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清風說她每次回村裡接弟弟回家,都會先繞過去陪你娘聊天說話,還會偷偷塞些銀兩給你娘身邊的丫頭,囑咐她們給你娘抓補藥,你娘可喜歡她了。」
賀澧失笑,他娘是醫仙喬心,她自己的身子比誰都清楚,哪需要阿芳的叮囑。這次他進京,母親千般不舍,但也清楚他這個兒子非池中物,不可能一輩子隱居在鄉野莽林。臨行,他向母親承諾,待京中局勢明朗、危機盡除,會立刻接她進京。「誰都會喜歡阿芳的。」
「那可不一定,徐伍輝的娘可不太中意她,日後肯定要給丫頭委屈受。」
上官肇陽的話勾得他的眉頭皺上川字。「伍輝是個聰明的,他自會周旋。」他試著說服自己。
「你確定?我要是你,不會輕易放手。」
賀澧苦笑,不放手又如何,他連自己的生死都不能確定,憑什麼不放手?
看著他那號表情,上官肇陽悶壞了。「你這傢伙怎麼就這麼悲觀,好歹你有我、有父皇護著。」
早些年他還不敢說大話,但這幾年,父皇漸漸看清莊家的真面目,他們的勝算較過去大上好幾倍了,真不曉得他在害怕什麼?
肇澧苦笑,他不是怕,只是知道……知道那丫頭的夢不只是夢。
過了盛暑,時序進入八月,唐軒的生意又慢慢好轉。
過去幾個月,鍾凌常和劉星堂送貨到港縣的鋪子上賣,現在不必了,閑下來的時間,她一頭鑽進廚房裡鼓搗,想在過年前再大撈一筆,只是……去年的貴氣男還會出現嗎?
她不喜歡他,總覺得在他身上嗅到危險,可現在她又希望他能出現,因為貴氣男的另一端牽繫的是賀澧,是那個說話不算話,說要寄信卻杳無音信,又處處替她著想的賀大哥。
他還好嗎?隻身在外,有沒有人在乎他吃飽穿暖?有沒有人在他辛苦的時候為他送上幾顆甜心甜嘴的糖果?有沒有人嘲笑他的瘸腿?有沒有人欺負他沒背景、沒支柱?
她是老二哲學的崇尚者,無論如何都想不出為什麼他非要出門闖蕩,這天底下還有什麼比安全更重要?
上次去先生家裡接弟弟,猶豫多時,她再也憋不住,當著弟弟的面問:「先生,真是周大人將阿靜舉薦給您的嗎?」
許吉泰沒回答,只有一臉顏面神經受損似的愛笑不笑。
她衝動了,又問:「如果不是周大人,更不可能是徐大哥,所以是賀大哥,還是那位不知道打哪裡來的上官公子對嗎?」
話問出同時,她瞠大雙眼仔細觀察對方的表情。
他受到驚嚇了,瞳孔快速收縮,雖然片刻便恢復過來,卻欲蓋彌彰地刻意問一句,「賀大哥是誰?」
他不問上官公子卻問賀大哥,所以答案呼之欲出。
那天回家,想跟賀澧說話的念頭越來越盛,鍾凌猜想,自己一定有強迫症,非要他同意自己「平安就是福」的理念。
她決定不等待,他不寫信回來,難道她就不能寫過去?
於是她提筆,於是長篇大論,寫下一張又一張的信紙,寫了想法、寫了態度、寫出這些日子生活中的瑣瑣碎碎,但每個瑣碎之後的延伸都是要提醒他,世間再美好的事物,沒有命就無福可享。
她是個有控制欲的女人。
鍾凌讓四哥哥回秀水村時,把信送到賀大娘家裡,她猜想,賀澧不給自己寫信,總不會不給自己的娘親寫信吧!
那麼,他會回信嗎?就算只是簡短回一句「我收到信了,對不起,人各有志。」都好。
至少代表他看過她的信。
望著鏡子里的自己,她三聲無奈,不知道要怎樣才能說服得了他?
