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曾經倉庫當婚房
張建文的母親與大姐張艷芬親自到張家提親,其實這也是走個過場的意思。張父不買賬,當場摔了人家送來的禮物,破口大罵他們家兒子拐騙了他姑娘。「你們張家沒一個好人。」他說,不想自己也姓張,這一罵把自己全家都捎帶上了。張建文的媽訕訕難言,還直打眼色叫自己姑娘沉住氣。整個屋子裡,只聽得見張慧平的家人尤其是張父在大聲嚷嚷。
吵吵鬧鬧中,戶口本終於交了出來,婚期也定了。
喜宴當天,張父給全家下了死命令,誰也不準去參加張慧平的婚禮,誰去了那人以後就別進張家門!
張慧君悄悄地去了,她與丈夫提了不少東西當是娘家人給妹妹的陪嫁,又捎給小妹張媽媽偷偷給她的錢。沒想到這唯一去的娘家人成了張慧平ri后被那幾個嫂子嘲笑的由頭:誰家姑娘結婚娘家人只來個姐姐的?若是一個不來還想著新娘子可能是孤兒,這來的就一個,還拖到一邊嘰嘰咕咕半天的,肯定是父母不同意結婚啦......父母不同意還有膽子結婚,嘖嘖,真是心夠狠臉皮夠厚。再說這做父母的,就是心裡再有不情願,結婚這麼大的事,當爹媽總要把姑娘的面子顧到吧?一點情面不講喲算什麼為人父母?!
這二道婚,張慧平與陸臣雙雙站在張家父母面前不多時,張父便主動拿出戶口本叫他們快點打結婚證,卻十分煞風景地說了句:「這要再離婚我可不依。」只聽得張慧平心下暗暗嘆氣,陸臣倒不以為意,笑嘻嘻地說:「平平這麼好的人,我哪捨得跟她離婚,就是真要離婚,爸爸媽媽又對我這麼好,就是沖你們二老的面子我也不得離婚的哈。」這話表明了決心又拍了張家二老的馬屁,連一向難得見笑容的張父都笑得裂開了嘴。
之前的提親更是陸家二老穿戴整齊,帶著兒子提著禮物雙雙臨門。幾年前張父慪不過的就是張建文的父親沒有親自登門,他是這麼氣哼哼地當著人面說的:「兒子要結婚,當老子的不露面,叫老婆姑娘來提親,誰家有這個道理?這麼大的事,一個大男人居然不露面,你們家就都這樣馬馬虎虎辦大事?」張艷芬氣不過,說我家我媽當家,我爸爸加班忙呢。張父聽了又瞪眼:「虧你爸爸還是一家之主,娶兒媳婦重要還是加班重要?你個嫁了人的姑娘,娘家弟弟的婚事你能插手?」直氣得張艷芬回家路上數落弟弟:「小畜生你到哪兒找了個這麼厲害的老親爺啊?啊,真是拿自己當個人了,我好生勸他幾句,他還不曉得順著台階下,連我、連爸爸都一起教訓上了!」自此,她對張慧平的家人一點好感也談不上,只是惦記著自家老娘、弟弟、侄女才勉為其難、千萬個不甘心地幫忙。
見陸家二老來時穿著毛料的衣服,腳蹬錚亮的黑皮鞋,鄰居們小聲議論著:「這張家的小姑娘只怕是攀上當官的人家啦。」好事者親自尋來學舌問了,張媽媽聽得呵呵一笑:「我哪兒曉得,這要問我小姑娘啦,只聽說他們家都是文化人,讀過不少書呢!」聽者「哦、哦」連聲,直拍著張媽媽的手背贊著「好福氣、好福氣啊」。張父得知了更是得意,彷彿自己矮小的身材也因為得交陸家這樣高大的親家而同樣高大了起來。
同是定居本地四十來年,張父與陸家二老一樣都沒學會當地方言,一邊操著帶南方的普通話,一邊是北方口音的普通話,不少辭彙還得陸張二人幫著「翻譯」,居然也是相談甚歡。送走陸家人,張父說不愧是文化人,比先前那人家好得多。
婚期已定,定酒席,封喜糖,布置新房,一連串的瑣碎叫陸張二人忙的昏頭轉向,心裡卻賽喝了蜜般甜。雖然不像陸臣之前說的那樣--我們住中間屋,玲玲住小屋。新房被布置在東屋,那小屋裡時常要留宿陸君何映霞倆口子,這也不怕,陸臣說了等陸微大了,大哥他們自然回自己家去,小屋遲早給張玲的。
房裡南面臨窗擺著張慧平的梳妝台、寫字桌--陸臣說以後玲玲寫作業不用在趴在床邊寫了,書桌放窗戶邊,亮堂。可憐張慧平娘家家連張書桌都沒有,張玲自小寫作業不是在油膩膩的飯桌上,就是端個小板凳趴在床邊。北邊貼牆是一套組合的裝飾櫃,柜子正中擺著新買的大彩電,其餘小格里排放著成對的圓滾滾的糖罐子、精緻的瓷器擺飾--陸君夫婦送的小型的唐三彩奔馬、陸虹送的毛茸茸的玩具兔子之類。三層的酒櫃里從下到上放著一套細瓷碗盤、一套喝水的茶壺茶杯、一套葡萄酒瓶帶八隻高底酒杯。房間西邊則放著是四開門的大衣櫃,其中一扇門打開了背面就是能照見全身的穿衣鏡。房間中央是他倆的婚床,床邊靠近裝飾櫃的一塊地放著新買的沙發,這是陸臣合計好了的,白天來客人了當沙發用,晚上拉開了就能當床給張玲睡。
