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可以再大聲一點。」南安廉笑眯眼道。
易寬衡隨即縮了起來,咳聲嘆氣的吃他的膳食。想想,他也真是可憐,他爹是鎮守京畿的長世侯,他娘是當今皇上的姑姑,由此可見他的身分有多尊貴,可五年前邊境開戰,他的老爹為了給他掙點磨練的機會,便跟皇上請命,讓他負責監軍。
就這樣,這五年來,他從東北角的望川城來到了荒涼的北方大郡,如今是暫歇在這西北角上的春來鎮,想回京還真是遙遙無期,誰要這北邊的暮古軍老是陰魂不散的在邊境出沒。
總是不能一鼓作氣地將他們給擊潰,總是差那臨門一腳,讓他們給逃了,再之後又重振旗鼓,捲土重來。
「喂,那接下來呢?」他吃著膳食邊問著。
「什麼接下來?」
「你要怎麼安置這丫頭?」
「看她恢復得如何再說。」
「再過兩天就要拔營了,你能考慮的也就這兩天了。」易寬衡好心提醒著。
邊境之亂尚未結束,安廉是不可能帶個娃兒在戰場上衝鋒陷陣的,更不方便將她留在營地,而她肯定捱不了奔波的生活,就快要入冬,他們要回北方大郡,那兒只有寒風卷沙漠,她受不了那種酷寒。
南安廉將碗一擱,已用膳完畢,倒了杯涼茶淺啜著,問:「那麼,那隻姓辜的呆鵝,你打算怎麼處置?」
提到這事,易寬衡那日頭都曬不黑的玉白俊臉瞬間黑了大半。
「……安廉,他是將軍。」不要老是叫人家呆鵝,很失禮的。
「如何處置?」他執意追問。
「我會上疏皇上。」他嘆了口氣道。
「不能先解除他的兵權?」
「唉,安廉,你要知道,辜勝決的爹是--」
「我管他爹是誰,我只管因為他的莽撞,才會讓暮古軍找到機會闖過邊境,甚至毀了春來鎮,殺了我的恩人。」南安廉語調平靜無波,可那雙銳眸冷噙著懾人氣息。
「我……安廉,我是監軍,我不是將軍,我沒有指揮權,只有監督權。」唉,當初爹要他當監軍時,他就知道爹根本是在整他。
這五十萬大軍,是中央和地方彙集的,手握兵權的是負責帶兵的龍圖大將軍,而他底下則是各衛所的將軍,要知道這五十萬軍是由數十個衛所彙集,就意味著龍圖大將軍必須統合底下數十個將軍。
這人一多,自然就有人力求表現,而力求表現原本是美事,糟就糟在有的人以為自己是鷹,傻傻的追逐獵物去了,壓根沒發現自己是只鵝,將成為別人的盤中飧,累得後頭的人得用更多人命換取那隻以為是鷹的呆鵝平安。
更糟的是,軍中呆鵝不少,而最呆的就是北圖衛的辜勝決,一再惹出事端,可偏偏他爹是當朝首輔,他姊姊是皇上的淑妃呀……
「寬衡,皇上讓你當監軍,就賦予你稽核邊境將領功過的責任,日後回朝時才能賞罰分明,而我相信皇上必定給予你其他的權力,就算你沒有領軍權,但你絕對可以以戰前軍法解他兵權,就算是龍圖大將軍也不會置喙的。」
易寬衡抹了抹臉,本來聽一個寡言的人突然說這麼多話,他應該要拍掌喝採給予鼓勵,可偏偏這傢伙有張夜叉臉,他實在沒有勇氣在他面前裝瘋賣傻。
安廉說的,他當然是明白,可問題是安廉並不明白朝堂里的暗流洶湧,他硬要辦辜勝決,也不是不行,但消息一旦傳回京城,就怕朝堂里又不得安寧。
「寬衡,雖說你只監軍,但這邊境戰事一日不消停,你這監軍又不嚴實查辦,說不準到最後,出事的人會是你,反觀只要你夠狠,立了威信,讓我為你建了戰績,回朝後,只有賞沒有罰。」
易寬衡輕點著頭,緩緩抬眼。「安廉,你很生氣喔。」
「不錯,你察覺到了。」南安廉皮笑肉不笑的道。
易寬衡閉了閉眼,幾不可察的嘆了口氣。
不難發現,因為一個向來惜字如金的傢伙突然說出這麼多話,而且很強勢的要他查辦辜勝決,他就知道好友對辜勝決的不滿已屆極限。
想了想,易寬衡決定把這事丟給龍圖大將軍煩惱去,畢竟他也不想一直收拾爛攤子。
做人嘛,腦袋稍微轉一轉,總是有出路的。
「這事可以處理,但你要怎麼做,讓這場戰役早點結束?」他真的已經受夠看屍體吃風沙的日子了。
南安廉湊近他,講解著地形和如何部署才能出奇制勝,壓根沒注意床板上的丫頭從頭到尾都在假寐。
雖說她真的很累,但再累她也得先搞清楚眼前是什麼狀況。
她直瞪著兩人頭愈靠愈近,總覺得兩個人親密得教她覺得不該再往下看,可問題是……他們能不能先告訴她這裡到底是哪裡啊?
