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整裝待發
三日之後的一個清晨,照例蜷縮在獸皮地毯上的吳懈被一道刺目的陽光照醒,睜開惺忪睡眼的他用一隻手遮著通透明亮的陽光,恍惚間看到一個輕盈靈動的身影從窗前掠過。吳懈用手抓撓了幾下瘙癢的脖子后掙紮起身,對著剛剛身影消失的方向道:「紫川,你這又是何必呢?有什麼驚天偉業需要你如此起早貪黑?你不睡我還想睡呢。你明明知道我這兩日在外面冒著寒風修鍊回來就幾近深夜了,唉,罷了,跟一個不經事的小姑娘也說不出個長短。」原本稍顯嗔怪的吳懈說著說著聲音逐漸降低,到最後幾乎是用飛蚊般的音調自言自語起來。
久久沒有聽到紫川回應的吳懈整個人沐浴在和煦的晨光之中,依舊閉著雙目的他回想起了三日前二人在餐桌前的那次促膝長談——
「在下吳懈,赤煉國連闕城人氏,被押解從軍途中得幸逃脫,希望通過易容之術徹底擺脫昔日凌亂破敗的生活。不知小姐姓甚名誰,何處人氏,芳齡幾許?」吳懈畢恭畢敬,彷彿眼前正在狼吞虎咽且絲毫沒有少女應有矜持模樣的人是個隱居於此的避世高人。
然而少女不待完全吞咽掉口中的食物便含糊著回答道:「不用這麼客氣,我叫林紫川,是本國都城凝冬城人氏,今年冬至過後年滿十七。我自幼被師父撫養長大,沒有系統地學習過王侯貴胄的待客禮數,你多多包涵。」說到一半,林紫川喝了一口湯,略微定了定神後繼續道:「兩年前師父辭世,當時的我已經接觸易容之術有十年之久,常言道『耳濡目染勝過勤操勤練』,我的易容手法多半就是在這十年的觀察與協助過程中習得的。師父在易容方面的造詣在整個玄冰國乃至整個瀾滄界都極富盛名,他教過的學徒遍布各國,其中一些相對優秀的人還自立門戶並逐漸在易容界小有名氣。師父在他彌留之際告訴我,他在撫養我之前曾經娶過妻室,然而妻子卻在生產時因失血過多醫治不及而溘然長逝,她勉力生產的女兒也在不久后夭亡。絕望至極的他後來在一個天光初亮的清晨,從醫館門前的石階上看到了身在襁褓酣然入夢的我,所謂『醫者,父母心』,他看到襁褓中的一封長信后便安心將我收留,信的內容他到最後都未跟我提及,只是告訴我無論如何一定不能讓人看到我的後背,還不能將我身上的玉佩輕易示人。雖然不知道這一切是為什麼,但為了生計我還是接受了師父生前好友金掌柜的資助,他派人為我搭建了這間易容館,還時不時地為我推薦一些出資高昂的人前來易容。我師父他不僅精通易容之術,還擅長多種治病救人之法,常年採藥、配藥甚至親自嘗葯的他身體內積累了大量毒素,終於在兩年前的一個午後集中爆發,當時的我按照他的吩咐到藥王谷中採藥,回來時卻發現他面容紫黑、氣若遊絲,僅憑一絲意志力撐到我回到醫館之中……」
說到此處,林紫川突然哽咽,而後強作鎮定的她又綻開一臉笑容道:「過去的事情不說也罷,還沒有問你究竟想要什麼樣的面容,由於整個易容面具製造過程極為複雜,還望你能夠考慮再三后再做定奪,照你現在的處境恐怕也無力承擔第二張面具的造價了吧?」
吳懈也不爭辯,只是試探性地問了一句:「你幾乎把自己的遭遇毫無保留地告訴了我,就不怕我對你有任何威脅嗎?」
「憑我的模樣恐怕對我再有危險的人在見到我的正臉之後也就變得沒有威脅了吧……」林紫川調侃的語氣當中透露出一絲淡淡的愁緒,而後又繼續道:「實不相瞞,自從你進入這間易容館的一瞬間我就看出了你並非大奸大惡之材,至於你為何落到這般田地我雖不甚了解,但可以肯定的是,你所做的大部分決定都並非出自你的本心。一個安心被押解參軍的釋刑犯知恩圖報乖乖參軍猶恐不及,怎麼可能人到中途又驟然反悔,你一定有你的難言之隱,身為一個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的易容師,我本無權過問你先前的種種遭遇,但我希望你能夠藉此次易容的機會考慮清楚日後你將要走的路。」
若有所思的吳懈片刻后佯裝鎮定地對林紫川說:「既然你年齡比我小,今後我就叫你紫川妹妹了,我對易容面具的要求不高,只要讓別人認不出我即可,略微丑一點也無大礙。」
