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緣聚散
以青只覺得冷汗「唰」地一下.從後背流下來.她僵直著身子.一動不敢動.腦中飛快的轉著念頭.這可如何是好.
黃實本此時也神情肅穆.以青從沒見過他的臉色如此難看.心說.這回恐怕是真的糟了.
以青愣愣地瞧著黃實本.又看見了絆倒自己的森森白骨.心慌的不行.這裡不會是死過人的地方吧.
那郕王說要了王平的性命便叫人帶走了他.此刻怕已經身首異處了.這古代的權貴視人的性命如草芥.尤其是皇權之上的人看手底下的奴才.還不是如螻蟻一般么.
以青想起郕王的狠厲.心中打了冷戰.本能地想要拔腿就跑.手一劃拉.居然從那被露出來的白骨在手上劃了一道傷口.鮮紅的血珠爭前恐后的冒出來.她顧不得疼.抬眼望去.卻發現的蹊蹺.
這好像不是人的骨頭呢.
以青瞧著那長著兩隻犄角.碩大的頭顱.頓時明白過來.哎呀.這難道是八年前自己與于冕一起見過那隻倒霉的牛么.
怎麼這麼多年過去了.它還在這裡.這裡各處都收拾的乾淨整齊.怎麼單單留著這摞白骨在這裡院子里呢.
以青來不及細想.只聽到一陣急切的腳步聲過來.夾雜著沉厚的男聲:「什麼人.」
聽那人的動靜已經立刻就要到灌木叢的跟前了.以青心中一急.目光瞧向黃實本.心一橫.忙打了個滾翻出去.一邊故作驚慌的喊道:「殺人啦.殺人啦.」說著.就往那院落門口跑過去.
誰曾想.一個黑影大踏步地擋住了自己的去路.一隻細長的大手抓住了以青的手腕.冷冷問道:「你是何人.為何在此..說.」
以青忙抬頭看去.見到了一張方方的國字臉.臉色卻是白皙的.好像沒有見過陽光.此刻的太陽照在臉上.倒映地好似透明一般.剛才距離遠些.自己並沒有瞧得真切.此刻看過去.卻發現他並沒有自己以為的那樣強壯.身高雖與石亨差不多.卻單薄了許多.握著自己的大手也窄了些.
原來.這就是郕王.
以青瞧著那人眉毛雖沒有齊中遠的濃黑.卻因為膚色白皙的關係.顯得如兩道濃墨一般.墨染般的眉毛下是一雙長長的眼睛.眼眸不是石亨那樣黑沉沉的.卻散發著琥珀色的光來.看起來很特別.正充斥著不解與懷疑.上下打量著一襲青色衣袍的自己.
以青努力控制著面部表情.加大動作奮力掙扎.只裝作慌不擇路.往禪房那裡使勁兒.口中還一直驚呼著:「殺人啦.救命啊.殺人啦……」
郕王不耐煩地抓著以青.居然被她帶著往禪房方向跨了幾步后.才穩住身形.怒氣沖沖地威脅道:「你再不閉嘴.本王真的就殺了你.」
以青愣了一下后.被他擋住了視線.不知道黃實本明不明白自己聲東擊西的意圖.此刻全身而退了沒有呢.
剛才那種情況.自己必須有所抉擇.否者可不是要被一鍋端了.
他先脫身的話.才能想辦法來救自己啊.
「……」以青被眼前的郕王嚇了一跳.雖然有心裡準備.但是也沒有料到他真的會對不相識的陌生人起了殺心.連忙閉了嘴.可隨即又想.既然自己要扮演一個被嚇著的人.總得把戲做足才是啊.這樣想著.忙又喊了起來:「果然是你殺的.來人啊.救命啊.有人在光天化日下行兇啊.」
她邊扯著脖子喊道.邊推攮著眼前高大單薄的男子.往禪房那裡跑去.許是這些年在軍中沒有白白歷練的關係.自己居然好似比他的力氣還要大些.竟然真的獲得了自由.腳下不停.一溜煙地往禪房門口跑了過去.想著他剛剛言語中提到的老夫人.看來這屋內應該住著一個郕王關係密切的老者.沒準兒就是他的娘呢.
想到這裡.以青便快速的拍著禪房木門.「啪啪」作響.高呼救命.
可惜.這剛剛獲得的自由是短暫的.雖然以青甩開了郕王的手.可是到底他是男子.自己是女子.很快.他便欺身過來.一手捂著她的嘴.一手拉著她的肩膀.臉上已經是怒不可遏的神情.狠狠道:「哪裡來的無賴..不知死活.」
以青「嗚嗚」地再說不出話來.情急之下.張開嘴巴.上下牙齒重重一碰.正咬到那人的手指上.狠狠地使著勁兒.不肯撒口.只盼著這人可以放開自己.
誰知.郕王雖然吃痛地發出呼聲.可手勁兒卻不減.咬牙切齒道:「好大的狗膽.我就讓你咬個痛快.」
許是朱祁鈺實在是又氣又疼.口不擇言了.居然都沒有稱呼自己本王.
