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失子
方才倚坐起來的那一個動作,已然是承歡用盡了全身的氣力支撐起來的。
現下若是讓她自己下地行走的話,只怕一步都不能邁出,承歡就會跌倒在地。
聽到承歡方一蘇醒過來就急著要尋蘇陌拘役,歐陽孤容先前冷然的面色愈發鐵青起來。
只是礙於現下承歡這一副病懨懨的模樣,歐陽孤容卻也尋不得發作的地方。
承歡心性好強,若非真的已經羸弱到無力自持的地步,承歡斷然不會表現出這般無力的姿態來。
在黑暗中微頓了片刻后,歐陽孤容這才立起了身來揚聲喚蘇慕亦進屋。
既是承歡想要見到的人,無論是出於何種緣由、何種心態,歐陽孤容都會叫承歡得償所願。從前是這樣,現在也定然是這樣。
吃力的調整著自己的呼吸,承歡暗自慶幸中了毒的並非歐陽孤容。
否則忙於前朝日理萬機的他,更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允許自己流露出稍稍不濟的模樣來。
「承歡,你可好些了?」蘇慕亦大步流星的趕到床榻前,憂心的問道。
自從午後回來見承歡昏睡在床的模樣,蘇慕亦心中已然猜出了幾分承歡這幅模樣的根源。
只是礙於現下各方為所處的情勢,蘇慕亦也不敢妄自將消息傳出去,故而才制止住歐陽孤容傳召御醫的決定。
現下承歡終於醒來了,一切待她頂多下來便好了。
「我沒事,螭龍已經替我去尋良方回來了。倒是你,今日可有何不適之症?」承歡慵懶的擺了擺手,關切的問著蘇慕亦。
這一番景象看在歐陽孤容眼中,先前就極力穩住的怒火終於平息不下來。
承歡素來關懷友人,歐陽孤容也並非不知。
但是他們二人之間,何時熟絡到這樣關懷彼此的身體狀況了。
「歡兒自有我照拂,無需你這樣體貼入微的關懷。」一個閃身上前,將蘇慕亦同床榻的距離格擋開一些,歐陽孤容冷冷然說道。
「我一切都好,你安心休養便是,明日螭龍還未返回我就替你去尋藥方。」看著承歡的神識沒有絲毫紊亂,蘇慕亦心中的大石也放下去了一些,毫不理會歐陽孤容的衝撞之舉。
承歡也對著一側的蘇慕亦恬靜笑著點了點頭,想來蘇慕亦對她現下的狀況,也已經猜到了大半,故而才有這樣一說。
「那你好生休息,我在外面候著螭龍。」蘇慕亦施施然說道。
待得蘇慕亦反手將屋室的門闔上后,承歡也再無言語,徑自撐住身子就躺回了床榻上去。
將承歡還是刻意疏離的姿態,歐陽孤容只得無奈的為承歡掖好被角,徑自坐到一側的腳凳上守住承歡熟睡過去。
約摸又過去了一刻鐘的光景,昏昏沉沉跌進睡夢中去的承歡,被屋外窸窣的響動驚擾醒來。
額角登時就滲出了細密汗絲,承歡也顧不及多加理會,一個激靈就坐起了身來。
「青龍和白虎都守在屋外,大抵是有刺客闖入,你好生休息。」歐陽孤容為承歡拭去額角的細密汗絲,聲音也愈發輕柔了起來。
承歡卻並未安定下來,她心知那樣大的響動,絕非尋常的刺客製造得出。
「慕亦可還守在外面?」承歡當即就揚聲喚道。
在昏暗搖曳的燭光中望了半響,寢屋的門才「吱呀」一聲響了起來,隨後才響起了兩個輕重不一的腳步聲來。
「參見太子、太子妃!」當先進來的人只是退守到一側,而另一抹身影卻在床榻邊恭敬了行了一個禮。
一聽來人那有力而堅定的聲音,無力倚靠住床榻的承歡這才淺淺笑了起來。
螭龍終究還是將朱雀帶回來了,承歡終於可以不用硬撐下去了。
「讓朱雀姑娘單獨陪我說會兒話,你們先回去休息吧。」雖然已然漸漸控制不住漸趨渙散的意識,承歡卻還是硬撐著對歐陽孤容和蘇慕亦說道。
承歡自己心知肚明,她中的毒絕非尋常之毒,向來應是極為棘手的。
歐陽孤容和蘇慕亦都在為前朝後宮諸事操勞著,承歡自然不願自己的病情拖住他們。
更何何況中毒之人醜態畢露,承歡更是不願歐陽孤容眼見著她那一番模樣。
「太子妃這裡有我照拂著,主上盡可放心。」見承歡不願面對其他人,朱雀也幫襯著說道。
看到承歡甚至讓螭龍專程往南山去請了朱雀回來,歐陽孤容心中也有了幾分瞭然。
朱雀現下也算得上是繼承了天醫姚燈鎮的衣缽,承歡若不是已然病入膏肓了的話,也不會耗費這樣大的氣力請了朱雀出來。
