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易容少女
夏末秋初的玄冰國已經漸漸蒙上一絲冷意,道路兩旁的樹木都相繼凋落了樹葉,冰冷的雨水滴落在穿冰鹿那厚厚的毛皮上,在寒風中奔跑許久之後混雜著密密涔涔的汗水凝結成了成片的小塊冰球,在陰翳的光線中反射出律動的光點。
吳懈坐在穿冰鹿車之後,雙手交疊胸前的他穿著相對單薄的衣服,從赤煉國到此已經超過兩日,他甚至沒有時間和瀾滄幣根據天氣置辦一些換季的衣物,好在雙層錦緞包裹的穿冰鹿車後座之中,只要將兩側的窗帘遮蔽便能抵禦外面時時吹進的冷風。吳懈將雙手放在橫陳於腿部的魔影劍上,輕輕打開包裹在上面的綢緞后,吳懈用手輕輕撫摸這柄長劍劍鞘上古樸繁複的紋路,雕紋由上至下逐漸變得纖細,但並不會打破劍鞘上花紋的統一風格,他輕輕敲擊長劍的劍鞘,回饋的聲響沉鬱而悠遠,彷彿劍鞘之中空無一物但又好像被劍身滿滿的充填其中,懷著強烈的好奇心,吳懈想要將其拔出,可是當他用手試著拔出長劍時才發現,無論自己用多大的力氣都無法將其拔出,難道因為此劍多年未曾出鞘已經銹死在劍鞘之中了嗎?不可能啊,此種劍鞘分明是用比精鐵、鎢鋼等高級鍛鑄材料還要精緻稀缺的材料鑄就,除非……除非這柄凶劍曾經被人施以大師階封劍術,以免被人輕易拔出,如此一來吳懈對此劍唯一的希望破滅了,當日在與姜山對決時他還遲遲不肯拔劍,而此時想來自己真是愚鈍之際,倘若當時自己嘗試著拔劍卻遲遲不曾拔出,興許心下便已怯了三分,恐怕隨後的對決也就勝負難料了,而今唯一一個勉強能夠算作武器的魔影劍卻根本無法出鞘,假使日後遭遇危難,自己的抵禦之法豈非屈指可數?莫非自己要將其連同劍鞘一併揮舞,當做一把尚未開刃的鈍劍?吳懈甩甩頭拋掉了這個荒謬可怖的想法,看樣子自己還需要花更長的時間研究這柄長劍,既然秦叔在彌留之際讓我竭力守護這柄凶劍,那此劍就一定有其過人之處。
吳懈兒時對此劍的記憶還僅僅停留在朔月起夜之時看到的景象——在幽冷月光的投射下,魔影劍隨著吳懈的步步靠近而由內而外地泛出一股赤紅色的光芒,站在月光之中的吳懈被此情景驚駭不已,然而吳懈娘親聞訊走出來時卻發現打鐵鋪中並無任何異常,吳懈手指懸挂在打鐵鋪牆體之上的魔影劍,透過那古樸的劍鞘他分明看到劍身正在陣陣泛出紅色光芒,而吳懈的娘親依然無法看出任何端倪。當時的吳懈不懂,為何娘始終不相信自己的話,時至今日吳懈回想起來在恍悟到,也許真的只有自己才能透過劍鞘看到裡面劍身發出的光芒,一切都只能等到下一個朔月才能知道答案。
在穿冰鹿相對平穩的奔跑之中吳懈漸漸在錦緞包裹的後座中漸漸入夢,近一個時辰的路程對駕車的車夫來說僅僅是幾個轉瞬,而對於近兩日不曾入眠的吳懈來說卻已經是一種奢望。半個時辰之後,酣然入眠的吳懈被戛然而止的穿冰鹿車搖醒,他知道自己應該已經到了易容館,當他打開錦緞簾后發現自己竟然置身於一片荒無人煙的松林之中,松林內部有一片相對寬廣的空地,而空地中央則是一間由粗壯松木搭建的醫館模樣建築。吳懈不禁疑惑道:「駕車師傅,你確定這裡就是掌柜所說的易容館?為何附近荒無人煙呢?倘若我只身前來恐怕早已迷失在這片茂密的松林之中了。」
車夫解釋道:「少俠有所不知,易容之術在各國之中都是被嚴格管控的,每位易容師都曾在官府中有過身份記錄,並且需要將每個接受易容術的人易容前後的模樣以精緻畫像的形式留作備份,以便官府定期檢查是否有越獄者或逃兵接受過易容之術的改頭換面,先前在商號之中若不是你有身份牌在手恐怕你出價再高也都需要排隊許久。而這間荒山易容館是由分號掌柜出金資助的私家易容師的專屬易容館,與其他在官府中備案的易容館唯一的不同之處在於這家易容館是違背玄冰國禁令的,這個易容師在習得易容術之後並未像其他易容師一樣到官府之中備案而是在肄業之前便提早終止學業,這樣一來他既掌握了易容之術又不會被強制安排到官府之中備案,也正因如此,分號掌柜便出巨資供他在此為一些想要隱姓埋名或有難言之隱的人施展易容之術,這樣掌柜便可以獲得商號定額薪俸之外的灰色收入,而且不必向官府繳納高昂易容費用中一定百分比的稅收,同時還保護了易容者的信息,可謂一舉兩得。