以青心道不好.只能死死摳著禪房木門的紋路.連踢帶打地弄出越來越大的聲響.
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這道木門終於打開了.一個身著銀灰色長衫.薑黃色背子的女子邁步出來.身材消瘦.臉色蒼白.烏黑的頭髮和端莊秀麗的五官讓以青愣了一下.不是「老夫人」么.怎麼這麼年輕.和石府的老夫人也差了太多吧.
這女子臉色的膚色也白的透明.只是沒有朱祁鈺那樣清澈.看起來有些凝滯.眼睛卻與他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長長的微微翹著.同樣閃著琥珀色的光.神色平淡地看著扭打在一起的二人.輕輕說道:「鈺兒.住手.」
朱祁鈺疼得眉毛都皺到了一塊兒.苦著臉抱怨道:「娘.你他在咬我.」
那女子伸出瘦弱的胳膊.寬大的袖口灌著風.輕輕拿開覆在以青口鼻上的大手.淺笑道:「你也鬆開吧.」
以青長這麼大.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溫柔可親的陌生女子.柔地像清清的泉水一樣.不自覺地放棄了掙扎.喃喃道:「你真好.」
朱祁鈺長目危險地眯起來.大手就要打過來.冷聲道:「這也是你能見的人么.看本王不要了你的眼珠子.」
以青在軍中這麼久.這點兒應變本能還是有的.她忙矮下身子往那女子身後躲著.嘴上不饒道:「我果然沒有說錯.肯定就是你.你殺了人.還要殺我.」
那女子被動地擋在以青和朱祁鈺之間.有些無奈地笑道:「這位小公子.鈺兒雖然淘氣.卻不知道這殺人之說是從何說起呢.」
你家兒子殺人殺得還少么.
以青暗忖著.小腦袋卻躲在這女子的身後.眨著一雙毛嘟嘟的大眼睛看著滿身怒氣的朱祁鈺.慢條斯理地答道:「捉賊捉贓.我當然有證據的.」
「證據.」朱祁鈺眉毛一挑.琥珀色的眼眸閃過一絲玩味.沉聲道:「在哪裡.」
以青拿眼睛朝院門口的灌木叢看去:「被殺的人就在那兒呢.都變成白骨啦.」
一陣柔柔地笑聲從面前的灰衫的女子口裡傳了出來.她淺笑著說:「這你可是冤枉鈺兒了.那並不是人骨.是牛的.」
「牛.」以青故作不信.疑問出聲.
那女子回過身去笑著對以青道:「你若不信.跟我來看看.」說完.便施施然往那院子門口的灌木叢走去.
以青瞧著朱祁鈺還一臉憤恨地瞧著自己.同時甩著那根被自己咬過的指頭.怕他再有什麼動作.忙快步地跟了上去.謹慎地與朱祁鈺保持著距離.
「那不是.」那女子指了指白骨上的犄角.笑道.「仔細瞧瞧.可不是只牛么.」
以青忙假裝才發現.看了半晌.方拍了拍胸口.長嘆道:「真的是牛啊.我怎麼沒看清楚呢.怪我怪我.叨擾了這位姐姐.是我的不是.」
「大膽.」朱祁鈺豎起眉毛.罵道.「你在胡說什麼.誰是你的姐姐.」
以青撇撇嘴.看著女子的年紀並不大.自己又已經活了兩世.說不上誰更大些呢.沒準兒.自己才是姐姐.
「怎麼不是姐姐呢.」以青搖頭晃腦道.「我今年十九歲.看這位姐姐雖比我大.也定不會大上十歲.怎麼就叫不了姐姐呢.」
「你……」
那女子見自己的兒子被氣得說不出話里.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回頭細細打量了以青半晌.方說道:「你倒是很會說話.」
以青唯恐被看出破綻.今日出門急.既沒有抹塗臉的藥粉.也沒有喝變聲的葯.忙低下頭拱手道:「是我唐突了.給姐姐賠罪.只是……」
「只是什麼.」那女子瞧著以青生的好.又很伶俐活潑的樣子.心中並不惱.只是輕聲的問著.
「只是.這牛的白骨為什麼在這裡呢.」以青說出了心中的疑問.
「沒什麼.」女子笑了笑.緩緩道.「剛來的時候.收拾院落便見了.不過是想著塵歸塵.土歸土.它既然先於我選擇了這裡.便是它的造化.它與這裡有緣.我也與這裡有緣.緣聚緣散.何苦為難它呢.」
這番話.聽得以青新奇.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人.應該算是與世無爭.敬畏自然了吧.居然連一隻牛的屍骨都不去挪動和打擾.在這裡年代還真的是罕見.
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經歷才能造就出這樣的觀念來.
以青已經知道.這女子八成就是郕王的母親了.否則他朱祁鈺也不會如此緊張自己的出現.
「娘.」朱祁鈺冷冷道.「不用跟他廢話.我只問你.」他朝著以青沉聲問道.「你是怎麼進來這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