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心竅玲瓏好事近
然而這一番話,在步蓮華心裡,像是投了一顆石子,泛起圈圈波瀾來!
玉笙煙可是察覺了什麼?怪不得她這個「外人」要被叫來,人家一家團聚,其樂融融,她來做什麼——莫不是……
打了個哆嗦,看著那女人滿含深意的眼,她不敢想了。
昨晚,羋閑鶴在她那裡,拖拉了半宿,三更才離去。
在場的,似乎唯一看上去沒有什麼驚詫之色的,就要數羋閑鶴了。
仍舊慢慢品著香茗,似乎那茶水極得他的鐘愛。
玉笙煙也不著急,就那麼站著,噙著古怪的笑。
「夫人這麼說,難不成是有了合適的人選要給本王推薦?」
忽而大笑起來,放下手中杯盞,羋閑鶴豪爽大笑出聲,一把攬過身畔正襟端坐的新王妃,大手親昵地圈住她圓潤的肩頭。
「王妃,要是本王納個美姬,你可有什麼怨言?」
宋雅芙輕|顫了一下,似乎非常不習慣這樣當眾的親密,勉強咧了嘴角,「一切但憑王爺做主,妾身沒有任何微詞,自會好好料理府中一切起居,做好本分。」
這樣的回答,顯然在玉笙煙的意料之中,只見她盈盈向前踏了一步,繼續緩緩道:「王爺,眼下便有一個極為合適的人選,這孩子體貌俱佳,雖然出身有些孤苦,然而我家老爺已經認了她做義女,倒也不算是辱沒了王爺的威名。況且,只是做個妾,一些繁文縟節,自是可以免除,若是蒙王爺不棄,就許賤妾一切安排可好?」
一番話說下來,宋夫人臉不紅氣不喘,說辭有理且滴水不露。
就好像,這是一場排練多次的戲碼。
她的表情,好像已經是勝券在握了。
一旁垂首的步蓮華,卻已經是背後冷汗涔|涔,手心冰涼一片了。
這玉笙煙,是在做什麼?
自己親生女兒歸寧,她反而為新姑爺納妾——不是她玉笙煙腦子壞了,就是她步蓮華耳朵聾了,聽岔了。
可惜,玉笙煙好像腦子沒壞,她步蓮華耳朵也沒聾,一切都是真實,且剛剛發生的。
玉笙煙好像背後都長了眼,她忽然轉身,朝著步蓮華的方向一步步走來。
握緊冰冷汗濕的手掌心,步蓮華的背脊挺得直直,幾乎貼上了硬硬的椅背。
該來的,躲不掉……
果然,玉笙煙在她面前站定,含笑牽著她的手,將她拉起,同自己並肩站著。
「王爺,便是這步姑娘,您還滿意?」
她渾身有些僵硬,不是因為高高在上的羋閑鶴那戲謔的表情,而是耳邊玉笙煙的話語,儼然是花街柳巷裡,鴇娘在推銷頭牌花魁般一樣。
男人撫著下巴,摩挲著唇上青青的胡茬,從上至下,將她從頭到腳不停地打量。
眼神雖不淫|邪,可是那樣熾|熱,幾乎要用眼神將她渾身扒光。
震驚,難堪,她若不是在心中來回念叨著穩住,穩住,恐怕要忍不住暈眩過去才好。
鬧劇!
果然,宋規致再也受不了,站起身,斂去那先前的猶豫,轉而散發出一股威嚴來。
「夫人!芙兒才與王爺完婚,你便為王爺選送姬妾,不僅於禮不合,又讓芙兒如何自處?若是回到京城,又讓外人怎麼評說?你……」
然而,令宋規致有些意外的是,一向溫順謙和的玉笙煙,竟然當眾與他駁斥起來。
「老爺,我知你心疼芙兒,為她考慮,可是皇家子嗣傳承乃是大事,王爺深得皇上青睞,個中曲折想必您不是不知。步姑娘美貌動人,雖然出身卑微了些,但我朝歷來是母憑子貴,若是以後誕下麟兒,自然是貴不可言。況且……」
她微微傾身,看向抿唇不語的宋雅芙,「芙兒,步姑娘乃是娘|親與你爹爹認下的義女,是你的姐妹,你雖不能生養,可姨母也是至親的,你姐妹共同撫養皇子,並不存在什麼鬥氣爭寵,不是么……」
一番話,竟是生生堵住了宋氏父女的兩張嘴來。
當今太子只生養二女,皇族裡孫輩並未有地位高貴者,羋閑鶴自然也想率先生育出皇長孫,為他未來的帝位之爭添加砝碼。
這一點,宋規致再清楚不過。
而那宋雅芙,雖然生性淡漠,然而宮闈鬥爭的血腥,也是有所耳聞。
與其與一眾狐媚女子周旋費神,她聽罷母親的一番話,心中自然也有了些計較,這先前以舞姬打扮的女人,真的可以幫她鞏固地位?
