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從來沒有人敢問我那麼多,也沒有人敢在我面前碎碎念個沒完沒了!」他腰桿挺直,瞠視著郁竹君。
郁竹君忍不住的吞咽了口口水,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此時的錢笑笑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懾人氣勢,莫名讓他覺得害怕。
乍見他眼中的驚悸,錢笑笑才陡然意識到自己說出了什麼,又是「從來」,他到底是誰?
四周頓時陷入一股凝結的氛圍,只剩偶爾微風吹動葉片的沙沙聲。
「呃……其實傾聽是很不錯啦,但你要是能響應他們就更好了……」郁竹君說得很小心,怕他又突然吼人似的。
下意識的,錢笑笑不希望他對自己這樣,他喜歡看他閃動著靈黠的明眸、不怕死的鬧他。
「當你的長工,已是我的底線。」他悶悶開口,雖然失憶,但潛意識中他就是能確定自己是第一次如此委屈,但是否是第一次當長工他就無法確定了。
見他神情緩和,郁竹君也恢復調皮本色,「能者多勞,我很努力的要讓你變成能者,你可別不識好人心啊。」
錢笑笑難以置信的瞪他,開始認真的懷疑這人救他的命是存心想親自氣死他的。
只是,有了這條命又如何?他到底是誰?難道他一直是孤苦伶仃的一個人?所以沒有人前來尋他?
他又出現那種孤獨的表情了。郁竹君翻白眼,搖搖頭,「罷了,算我欠你,誰叫我多事救你。」他伸手拉著他的手,「走吧,有好料,我請你吃。」
男人跟男人牽手象話嗎?錢笑笑想也沒想就甩掉他的手,但力道太大,不僅將郁竹君的手甩開,還不小心打到他的胸口,正覺得觸感有些奇怪,就見郁竹君痛苦的蹲下身來。
他有打那麼大力?「怎麼了?」
「沒事。」郁竹君抬頭,一手搗著被打痛的胸口微喘著氣。
他這才注到他的臉色並不太好,「你生病了?」
郁竹君緩緩的吐口氣,站起來擠出一個笑容,「老毛病啦,一個月總會發作一次,胸口脹痛、下腹鼓脹,所以情緒焦躁易怒,你這幾天最好少惹我。」
郁竹君說那麼多,但他關注的是……
「一個月一次,我怎麼都不知道?」
「前一個月你都躺在床上,自己都是病人了,哪有心思注意我,第二個月你也只想著要趕快恢復武功,一樣沒心思注意我。」說到這裡,郁竹君突然浮現一抹動人的笑容,「這個月,你知道我這個老毛病了,我們愈來愈像一家人了。」
「我終會離開的。」錢笑笑脫口而出,也讓他臉上的笑容一收。
「我知道,」明眸微微一黯,但隨即又一亮,「但你還在這裡,就是我的家人。」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家人」這兩個字對失憶的他似乎並沒有太多意義。不願再多想,他凝視著他,「既是老毛病,你是大夫,難道無法治?」
他搖搖頭,「我這是肝鬱氣滯,累積一段日子後身體才會如此,只要喝些去郁補氣的湯藥就好了。」
「無根治之道?」他扳起他的臉仔細端詳,看得好專註。
「你在關心我?」他露齒一笑,還挺喜歡他這麼專註看自己的呢。
錢笑笑悶悶的放開手,「回答我的問題。」
還真霸道!但郁竹君也習慣了,「這是天生的,再加上要煩惱、要擔心的事兒太多影響肝臟功能。」說到這裡他突然停口,表情有些尷尬,不待錢笑笑說什麼,突然往屋子的方向走去,「甭說了,吃東西去。」
這是錢笑笑第一次在郁竹君臉上看到這麼困窘的神情,他想到什麼了?錢笑笑雖然好奇,但問了又如何?知道了又如何?他很清楚自己絕不可能留在這山中過一輩子,即使了解了郁竹君……又如何?
兩人一前一後的回到屋子後院,郁竹君便叫錢笑笑蹲下去挖土。
他蹲下看著眼前的炭火堆,還可見到微微殘火,他撥開炭火將幾團烤得黑漆漆的怪東西挖出來,立即飄出一股說不上來的微焦香氣。
他抬頭看著站在一旁的郁竹君,「這什麼?」
他也在他的旁邊蹲下,「不會吧?你沒吃過?」
錢笑笑不解,這一顆顆烤得黑黝黝的東西怎麼吃?
