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轉身尤憶舊時夢
「山月!」我以為他醒了,抬頭卻見他緊蹙著眉,低低切切地說著我聽不懂的胡話。探了他的額,發起高熱來了。
真是的,在處理傷口時也見他吱一聲,做夢卻喊我的名。夢中,他一定夢見比這傷更加難過的事吧,是我讓他難過了嗎?可我不認識他呀!
撇開心中的雜念,我仔細打量起他的容貌來,他長得挺好看的,蒼白的皮膚是長年在黑暗中行走的證據,面容是習武之人特有的剛毅氣息,修長濃密的眉,薄涼的唇由於失血過多顯出絲絲蒼白,看上去與我差不了幾歲。
令我好奇的是他的身上有一種特殊的檀香味,真是奇怪,殺戮之人怎會與佛門的聖潔之物扯上關聯呢?
搖搖頭起身,到廚房接了盆水,點一盞燭將外頭他灑落的血跡清理乾淨。感覺有人向守安閣走來時我警惕地看著門口,看見木二走進來時鬆了一口氣。
「你在這做什麼?」木二好奇地看著我在擦洗地板,環顧所有地方沒發現血跡,再次鬆了一口氣。
我就說剛才那麼大動靜她怎麼沒反應,原來是出去了。不過這大半夜的……「去哪了?」我似笑非笑地盯著她看。
「那個,額,今日漢月說要去庫銀司清點一下賑災物品,說要晚上出視察一下,就是暗中探訪,免得在第一站就被剋扣,你也知道......」
「講重點!」我無可奈何的打斷她,她一想轉移話題就愛扯一大堆。
「他不讓我去,我就偷偷去了,結果被他抓到了,可惡!下一次我不會讓他得逞的。」說著她捏了捏拳頭,在看見我曖昧的笑容她乾笑了幾聲。「我去睡了,你早些休息。」說完她逃的似地進門,還不忘回頭對我傻愣一笑。
這樣天真的笑是我渴望得到的。這個代替我在這宮廷中的女子替我過了我想要的天真生活,但是一切都在哪個飄雪的冬天結束了。她做回了她,可我依舊還背負這守和與山月和兩重身份。
十四歲那年冬天飄著雪,疾走的棕色千里馬揚起了滿城的塵埃,帶來了父王病重的消息。當時我緊緊抓住父親的衣袖,就像捉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血濃於水,父親告訴我,我該回去了。
回去嗎?就算是日夜兼程也沒能趕上父王最後一面,自六歲開始到那時,我連他的輪廓都記不清了。可心中有種空空的感覺,果真他走了連我的期望也帶走了。我還渴望他似小時候那樣抱著我,笑著喚我山月,一聲又一聲,甜進我的心底。
當時我看著滿城素白,我跪倒在西門的角落裡,眼眶發脹,卻一絲淚也落不下。哀大莫過於心不死,也許在六歲那年,我還沒能死心。
「山月,回來了。」耳畔響起低啞的男聲,壓抑著太多情緒。我抬頭,只見一個與我有七分相似的男子站在我的身旁,明明有八年沒有見面,可此刻我們只有彼此可以依靠了。一絲血紅在他清澈的眼眸中逗留,我起身擁住他,我僅長到他耳下,在他懷中,我可以聽到沉穩的心跳聲。
「是的,山月回來了。」
他把我帶到密室,這裡,可以看到靈堂發生的一切,一個與我長相極為相似的女子正跪在上。素白的喪衣,發上是一朵白海棠。那是我第一次與木二碰面,那時我想,這便是代替我存在這王城中的山月公主,可笑我們一世都在為別人而活。
「山月,她是我所愛的女子。我不會忘記我第一次與她見面時便拆穿她的假裝,你們一點都不一樣。那時她笑了,對著我行了一個禮:『小女子本家姓木,排行老二,因之名喚木二。』我喜歡她不拘一切的樣子,可你知道,她是山月,一個每日都須帶著面具生存的公主。」
「她當得起一國之後。」我看入漢月的眼,在這寒冬終於有一絲暖色。
我想,她是這王城中最天真的女子了吧,漢月用他的一切為她打造了一個只有笑容的王城,她就是這樣懷著天真長大的。
低頭見自己的手在水中泡得有些紅腫,端著水站起身來回到房間。冰涼的手觸及他的額,燒竟然退了,怎麼可能!忽然手被抓住了,我掙扎了一下,低頭看見他睜開的雙眼。
憂傷的眼神。雖然有好奇這樣的人有一雙怎樣的雙眼,但當他不帶一絲雜質的眼神在我身上流轉之時我卻不爭氣地臉紅了,真奇怪,這一雙紅眸有奇怪的魔力。
「沒有違和感。」話出口連自己都覺得奇怪,真的,剛毅的臉上有一雙充滿故事的憂傷的眼,十分巧妙地抹去了原先的違和感。「不對,放開我!」我狠狠地將我的手抽離開來,他卻一絲動容也沒有。本想趕他走的,話到嘴邊卻開不了口。
「找到你了。」我看著他,似乎感受到他的嘴角有了細微的弧度。「還好找到你了。」他又重複了一遍。
「我不認識你。」我走到桌旁坐在椅子上,這話一開口我們便沉默了,他閉上眼,似乎又睡下了。熬了一會,我終於還是趴在桌上睡著了。
依舊是那個夢,白衣女子坐在河間,清冷的月光灑落在清澈的水中,倒映出一輪血紅色的彎月。河中沉著那個看不清面容的紅衣男子,安靜地閉著雙眼,流水從他身上過蕩漾著別樣的光輝。
好美的畫面,但是,當那女子轉頭的瞬間,我愣了,那有著溫柔眼神的女子不是我還會是誰呢?
這一驚,便醒起來了,自己已經躺在床上,惱怒自己失去警戒心,怎會讓他逃走呢?放走這個威脅,指不定會出什麼簍子呢!但是,他與夢中的男子一樣穿著暗紅的衣物,是同一個人嗎?
那個夢是我心中的幻想嗎?我也有著與別人一樣的少女情懷嗎?可是,那男子真的是他嗎?為何感覺似曾相識呢?
「公主,王上請您去清涼殿一趟。」外頭一清脆的女聲喊道,我這守安閣只有我和木二兩人,這來傳喚的人必定是漢月的人。一大早的要幹什麼?
我鬱悶地起身,卻在茶几上發現了一把長柄彎刀,壓著一張紙,剛勁有力的一個「等」字,這是要以身相許嗎?我失笑,也不知將他救下是對還是錯。到柜子里尋了一個合適的劍匣子將刀裝了進去。外頭的侍女又喚了我一聲,我照舊沒有理會。
自顧自地梳洗起來,一會外頭便沒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