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趙妃子嚇了一跳,猛然回頭,驚疑不定地眨了眨眼。「你是誰?怎麼會在這兒?」
不對,縱然侍女們和她走散了,可她身邊一直有暗影和大宗師暗中保護著,怎麼會輕易讓一個陌生女子接近她三步之前?
趙妃子心下一沉,臉色瞬間變了,沉聲質問道:「是誰派你來的?你把本宮的人都弄哪裡去了?」
「娘娘果然警覺,不過奴下只是代為報信的。」那侍女打扮的清秀女子微微一笑,素手灘開,有一物在掌上。「這物,娘娘可還認得?」
趙妃子滿眼戒備地瞪視著她,目光落在掌心上那隻白玉環上,心臟狠狠一抽,厲聲道:「這是我阿娘貼身佩環,怎會在你手上?你——你幕後之人是誰?你們打算對我阿娘做什麼?」
「奴下的主子是誰,你不用知道,娘娘只需要知道你於南梁的娘家趙氏一族,共一百二十餘人,如今已被南梁王陳雙拘於一秘密之處,只待娘娘為我家主子做一件事,他們便可以不死。」清秀侍女輕描淡寫地微笑道。
趙妃子臉色霎時慘白若紙,眼前一陣暈眩。
不,不可能,不會的!
「你以為光憑一隻白玉環就能騙得本宮中計,為你們所用嗎?」她強逼著自己冷靜下來,臉上掠過嘲諷的笑意,眼神冰冷如寒霜。「且不說南梁宮中仍有我姑姥姥和姑姑在,就算她們阻止不了南梁王想做什麼,可我如今是大周皇貴妃,是君上寵妃,他陳雙若不想國毀命喪,就該知道我大周君上的威嚴不容挑釁——」
「這些不勞娘娘憂心,」清秀侍女面不改色,似笑非笑道……「我家主子自有能
給南梁王重酬的籌碼。話說回來,娘娘若是不信,這兒還有一封貴家趙老爺子斷指沾寫的血書,你大可一看,這用字遣詞是不是趙老爺子的口吻?」
趙妃子幾乎無法呼吸,她滿眼赤紅,抖著手攫過侍女手上的血書,那白綾上頭一句話便瞬間奪走了她的心跳。
珠珠兒,是阿爺…
當世唯有她和趙老爺子兩人才知道她這個小名,因為當初她的降生是趙家老爺子如珠似寶的期待,所以只要私底下爺兒倆在的時候,老爺子都會喚她「珠珠兒」,她則喚老爺子「阿爺」。
霎時熱淚奪眶而出,趙妃子緊緊掐捏著白綾的手顫抖泛白了。
「你們…」她心痛如絞,抖著唇瘡啞地問:「究竟想我做什麼?!」
「識時務者為俊傑,娘娘正該如此。」清秀侍女眸中利光一閃,得意地嘴角微揚,自袖裡取出一隻拇指大小的玉瓶子。「宇文堂在這世上唯獨不會對你有所防備,只要將這瓶中的幾滴滴入他吃食內,我家主子便會保你趙氏一族不死,並享受取用不盡的富貴榮華,包括娘娘你在內。」
趙妃子猛然一震,身軀晃了幾晃,小圓臉上的血色褪得一乾二凈。
「不!」她雙眼怒睜,幾乎恨得噴出火來,整個人彷彿被撕裂般渾身劇痛,但她依然堅決地道:「你們休想!就是我死,我也不會背叛君上,不會傷及他一根寒毛!」
「娘娘這般情深義重,那麼就是要用君上一條命,換你趙氏一百二十餘口的性命了?」清秀侍女柳眉微挑,笑得嘲諷。
她身子一顫,緊揪著血書的手顫抖得越發厲害。
一邊是比她性命還重要的君上,一邊是生養她長大的血脈親人。
「娘娘,您怎麼選?」
阿妃,你該怎麼選?