林紫川聞言雙手下意識地托著下巴苦思冥想一番后,一拍腦袋道:「有了!這幾日你先在附近修鍊,按照我以往的製作速度,這個面具要想做好,少則三五日多則七日。入夜之後你安靜地睡在易容館正中的這條暖和柔軟的獸皮之上,本小姐還到我自己的閨房中安睡,記住,雖然本小姐略有幾分姿色,但你自己要控制好自己,否則我可不能保證不會在夢中殺人,聽明白了嗎?」
正在狼吞虎咽的吳懈聞言險些將口中的食物悉數噴出,強忍一番之後,漲紅了臉的他響亮地咳嗽幾聲道:「紫川妹妹你多慮了,就算我夢遊到你的閨房之中想必也會被你『驚世駭俗』的模樣驚醒,隨即狂奔而出。」
三日前的記憶到此戛然而止,終日認真呆在易容館中用一套特殊的放大設備觀察並精雕細琢易容面具的材料,每當此時吳懈都不敢上前打擾,就連出門冒著寒風訓練之時都要輕輕關上那道稍顯破舊的木門,他生怕因為一點風吹草動將林紫川手中的「作品」破壞掉,姑且不說這張面具高昂的價格,就算為了日後自己能夠有一張不太「出眾」的面孔,他也應該「義不容辭」地這麼做。
而就在剛才,一反常態的林紫川一大清早便將吳懈驚醒,顯然有著以外的驚喜。「莫非是自己的易容面具做好了?這也太過高效了吧,不是說好三到七日的嗎?雖然她能夠超額完成既定的任務我很欣慰,但為何我卻總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呢?」大感不妙的吳懈暗自嘀咕道。
當吳懈來到香氣撲鼻的餐桌前時,發現林紫川早已端坐在楠木椅之上,雙手把玩著一張與人皮幾乎如出一轍的面具,臉上洋溢著開心的微笑。眼見吳懈步步走近,她將手中的面具遞上前來興奮道:「趕緊戴上試試吧,我經過多次重新繪圖與設計最終根據你的臉型和面部線條走向為你量身打造了這張契合面具,戴上之後只要你不在短時間內反覆撕扯或者接觸劇烈高溫,那麼我可以向你保證這張面具的耐久性,至少可以用五年時間。」
「我花費如此高昂的費用只換來五年時間的新面孔,況且禁忌事宜還有如此之多……罷了,事已至此也只能順其自然了,興許不足五年我就不需要這個新身份的掩護了。」吳懈說完接過面具,在林紫川的協助之下將其嚴絲合縫地貼在臉上,當吳懈站在銅鏡之前時激動的心瞬間冷卻了下來,果然不出他所料,林紫川終究還是將他未來五年的形象徹底毀棄了,眼看臉上稀疏的麻點以及下頜處的一處明顯的淡痣將自己原本「白璧無瑕」的面龐全然破壞,吳懈氣不打一處來,他轉頭正欲呵斥洋洋自得的林紫川,回頭卻發現她正在迅速地吃著已經變得溫熱的早餐。
「鬼丫頭,居然還有心思吃飯,看看你乾的好事!」微怒的吳懈指著自己的新面孔嗔怪道。林紫川不動聲色地繼續將自己的最後一點早餐吃完,隨即道:「我覺得還好啊,你先前不是說什麼『略微丑一點也無大礙』嗎?」
「這話我的確說過,可是你仔細瞧瞧這是略微丑一點嗎?這張面具跟你現在的模樣有什麼區別?」然而吳懈的話音剛落,紫川便轉身向自己的閨房走去了。吳懈似乎陡然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說辭很是傷人,滿心慚愧的他面對鏡中「嶄新」的自己,想到此時因為這張不甚滿意的新面孔而背負的巨額債務,又想到林紫川因為剛剛自己一時的氣話而落寞回房,百感交集的他再三斟酌之下還是選擇了到林紫川緊閉的房門前誠心誠意地安撫道歉,畢竟是自己一時失言有錯在先。
吳懈站在閨房門前低聲道:「紫川妹妹,剛剛我說的都是氣話,你別太當真,先前我遭遇了一系列變故,要我接受一張全新的面孔總需要一點時間來適應嘛,這張新面孔雖然造型普通了些,但總體來說做工還是很精良的,看得出這三日來你很用心。易容也結束了,我要走了,你如果執意不肯見我我也沒有辦法,我會在吃完早餐后安靜離開的,你多保重。」
吳懈在門口等候了一會兒依然不見林紫川從閨房裡出來,於是只得悻悻地獨自到餐桌前吃那一份早已冰涼的「愛心早餐」了。當吳懈食不甘味地將早餐吃完準備起身離開時,林紫川的閨房房門卻突然打開了——「你就這樣走了嗎?」,一個嬌嗔的聲音從屋中傳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