他們已經死了,之所以能出現在這裡,只是因為某種極其強大的執念而已。」靈鳳望著他,用一種極其鄭重的語氣道:「但是絕對不能小看他們這種意志力,一百零八人……對了,」她忽的想到了什麼,望向鍾離越身上血跡斑駁的白袍,失聲道:「莫非,那些人和大師兄身上的傷有什麼關係?否則怎麼會這麼湊巧呢?前些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難道你在與那些人戰鬥嗎?」
鍾離越一臉迷惘的望著她,搖了搖頭,道:「我什麼也記不起來。」
靈鳳望向了那硃紅色的六芒星符咒,臉色漸漸凝重起來,道:「大師兄,我這就入陣去助主人。外面的事,就拜託您了。」說著拔地而起,嬌小的身影如同穿雲燕一般朝著那邊飛射而去。鍾離越望著化為小白鳳的女孩疾飛的身形,咬了咬牙,握緊了手中的劍。
眾生平等,他從來不會輕易去傷害人命。但是此時此景,他卻似乎別無他法,而且靈鳳說過那些人是冥靈,早就已經死了,但是他們卻要用最後的力量殺死他要保護的人,這一點,是絕對不能允許的。
他的劍,從來就是為了救人而揮動的,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
在靈鳳的身影消失的那一瞬間,鍾離越的長劍已然出鞘。
這一劍蘊含著強大無匹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