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唐。貞觀年間。
秋涼如水,尤其在地屬沿海地帶的泉州,更是提早感受到有別於盛夏的沁涼,直逼出預約冬天的涼意。
泉州盛產木材,經濟動脈亦仰望木材的帶動。數十年以來,泉州第一巨富便是以木材生意起家的齊家,只手掌控了泉州百分之八十的林木市場;所以想在泉州幹些木材相關營生者,莫不依附齊家,前去拜碼頭,以圖喝口剩湯殘肴。可見其勢力之龐大。
當然,泉州的齊家就可說是所謂的大盤商了,那麼,居住在泉州留雲縣的季家商號便是齊家眾多中盤商中的一戶以木材起家一直維持中產階級以上、大戶人家以下的生活水平。不過,比起齊家的威名,小小的季家名號可也不弱,但之所以出名的原因並非在生意上有何高妙手段,而是季家人出名的脾氣。
而,季家的人脾氣好壞、聲名如何原本是他家的事外人連瞧也不會瞧上一眼但自從季家美麗的獨生女及笠之後美貌廣為人渲染招來一堆仰慕者,為人所津津樂道后,季家想不出名也挺難的雖說歷代以來就屬唐代風氣最為開放古往今來無一朝代可相比但在唐初時期,開放風氣並未完全盛行更別說長安以外的地方了。尤在江南一帶,保守依然是最被規範的要求,也之所以才顯得季家閨女的驚世駭俗了怎麼個驚世駭俗法呢?這就得先談談她的雙親了。她的父親季道吟是個明理公正並且絕對剛正不阿的男人以誠待人廣受好評但唯一的缺點是當他面對任何不么平、猥瑣的事件時,火爆浪子的脾氣便會一瀉千里、無可收拾,太過於黑白分明,沒有灰色地帶,致使他優良的經商能力一直無法更上層樓,在爾虞我詐的商場偶爾會吃上暗虧也幸好他是個重生活多於重工作的男人!他非常明白工作只是為了維持生活水平當達到目的后便無須汲營太多所以他將三分之一的時間放工作上另三分之二時間用於家人與興趣上而他最大的興趣莫過於親自教導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寶貝女兒了。
再說說季夫人林月柔吧!休說別的只須看看她年輕時的表現就可以對其性格描繪得一清二楚了。在她嫁入季家第五年,有一天聽人不小心提起她丈夫前往花街柳巷談生意,她一臉平和地回房,當天深夜丈夫回來,她二話不說把初出生才三月的女兒往他頭上砸去l當然是事先算準距離與了解丈夫有些功夫底子,但也當場嚇得季道吟魂飛魄散抱住女兒時,腳也軟成一團泥跌坐在地上了。他以為他娶了個溫柔沒脾性的妻子但事實上她不易動怒,卻是一動怒便是火山爆髮型;丟了女兒還不算,她還割下長發表示夫妻情斷義絕,從此形同陌路。
幸好他有人可以作證,雖去那種地方,但什麼女人也沒沾到而那人正是他的大舅子;否則他的妻子如果不是自殺便是出家──她是那種永不回頭的人。
說也好笑,季道吟是在那時才真正愛上這個美麗的妻子,由以往相敬如賓到真正濃情蜜意。,而他的妻子自那一次之後也沒再發過脾氣,因為他完全忠實。這是她唯一堅持的事,其它則以他為天。
這是一對脾氣很差,卻有各自不同表示法的夫妻。
自然而然,生下的唯一女兒當然逃不了遺傳的命運。
季瀲灧,在家中一處傍湖的別業中出生,當時正值夏季,湖光水色一片波光瀲灧。季道吟抱著粉妝玉琢的女兒面向湖水,便起了這個名字:瀲灧。
