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近江護官符
當晚,高哲堂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看到牆上的電子鐘錶已經指向七點過十分了,這時候,一陣涼風吹來,不由得得了個冷顫,順著來風的方向望去,原來辦公室后牆的一扇窗戶因自己下午走得急一時忘記關了,於是大步走到窗戶前把窗戶關好。
回到椅子上,高哲堂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香煙,抽出一支,快速點燃,並放進嘴裡深深吸了一口,他右手中指和食指夾著飄著藍霧的香煙,左手不停地輕輕敲打著桌子,頭抬得直直的,透過對面辦公室門外的走廊窗戶望著遠方,靜靜回味周翰林給他描述的這些人和事,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心中不停地思索著下一步棋該如何走。
在和周翰林談話結束前一刻,周翰林無力地說了一句:「四王不控,近江不寧!」
毫無疑問,在後面談話中,周翰林給他所描述的人和事所組成的權力磁場,讓高哲堂受到了極大的震動,這是他此前為官十餘載,聞所未聞的奇葩架構。
近江「四王」,準確點說是「三王一后」,這位黨校副校長還用一段極其諷刺的段子,蒼涼地和高哲堂說述,「熊不熊,警察作倀官作佣;鉑樂門,三千萬,抵不過蔣家女;圈地圈錢強中強,天王來請近江王;黑哥白如雪,科長如鳥局如賊。」
這段子中的幾句順口溜一聽就是比照《紅樓夢》中那個「護官符」引來的,裡面說的四個人,雖然比不上小說中的賈、史、薛、王四大家族,但要說他們在近江的威勢,恐怕是過之而無不及。
熊不熊說的當然是近江熊氏集團的董事長熊百鳴,近江實力最雄厚的熊氏集團的掌權人,近江市公認最有錢的富豪,尤其是通過五年前收購近江製藥廠,三年前收購近江鍊鋼廠兩次大手筆的資本運作,這無疑讓熊百鳴的事業步入一個新的里程碑,眼下他正在運作這兩個控股企業上市,一旦成功,憑藉他擁有這兩企業的股份,毫無疑問將入圍明年的胡潤富豪榜。
作為近江商界大佬,能夠取得今天的成就,首先肯定是因為他傑出的個人能力:實幹,聰明,善解人意,豪爽大方,對於賺錢的生意和機會有種天生的敏感,如同狗鼻之於臭味。
他人生第一次機遇充滿某種傳奇和戲劇色彩,在近江家喻戶曉,二十年前,他還只是一個普通的農村青年,一次他去一位伯父家幫忙收割稻子,途經鎮上的時候,他已經步走了十餘里山路,肚子早已經咕嚕咕嚕作響了,他揣著兜里的十塊錢七毛錢,咬了一下牙關,走進了麵店,要了一碗面吃。
麵店的對面是一家裝修整齊的賓館,在那個時候的熊百鳴的眼中,那絕對是富麗和輝煌,完全是一個他所不能觸及的世界。
就在他正貪婪地看得出神的時候,一群人簇擁著一位中年男子出來,一位看起來象賓館經理模樣的人對中年男子陪著笑臉,極其奉迎,然後中年男子上了一輛桑塔納轎車,呼嘯而去。
這個場景對於年輕的熊百鳴來說刺激極深,如同從前那位生來就應讖當為天子的劉秀在長安看見執金吾出行時那種煊赫威儀而發出豪言「為官莫若執金吾,娶妻當如陰麗華」。
那個時候他熱血沸騰,雖然不敢想「彼可取而代之」,但至少也是「大丈夫當如是也」!
事實上,那個時期一輛普通桑塔納的威勢毫不遜於從前長安城中那些堂皇風光的車駕儀仗,而這個故事的關鍵也在於這輛桑塔納。
也就是在那個下午,在伯父家鬱鬱寡歡熊百鳴被一聲巨響震醒,跟著一乾親戚湧出門外,登時就楞住了:一直在他腦中賓士了幾個小時的那輛桑塔納正停在伯父家後院的菜地中。
在眾人驚奇的注視中,車門打開,中年男子從車中踉蹌下車,打量著四周,似乎有些發懵。所有的人都圍了過去,他們聞見了中年男子滿身的酒氣,也看見了中年男子朦朧的醉眼,明白了他為什麼會把車開到菜地的原因。
在所有的人反應過來,做出某種行動之前,熊百鳴摸出身上僅有的七塊七毛錢悄悄塞到自家伯父,也就是這塊菜地的主人手中。
他伯父捏這這疊毛子錢,疑惑地看著他,熊百鳴卻目光堅定地盯著伯父,沉聲說:「大伯,我來處理。我這幾天工錢你不用開,我另外再效敬大伯你十斤油和兩斤肉……」
沒有任何理由能夠解釋熊百鳴當時為什麼要這樣做,正象巴爾扎克那句話所說的一樣:機會來的時候像閃電一樣短促,全靠你不假思索的利用。
熊天成那時候純粹是出於一種本能的反應,是「不假思索」,他覺得他必須那樣做,而且只應該那樣做。這讓他樸實的伯父更加驚呆,甚至說有些糊塗也不為過,委實想不透他這個侄子要做什麼,但是熊百鳴眼中的堅定,不容拒絕,然後,他伯父認為他自己懂了。