早在你上車之前掌柜便將你的信息告訴了我,他說根據著裝與談吐斷定你是赤煉國人,根據你當時風塵僕僕且行色匆匆的狀況判斷出你遭遇了一定的變故,再者你額角的『囚』字燙印還未完全消弭,明顯是押解途中脫逃或者剛剛得以釋放的囚犯,儘管你前額的頭髮將其遮掩的很好,但是你忘了在長途跋涉或者經歷一場酣戰不久又未曾淋洗身軀,前額的頭髮早已粘滯在了一起,『囚』字燙印自然就在不知不覺中顯露了出來。隨後你有不出掌柜所料地詢問了易容相關事宜,掌柜自然只告訴你這家荒僻的所在,不過別擔心,這個易容師在易容術上的造詣絕對不輸任何一個當世有名的易容名士,只是他平時少言寡語喜好安靜,除了撫琴養鳥之外別無其他嗜好,這片廣袤的雲松林正合他意。少俠如果沒有其他事情我便先行告辭了,否則月上中天之時我也未必能夠回到凝冬城主城之中向掌柜交待,這一趟中程奔襲也就沒有賞錢給我了,還望少俠海涵。」
「可是你走之後我如何回城?這窮鄉僻壤、荒山野嶺別說穿冰鹿車了,就連一頭能夠快跑的山豬都未必能夠見到。」吳懈忙問道。
「少俠,據我所知此去東南四十餘里有一處村落名為羅石村,屆時你若有什麼需要大可以到那裡備辦,老夫先行告辭了。」不待吳懈回話,經驗老道的車夫便駕車離開了,身無分文的吳懈只得硬著頭皮向炊煙裊裊的木屋走去。
時間已是酉時,易容師想必正在烹制晚炊,早已飢餓難耐的吳懈一步步向易容館走去,當吳懈正準備敲門時木門卻兀自打開了,一個約莫破瓜之年的少女站在門前道:「恭候多時了,三盞茶功夫之前我的銀雀便從樹林外飛回告訴我有客人到訪。剛剛我聽到一個毫不設防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便知道一定是銀雀報告的客人。」
吳懈聞言一邊邁步進屋一邊認真打量這個料事如神的少女,此女子因烹制晚炊而將長發盤在腦後,兩道鬢髮掩在耳後,原本氣質脫俗的她卻因為一臉稀疏的麻點而徹底破壞了整體的美感,右耳處還有一顆淡痣,在原本白皙的肌膚上顯得尤為刺目,身高與吳懈耳根齊平,少女只顧翻攪鍋中的食料,一直沒有回頭招呼剛剛進門不久的吳懈,然而吳懈正耐心觀察眼前的易容師時卻聽到少女悠然道:「少俠看夠了嗎?看夠了就將這兩盤葷菜端到桌案上去,我隨後就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頓感自己有些失態的吳懈剎那間紅透了臉頰和耳根,笨手笨腳的聽從少女吩咐將灶前的兩盤熱氣騰騰的葷菜端到了桌案之上,整個晚餐過程氣氛尤為尷尬,因為依舊沉浸在剛剛失態中的吳懈只顧埋頭吃飯,絲毫沒有聽清楚易容師對他講的一番寒暄問詢之語。
少女彷彿看出了吳懈的心事,於是寬慰道:「我一向心直口快,你不必太過掛懷,說一說稍後你想要如何改頭換面,我這裡有近千張人像供你選擇,放心,當初我在師父那裡系統地學習過各國人的面部結構特徵,我能在保證你模樣特殊的同時根據你的心意美化或醜化自己今後的模樣,由於原材料稀缺所以造價相對高昂,我這樣說不是瞧不起你,只是出於易容師的尊嚴考慮,即使你富可敵國要求我為你更換數張不同的面孔,但這種不可逆的易容術一旦塑形結束就意味著你將長期帶著一張完美貼合的面具度日,撕毀一張不合心意的『面具』對你們來說不費吹灰之力,但對我們易容師來說,每張嶄新的臉都傾注著我們超過三日的精雕細琢,我們從心底里不希望自己的作品造人棄之於地。我這樣說,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嗎?」眼見吳懈似懂非懂地頻頻點頭而後又略微搖頭,原本嘴角揚起一絲弧度的易容師又變回了先前面無表情的樣子,對這個莫名其妙得到商號掌柜眷顧的愚蠢青年充滿了抵觸情緒。
對易容師一系列表情極為敏感的吳懈愁上心頭,他默默祈禱著:希望這個怪丫頭不要將對我的看法帶入到她即將到來的工作中去……否則自己一向自信的臉便極有可能毀於一旦,然而事實證明他的預感是對的,相較於之前的種種打擊而言,這次易容給他帶來的打擊更令他無法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