美麗的女兒激起他所有的父愛,不容他人來瓜分,於是他與妻子決定不再生育其他小孩,只全心全意去疼愛這寶貝女兒。這使得季瀲灧打一出生,就受盡專寵,比其他女人幸運得被教予男孩、女孩所會學的東西。
父親教她讀書、寫字,防身健身的拳腳、騎馬,甚至是做生意的方法;而母親則教她刺繡、制衣、撫琴、種花草蔬果、烹飪與打理家務。
也許她學得不精,但只要習得五成以上都夠瞧了。她的美麗、壞脾氣和才氣,在在使得人驚已有多事人傳她是留雲縣第一美人使得她聲名更加大噪轉眼間季家小姐已十七歲了正是最適合婚配的年紀外頭提親的人不少不過季家反而沒有外人那麼騷動根本沒有人提起這回事原本是該消褪熱度的時刻季家閨女卻又因壞脾氣而再度出名了起來。
在一次出門抓藥時,在路上被鄰縣的一名公子哥兒跟蹤並且以言語調戲,當場季瀲灧便轟出一巴掌,硬是將那名少爺由馬上打到馬下,還差點被馬踩成肉乾;而那少爺不是別人,正是泉州首富齊家二公子,齊天授是也。
而那齊二公子居然為此神魂顛倒,在留雲縣逗留數日,為季家小姐大大發痴,從街頭到巷尾,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季瀲成了注目的焦點,紛紛臆測著她何時會被迎入齊家大門,因為放眼泉州,沒有人比得上齊家的富甲天下。在容貌上而言,齊二公子正是一名美男子,雖生性風流,但男人哪有不風流的?眾人早已樂見其成,深信季瀲不會放棄這個大好機會。
不過,這也只是外人的想法罷了。
季家雖然也算得上是富有有人家,但絲毫無富有人家會有的高高在上嘴臉,居家建也采實無華大門一踏進去是一片石板廣場,沿著圍牆邊種了些桂樹。唐式建大多采左右對稱法,所以通常主屋有兩座,中間的廊道采直欞窗迴廊連接而成,往內延伸直到後院為止,建構為四合院,由上方鳥瞰下來像是個「回」字形。
季家也是如此,有前院、有中庭、有後院。前院沒有奢華的排場,不作興學習長安目前正盛行的園林造景;不過中庭則較為有看頭了,除了植滿百花之外,唐代上層階級欣賞各種奇石怪磊的風氣是季老爺子唯一的高級偏好。多年來經商,每到一處必定採購奇石回家,所以中庭花園內,間或擺了些巨石,使景觀更為秀致。
後院,向來是客人看不到的地方,專屬女眷的天地,所以,季家的簡在此發揮得淋漓盡致。既不怕招人非議,又能自由發揮,於是季家後院一直是他們一家三口最愛的休閑地。此刻,季家三口正在後院忙著呢!
一名年近五旬的男子身著灰藍色常服前襟撩起掖在腰帶內露出褲子與長靴正蹲在初墾開的泥土上種菜而他身後約一丈處一名中年美婦與一名美麗得光照人的小女子正坐在池邊洗著剛摘起的菜穿著一式同樣的灰色上衫杉子的下擺束在裙擺內高高的束腰亦顯得柳腰的纖細不盈一握曳地長裙則相同地撩起一角塞在裙帶中忙得不亦樂乎伴著秋風微涼與陽光和泥土親近是件美好的事。
直到一名老嬤嬤端來茶水,一家三口才暫停工作,洗凈手臉坐在台階上品茶。
「老爺,這種天候容易著涼,您老就別太勞動了,叫長工們來種就好了嘛。」
老嬤嬤年近六旬,是當年老太夫人陪嫁過來的丫頭,終生不婚,一直待在季家,自是在季家有著超然的地位。
季道吟笑道:「趙嬤嬤,身體不好才需多勞動呀!何況我身子已好得差不多了。」