「你到底從哪裡來的,天上還皇宮啊?」郁竹君開玩笑的哀嘆一聲后,伸手拿了一個燙手的地瓜,示意他也拿一個,然後吹了吹就要咬下去。
錢笑笑蹙眉問:「連著烤焦的外皮一起吃?上面還有炭灰。」
他瞪大眼睛,「烤地瓜就要這樣吃才過癮,你咬一口試試。」
錢笑笑當真一口咬下,「咳咳……呸呸!」又苦又燙!
「哈哈哈!」郁竹君放聲大笑。
他被整了,一口炭灰及焦黑的皮嘗起來又苦又澀,但瞧瞧郁竹君那張剛剛還蒼白的俊臉,此時因為笑而恢復血色,看來順眼多了,他也沒生氣,反而發現自己不喜歡他蒼白的樣子,如此率真、如此淘氣,這才像他的小大夫……
他的?!錢笑笑臉色陡地一變,他想到哪裡去了?當下驚悚的搖頭,急著想甩掉這奇怪的想法。
渾然不覺他的異狀,郁竹君已經開心的剝掉烤焦的地瓜外皮,露出香噴噴金黃色的地瓜,張嘴咬上一口,「燙燙燙……呼呼呼……好、好吃。」
在郁竹君的鼓勵下,錢笑笑依樣畫葫蘆,也咬了一口綿密鬆軟、香氣宜人的烤地瓜,幾乎是一口他就確定這個比炸年糕更好吃,算是他這段日子以來真正能入口的美食。
「怎麼皺眉了?不好吃嗎?」郁竹君咽下口中的地瓜,不解的問。
錢笑笑一愣,搖搖頭,「可以吃。」不意外的,這個回答為他贏來一記大白眼。
他的舌到底有多刁,真正能入口的美食是什麼?錢笑笑一邊吃一邊在心裡琢磨這幾個字眼,不知不覺一連吃了三個地瓜。
在他要拿第四塊時,連一塊都還沒啃完的郁竹君伸手制止了。「一次吃太多對身體不好的。」
他沒反應,徑自又拿起一顆慢慢咀嚼,腦海里似乎有什麼畫面要浮現了。
「你想撐死自己嗎?」郁竹君突然靠近他,距離之近,眼睫毛幾乎要碰到他的了。
怔愕之際,錢笑笑腦海中那模糊的畫面也消失了。
「什麼都不能做,能撐死了也不錯。」他悶悶說著,急著再咬上一口,看能不能再有畫面出現。
他在自暴自棄嗎?不知為何,郁竹君腦海里突然浮現那名韓公子及妓院前的兩名凶神惡煞,沉思著讓錢笑笑進城好嗎?徐淮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也算龍蛇雜處,萬一那些壞人里有他的仇人怎麼辦?
不對,他在想什麼?哪那麼倒霉!
這是怎麼回事?一向樂天的自己怎麼這麼擔心他,還變得如此優柔寡斷?真怪!
他狐疑的看著錢笑笑,這些年來,即使心裡藏著一個不能說的秘密,他依然稟持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樂觀,為何面對錢笑笑,他卻變得這麼小心翼翼?
郁竹君看著錢笑笑一口一口咬著地瓜,那張薄唇像女人似的一張一合,他的心也隱隱被牽動著,不知不覺看到失神,直到錢笑笑突然抬頭看向他才回神。
他的心跳猛地漏跳一拍,暗暗吐個長氣,擠出笑容,「呃,快吃啊。」
錢笑笑沒理他,低下頭繼續吃地瓜。
郁竹君再吐口長氣,仰頭望天,這才發現有一隻黑鷹正在天空盤旋,雙翅伸展,自由自在的翱翔,即使逆風也飛得恣意暢快。沒錯,牠是鷹啊,就像錢笑笑,一隻孤傲的蒼鷹怎麼能一直困守在這裡,他總得讓他去飛的,他又不屬於自己,即使再捨不得也得放手。
郁竹君臉兒倏地一紅,屬於他?他在想什麼?捨不得什麼?
他拍拍自己的額頭,要自己清醒點,「錢笑笑,明天起,我會上山採藥草,你不必跟去,就在這裡好好練武,三天後我回來你就跟我進城。」
他一愣,「可你不是說……」
「我善事做不少,你最近也做了不少,我想老天爺不會對我們那麼差吧。」
他定定的看著他。
「何況,你心中也明白自己不可能一輩子躲在這窮鄉僻壤,不是嗎?」頓了一下,他又道:「我知道你其實可以讓那幾個孩子帶你進城,也可以不理會我,獨自進城去,只是因為什麼事都想不起來,你怕波及到我們的安危才裹足不前,練功也無法專一,對不對?」
錢笑笑凝睇著他,看來,郁竹君比他想象中的還要了解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