蘇慕亦卻沒有多言,朝著承歡關懷的點了點頭,徑自就折身出了屋去。
若非被這樣的時局所困擾,那個這樣傷了承歡的人,現下定然早已成了蘇慕亦的劍下孤魂。
「朱雀,若有要事,即刻便遣人尋我過來。」歐陽孤容也只得對住朱雀叮囑了一句。
看著兩個男子的背影都消失在了屋外,木門被「吱呀」一聲合上,承歡倚坐住的身體這才漸趨委頓了下去。
「我同容的身體應當都是百毒不侵,此毒是如何侵入我體內的,現下我依舊不得而知。自昨日一早開始,我便出現眩暈及四肢乏力之症,體內真元力全然被禁錮住。」承歡即刻就抓緊時間將自身的狀況一一表述出來。
承歡的聲音漸趨微弱了下去,到得最後就只剩下了些微紊亂的呼吸聲。
朱雀當即就取出了金針,將承歡體內的大穴先行一一封住,開始排查起承歡中毒的根源來。
深海一般的靜謐,承歡只覺自己彷彿被溫柔而蘊含著無盡能量的水流包裹住,渾身上下充盈住嶄新額力量。
然而那一種深邃的靜謐中,卻彷彿帶有著一個幽深的漩渦一般。
雖然是身處在這樣虛幻的秘境中,承歡卻依舊心中清明,若是想要留存住體內這一股嶄新而強大的力量,必須用其他的一些東西去交換。
只是承歡卻並不知,那樣一種寬厚的力量,究竟需要她拿自身的什麼去交換?
「娘親……娘親……」遙遠的虛空中傳來孩童稚嫩而真摯的呼喚聲。
承歡的眼皮涌動著,半響后才緩緩張開了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就是天雋那一張無憂無慮的面容。
「娘親,你可算醒過來了,爹爹都快將整座府邸掀翻去了。」看到承歡蘇醒過來,天雋當即歡喜的拉住承歡冰冷的玉手說道。
承歡虛弱的對住天雋笑了笑,心中卻還惦記著對方才那沉沉一夢中那種感覺。
最終,她似乎終究是失去了一部分珍貴的東西,用以交換那些嶄新的力量。
「我睡了多久?」半響后,承歡的神識漸趨穩定下來,這才對著天雋柔聲問道。
「娘親你好懶,這一睡就是五日五夜,爹爹因著此事還日日同慕亦伯伯爭執不休呢。」天雋乖巧的回道。
承歡不禁淺笑了起來,即便是有了這麼大的兒子,即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歐陽孤容依舊是持有著至真至善的孩童心性。
對於自己想要守護住的事物,總是會不惜餘力的曲護衛。
只可惜,待得蘇慕亦出現后,歐陽孤容方才意識到這些,在承歡看來已經太晚了。
「歡兒!」承歡正同天雋說著話,一抹勝雪的皓白身影大步流星走了進來,不由分說便俯下了身去將承歡緊緊擁進了懷中。
「醒來便好……」擁住承歡,歐陽孤容的聲線帶了幾分顫抖。
這個素來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子,唯獨在看著懷中的女子長久不願蘇醒時,心中感受到了無邊的窒息同絕望。
若是餘生不得這個女子相伴著走下去,那這片錦繡江山又有何美景可言,孤寂的時光又將如何打發去?
「我已經沒事了。」待得體內的氣力一點點恢復過來,承歡方才不動聲色的推開了歐陽孤容徑自坐起了身來。
現下比起歐陽孤容的關切之意,承歡更為在乎的,卻是她心中出現那種感覺的根源。
承歡素來相信自身的直覺,出現那樣一種感覺絕非偶然,定然是失去了什麼她所珍愛的東西。
「朱雀,我猶自記得先前昏睡中時,似乎有我所珍視的東西失去。」承歡兀自轉了視線凝視住朱雀,疑惑的問道。
「太子妃,對方下的毒太過霸道,您得精心調養月余才能恢復先前的功力,並且這段時間不能動用體內真元力。」朱雀卻只是靜靜垂首立在一旁,輕聲回道。
承歡趨身上前去,朱雀卻已然不敢直視承歡的一雙潑墨瞳仁。
見朱雀不願多說,承歡當即就扭頭看向了一側白衣勝雪的歐陽孤容,她愈發的篤定自己的感覺不會錯。
「天雋,好生陪陪娘親,我先往宮中去處理政務了。」歐陽孤容也不動聲色的避開了承歡的視線,拉住天雋坐到床榻上去。
「既是不願告知我,那你們便去忙罷,讓慕亦進來見我。」見眾人都維持住一致的緘默姿態,承歡即刻便轉了話頭,面容恢復了往昔的恬靜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