當下農村人可能會對這樣一個城裡人充滿敬畏,但絕對不會放棄這樣一個可以敲詐他的良機,名正言順,千載難逢。他伯父認為熊百鳴擔心他心軟下手太輕,要替代他出面親自操刀,於是,他放了心,年輕強壯的侄子出面顯然比自己更有威懾力,熊百鳴敲詐到越多,他肯定也將分到越多,何樂而不為。
同時,熊百鳴所報出的一連串好處已經把他伯父樂暈了,可知道幾天工錢,十斤油和兩斤肉加起來,價值超過一百元,這些具體的實物對於長期物質缺乏的農民來說,遠比一個輕飄飄的數字更有說服力,於是他伯父沒有理由不點頭,同意熊百鳴的主動請纓。
「大哥,你先休息會?土牆的屋,不熱,有蚊帳。」熊百鳴驅散圍觀的親友,當即上前扶住醉意盎然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瞥了他一眼,點了點頭,他現在有些明白自己出了點事,也明白自己現在的確沒有辦法解決問題,他的身體狀況的確需要休息,同時,他沒有把這農家大男孩放在眼裡,不怕他玩什麼花樣。
熊百鳴扶著中年男子進屋,讓他躺在伯父家最好的一張床上,親自給他脫鞋,打來冷水洗臉,不一會,中年男子就酣然入睡。
在接下來一段時間裡,熊百鳴施展渾身解數,擠兌伯父遵守他們剛才那個約定,約束那些跟他一樣來幫忙收割稻子的村民不許橫加插手、節外生枝,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意外地發現自己口才相當不錯,當他想表達他的意見的時候,能夠發揮出驚人的說服力,讓那些愚頑的人接受他的思想,而這對於固執小氣的農民來說,本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
這種才能在他後來縱橫商場時每每顯示出極大的作用,成為他到達目的的一件利器。
兩個小時后,暮色四起,中年男子醒來,熊百鳴端上一盆紅薯稀粥,一盞泡菜,當然,在那個時候,在農家中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酒後佳肴了,中年男子沒有客氣,一口氣吃了滿滿兩大碗,然後心滿意足地站起來伸展身腰,似乎等著對方獅子大開口。
熊百鳴沒有說話,而是領著中年男子出門,轉到屋后,中年男子吃了一驚,他的車停在公路上,雖然現在天快黑了,他還是能夠看出已經被仔細地擦洗過,接下來他更加吃驚,熊百鳴輕聲說:「你給十五元就是了。」
中年男子疑惑地看著他,以為自己聽錯了,熊百鳴解釋:「十元錢賠菜,五元錢算是幫你把車抬上去。」
中年男子「哦」了一聲,抬頭看著四周的山林,晚風中一篷篷竹林隨風搖動,他發了會呆,再轉過頭看了熊百鳴好幾眼,最後,他說:「我身上現在沒帶錢,這十五元先欠著行嗎?明天我給你送來。」
「好。」熊百鳴脫口而出,一點猶豫也沒有。
中年男子無聲地笑了,眼珠轉了幾轉,突然問:「你會做掃帚吧?」
熊百鳴不明白對方是什麼意思,但他朦朧地知道他應該點頭:「會。」
「這是我的名片。」中年男子從口袋中摸出一個小鋼夾,取了一張小紙片遞給他,「你就用這裡的竹子做幾把掃帚,過幾天到礦里來找我,我買,到時一起把錢給你。」
「好。」熊百鳴依然是平靜、簡短地回答,把名片珍重地放在上衣口袋。他並不知道這張紙片是什麼意思,這個時期名片才剛剛出現在內地,只有那些很有身份的人才有資格使用。
五天後,他幫伯父收完稻子,帶著十把精心做的掃帚來到近江煤礦,現在他已經從名片上知道這個中年男子是煤礦的供銷科長,當然,也是他生命中的第一個貴人,中年男子用五元錢收購了熊百鳴的十把掃帚,熊百鳴也用那天的表現收購了供銷科長對他的賞識,正是從這裡開始,他的人生開始發生轉折,正如桑弗說:機會是神的雅號。
熊百鳴抓住了人生一個難得的機會,供銷科長成為他生命中的第一個神,從給供銷科提供一些農村自產的小商品開始,他漸漸成為整個江東北部煤礦聯繫最緊的商人,幾年後,供銷科長的晉陞,熊百鳴則壟斷了江東北部煤礦百分之七十的煤炭銷售,再過五年,他退休,可熊百鳴事業絲毫不受影響,不退反進,大肆擴張,江東省幾個地市州的煤礦,他把持了一半以上的供銷,成為江東赫赫有名的煤炭大王,近江有名的商界強人,然後,他認識了他生命中第二個最重要的貴人,當時的近江市市委書記、如今江東省常務副省長沈鵬,事業再創新高,繼續高歌猛進。
如果熊百鳴的發家只不過是這些年商人的一個典範,讓人艷羨,那麼四大名人中另一位宋志高的崛起,就是另外一種模式:充滿暴力和血腥,令人膽寒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