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醉馬畫會的會員們,只坐了一天牢,第二天下午,就全體被釋放了。當這群「共患難」的兄弟們,帶著子璇,走出那警察廳,一眼見到的,竟是芊芊。

「芊芊!」梅若鴻驚喜的說:「你在等我們嗎?」

「是呀!」芊芊的笑,燦爛如陽光。她開始去數人頭:「一二三四五六七,一個都不少,對不對?」

「嘿!」子默注視著芊芊:「原來是你!我說呢,怎麼這麼容易就把咱們放出來了?你用什麼方法說服了那個冥頑不靈的警察廳長?」「真的是你嗎?」梅若鴻不相信的。「我還以為是我對那廳長的一篇演講,把他給感化了!」

「我還以為是我陸大俠的『英氣』,把他給『震』倒了!」陸秀山介面。頓時間,你一言,我一語,熱烈的討論起在警察廳的種種。芊芊只是微笑著,望著大家。子璇走了過去,熱情的握住芊芊的手,感激的說:「若鴻真沒有白白把你帶到煙雨樓,第一次見面,你就肯拔刀相助,真是夠朋友!」「你到底怎麼做到的呢?」大伙兒問。

「其實,你們應該去謝謝小葳!」芊芊笑著說:「他一回家呀,那份興奮勁兒就別提了,繪聲繪色,加油加醬的把你們這些英雄,怎樣力戰惡霸的情形,都告訴我爹了。我就順勢求我爹打個電話給警察廳長,因為他們是老朋友。我爹本來不肯,還訓了我一頓。但是拗不過小葳,最後,還是打了。警察廳長接到我爹電話,鬆了好大一口氣,說:呵!這些藝術家夠麻煩的,又會說,又會鬧,歪理一大堆,已經弄得他頭昏腦脹了,而且,他這清官難斷家務事,還是放掉算了,所以,你們就統統出來了!」

芊芊一口氣說完,大家這才明白過來。笑的笑,謝的謝,問的問,圍著芊芊,好不熱鬧。

鍾舒奇的眼光,一直注視著子璇,這時,走到子璇身邊,悄悄的問了一句:「他們把你關在另外一間,有沒有對你怎樣?」

子璇愣了愣,就仰頭哈哈大笑起來:

「有哦!」她誇張的說:「先是給我灌水!後來又夾我的手指甲,還用燒紅的鐵鉗子燙我呢!」鍾舒奇的臉色沉了沉,眼光陰暗下去:「我是真關心你!你不要嘻嘻哈哈的盡開玩笑,如果那些警察讓你吃了虧,我就是拼了這條命,也要為你討回公道!」

子璇看到鍾舒奇那麼認真的樣子,感動了。

「舒奇,你放心!」她說:「他們看到我有這麼多『男朋友』,嚇都嚇壞了,誰也不敢招惹我!」

「我料想他們也不敢!」葉鳴走過來,毫不客氣的擠掉了鍾舒奇:「誰要傷害了子璇一根汗毛,我就和他沒完沒了!」

芊芊驚奇的看著這兩位男士,公然對子璇獻殷勤,真是見所未見。想想看,子璇還有丈夫呢!那丈夫雖然有些蠻橫,看樣子,對子璇依然在乎,不能忘情吧!怎麼會有這樣的女人呢?她看著子璇:彎彎的眉毛,明亮的眼睛,挺秀的鼻樑,小小的嘴,勻稱的身材,修長的腿……天哪!她真美!

「好了!芊芊!」子璇推了推她,嫣然一笑。「為什麼盯著我看,你在我臉上找什麼?」

「我……」芊芊一愣,臉就紅了。「我在想,你……你……你實在是『與眾不同』啊!」

「豈止子璇是『與眾不同』的!」沈致文喊了起來:「我們每一個人都是『與眾不同』啊!」

「真不謙虛呀!」陸秀山笑著說。

「誰要謙虛?」梅若鴻豪氣的問:「謙虛是什麼東西?謙者,謙讓也,虛者,虛偽也。這兩樣東西加起來,已經害了中國讀書人幾千年了……」「對!對!對!」眾人大叫,吼聲震天。

「別喊了!別喊了!」子默伸手,作了個壓制的手勢:「你們再這麼狂吼犯叫的,那位警察廳長又要給我們一頂『擾亂社會治安』的帽子戴了!我看,大家興緻這麼高,就去煙雨樓吧!為了慶祝大夥無罪釋放,也為了歡迎杜芊芊加入本會,我們今晚吃它一頓,不醉無歸,怎樣?」

「好啊!」眾人歡呼起來,叫得好大聲:「好啊!好啊!慶祝重生,不醉無歸!」

於是,芊芊跟著大夥,又到了煙雨樓。

那天,大家真是快樂極了。他們在煙雨樓那臨湖的平台上,升起了火,大家圍著火坐著,吃烤肉、喝酒、聊天。人人興緻高昂,個個歡天喜地。谷玉農的陰影,已被拋諸腦後。夜色降臨了,火光映紅了每個人的臉,月光照亮了每個人的笑。芊芊從沒有參與過這樣的「盛會」,喝了一點酒,就醺然欲醉了。不知道為什麼,她就總是笑,不停的笑。子璇是海量,酒到杯乾,和男孩子一樣拼著酒,豪氣干雲。連喝了好多杯之後,她叫著說:「拿竹竿來!我要跳竹竿舞!」

