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郁竹君又繼續有一搭沒一搭的介紹,由於山中人單純、屋裡也沒啥值錢的東西,白天時拉拉村裡門戶大多開著,只有晚上洗澡睡覺時才會上門鎖。
拉拉村是個美麗的村落,位於蘇仙山的半山腰,在這滿山的蒼翠里坐落著幾戶人家,彼此要互相拜訪時往往走上半個時辰都是正常的,而山的東西兩邊也有幾個小村落,村民們偶爾也會過來看病。
白日時,鄰居都知道郁竹君進城鎮看診,鮮少會來串門子,傍晚至入夜就不一定了,有人身子不舒服、有人要請他幫忙從城裡帶些東西,都會找上門來。
一個月里,郁竹君會有幾天不必上城鎮看病,就留下來處理家裡的大小事或上山採藥,自從救了錢笑笑,他便哪兒也去不了。
說到口渴了,郁竹君喝了口茶潤潤口后老實告訴他,「我只能幾天不到城裡看診,就幾天,只要你能自己從床上起來,我就得進城裡去。」
話語剛歇,一道聲音傳來。
「小大夫,你在嗎?我從我那兒見到你這裡有炊煙,不是應該沒人在嗎?」
外頭響起一道蒼老有力的男聲,接著是大小、快慢不一的敲門聲,門外應該不只一個人。
「早料到一定會有人來。」郁竹君自言自語,再看著卧床的錢笑笑,「我爹也是大夫,為了區分,村裡的人都叫我『小大夫』。」他邊說邊往門口走去,拉高嗓音回道:「何爺爺,我在。」
他將木門拉開,先是一愣,接著又笑了,「怎麼全來了呀!」
錢笑笑雖坐在床上,但一眼就能看到門口站著不少人,果真是老的老、小的小。
「他是誰啊?」幾個高矮胖瘦不一的男童、女童邊問邊咚咚咚的越過郁竹君跑進屋內,個個張大眼睛好奇的看著床上的錢笑笑,對他那張傷痕纍纍的臉指指點點的。
幾名老爺爺、老奶奶也跟著蹣跚走進來,上上下下打量這高大俊俏的陌生男子,「是個生面孔啊,小大夫。」
幾個老人走近想將他看得更仔細,瞬間,小小的屋裡突然變得擁擠無比。
錢笑笑感覺自己像是被關在籠子里的猴子般任人打量,不由得冷眼一瞪。
這一眼足以將人凍成千年寒冰,每個人都倒抽了口氣,臉色刷地一白,年紀小一點的稚童嘴一扁,「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郁竹君也頭皮發麻,但他反應快,趕緊將每個人都請出門外,再將木門半掩,「抱歉,我那遠親心情不好!」
錢笑笑抿緊薄唇,聽著郁竹君嘰哩呱啦的向鄰居們介紹他的名字、身分,還有來尋他的路上因不諳路況再加上精神不太好,狠狠的從山上摔了一跤,身上才受了些傷。
「所以請各位鄰居見諒,他渾身疼,臉色哪會好看。」郁竹君邊說邊拍拍那些眼淚還掛在眼角的孩童,「你們別哭,他不是有意要嚇你們的。」
「他看來冷冰冰的,不好相處。」白髮蒼蒼的杜老爺爺說得直接。
「他家出了大事,只剩他一個人才笑不出來,我們要更包容他。」郁竹君一臉不忍心,「想想看,他爹娘為他取名為錢笑笑,他合該是個愛笑的人啊,可現在遭逢巨變,整個人也變了,將心比心,我的心都跟著痛了!」
這一席悲憫的話十分賺人熱淚,純樸的老人家早已是淚光閃閃,紛紛哽咽道:「真可憐。」
「大哥哥好可憐喔,小大夫。」小男童也同情的開口,其他孩子們更是點頭如搗蒜。
錢笑笑抿緊薄唇,壓抑著快要發作的怒火。
郁竹君幫他編了故事還大占他便宜!什麼叫他爹娘為他取名為錢笑笑,他是他的爹?還是他的娘?
