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 古怪的小孩
原本他來W市,一來跟遠方堂叔會會面,和堂姐堂兄們親近親近。二來是為了做生意。
張家在南方X省本是世代中醫,當年時局不穩敗落了。到堂弟這一代,幾個兄弟承包了幾十畝地,種了南方的特產水果,也種了些藥材。那些荔枝、楊桃、龍眼、芒果在X省本地是再普通不過的,在W市卻是稀罕貨。還有那些補身的中藥材,現在生活條件好了,人們對健康問題也更注視了,這東西也是能賣好價錢的呢。
住了幾天,堂弟曾向姐姐、姐夫提起這件事。貨源、運輸他能解決,關鍵是在W市他是個外地人,在哪兒存貨,在什麼地方銷售,就得看本地親戚的手段了。
陸臣聽得十分在心,什麼品種的水果、什麼時候成熟、運過來得多長時間他都一一問到,甚至還問起有關水果的種植與防治病蟲災害問題。不想一旁陸老太聽了說:「你是上班的人,搞什麼歪門邪道的呢?正正經經的上班拿工資不好?自己做生意那得擔多大的風險?!」
堂弟識趣地住了嘴,陸臣還要再問,張慧平已在悄悄拉他手指。
之前堂弟曾和張父商量這事,張父笑道:「我都一把年紀了,哪裡做得來生意?你跟哥哥姐姐們說,你們談好了,能幫忙的我出個力。」
大姐張慧君夫妻倆聽了反勸他:「好好找個事情做,錢少點不要緊,不擔風險呀。做生意哪有那麼簡單?我們都是廠里上班的人,這我們哪做得來呢?」
二姐慧娟倆口子一聽能賺錢倒是很有興趣,連忙問他準備做批發還是零售。再等曉得他在這邊毫無門路,「哦」了幾聲,語氣也淡了。不過還是給自己留了點後路:「我們也幫不上忙,要是你能在這邊做起來,缺人的話別忘記叫上我們,唉......每個月拿那點死工資,撐不飽餓不死的......」
大哥張建光自己做著服裝零售,九十年代W市的廣東、深圳的服裝特別好銷售,他哪瞧得起去做水果販子,為著一斤幾毛錢的利潤累死累活呢。人家那一件衣服的利潤都大幾十塊,這要賣多少筐的龍眼、楊桃才能比呀?
小哥哥張建輝,在他拿著信封,按照信封上的地址摸到張家大門前就給他來了下馬威:「你哪個啊?(你是誰)到我家來做什麼?」
堂弟看這張建輝赤著上身叉著腰,左臂紋著「蒼鷹展翅」,右臂紋著「蟒蛇繞劍」,再兼一口粗聲橫氣的當地方言,他也沒聽懂,心底先怯了場,結結巴巴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圓。
張建輝見他坑坑巴巴半天早就不耐煩,一掌推了他一趔趄:「夥計,你說你是哪個呀。你到底在這裡做什麼?」那架勢簡直是要動手打架。
他又急又怕,仰著喉嚨用家鄉話就喊:「伯公,我是建成。你在不在家啊......」
好在張父不久前收到過老家來信,得知這侄兒不久便來W市,所以他也沒敢出門,天天在家盼著。一聽到這老家鄉音,連忙就迎了出來給這頭回見面的大侄子解了圍。
堂弟算是怕死這個遠房小堂哥了。
這小堂哥也看不起老家鄉下角落進城的堂弟,更嫌他一口方言咬牙切齒的發音跟鳥叫似的。別說跟他談做生意,就是他開口說個話人家還不樂意聽呢。
小堂姐倒是跟他還談得攏,姐夫也蠻關心這事,他正熱情高漲準備繼續詳細說出自己的計劃,這家的「伯母」開口了,堂姐眼色一打,他知道,這事談不成了。
儘管沒和伯父一家談好怎麼合作,到底跟親戚見上了也有了聯絡,他踏上南下的火車時倒也不怎麼覺得失落。不久之後,張父又給他去了信,仍舊張父口述,張慧平代筆。信里說得知他正愁水果銷路,恰好張父有個老戰友的兒子在做水果生意,不過是在W市旁邊的一個縣城,地方小,比不得大城市。要是實在缺少門路,試試也好。信中附了那戰友兒子的聯繫方式。