季夫人看丈夫發汗的臉色有絲泛白,便道……「老爺,我看今天也夠了,待會就讓灧兒陪您一同對弈吧!」向來身體硬朗的季道吟在兩年前渡海送一批木材前往密州時,在海上遇到狂風巨浪的侵襲,在揚州一帶沉船,幸而被打魚的漁民救起,療養了大半年才見起色,被送回來。但從那次以後,體質大大轉虛,容易受風寒,幾乎每個月都得喝一些湯藥補品。
季瀲灧起身道:「爹,您等我,我沐浴更衣只須一刻便好,待女兒高超的棋藝來攻得您片甲不留。」話聲隨人遠而消失,性急的季大小姐已轉過迴廊回閨房去了。
老嬤嬤再三搖頭:「這丫頭片子沒一點大家閨秀的模樣。」
當然季氏夫婦完全不介意,相視而笑。
「老爺、夫人,對於齊家來提親的事,咱們如果再拒絕下去,不妥吧?」老嬤嬤面孔擔憂,輕問著。
到目前為止,齊家已派人來提過兩次親了,據說前些日子齊二公子回家后,因相思而一病不起這回第三次來提親是齊家老太君的授意不能像前兩次那般輕易拒絕。也容不得人拒絕。
「我不會讓自己的女兒去嫁一個癆病鬼或登徒子。」季道吟重重地說著。
如果齊二公子當真一回家就一病不起,代表他身體奇差,女人嫁了他等於只有守寡的命;如果那二公子只是為達目的而作態裝病,那更是不可取,根本是一個色慾薰心的登徒子罷了!
「是呀,而且齊家三代以來,男丁皆不長命,齊家大公子不也是在去年暴斃嗎?」季夫人完全贊成丈夫的想法,怎麼說也不允許女兒嫁給那種男子。
趙嬤嬤冷哼道:「暴斃?那是說得好聽,其實是為了爭一名妓女,與人打殺起來而慘死。齊家根本是後繼無人了,第三代有三名公子,老大死了;老二好色;老三據說從小病到大,隨時會死掉。」
「所以我們仍是會拒絕。只是依齊家丟不起臉的性格,咱們在生意上就……。:「季夫人有絲憂心。
季道吟輕拍妻子的手……「大不了咱們從此不做木材營生,還怕他怎的?倘若齊家會公私不分,那麼合作下去也沒意思了。」
「可是在泉州不做木材營生,還能做什麼?」趙嬤嬤問著。
而這對有默契的夫妻在一同望了後院的菜園后,脫口同道:「種田。」
惹來趙嬤嬤無奈又好氣的白眼,不知該對季道吟死硬脾氣如何是好。自他小看他到成家立業乃至今日,向來不屈於任何不公不義之事,致使他生意做得比別人艱難,卻是使他的下游生意人備感尊敬,只是,無論如何,這股子士大夫似的心態是不宜做生意的;那還無所謂,怕的是惹到不能招惹的人,結局就難收拾了。
看著眼前恩愛又崇尚正直的夫妻,不知怎的,沉沉的憂鬱直從心底冒上來,窒得她不知該如何是好。希望,一切都會沒事啊。
惹怒齊家的後果比原來所預料的更為嚴重一再拒婚的後果是令齊家決意要使季家從今以後再也無法再在泉州立足,甚至,不到冬天。在秋末齊家便使盡各種鉗制手腕使得季家任何營生也動不得,沒有人敢背著齊家與季家交易;齊家料准了無論如何,季家會在山窮水盡之前屈服,但齊家顯然忘了將季家死硬脾氣計算在內。
在事情再也瞞不住之後,季瀲灧才知曉這件事情,衝到父母的房中,直口道:「爹、娘,為何不讓孩兒知道齊家卑劣的手段?」
季氏夫婦互看了眼,苦笑了下,由季夫人回道:「知曉了又如何?你是要去將人殺了?還是索性嫁過去以挽回一切?」她接過丈夫喝完葯汁的碗,拿著手絹為丈夫拭去唇邊的汁漬。口氣冷淡,反而沒有女兒怒火衝天的焰氣。
季道吟伸出手,道:「乖女兒,來。」
