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他再好、再優秀,終究都不是她選擇的那個人。
自作多情。黎君樺望著遠處那一幕,腦中冷冷浮上這一句,一抹自嘲的笑浮上嘴角。
黎君樺生平第一次嘗到何謂狼狽的滋味。
他別開眼,回想這段時間對她的質疑與試探,如今全成了自作多情的證明。
倘若多年前,他所遇見的冷薔是這模樣,他絕不會讓她從手中溜走,但事情偏偏不是這樣。
他喜歡上的是多年後的冷薔,與過去判若兩人的冷薔,能夠高高仰著頭直視他雙眸,說出「我不怕你」的冷薔。
但他錯過了。
錯過了那個時機,錯失了跟她的緣分。
儘管他擅於掠奪,但他絕不容許自尊被踐踏,也不會讓自己落入劣居下風的境地,因此他不會再放縱自己去尋思關於她的種種。
不過是一個女人罷了。他暴躁地想。
但,那是第一個佔據他腦海的女人。
她勇敢,頑強,倔強,她甚至膽敢將他比喻成一隻貓,拚命對他揮動手中的紅旗,卻又在他投入這場戰役時,用脆弱的一面勾起他的注意。
shit!他必須停止繼續想她!冷薔沒那麼重要,她不過是個膚淺的拜金女,也許她挑中黎陌洋,只因為他無能又好操縱,根本無關乎喜歡與否。
黎君樺發動引擎,冷峻的面容倒映在車窗上,油門一踩到底,黑色賓利投入無邊的夜色,消失在路的盡頭。
他深信,冷薔對他而言不過是一個偶發事件,即使他欣賞她的特質,喜歡她的個性與脾氣,但那不過是短暫的興趣。
或許到了明天早上,他對她的那份強烈感覺便會消失,很快地,他便會從她身上找著令他厭惡的人格特質。
她不值得他耗費這麼多心神,他會立刻糾正這個失誤,不容許自己再將一絲心力耗在她身上。
棕眸宛若兩道火炬,焚燒著映入眼底的每一景物。黎君樺握住方向盤的長指緊得泛白,此刻浮現在他腦海的,竟是冷薔對著大貓真心微笑的那一幕。
那一笑宛若魔咒,禁錮他的心。
他開始懷疑,她擁有某種魔力,只要發自內心一笑,所有針對她的敵意都將融化,所有規則將因那一笑翻轉改寫。
——包括他的原則,以及他的全世界。
會議室的氣氛糟透了,簡直是零下氣溫,所有人都被凍得發僵。
所有與會者提出的彙報,只要稍有一點瑕疵或缺陷,立刻得到黎君樺毫不留情的批判。
他就像是一頭剛從漫長睡眠中蘇醒的雄獅,利用這些倒霉的傢伙來磨爪子。
不過也算這些傢伙活該,如果他們能將報告做得更好,其實不必被刮成肉泥。
但冷薔嚴重懷疑,依照黎君樺的嚴苛,以及一眼就能看見癥結處的精明犀利,有多少人能夠在他面前全身而退?
今天討論的這件土地開發案,已經進行了一年多,早在她進入米穆爾之前便開始。她也詳讀過數據,但畢竟沒有全程參與,因此知道得有限。但據她所知,米穆爾在這件開發案上投入了很多資金,甚至為此與許多政府高層私下見過面,也在選舉期間捐出了無數的政治獻金。
利益越是龐大,背後往往牽動更多不為人知的秘密,政商勾結早是眾人心照不宣的事實,只是用各種名義將之美化。
冷薔匆匆灌了一杯咖啡,然後繼續挺直腰桿,記錄整個會議過程。
期間,她的目光總會下意識地瞥向一側。黎君樺所在的那一側。
今天的他穿著成套鐵灰色西裝,搭配磚紅色細領帶,裡頭是黑色襯衫與墨藍色斜格紋西裝背心。英國紳士風格的三件式西裝到了他身上,從原有的紳士風範,轉變成另一種性感的全新演繹,危險卻也迷人。
那雙炯炯有神的棕色眼眸,因為太過強焊精銳,有時讓人不禁產生正在與一頭猛獸相望的錯覺。
但他的俊美,以及那一身優雅的貴族氣質,又巧妙地將這股兇猛的氣勢包裹起來,柔和了那一層野性。
野蠻的優雅。
驀地,冷薔的腦海浮現這一句最貼近的形容。
同一時刻,黎君樺正好瞥向她,兩道視線在空中交會,她不由自主地一窒,慌亂霎時佔滿了胸口。