她到底是怎麼了?
她很想知道,也想問個明白,還有她的身體好痛,她好累……思緒倏地中斷,猶如瞬間被拔掉電源的電腦般,她雙眼一閉,沉入黑暗之中。
她只想說--可不可以尊重一下女孩子!
雖然這軀體很小,年紀肯定很輕,可裡頭的靈魂是正值敏感青春期的十七歲少女,他們就這樣無視她的人權,扒開她的衣服看她的背……她很想翻臉,也很想揍人!
「大人,這小丫頭背上的傷收得極快呀。」軍醫看著她背部的傷,滿臉詫異。
「看來是軍醫用藥得當。」南安廉淡聲道。
這兩日,她一直乖得很,喝了葯就睡,不吵也不鬧,應是如此才好得快。
「是這小丫頭鴻福齊天。」軍醫嘖嘖稱奇,若依這般速度,他幾乎可以斷定--「不出一個月,她就可以行走自如了。」
「是嗎?」南安廉沉吟著。
被迫趴著,雙手緊抓布料,堅持不讓半點春光外泄的周紜熹抿緊小嘴,很想叫他們快一點,要討論也先讓她穿回衣服吧,她不要一堆人圍著她看,像是在研究什麼外來生物一樣。
不過也沒錯,她確實是外來者……她作夢也沒想到自己竟會有這麼一天,從祖奶奶家離開回家的路上莫名其妙跑到這兒來。
打她來到這,她就一直昏昏沉沉,單隻是想清醒就耗盡她所有力氣,但支撐不了太久,一下子她又沉入夢鄉里。
她不知道這是哪裡,甚至不知道他們是誰,唯一能確定的是--她返老還童了!
「安廉,那你現在想好要怎麼處理她了?」
聽見男人刻意壓低的嗓音,周紜熹忍著背部正被上藥的痛,把雙耳豎得尖尖的,企圖在短暫清醒時分,儘可能得到情報。
「帶她走。」
「喂,我不是跟你說了,帶小丫頭回北方大郡,她的身子肯定受不了,她的傷就算好得再快,現在入冬了,你是要逼死她不成?」易寬衡沒好氣的道,像是極氣惱他的冥頑不靈。
報恩也要看狀況的好不好,不是把人帶在身邊就是對她好。如果他們人在京城,他當然沒有二話,可現在就不是嘛,何必折騰小丫頭?
「她已是舉目無親,把她丟在這裡只有死路一條。」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讓她死在你身邊還比較好一點是不是,南安廉?」
就在易寬衡沉聲質問時,周紜熹不禁抬眼望去,看著名喚南安廉的男人--他就是這兩日一直照料她的人。
姓南?她不禁想到結業時祖奶奶說的話--時空是平行而相互影響的,難道說祖奶奶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天?是這樣嗎?
南安廉橫眼瞪去。「要不你告訴我,讓她留在這裡,誰能照顧她?有誰真的可以視她如己出的照顧她?」
易寬衡氣得牙痒痒的,可偏偏他說的又沒錯,思索半晌,只能問:「難道你就可以把她視若己出?」
「當然。」南安廉說得毫不猶豫。
易寬衡張了張嘴,想了下,低聲道:「不管怎樣,你總得要問問人家丫頭,說不准她還有親戚什麼來著。」
「她沒有親戚,當初我識得她雙親時,她雙親的長上早已不在,亦無手足。」說著,他垂眼對上一直睇著自己的丫頭。「丫頭,跟不跟我走?」
「喂,沒有人這樣問的,這丫頭才剛喪親,你什麼都沒解釋,她要怎麼回答你--」
「好。」周紜熹毫不猶豫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