她不情願地走近床榻,縴手放入父親日漸見骨不見肉的大掌中,原本身體就差,又加上近來的憂患,父親的神色更加令人擔心的青白。如果不是四處為求葯而奔波,她應可更早知道商行發生的事的。
「爹,我不容許齊家無緣故地欺負到咱們家頭上來!如果世間當真沒有公理了,那麼我們自己來討回公道!」
季瀲灧是那種美麗得艷光照人、令男人看了為之屏息的女人,面孔與身段皆不像個十七歲的少女;可是這種面貌的好處是一旦到了三、四十歲反而成了謎樣的年齡,有絕代風華的氣質,以及二十齣頭的美貌。此刻生氣的俏臉更添逼人的麗色艷光。
「咱們這一家子,把公理正義看得比性命更重要,在拒絕齊家施壓的同時,我們已做好最壞的打算了,昨日我們已叫人送趙嬤嬤回鄉下老家養老,幾個長工也遣散了。女兒,為父也要你答應一件事。」季道吟正色地看著女兒,眼中有一抹難捨的血親依戀,彷若即將訣別一般,深深凝望的眼,就怕時光稍縱即逝,日後物是人非的蒼涼。
「什麼?」季瀲灧心頭涌土不安。
「不管結果如何,你絕不能嫁入齊家。如果事情演變到最糟的情況,也不許你嫁入那樣奸險霸道的世家報仇什麼的。」
「爹!」她驚呼,正想要反駁。
但季夫人截口道:「如果我們有什麼不測,也犯不著拿你自己去涉險,弄個不清不白的罪名污了咱們季家的聲名。要報仇,方法多的是,但如果是賠上你自己,就免了吧!」
「是呀,乖女兒,我們就你這滴骨血,把你生養那麼大,可不是打算給不值得的男人糟踏。所以我要你應允為父,如果咱們當真逃不過這一劫,你對為父發誓,這輩子絕不讓姓齊的男人碰到你一根手指。」
季瀲灧低叫,努力撇開心中泉涌而上的恐懼。
「爹、娘,事情到底糟到什麼地步?告訴我呀!我不要聽這種交代遺言似的話,我也不要發什麼誓,孩兒只想知道目前的情形,告訴我呀!」
會做這樣的要求,當然是預測到女兒那性子可能採取的手段;不告訴她實情就是怕她太過年輕,不會深想,只知道有勇無謀地正面與人對陣。螳臂擋車的下場可以看得到,大可不必徒增犧牲的人。
季氏夫婦交換了個眼神,由季夫人開口:「瀲灧,跪下。」
當父母這麼說時,代表她必須完全地順服,一旦她跪了下來,所接受的教誨,就是她死也不能有所違拗,並且嚴重無比。
她只能忍住滿心的怒火與氣憤,雙膝點地,跪在父母床榻前。低語:「請爹娘教誨。」季道吟嚴肅道:「對我們發誓,即使報仇,也不許輕賤自己。我們不惜與齊家對抗,就是為了保住你,也更期望你嫁給真心愛你、包容你的男人,沒道理在這之後,又讓你落入齊家。如果你要報仇,就利用你的能力,經營出一片商界天下,把泉州首富齊家給弄垮吧!這是為父唯一允許你做的方式,當然,這是做最壞的打算,如果僥倖些,咱們一家子可以安然逃開泉州,躲過這一切,但任何事都必須估量到最壞的情況。瀲灧,對我們發誓。」
收起不平的怒潮,她平靜地伸出右手直指向天,沉靜道:「皇天在上,後土在下,爹娘在尊前。我,季瀲灧發誓,今生今世絕不會讓齊家的男人沾到我一根手指,即使報復也不會用殺人放火的方式來辱沒季家列祖列宗。謹遵父親教誨的方式,光明正大地回報他人,若有一句誓言違背,我將不得善終,永世不得超生。」
「很好,灧兒,記住你的誓言。」
季道吟輕聲說完,與妻子交換了一抹凄絕的苦笑。齊家布下天羅地網等他們山窮水盡而上門乞求貢獻上買女求榮。但他們一家子卻是寧願以性命去換取他人眼中不值的尊嚴;可預料到的結局,並不足懼。夫妻倆雙手緊握,以眼神交流,怎麼也不會讓女兒知曉些許。
