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捲軸長畫
吳懈木然駐足,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還有什麼事請忘了做,還有什麼話忘了說,只得僵立在原地。當他轉回身向身後看去時卻發現——喜歡將長發披在兩肩及後背的林紫川此時已經換了一身淡紫色的衣服,及肩長發也清爽地束在了身後,右手輕拂散開的發尾,手腕的桂花編葦鈴應聲作響,一雙俏皮的虎紋登雲靴嚴絲合縫地穿在了她的腳上,顧盼生姿中盡顯少女的青春與靈動。
吳懈暫時忘卻了見到林紫川第一眼時的感受,相隔數丈之遙的他們似乎對彼此有了新的認識,而這新的認識不只限於樣貌,還在於內心的感受。短短三日的相處,他們似乎已經習慣了彼此有意無意間的相互戲謔與調侃,從小到大從來沒有關心過自己長相的吳懈,卻因為一張即將取代自己先前模樣的易容面具而大發雷霆。由此可見,吳懈並非真的對自己的模樣漠不關心,而是毫不擔心,而就在三炷香功夫之前,他滿懷信任與憧憬地戴上那張即將伴隨他整整五年的面具后,銅鏡前的那張臉分明就是麻臉紫川的翻版。而吳懈剛剛因一時氣憤而口不擇言后險些傷了紫川那孤苦伶仃的少女心,好在當他準備默然離開時,那個活潑可愛的易容少女又面帶笑容地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剛剛你所說的一切可是發自內心的肺腑之言?」林紫川明知故問道。
「我都要離開這裡了,何必還要再騙你呢?只是不知道此去數百里漫漫長路應該去往何處……」吳懈邊說邊搖搖頭。
「你先前跟我說你因為這次易容欠了很多錢,我知道一個來錢極快的手段,只是不知道你敢不敢隨我一同冒險。」林紫川話風陡轉建議道。
吳懈聞言又問:「如此甚好,只是你的易容館如何是好?難道你要將它棄置不顧不成?」
「金掌柜曾經答應過我,倘若有朝一日我找到了更好的事業,我便可以書信一封離開這片人跡罕至的密林,去過我想過的生活,其實在這短短的三日之中我曾反覆思考自從你闖入我平淡的無奇生活以來你帶給我的衝擊,從小到大我都過著別人為我規劃好的生活,我順著師父的心意上山採藥、醫治病患,聽從金掌柜的安排,獨居在這個荒山密林之中等待著遠道而來的高價易容者,甚至連我的出生都是被安排好的,出生后不久便被生父母遺棄在師父的小醫館門前,近十七年來除了一日三餐由自己決定,其他的絕大部分事情幾乎都是按部就班完成的,如果跳脫不出這個生活模式,我想我遲早會悶死在這片高聳入雲的密林之中,沒有人知道我的存在,更沒有人會在乎一個鬱鬱而終的麻臉少女,這種感覺你不會也不可能理解。但直到今天早晨我才恍然發現,你我二人何其相似,你幾乎也是被命運推著走,接下來的日子我們有著同樣的起點,你要面對你的嶄新人生,而我也將踏上未知的旅程,如果你不嫌棄,我們二人在接下來的遊歷生涯中做個伴可好?」林紫川忘情地徵詢道。
吳懈一反常態地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他從未因為一個即將變為同伴的人而如此糾結過,片刻后她拖著下頜的右手終於重新放在了桌面上,他正色道:「既然你主動要求與我一同面對接下來的種種未知境遇,那你我便需要約法三章,大凡你違反了以下約定中的任何一條,你便需要無條件地從我身邊離開——首先,作為身心健全、外秀慧中的少女,你需要在沒有身體異常的前提下為我準備好一日三餐,食材我自然會為你準備,這是女孩子的本分,我這樣做也是間接地為你著想,畢竟你日後是要嫁人的嘛;其次,遇到危難你自覺躲在我身後,如果連我都解決不了的麻煩,我命令你迅速離開你不能做片刻逗留;再則,雖然我天生俊朗,縱使這張與你有三分相似的面具也遮掩不住我不斷外放的英武之氣,但是不論你我在一起相處多久你都不能讓我感到你對我有超越搭檔的感情;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倘若今後的某一天,我遇到了迫使你我二人分開的因素,一旦我提出分道揚鑣,你不能以任何理由賴著不走,明白嗎?」吳懈看似無理取鬧的要求卻分明洋溢著對林紫川的關懷與保護,只是不知最後一則要求是處於何種考慮。
