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她不是發落不來,只是這山芋會很燙,她現在沒有名分,沒有地位,沒有底氣,憑什麼降,「這樣吧,我這兩日讓牡丹去點點,如果白玉跟迎茜態度有改善,那就算了,畢竟年紀小,想得不多,可如果她們還是覺得在桃花苑委屈,那我就讓她們回司香院,你再幫我發落吧,到時候話傳出去,不就是三少爺疼惜媳婦的證明了嗎?」
端木琛一想,笑了,「這主意倒不錯。」
既然要演戲,就演得足一點,像一點,母親若知道他對未來妻子有心,也只會高興而已。
兩人接著又說了一陣,自然都不脫這場大戲如何演。
說著說著,端木琛倒認真高興起來——她手上戴著月種冰玉鐲,耳上戴著東珠墜,這兩樣都與他的隨身配件成套,只不過短短會面便記得,足見聰明。
聰明之餘,說話不扭捏,也是他看中的優點之一。
母親個性耿直,若是事事不明講,只是含蓄以對,只怕要應付不來,水雲路這樣率直卻又點到為止,是最剛好不過。
端木家兩個女兒,明珠個性颯爽,珊瑚性弱,母親身邊始終沒個可心之人,只要她能讓母親開心,即使不是出自真心,對他來說亦足矣。
水雲路自然不知道他想到這上面,繼續道:「如果哪日白玉跟迎茜去司香院找你,並且遞上我給的信,那就是我忍不住的時候了。」
「還有信?」
「既然是從我桃花苑出去,自然是要我給改名字,信里就是我給改的名字,還請三少爺配合配合。」
那日說到這裡,因為端木琛有友人來訪,沒再繼續。
水雲路原本是想再給一段時間觀察觀察的,但今天白玉跟迎茜這一出實在是刷新她的忍耐限度了。
聽話是下人的第一守則。
沒叫卻來,沒問能不能跟,直接說自己要帶路,這不能忍了啊,外面多少眼睛在看,她今天不把這兩人弄走,只怕以後人人都不把她當一回事了。
不管白玉跟迎茜欺她什麼,這都是最後一次了。
轉身回房,寫了兩張字條,折起,又蓋了蠟印,出得門口,給白玉跟迎茜一人一個,「拿著去司香院找三少爺,說是我給的紙條。」
兩人不明所以,但知道要去司香院,當然馬上說是,心裡想的都是:最好三少爺見她們時,又想起服侍的體貼之處,留她們下來,因此居然連禮也沒行,轉身就走。
褐香怒道:「你們兩個,回來給小姐行禮。」
聽見褐香發怒,白玉跟迎茜才回過頭來,「是婢子失禮,小姐恕罪。」
水雲路揮揮手,「去吧,記得一定要親手交到三少爺手中。」
「這兩丫頭。」褐香一臉恨鐵不成鋼,「小姐莫放心上,賴嬤嬤弄錯碧霞跟碧月姊姊生辰,以為兩人還有兩年才嫁人,可沒想到只剩下半年就可以出府,白玉跟迎茜只學了三個多月的規矩,回頭待婢子再好好說她們一頓。」
聽到褐香這樣說,水雲路突然想起一事,「褐香姊姊,賴嬤嬤的許可權很大嗎?」
「賴嬤嬤是司香院中管事,小事不用說,就連拔擢白玉跟迎茜,也是賴嬤嬤作主了算。」
牡丹奇道:「三少爺不管嗎?」
「三少爺最煩這種事了,要是賴嬤嬤敢拿下人之事相詢,肯定要被罵的。」
真是如此。
水雲路想起前兩日,端木琛來桃花苑問她是不是有其它需要添置,畢竟是「心上人」,總不能老是派小廝傳信,自己得親自過來,才足見喜愛之情。
當時水雲路便跟他說了一陣白玉跟迎茜之事。
那一整個下午,吳嬤嬤都用一種「恭喜小姐,賀喜小姐」的眼光笑咪咪的看著她,水雲路被她喜得有些毛,終於問道:「吳嬤嬤是怎麼了,這樣看人?」
「老奴這是為小姐高興呢。」
「吳嬤嬤何出此言?」
「小姐不知道,三少爺最煩這種事情,可剛剛三少爺跟小姐一說竟是一盞茶時間,這可是從沒見過的事情,足見對小姐的喜愛,老奴為小姐高興。」
當時水雲路以為吳嬤嬤只是順應府中傳言說些討喜話,內心還無語了一下,可現在跟褐香的話一對,意思居然差不多,這下子,想法自然不同。
他道,當初送白玉跟迎茜過來,是考慮跟她年紀差不多,有話可說,如此想來,他對她也太費心,他事情那樣多,卻還給她考慮到這些小地方,仔細衡量,以一個「受害者」而言,他對她真的相當好了。
那場大戲,他惱怒太子,卻沒遷怒於她,「大丈夫,恩怨分明」這種話人人會說,但做得到的又有幾人?送八字那日,她只叩了兩個頭,便被他扶起,還讓人送了玉膚膏。
端木琛十四歲喪父后開始撐起這個家,都說他心狠手辣,有仇必報,但想想自己的穿著居住,飲食用度,哪裡有一點心狠手辣的感覺?就算是做戲,也用不著到這地步,連她自己想起那段關於丫頭的交談都無聊得很,他居然能耐住性子有問有答,連在水家,都沒能被如此對待,莫非她的美貌終於發揮效果了?