如今剩下的牽念,是安全地將女兒送走。如果可能,季道吟心下沉吟著,他也要把妻子一同送走;如果非死不可,一個人以死昭志也就夠了,何況他這病體,早已拖不久了,他心中自己有數。
將女兒拉到跟前,一手摟住一個,妻子與女兒是他一生的驕傲與眷戀,深深地擁著,怕的是,以後再也沒有這種溫馨時日了。
齊家會知道他們的壓迫得到什麼結果!很快就會知道。季道吟蒼白的臉上泛著不屈的笑。
齊家人以鉗制手段弄得季家信用破產、家財敗盡的結果,換來的不是送上門求和的美人,而是懸吊在季家宅子橫樑上自縊的季道吟。那是他血淋淋不屈的控訴,以及對債主們的負責。
而,連夜被季道吟派人送出城外的季氏母女,在昏穴自動化解后,季母即不吃不喝地跟隨丈夫而去。她不容許丈夫撇下她,更不原諒丈夫居然拒絕她的跟隨,她是執意要下黃泉追問的這是她生平第二次動怒沒人平息得了季瀲灧流幹了眼淚強行灌食也無法讓食物進到母親胃中,母親會如數地吐了出來;三天之後。季瀲灧失去了母親。
面對女兒憤怒的哭喊,季夫人只淡淡地提醒:「別忘了你的誓言。」
母親氣那一刻,季瀲灧便收起了淚水。她知道誰該為這一切負責,父親的自縊、母親的自絕,都令她憤怒!她憤怒父母的自私、什麼也不告訴她,而母親愛父親更甚於她,所以也去了;可是這些悲劇的造成,全是齊家所引起。她痛恨父母就這麼丟下她一人,但這股憤怒可以先壓下,待她將齊家搞垮復仇之後,她會立於父母墳前,好好吼出她的狂怒。現在,第一步是安葬好父母;再者,她必須思考出一個法子上讓自己很快地富有。
父親放在她身上的銀票因父親商行已倒,已不具任何效用,她不會天真得拿去任何銀樓寶號兌現。人在,人情在。,人亡了,在那其中的銀兩早已順理成章地作廢,被當成沒那回事,她那一生耿直的爹,怕是不明白這道理的。而母親卧榻那三日,她利用手上的碎銀抓來葯帖強迫母親食用,救不回執意下黃泉的命,也花去了大半銀兩。手頭上僅剩的十兩銀子,只夠買一具木板釘成的棺木,幸好能讓父母合葬,也算能讓他們安息了;再請人去衙門領回父親的遺體,典當她的一隻手鐲,總算辦完父母的後事。
一貧如洗並不能傷她心志分毫。
鏟了最後一壞土在墓上,她丟下鏟子,傲立在墓碑前,輕聲道:「無論女兒怎麼氣您們兩老,此時此刻也不是向您們兩位老人家發怒使潑的時機,孑然一身的女兒,理應感謝爹娘悉心的教導,致使淪落到再不堪的境地,也能存活下去。也許正如爹所料,倘若沒立下那樣的毒誓,女兒一定會嫁入齊家,手刃齊天授那混蛋,可是這種玉石俱焚,並且辱沒季家門面的作法,此刻想來,確也不妥。我不是一籌莫展的閨秀,除了哭,就只能選那樣低等的方法;我是季瀲灧,我有腦子,有強健的身體,還有無盡的時間,在齊家那個老怪物未死前,我一定要她親眼看見自己的江山垮掉淪在我手上掌控生殺大權爹娘你們等著等我了結了齊家接下來就是你們兩個了!女兒這股怒火不會消的:永遠不會!」
她咬牙說完,對墓碑拜了三拜,叩首之後,拾起一邊的布囊,甩上肩,往山下走去;等她再回來拜墳時,必是報仇之後。
她會成功的,必成功不可!夕照分外刺目,初冬的陽光理應溫煦,卻在今日燃燒如火球,呼應她心中狂攪的怒火!