沈致文和陸秀山拿了四支長竹竿來,一奇三怪就在平台上拍打著竹竿,子璇脫掉了鞋子,赤腳跳了進去,一雙白皙的腳,出神入化的在竹竿中穿梭,跳進跳出,煞是好看。芊芊簡直看呆了。眾人圍在旁邊,高聲念著蘇東坡的詞: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惟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大家用慢拍子念了一遍,再用快拍子念了一遍,竹竿配合著念的速度,由慢而快。眾人越念越大聲,越念越快,子璇也越跳越快……芊芊看得怦然心動,跳起身子說:

「我也來跳!」「來來來!」子璇歡聲說:「只要抓住節奏,不難不難!」

芊芊也開始跳了,大家放慢了拍子,芊芊學習得很快,馬上就熟了。兩個女孩跳得裙擺飛揚,好看極了。芊芊有韻律的敲著,大家瘋狂的念著: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念聲越來越快,響徹雲霄,兩個女孩像花蝴蝶般飛舞著,已舞得上氣不接下氣,嬌喘連連,驚喊陣陣,弄得男士們更加興奮,最後,速度已快到沒有斷句了: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啊……」大家驚叫起來,原來芊芊的腳終於絆到了竹竿,整個人就站立不住,倒了下去。梅若鴻和子默同時搶上前去要接,芊芊倒進了梅若鴻懷裡。子默接了個空。

芊芊抬眼一看,和若鴻的眼光接個正著。兩人都驀然震動,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已在彼此眼中,讀出某種令人悸動的情愫。這一下,兩人都有片刻的驚怔與忘我,只是震動的看著對方。眾人開始哄然叫好,故意把聲音拖得長長的,齊聲吼叫著:「千——里——共——嬋——娟」

芊芊羞紅了臉,慌忙從若鴻懷裡站起來。眾人又叫又鬧又鼓掌,簡直快瘋狂了。子璇笑著看她,又笑著去看若鴻,笑個沒停。大家都醉了。然後,他們圍著火,玩「飛花令」,玩「接成語」,玩「接故事」,一直玩到夜盡更深。芊芊真是太快樂了,她把時間都忘了,家教也忘了,爹娘也忘了,整個人都融進這從未經歷過的狂歡里。那夜,大家玩了很多的遊戲,芊芊都記不得了。只記得,最後,若鴻不知道怎麼跟子默較上了。他們比賽說出四個字的成語,一定要第一個字是「東」,第三個字是「西」。說不出來的要罰酒。於是「東拉西扯」、「東倒西歪」、「東藏西躲」、「東奔西走」、「東飄西盪」、「東張西望」、「東翻西找」、「東來西往」、「東哄西騙」、「東推西讓」……全都出爐。芊芊聽得簡直入迷了,從來不知道有這麼多的東啊西啊。腦袋就跟著若鴻和子默轉,一會兒看若鴻,一會兒看子默。接到最後,兩人都有點詞窮了,眾人起鬨,不住罰兩人喝酒。兩人一邊喝酒,一邊還在「戰」:

「東逃西躲!」子默說。

「東聽西采!」若鴻說。

「東聞西嗅!」子默說。

「東風西漸!」若鴻說。

「東扭西捏!」子默說。

「東看西看!」若鴻說。

「不算不算!」子默大叫:「這不是成語,罰酒!」

「算!算!算!」子璇叫。

「算!算!算!」芊芊也跟著叫。

「好吧!」子默說:「你能東看西看,我就能東走西走!」

「你能東走西走,」若鴻大笑:「我就能東跑西跑!」

「那我就能東打西打!」子默說。

「那我只好東拼西拼!」

「那我就東捶西踢!」子默說。

「好厲害!」若鴻笑得喘不過氣來了:「我只好東逃西逃!」

「你東逃西逃,我就東追西追!」子默說。

大家已笑得七歪八倒,現場杯盤狼藉,一團混亂。芊芊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子璇笑得拚命揉肚子。「你這麼追法,我只好東爬西爬了!」若鴻邊笑邊說。

「你怎麼就爬下了呢?」子默笑著問。

「已經被你迫殺得東傷西傷了!」

「我還沒施出我的東拳西掌呢?」

若鴻大笑,舉雙手投降:

「我給你東拜西拜,別再東殺西砍了!」

大家鬨笑不斷,搞不清楚他們到底誰贏了。他們也不需要大家搞清楚,自顧自的就灌起酒來。

然後,當月已西沉,火也漸滅的時候,大家就決定,一起送芊芊回家。原來,汪家養了兩匹馬,還有一部西式的敞篷馬車,平時,常常駕著馬車,一伙人出遊。現在,就全體擠進了馬車裡。子默駕著馬車,踢踢踏踏,軲軲轆轆的馳向杜家去。眾人在馬車裡也不肯安靜,大家唱著一首節奏輕快的歌,那歌詞是這樣的:

「山呀山呀山重重!雲呀雲呀雲翩翩!

水呀水呀水盈盈,柳呀柳呀柳如煙!

結呀結呀結伴遊,笑呀笑呀笑翻天!

人呀人呀人兒醉,月呀月呀月兒圓!」

大家就這樣,帶著意,帶著歡喜,一路高歌著,把芊芊送到家門口。當福嫂踏著夜色,奔來開門,看到這樣一輛馬車及一車子瘋瘋顛顛的男士時,簡直嚇得魂都沒有了。芊芊下了車,還拖著福嫂對眾人介紹:

「這是我奶媽福嫂!」眾人齊聲大叫:「福嫂好!」福嫂忙不迭地把門關上,把那一車子人都關在門外。抓著醉醺醺的芊芊,她緊張的、輕聲的說:

「快給我悄悄溜上樓去,千萬別吵醒了老爺太太!我的天哪!喝得這樣醉醺醺,還像個『小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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