錢笑笑綳著張俊顏往外看去,沒想到正好對上回過頭的郁竹君正朝自己露齒一笑。
他還來不及意會這抹笑意,郁竹君就突然大叫,「哎呀,他要跌下床了,你們快走吧,我沒空招呼。」
「好好好,我們走,你忙去。」
大人們頻頻點頭,小鬼頭們仍想探頭看,郁竹君佯裝匆忙的將門關上再跑進屋內作勢扶起錢笑笑,不意外的,又看到幾顆小頭的影子也急急跟著移至窗戶后。
錢笑笑從頭到尾都好好的坐在床上,郁竹君還是煞有其事的拍拍他的肩,狀似已將他扶好。
錢笑笑半眯著黑眸不悅地瞪著他,不知道他在耍什麼寶,又是在演哪出。
郁竹君對上他那兩泓深潭似的眸子,一回生二回熟,如今看著這雙冷如冰雪的黑眸已不怕了,反而笑道:「接下來的日子,你絕對不會無聊了。」
【第二章】
不過幾日,錢笑笑就明白郁竹君所指為何。
山中歲月寧靜乏味,他又鎮日只能躺在床上哪兒也去不了,原該是極其無趣的。
他的頭傷看似嚴重,但撕裂傷塗塗藥不難,身上看得見的傷也都是小傷,惟獨內傷最麻煩。
「經絡問題,氣血滯塞影響你的五臟六腑,身子便會虛,這種問題急不得,得耗時間調養……」
郁竹君天天為他把脈,熬好湯藥后就以炭火溫著,再交代幾個小鬼在固定的時間端來給他飲用。
這件事一開始,錢笑笑即以冷峻的眼神抗議,怎麼可以將照顧他的重責大任託付給幾個最大不過八歲、最小才三歲的小孩!
「不然找誰?老的老、小的小,本大夫還得出門呢。」郁竹君說得可乾脆了。
於是,他也只能悶著接受了。
起初,附近鄰居白日鮮少過來串門子,幾個小孩輪流來,每回都是頭低低的送湯藥到床前給他就趕快拔腿溜了。
但他們並未離開,總會又偷偷溜過來,有時候窗戶會出現幾顆小頭,有時候厚重木門會咿咿呀呀的緩緩開啟,像疊羅漢似的,一顆顆小頭一一往上冒出來。
一開始他冷眼一瞪,幾個小娃便會摔成一團尖叫著抱頭鼠竄,但幾回下來,他們發現他只是臉色寒酷,根本不會對他們怎麼樣,膽子也愈來愈大,不僅敢抬頭挺胸的開門進來,對他做鬼臉再逃走,幾天過去后也敢在桌子底下玩扮家家酒,再也不怕他了。
「我已經可以下床了。」事後,他忍不住向郁竹君抗議,「不需要那幾個小孩來替我端湯藥。」
「是啊,可以硬撐著坐起身,人還坐在床緣就搖搖晃晃、氣喘如牛的叫下床?哈!你要是可以自己去端湯藥喝上一口,我馬上跟你姓。」他毫不客氣的反駁,「放心吧,你要喝時,湯藥不是半溫就是涼了,他們不會燙傷自己的。」
他以為他擔心的是這個?錢笑笑眉一皺,「我喜歡清靜。」
「所以呢,不讓他們過來?錢笑笑,你以為本大夫很閑嗎?準備你吃的、洗你的衣服、晚上還得給你擦澡,難道你還要我白天再留在這裡當你的奴才,伺候你吃藥?」
「我沒那個意思,再說晚上的擦澡我可以自己來。」
「你要能自己來,本大夫何必自虐的天天幫你擦澡,雖然你有的本大夫也有,但就不習慣看別人的,本大夫也會尷尬臉紅好嗎?」
就是因為他臉紅才讓他更不自在。錢笑笑抿緊薄唇,想到郁竹君替他擦拭全身,兩眼與他不小心對上時,一張俊秀的臉全漲紅了,讓他全身僵硬之餘,也懷疑這名年輕大夫該不會有斷袖之癖吧。
郁竹君腦海也浮現那畫面,一張臉再度無法抑制的紅了起來。
他黑眸微眯,「希望你不是在想擦澡的事。」
「我是,我們不就在聊這個?但你別亂想,我臉紅是因為羞慚,」他拍拍自己單薄的胸口,「我沒你結實壯碩,可我也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是因為如此?看來是他多想了,再次言歸正傳,「總之,那些孩子年紀都小,他們的家人也不該放任他們老往這裡跑。」
「那些鄰居忙自家農事都自顧不暇了,哪有力氣管這些活蹦亂跳的小蘿蔔頭?」郁竹君以下巴努了努那些孩童。
此刻,天朗氣清,幾個孩童在房裡玩起你追我跑遊戲,哈哈笑聲不絕於耳。
這聲音在錢笑笑聽來就像噪音,不過正在替他換藥的郁竹君卻笑咪咪的看著孩子們追逐著出了門外,不一會兒又嘻嘻哈哈的追了進來。
鬧烘烘的,吵死人了!「他們都不必上學堂?」錢笑笑綳著臉,問得直接。
「窮鄉僻壤,哪來的學堂?頂多是我有空就教他們習字。」郁竹君坐在床邊斜眼瞧他,「看你的樣子應該也是識字的,有空教教他們吧。」他替他的頭傷上了葯並重新包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