「你的這些所謂的要求簡直厚顏無恥,但念在本小姐寬宏大量的份上就姑且同意你的種種無理要求,作為回敬,你是否也應該答應我幾個要求呢?不過放心,我不會為難你的。」林紫川一臉鄙夷地回答后又反問道。
吳懈見林紫川竟如此豪爽便坦然道:「但說無妨,我會酌情考慮的。」
林紫川微微點頭,隨即開始了自己的要求陳述:「第一,在我們結伴而行的這段時間你我要以兄妹相稱,以免外人誤會;第二,在離開鬧市區之後你我必須相隔至少三個身位,若非不得已我不想在你身邊顯示出哪怕一點點的親昵;第三,入夜之後,如果你我二人不得不在荒郊野外留宿,你要負責放哨與保護;第四,儘管本小姐有幾分姿色,但你也要學會克制自己,無論在什麼場合何種情況,你都不能盯視我超過三個呼吸的時間;第五……」不待林紫川將自己的「約法三章」表述完整,吳懈便將其打斷道:「女人就是婆婆媽媽,這些你儘管放心,你要對自己的樣子有自信,我是不會違反以上要求中的任何一條的,如果你的眾多要求都與這些大抵相仿的話我們就沒必要浪費時間了,你只需要挑選你最重視的幾條原則性要求跟我說明即可。」
林紫川正欲跳腳呵斥無理打斷她說話的吳懈,卻在吳懈說完后覺得也有幾分道理,於是接著剛剛戛然而止的要求繼續說道:「第五,不論你我在一起相處多久你都不能讓我感到你對我有超越搭檔的感情;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倘若今後的某一天,我遇到了迫使你我二人分開的因素,一旦我提出分道揚鑣,你不能以任何理由賴著不走,明白嗎?」
林紫川話音剛落,吳懈感到一口老血鬱結胸口,幾欲噴薄而出,這最後的兩條分明是自己為了防止她對自己日久生情而列舉出的要求,此時竟被她以蔑視性重述回饋給了自己,他感到了來自這個年輕活潑卻又心機頗重的少女那澎湃的惡意,結伴的行程還未開始,他便已經后脊發冷,不敢繼續設想下去,他漸漸後悔剛剛想要與林紫川結伴闖蕩而下定的決心。沉著如他還是不能做到不動聲色並順勢還以顏色,激動的他紅著耳根道:「沒問題,但願我們彼此能夠信守承諾,默契合作。」
太陽不知不覺便已爬上中天,他們二人從易容館離開后便裹著厚厚的獸皮長衫向東南方走去,依稀記得三日前送吳懈前來的穿冰鹿車車夫告訴他——從易容館所在密林向東南四十餘里有一處村落名為羅石村。他們二人可以先到那裡備辦一些日後遠行的必需品,隨後再向更遠處進發,半個時辰后吳懈踏著依舊未曾出鞘的魔影劍,載著因第一次升上半空而激動不已的林紫川來到了羅石村中,村口的幼童見天上降下一對少男少女,紛紛歡呼不止,喧鬧聲不久便引來了村中的不少成年村民。「不知二位少俠從何處來?到我們羅石村有何貴幹?」一個鬚髮盡白的老者顫顫巍巍地走上前來詢問道。
「老人家,我們二人趕路途經此處,想要備辦一些補給消耗品,以免接下來的日子忍飢挨餓。」吳懈當先回答道。
「這個好說,我們羅石村雖然不算富庶,但給你們二人提供些許趕路用的乾糧還是綽綽有餘的,聽口音這個小夥子不像本國人,我年輕時曾經去過一次一海之隔的赤煉國,那裡的人時常身背一柄長劍,修為高深的劍客更是能夠御劍飛天,看你如此年輕便已有此等修為,真是羨煞老夫了,咳咳……」老人說到動情處不禁捂著胸口輕輕咳嗽起來。
二人扶著長須老者順著他的指引來到了他的「府邸」,一件略顯陳舊的老宅幾乎四面漏風,縱使如此老人還是一副心滿意足開心過活的模樣,當他們二人攙著老人進入屋中之後,牆面上一道捲軸羊皮長畫便緊緊地攫住了二人的眼球,由左至右鋪滿了正面牆體的羊皮捲軸長畫上細緻入微地畫著山體、叢林甚至城牆、屋瓦,凡所應有,無所不有。吳懈難掩心中的激動,顫聲向老者問道:「老人家,不知畫上所繪何處?竟如此巧奪天工,描繪得細緻入微。」
正欲從儲糧罐中拿些乾糧出來的老人聞言回頭微笑道:「年輕人,實不相瞞,這是早年我出村前村長給我們一隊年輕人的地圖,只可惜當初與我一同出村闖蕩的人多半已經辭世,徒留我一個老糊塗蟲在村中虛度餘生,我的孩子在十八年前被強制徵兵參戰後便音信全無,想來必定是與其他離村從軍的年輕人一樣戰死了吧,我一個糟老頭子留著它也沒甚用處,你們如果需要拿去便了,不必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