一陣寒風刺骨,她一襲秋衣在抖瑟,卻依然不屈服天氣的直挺;再寒冷的氣溫也比不過她冰霜冷硬的心,也抵不了冰霜心中包裝的岩漿之火。既是嚴冰也是怒火,和這種初冬的天氣相較之下,算什麼東西!
揚起一張艷麗冰顏,她再度往留雲縣而去!如今季家已家破人亡,那麼留下的季宅便失去了存在的目的,與其任他人佔領或荒廢,不如一把火毀個殆盡;她不容許曾經是他們一家三口的天地被褻瀆。如果有人會去接收,必須是由廢墟中去重建。而她,再也不會回到留雲縣了;家已不在,是出生地也已不具意義了。她不在乎。
季瀲灧忘了去計算一點,齊家逼出了人命,依然不放棄地在找她,並且有了新的名目:季瀲灧成了季家唯一的大債主。原本一切債務應隨人亡而終止,那些受損失的債主們並不會對一個弱質女流去要求賠償,可以說是季道吟的正直被客戶們所欣賞;人死了,也就不為難。但倘若有人捧上了白花花的銀子上門換債條,那些債主們豈有將錢往外推的道理?所以,齊二公子便成了季家的債權人,囂張地帶著惡仆在泉州八大縣中放話尋人,重金懸賞。當真是色瞻包天!以齊家權勢而言,要什麼女人沒有?可,須知那些公子哥兒被慣壞了,壞到某一個程度便由自虐中找尋樂趣,愈弄不到的愈垂涎,才會對季瀲灧這般緊追不捨。
在季瀲灧燒了自家宅子的第二天,前去當典當飾物當盤纏時,便已有人通風報信,討了個大賞。所以當她走出當鋪時,便被七、八個惡仆涎笑地圍住,一如以往,中間高坐於白馬上不可一世的自是齊二公子了。
她的臉倏地凝上一層冰霜緊握拳頭死命克制自己撲上前殺人的衝動「這是什麼意思?」冷如冰霜的問話一如她身上的黑色喪服她做男裝打扮仍難掩!容姿。傲挺的下巴直直對上那名英俊得似女子似的公子哥;倘若不是一雙邪媚淫濁的眼上這齊家傳下來的樣貌當真是不凡了。
齊二公子在壯仆的暗扶下,表現出翩翩風采,在佳人面前賣弄瀟地「飛」下馬背,正打算以最上佳的姿態博得佳人崇敬的注視,但,顯然有家僕暗助仍是不夠的,地上的融雪依然讓他跌了個四腳朝天,狼狽至極。
「少爺、少爺,沒事吧?」五六個壯仆全擔心地一涌而上,生怕這個二少爺有個不測。另兩個擋住季瀲灧的路,不讓她有機會離開。
季瀲灧勾了勾一邊的唇角,像是嘲笑,面孔竟是益顯冰冷。待他又站定,她道:「齊天授,你是來向我示威些什麼嗎?」她心中自然知道不會是。齊家放話找她的事上讓她名氣之高,直逼江洋大盜,紅遍泉州各大縣。
齊天授向前走了兩步,伸出手噴嘖有聲道:「小娘子,即使是粗衣男裝,你還是這麼美,嗯?真是想死哥哥我了。」
他的手在勾上她下巴之前,被她揚手打開,力道之猛不僅打開了他右手,也讓他整個人在作用力下原地轉了一圈,幸好兩名壯仆及時扶正他。
「放肆!」齊家人之首狐假虎威地大喝:「來人,抓住她!」交代完才在頭昏目眩的齊天授耳邊道:「二公子,這季家丫頭刁蠻潑辣,咱們先且拿下她才好辦事,反正此刻她孤女一個,又欠咱們大筆銀子,怎生對待,還怕他人強出頭嗎?說實在,這等女子實不宜娶入家門,玩玩尚可,公子就別一心想迎她作妾了吧!」