她閉上雙眼,只覺滿眼絕望,心碎成灰…
而皇宮另一側,宇文堂負手望著遠處被白雪籠罩的重重朱檐宮牆,鳳眸蘊含著淺淺微笑光華。
「阿妃親手做的蜜梅羹也不知好吃不好吃?」
這天,彷彿漫長的永無止境…
趙妃子臉色蒼白地熬煮著蜜梅羹,朵朵紅艷的梅花落在湯羹之中,迅速褪了顏、失了色,融化在那一鍋沸騰里。
她的眼眶恍若被熱氣蒸出了濕熱的霧氣來,水潤潤得似乎隨時有淚滴落,可再一細看,又像是什麼都沒有。
「娘娘,您臉色不大好,是不是今兒在雪地里凍著了?」彩夷心裡有一絲不安,關懷又自責地道:「都是奴下們不好,怎麼沒護好您,讓您獨個兒在梅林走散了…娘娘,您是不是在裡頭衝撞著了什麼?噯,不成,待會兒還是得請大巫來為您安安神才是。」
「彩夷,我沒事。」她深深吸了口氣,竭力擠出若無其事的微笑,強打點起精神道:「這蜜梅羹快好了,可蜜好似不夠了,你幫我去後頭取一些吧。」
「奴下這就去。」
待彩夷身影消失在灶房門口后,她背對著幾名在門口侍立的侍女,盛出兩碗蜜梅羹,自懷裡掏出那隻小玉瓶子,顫抖著手把瓶里的液體倒進其中一碗,而後飛快將玉瓶子扔進熊熊燃燒的灶頭內。
那兩碗,一碗描繪著龍,一碗描繪著鳳…是他親自畫的。
趙妃子喉頭緊縮著,眼眶灼熱難當,心頭酸楚萬分,寸寸碎絞。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我家人去死…」她哽咽地低喃,嗓音破碎。「對不起。」
——君上哥哥,如果你我當初不相識,不相知,那麼是不是命中就不會有這一劫了?
冬日早逝的夕陽餘暉斜落,將她的身影浸潤得飄忽透明,就連衣袖上金絲銀線精繡的彩翟也黯淡無光。
趙妃子一手緊緊攢著胸前衣襟,無聲嗚咽著,那淚,終究滴落到了蜜梅羹中。
君上哥哥,對不起,這一生終是阿妃虧欠了你。
晚膳時分,這是他們夫妻倆一天里最能卸下前朝後宮肩上重擔和面具,真正放鬆心緒,甜蜜共食的溫馨時刻。
宇文堂最煩有奴下在旁邊伺候,趙妃子更是喜歡親手為他夾菜,興高采烈地為他介紹新來的庖丁又做了什麼好吃的菜肴。
「最近您都忙著校閱大營操兵的事兒,每天早出晚歸的,連膳食只草草用了幾口便讓人撤下去,這樣久了身子怎麼能行?就是腸胃都頭一個熬不住的。」她邊忙著在他描金玉碗里堆著香噴噴的好菜,不管是美味的燒牛肉,抑或是新鮮對蝦打製成的丸子,只要她覺得好吃愛吃的,統統沒放過。「來,再嚐嚐這新發的芽菜,可甜脆了。」
「夠了夠了。」宇文堂看得一陣好笑,修長大手輕輕按上她的小胖手,鳳眸含笑。「往常都是孤在喂你這隻小豚,怎麼今日反顛倒過來了?!」
她手一僵,長長睫毛掩住了眸底深沉的悲傷之色,抬起頭來時,卻已不見半點異樣,小圓臉漾著常見的嬌憨笑容。「以前都是君上喂阿妃,今天換成阿妃喂您,難道您不喜歡嗎?」
他凝視著她,唇畔笑意微微消失,柔聲問:「阿妃,奸說今早有人出手引開了他和暗影,待他們回到梅林后卻無異狀,此事定有蹊蹺,你沒受驚吧?」
趙妃子心一跳,臉色霎時一白,死命吞咽下湧現的恐慌,勉強擠出笑道:「是有一些些嚇著了,原以為是有刺客想對我下手呢,後來才知道是虛驚一場,呵呵,我真沒、沒事啦。」
「真沒事?」他蹙起眉,有些不放心地盯著她。「還是讓太醫來幫你診診脈,開幾帖安神湯——」
「不用不用,我沒病,才不想喝那種苦藥湯。」她連忙搖頭,臉上滿是驚惶,小聲求饒道:「不喝好不好?那葯一入口,好幾天吃什麼都嚐不出味道,這不是要了臣妾的一條小命嗎?」
他登時被她逗笑了,屈指輕敲了下她雪白的額頭,假意氣惱道:「什麼死呀死的,都快當皇后的人了還這麼口無遮攔,將來怎麼母儀天下?」
她眼眶一熱,心口絞得死緊,藏在袖裡的手死死掐陷入掌心,花了好大力氣才強迫自己別哭。
「是阿妃不好…阿妃以後一定記得改的。」她別過頭去,竭力眨去了眸底水光,隨即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慢慢來,」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還是心軟了,寵溺愛憐地摸了摸她的頭,「咱們還有一生一世的辰光,不急。」
對不起,君上…可我們已經沒有一生一世了。
趙妃子心如刀割,可想起了被南梁王拘禁起來的趙家全族人,小手一抖,閉了閉眼,終還是狠下心腸,端過了溫在一旁的兩碗蜜梅羹。
「為了以示賠罪,那阿妃就用這碗親手做的蜜梅羹,以羹代酒,敬您一碗吧!」她微顫著手將龍碗呈予他,自己也端起了另一隻鳳碗。
宇文堂接過那碗飄散著酸甜香氣的蜜梅羹,深邃的鳳眸帶著一抹笑意,「是阿妃親手做的?能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