堂弟想著試試也好,真寄了信過去。不想人家那才是真正做生意的料,幾次來信之後,人家親自去堂弟家鄉考察了一番,當場就表示合作,還簽了合同。
幾年之後,堂弟兄弟幾個一人蓋了一棟小洋房;老戰友的兒子開著小轎車特意來到W市,送上禮物向張父表示重謝。張家這幾個姊妹卻是下崗的下崗,賣服裝的也虧了本。張建輝跟老頭子大吵一架,責怪老頭子把發財機會便宜外人也不說留給自己。當然,這是后話了。
暑假兩個月,除了周末與父母出門,張玲幾乎就一直待在陸張這間朝東的卧室里,只是偶爾會走到這間房的陽台上去透透氣。
其他任何一個房間包括廚房對於她來說都是禁地。
她住進陸家剛一個月的某天,陸老太把她和她媽媽一起喊到一邊說:「我們家的人從來沒有亂翻人家抽屜的習慣呢......」
當下,張慧平臊紅了臉,說:「我會好好跟玲玲說的。」一面打眼色制止了她開口。
回房后,她偷偷跟媽媽說:「我沒有翻他們的抽屜......」
「噓,奶奶又沒說是你動過抽屜了......奶奶說話你就聽著吧。」
一會兒,陸家老倆口在客廳嘰嘰咕咕半天。陸老爺子直搖頭,陸老太「哎呀、哎呀」連聲。
於是,婆婆面含微笑的走來,「你說這老頭子像不像話,要找什麼東西等我來找嘛......一頓瞎翻,弄得我原本整整齊齊的抽屜里亂七八糟的,害我還以為家裡遭賊了呢。」
張慧平只在一旁賠笑。
婆婆又繼續說道:「這男人就這樣,沒個收揀;找什麼東西就是兩手亂扒。張玲可別跟爺爺、爸爸學,要找什麼東西跟媽媽、奶奶說...這老頭子瞎翻、瞎翻東西的真是煩死人......」
「我說我沒翻他們抽屜吧?」陸老太剛走,張玲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對媽媽說。
張慧平拉了她一把,壓低了聲音,「以後我不在家,你別進爺爺奶奶的房間。小屋裡更別去了。」
隔不了幾天,陸老太又在飯桌上發了言,「奇怪得很,最近廚房格子上的白砂糖怎麼用的這麼快。以前一罐要用好久的,現在怎麼沒幾天功夫,一罐子糖就少了一半!」
於是張玲也不去廚房了。
再然後,客廳里又出現「窗台上放的蘋果無故少了一個」的事件。
張玲連客廳也不去了。
每天,她只趴在陽台上望著樓下的小朋友玩,從沒走下去認識一些新朋友。因為這奶奶說了:女孩子家不要出去亂跑,當心被人拐走了。
她只跟她媽媽說想下樓玩。
她媽媽卻兇巴巴地答道:「你當我帶你過來容易么?生怕別人不曉得我是再婚帶著小孩結婚的?!下面有什麼好玩的,在家待著給我省點事吧!要再不聽話我把你送回你奶奶家去,再也不接你回來了!」
於是她不敢再說下樓玩的話。
樓下的小朋友嬉笑尖叫、追逐遊戲,她只能蹲在陽台上、扶著欄杆、勾著脖子滿臉羨慕地瞧著。慢慢時間長了,瞧得久了,她也不想下去認識他們與他們一起玩了。
有時候大人故意逗她:「想下去玩兒嗎?」
「有什麼好玩的?那樣叫啊鬧的,吵都吵死了。」她說。
一句話噎住了問話的人,大人臉上就有些掛不住:「喲,你還嫌人家吵。人家小孩不都玩的好好的,就你古怪些。」
於是,陸老太在給來客介紹張玲的時候,先說「這我們家陸臣的姑娘」,再緊跟一句「古怪得很」。
對於這些話,張慧平覺得沒什麼,張玲親奶奶還不是時常說自己孫女「古怪」來著?但對於七歲的小孩來說,這位奶奶相當的有些討嫌。她甚至還有些討厭自己的媽媽,討厭媽媽在外婆家吹噓陸老太怎麼喜歡她心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