沒錯,她是有點矛盾,一方面對弟弟說:「有夢就去追,才不枉少年青春。」另一方面卻企圖阻止賀澧去追逐自己的夢想。
如果有哪路神仙肯跳出來向她保證,他會平平安安,她舉雙手發誓,絕對不對他多說半句廢話。
「阿芳,你好了嗎?」
盧氏在屋外喚她,她們要一起回秀水村,因為徐伍輝將進京趕考,今天是去送行的。
不管周大人或潛山先生都看好他,認為他此行必中,中舉后,他將會留在京里,等待明年三月的會試及四月的殿試,再見面恐怕是明年五月過後的事了。
知道她女紅不精,母親幫著縫了幾套衣服、納幾雙鞋,準備用她的名義送出去,捨不得吃穿的母親還拿出一百兩銀子紅封,打算交給徐大哥。
鍾凌沒有阻止,徐家家境雖然不差,但依徐大娘儉吝的性情,捨得拿出幾十兩就很了不起了,但出門在外,沒人幫著,只能靠銀錢為膽,多帶些,總沒錯。
「我好了。」鍾凌走出門外,笑盈盈地看著母親。
盧氏對女兒很滿意,阿芳是越長越標緻了,不只容顏五官,便是氣度也不是旁人可以媲美的,她是天生的大家閨秀,什麼都不必做,光是站著,那份氣韻便是任誰也遮掩不去。
「快走吧,要是晚了見不著人,阿芳心裡不知道要怎樣懊惱呢。」盧氏取笑她。
鍾凌大大方方地接過母親手上的包袱,勾起她的手,母女倆一路往外走,她邊走便說道:「瞧娘說的,最晚明年五月就能見到面了,咱們生意忙,時間一眨眼就過去,哪有那麼多的懊惱?」
盧氏笑而不語。這孩子是不開竅呢,還是把心事藏得好?
前些天聽阿文說:「阿薇丫頭為著伍輝要進京,熬夜縫衣納鞋,還哭紅了一雙眼睛。」
唉,那丫頭怎麼就認定了呢?是徐家大娘應承她什麼嗎?
劉星堂已經趕著馬車等在鋪子前,鍾凌扶盧氏上馬車后,自己也跟著進去,兩人坐穩,劉星堂「吁」的一聲,馬車慢慢前行。
「阿芳,你真的喜歡伍輝嗎?」
「嗯,喜歡。」鍾凌點頭,她想自己大概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合適的男人了。
「如果他當官之後,想娶三妻四妾呢?」
見母親這般憂心忡忡,她想,娘知道鍾子薇的事了,但她並不擔心,徐大哥的承諾她還收著呢。
因此她的口氣無限大,笑咪咪回道:「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行啊!他三妻四妾,我便五夫六郎,看誰硬得過誰?」
「聽聽這丫頭說什麼傻話,男人三妻四妾天經地義,那是肩負著開枝散葉的大道理,女子只能從一而終,恪守婦道。」盧氏擰了女兒的臉頰一把,瞪她亂說話。
「娘,這話不對。您想想,本來徐伯父和徐大娘在爹過世時,便斷了與咱們家的關係,只差沒敲鑼打鼓到處提醒,當年兩家的口頭約定不算數,可後來怎麼又尋上門,重提當年婚事,不就是知道我挺會掙錢的嗎?
「徐大娘可是好盤算呢,就算徐大哥考上進士,當個七品縣令,一個月俸給有多少?了不起十兩銀子,比咱們給四哥哥的可多不到哪裡。如果娶我進門,鋪子多開上幾間,穿金戴銀的日子指日可待,徐大哥當官是贏在面子上,娶我進門才是贏在骨子裡。」
「說大話。」盧氏被女兒逗笑了,可……贏在骨子裡?!不是再真確不過的話嗎?
「哪是大話,是真真確確的事兒,那些王公大臣,人家有本事,打出生就銜了根金湯匙,愛娶幾個就娶幾個,反正養得起嘛!但徐大哥可養不起,要我賺錢幫他養小妾?那是想也別想的事,自己的玩物自己養,到時,徐大娘可捨得拿銀兩出來幫著養?既然捨不得,那些有的沒的主意就甭打了。」
「這是你的打算,難不成徐家就沒有他們的想法?出嫁從夫,你賺的自然全歸夫家。」
「那我不賺了,行不!唐軒是用阿靜的名字開的,日後弟弟肯『接濟』我多少銀兩,還得看他姐夫對姐姐是什麼態度。」
「滿口胡話,唐軒要是沒陪嫁過去,徐家肯讓你進門才怪。」
「如果少了這筆嫁妝便不讓我進門,那還結這門親事,我就真是個傻子了。娘,你女兒好歹眉是眉、眼是眼,站出去也還算出挑,怎麼可能搞到沒嫁妝就沒人要的地步?」
「若真有那麼一天呢?」
「那就甭嫁了。」
「嫁不成伍輝,阿芳不傷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