齊天授撫著疼痛的右手,臉色變了幾變,揮開人,不禁對著好不容易才讓人給抓住不得動彈的季瀲灧破口大罵道:「你這個不知好歹的小賤婦,也不看看今日是什麼身分,敢對本少爺無禮!原本少爺我好心憐你孤苦伶仃,願意施恩收你當個小妾,過榮華富貴的生活,但你本性頑劣,不配入我齊家門,只合著去「天艷樓」當個娼妓,送往迎來,才償得起本公子所受的羞辱。給臉不要臉的賤人!不過,本公子得先嘗嘗你,拔得頭籌才行,哈……。哇嗚!」凄厲的吼聲響遍九霄。
眼下便見著,原本意興風發的齊家公子雙手塢緊胯下,滾在雪地泥濘中痛呼不休,有如被宰的豬嚎。
雙手被制的季瀲灧,不代表她真的動彈不了,至少她修長的玉腿是自由的,狠狠相准他胯下去,沒當場踢昏他真是扼腕。她大笑出聲,雙臂傳來被擰得快斷掉的疼痛也制止不了她快意的笑容。
「怎樣?齊天授,這算不算是拔得頭籌?你可是本小姐生平第一個的餓中色鬼。」
「你……。你……」齊天授直到許久之後才有法子開口,以氣若遊絲的狂怒指她道:「給我掌嘴!」
「是!」貼身家僕立即上前左右開弓將季瀲灧打得口角溢出血絲。
但她連悶哼也沒有發出,兩巴掌也打不去她眼中的狂傲.。「姓齊的,你最好是將我給殺了,否則我季瀲灧便會終生以誅殺你為目標,你與我,只能有一人活在世上。」
她陰寒如冰雪的語氣眼神,令齊天授不自禁由心中泛上一抹寒意,他雖然好色,可是為了一個女人喪了自己的命划不來,是不是?誰知道女人瘋起來會多麼危險!尤其眼前這一個……可惡!居然敢踢他的命根子!。
他心中暗自又氣又怕之時,僕人又湊到身邊來獻計……「公子爺,不如先將她賣入「天艷樓」上讓老鶉與打手教訓她,將她教得乖巧些,再去玩她,到時還怕她不從嗎?此刻這賤婦猶如野馬,不經馴服而貿然騎她,只怕會賠上性命,公子,這種差事就讓妓院人來做吧!」聽得齊天授點頭,得意大笑道:「好!這。榛甚好!季瀲灧,本公子即刻將你賣給「紅花院」,原本是想給你過好日子,去「天艷樓」那種一流妓院給人拱著當尊玉菩薩,偏你粗野難馴,本公子只好將你交給三流妓坊的鴇母調教了你會為今天付出代價的!」讓人扶上馬,胯下一坐。本想威風地領馬前行,哪知痛傷未愈,這一坐差點讓他哭爹喊娘,人也跌到馬下。最後只得吆人備馬車,一腔狂怒遷移到在一邊掙扎的美人兒身上:「拖著她走,咱們往紅花院行去,讓那些匹夫走卒欣賞一下即將落戶妓籍的大美人、季家破落戶的千金,今後只要幾兩銀子就可以任人狎玩了!哼!」
當真在市井人潮中,公然拖著一名男裝俏麗佳人往妓院方向而去。
死命掙扎的季瀲灧當然沒讓押住她的男們好過,可是她自己也沒得到憐香惜玉的待遇。掙扎的同時,她仍須死咬著下唇,不讓怒火化為穢言傾口而出,她沒有這種庭訓,這些人也不值得她失態如瘋婆子,何況即使破口大罵也罵不回自由,也罵不回這些狼心狗肺之人的良心,只能令他們更加快意罷了!
她不會屈服的!她不會屈服在這形勢之中,齊家加諸於她的仇恨與羞辱,她總有一天會加倍討回來!
一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