卧室門框上掛著陸老太親手做的門帘--她將顏色鮮艷的舊掛歷裁成長長地三角形,一條一條粘在一指長的細鐵絲上纏成紡錘形,而後一個一個連接成一人高的串串,再一串串的釘在門楣上。同樣的門帘她做了兩份,那一份是留給陸虹的。老太太閑來無事,最多的消遣就是在新房裡待著,這裡抹一抹,那裡看一看,確保兒子結婚那天新房裡乾乾淨淨、纖塵不染。
張慧平特別羨慕電影電視里人家外國新娘穿的長長的白婚紗,這在當時是難得尋到的,照相館倒是有,不過那也是白蚊帳一塊,搭在頭上「咔嚓」一張半身像是個意思。是以她給自己挑的禮服便是一套白色帶花邊的套裙,搭配白色的高跟皮鞋,那皮鞋鞋面上各有一朵同皮料扎的蝴蝶結,上面嵌著幾十顆水鑽拼成花朵模樣,閃閃發光。
這一套衣服鞋子就花了陸臣三個月的工資,不想慧平大姐看了提議道:「好好的結婚穿白的不吉利吧?人家那是外國人,我們zhong國人結婚還是穿喜慶點好。」張慧平還沒說什麼,陸臣就張口說再買一套。於是差不多的款式的禮服和皮鞋,又重新買了一套粉紅的,這也是照顧了張慧平不喜歡穿大紅衣服的緣故,這一套價格更是貴了幾分。慧平二姐羨慕得甚至有些嫉妒地說:「是不是二道婚都時興買兩套新衣服咧?」她這話明擺著是嘲笑自己妹妹結兩次婚了,陸臣聽去了卻只嘻嘻一笑,私底下他倒先寬慰張慧平別多想,還說:「這是你姐姐這麼說,我就讓著;要是我家裡誰敢放這個屁,你看我幫你出頭!」
這一對比,幾年前的婚禮寒酸極了。張慧平現在都記得很清楚,張建文的媽一邊拿出存摺指著一連串的「取」字頭的數字,說不久前四哥結婚,哪些是給他們添置了冰箱彩電洗衣機,哪些是怎麼怎麼用了,末了指著剩餘的數字說:「就這麼些了,委屈你了。」她心想著,我們有手有腳,少了什麼以後自己存了錢再添上不就是了。這也是他家困難時期嘛。這剩餘的錢剛夠買一張大床、一套帶四個板凳的飯桌、一隻衣櫥、一張書桌。張媽媽悄悄給的錢也只夠買了些棉被、開水瓶之類的。他倆新婚的禮服居然還是各自舊衣服裡邊挑出的稍微新點的湊數,胸前別上「新娘」、「新娘」的大紅花就表示這一男一女正是結婚的主角。
至於房子,更是叫張慧平哈氣,一個屋裡就只睡了老三跟張建文兩個人,弟弟要結婚,老三該識趣自己搬去單位宿舍吧?這單位又不是沒有宿舍,兄弟二人同一個單位,現成的張建文那不就是有張床嗎,被褥都不勞他老三操心。偏偏老三按兵不動,悶聲不響地每日如常回家照吃照睡。張建文的爹媽自愧從小對老三就缺少關愛,自然不會主動開口趕兒子走,張建文本人更是不會在家爭什麼,她張慧平哪好意思跟丈夫的哥哥說:你出去住吧,我要跟你弟弟住家裡。
好在張建文同宿舍的小夥子挺會做人,一聽說他結婚沒房子,可能要住宿舍,二話不說,自己扛上行李就搬去相熟的人那擠著住了。張建文心下慚愧,死活送了人家一條煙兩瓶酒才罷休。
這宿舍原本是一間屋頂成「人」字形的破爛廠房,中間橫了一道牆,成了「個」字,「個」的另一邊做倉庫,(「人字」、「個字」參照畢淑敏老師的原話,太佩服這個比喻了。)這邊用單層磚砌成一個個小格做單身職工宿舍,又捨不得用磚頭直砌到房頂,只搭了木頭架子釘上薄木板充當屋頂了事。從鐵柵欄的倉庫大門進來,一眼就瞧見一排用廢棄白木板釘成的幾乎只有半米寬的小門,所有的小房間都只靠這小門採光、透氣。但只有天氣極好的ri子里,才會有為時不多的太陽光穿過高高的玻璃殘缺不全的窗戶照在這昏暗走廊里。
在這裡已經有一對夫婦住下了,張慧平曾去看望他們,兩張大床夾著嬰兒的小搖窩就沒有更多空餘位置了。這家女主人直讓張慧平「就坐床上吧,有摺疊椅也沒地方打開」。一邊哄著懷裡「哇哇」哭泣的小寶寶,一邊對張慧平說:「這能有什麼辦法呢。我們老家都不在這裡的,婆婆來照顧我月子,又沒分房子,只能這麼將就了。」張慧平抬頭看著大白天也開著照亮的電燈,聞著滿屋的潮味兒奶腥味兒尿騷味兒,心底十分悲苦,卻又萬般無奈,無奈之中對那個佔住卧室的老三心生出幾分怨恨。張建文只得安慰她:「從小我爸就喜歡老大,我媽最喜歡我跟老四,姐姐是唯一的姑娘,大家都喜歡她。只有老三,夾在中間,爹不疼娘不愛,兄弟幾個誰也不和他親。這回我們都成家了他還沒對象,他吊在中間心裡也不好想,再趕他出去,我哪忍心呢?多等等吧,以後我們有小孩了,他當伯伯的怎麼也要為侄兒想想,自己自覺地空出房子來給我們一家三口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