自從那晚在招待所不歡而散之後,兩人似乎達成了共識,徹底遺忘那一夜的種種,彷佛那一晚並不存在似的。
「冷秘書,剛才葉經理說的重點,你記下來了嗎?」黎君樺不帶任何情緒地問。
「記下了。」冷薔鎮定的點頭,實際上內心像打結糾纏的毛線球。
「黎總,工程都已經發包下去,動土的時間也已經決定了,當地政府部門也承諾會全力協助,畢竟這個開發案也是他們當初的政見之一,他們一定得履行。」負責這整個開發案的投資部經理正在做最後的結語。
黎君樺靠坐在椅子上,微微曲起的長指在桌面上輕敲,充滿穿透力的棕色眼眸正專註地望著投影幕上的虛擬圖。
他真的是一個讓人片刻都不能喘息的男人。危險,敏捷,多變。
直到會議結束時,冷薔才慢慢松下每一根緊繃的神經。短短一個小時,卻像是歷經了一場戰役,嚴重考驗每個人的忍耐度。
「冷秘書。」
一聲絲滑低沉的嗓音響起,冷薔驀然醒神,驚覺偌大的會議室里只剩下她與黎君樺。
「是。」一迎上那雙熠熠發光的眼眸,她下意識擰緊心口。
黎君樺凝視了她好片刻,眼中的銳利不再那麼濃,然後他問:「我一直想問你,你是怎麼辦到的?」
「什麼?」她有點恍惚。
「你是怎麼把自己訓練成一個專業的女秘書?」他端起手邊那杯早已涼透的咖啡,薄啜了一口,目光用著合宜的專註力定格在她臉上。
「我……只是希望能增強自己的實力,加上我母親不諳理財,又總是找到錯誤的財務顧問,做了錯的投資。」冷薔腦袋一片空白,卻能流暢地瞎掰。
黎君樺輕輕點了下頭,口吻是難得的輕快,「看來危機有時不只也是轉機,更是讓人轉變的一大動力。」
冷薔只能心虛地淺淺一笑,心跳卻悄然失速。他這是在跟她閑聊嗎?
「所以你找上陌洋,也是為了從危機中脫困嗎?」
她一怔,美眸圓瞪的看著他。他知道了?
為什麼?是黎陌洋告訴他的?
「很訝異嗎?」他慵懶地凝瞅她。「我只想知道,不管是從哪方面看,我都是更好的人選,我不懂你為什麼會挑中他。」
「我、我對他不是你想的那樣!」感覺自己的人格蒙受了極大羞辱,她忿忿地反駁。
「不然我該怎麼想?」他不無嘲諷的問。「你知道陌洋過去有一個論及婚嫁的女友嗎?」
冷薔瞬時大震,眼中掠過一絲慌亂,但隨即隱藏起來。
鎮定下來!他不可能會知道那些事。
「聽說那個女人意外過世,陌洋一直忘不了她。這些事情你曉得嗎?」
「我不清楚。」她悄悄握緊顫抖的手指。
「你當然不清楚,你只是想利用他來脫困,不是嗎?」
這一次冷薔選擇沉默。或許就讓黎君樺誤認,她的內心會比較舒坦。
但她的沉默卻惹怒了黎君樺。
「如果只是為了擺脫困境,你應該選擇我。」他重重地放下手中那杯咖啡,神情嚴酷而冷峻。
「黎總討厭拜金女。」冷薔瞪著他,心中卻湧上一股無力感。
為什麼偏偏是他……她從沒想過自己會對他動心,但事情就這麼發生了,而且猝不及防。
黎君樺半眯起眼,霍地起身將雙手搭在她身後的椅背上,她僵硬地呆住,美眸瞠大瞪著他,彷佛窒息一般。
老天,他的動作好敏捷,快得讓人沒有喘息的空間。
「但是我不討厭你。我甚至不介意你把我當成目標。你不重新考慮嗎?跟我在一起,你能得到的,絕對會比跟陌洋在一起還多。」
一絲怒氣浮現於清澈的美眸之中,冷薔為他的想法感到憤怒。
她才不是他描述的那種女人!
這一刻,她忘了自己應該扮演的角色,就像過去與他相處時,總會不經意地流露出真實的本性那樣,她伸出雙手去推他的胸膛。
黎君樺一動也不動,專心致志地凝視她,像極了正在觀察落入陷阱的獵物會使出什麼樣的花招逃生。
「黎君樺,你少侮辱人,我要的不是錢!」她氣惱地大喊。
「不然你要什麼?」
冷薔張嘴欲言,卻又硬生生地將話吞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