想起吳嬤嬤說「這可是從沒見過的事情,足見對小姐的喜愛」,難不成……難不成……
慢著,水雲路,你這庶女,你這棋子,別想太多……
端木琛回府後,聽大管家說起水姑娘前往長福院,想也不想,便把回司香院的步子收回,改往母親那去。
算算時間,距離水雲路拜訪母親,已經兩個時辰,自己都待不了這麼久,她肯定也已經回去了——正因為這麼想,所以當長福院的人說「太太跟水姑娘去賞荷」時,他很是驚訝,又問了一次,確定兩人一會兒之前都還在院子說話,是見得日頭落下,陽光已經不再那樣曬,柳氏才說去看看荷花。
端木府的荷塘不小,沿著塘邊一排柳樹,一旦風起,便是搖曳生姿,那水榭更全由青竹所建,別有雅趣,這荷塘是除了佛堂之外,柳氏最愛的地方。
走近,果然看到柳氏跟水雲路在亭子里說話,柳氏喜容滿面,看得出來心情極好。
端木琛走進亭子,「娘在說些什麼,老遠就聽到笑聲。」
水雲路見他到了,嫣然一笑,「太太剛剛跟我說,汪家姑娘在這住了半年多的事情呢,怎麼從沒聽你說起。」
又像撒嬌,又像吃醋,只聽得柳氏滿面堆歡,「這孩子甚少管內宅之事,恐怕汪姑娘長什麼模樣,到現在也迷迷糊糊。」
端木琛拿起茶,「知道是知道,但也只見過幾次罷了。」
接到鍾側妃的信時雖然還不太明白,但後來惠大娘說三人才搬進院子,連口茶都沒喝,那汪姑娘的金鐲子便賞了下來,汪老太太開口就問現在誰掌家,太太跟姨娘可好相與等等,一聽他瞬間明白了。
既然是鍾側妃的「妹妹」,隔日洗塵宴自然得出來問候一番,雖然男女分席,但明珠故意不設屏風,席間,汪家人居然也沒開口表示不妥,自然是對汪喜兒的容貌十分有信心。
平心而論,汪喜兒的確是艷如桃李,只是惠大娘說,汪喜兒十分會發落下人,上茶慢了,禮行得不好,動輒都是一頓,因為是側妃交代,特意給了有小廚房的院子,兩個廚娘拿捏不准她的口味,點心鹹淡不合心意,竟是把人叫去廳上,茶盞潑頭,當時汪老太太在午睡,鍾姨娘十分尷尬,私下告訴惠大娘,汪喜兒在家不受待見,頗受欺侮,連自己的丫頭都對她愛理不理,此刻見端木家配給院子的僕婦眾多,想一嘗主人威風。
說完,鍾姨娘又給了惠大娘三錠銀子,一錠給她,另外兩錠請她轉交給那兩位受委屈的廚娘,央求切莫把事情鬧大……
「三少爺怎麼不說話了。」水雲路側過頭,悄聲問:「莫不是想起汪姑娘花容月貌,後悔了?」
語氣微酸愛嬌,臉上卻是笑意盈盈,一雙眼睛流光煥采,端木琛心中一動,又定了定神,過了一會才說:「汪姑娘可是狀元公的孫女,正經書香門第,我不過是個商人,只知金銀,一身銅臭,實在高攀不上。」
水雲路噗的一笑,「我可也是國師孫女。」
端木琛一時之間倒是不知道怎麼回話,是啊,都是孫女,狀元公是狀元公,但國師地位,卻也非同小可,自己一時說話不慎,倒是被她揪住這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