霎時,偌大的前廳里,竟然陷入一片寂靜。
「啪啪啪!」
清脆的掌聲響起,羋閑鶴一撩紫色綉金蟒袍,竟是起身走下主座來。
徑直走到步蓮華面前,這男人審視一番,故意咂咂嘴。
「沒想到,本王特意請來的京城舞姬,竟然是廣宋宋家的義女,嘖嘖,本王先前還真是怠慢了……」
玉笙煙臉上的笑,有片刻的凝滯。
她並未同宋規致一道去王府送親,故而不清楚羋閑鶴與步蓮華的糾葛,這一下,心中瞭然,也不禁有些忐忑,無奈話已出口,只好孤注一擲。
「原來,王爺與步姑娘早先便有緣見過面,那更是緣分所至,看來這好事是要定下來了……」
玉笙煙不愧是冰雪聰明,心竅玲瓏,本是劣勢,然而只輕描淡寫一句話,似乎就把羋閑鶴逼|迫得「不得不」接受這齊人之福。
他笑得奸詐,那笑里的含義,只有他和步蓮華才懂。
呵,你看,不等我費思量,便有人將你推給本王呢。
步蓮華將拳頭蜷縮在寬大的袖中,握緊,再握緊。
只是面上,仍是淡淡,甚至在外人看來,有些不勝嬌羞。
「既然夫人有如此美意,本王再不應允,就有些不知好歹了。如此,一切籌備,還望夫人多多費心。」
轉過身來,他恭敬地沖面色陰沉的宋規致一躬身,「您放心,小婿定不會怠慢王妃,必將舉案齊眉,待她如己。」
本來心中頗有些堵悶的宋規致,有些惶恐地起身回禮,口中喋喋不斷:「王爺多禮,王爺多禮了……」
唯有玉笙煙,笑得是當真開懷,撫掌笑道:「王爺放心,妾身定當好生安排。」
說完,一雙美|目,沖著步蓮華眨了一眨。
她這才發現,自己的右手,竟然一直被這今天突然轉了性子的宋夫人握著,不曾鬆開。
她望著面前的羋閑鶴,那狡猾如狐狸般的男子,在外人面前依舊溫潤清雅。
琉璃般的瞳仁,閃爍著利光,幾乎要將她刺穿。
你還是逃不出本王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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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的一個溫暖冬日,陽光如碎金。
風拂過裙袂,翩躚飄舞,翠綠色的裙如千尺碧水,給肅穆的灰色冬日裡添了一抹亮色。
剛跨出門檻的侍女紫兒一怔,正對上眼前窈窕的身影,愣了一下,這才喚了句:「步姑娘?」
步蓮華一雙手收在袖籠,不知在玉笙煙的房門前站了多久,只覺得腳尖兒都有些微麻了。
略一頷首,她輕輕道:「紫兒姑娘,宋夫人可在?」
紫兒也壓低聲,沖著屋裡一點頭,「夫人向來親自熬藥,這不才剛叫我出來添把藥材。走吧,外面冷,姑娘快隨我進屋去。」
她本性良善,只是有時伶牙俐齒得過分了,這會兒子見自己主子對步蓮華如此上心,也跟著移情起來,自然跟她熟稔了些。
步蓮華也不多做寒暄,蓮步姍姍隨她進屋。
撩起珠簾,室內影影綽綽,葯香四溢。
步蓮華凝視著暖榻上熟睡的女人,猶如走進夢境般恍惚。
似乎記憶中,也有個這樣溫柔綺麗的女子,站在雲霞似錦的花樹之下,正在緩緩向她伸出手來。
玉笙煙似乎有些乏了,兀自枕著一條玉枕,在葯爐邊睡著了。
衣裳素凈,雲紋雅緻,面目柔和寧靜。
即使是已為人婦人母,這個女人依舊不失童真嬌顏。
步蓮華止不住一股莫名情愫,輕緩移步接近她。
久遠的記憶自塵封的心底恣意蔓延,一粒種子好像綻出一朵花兒。
似乎仍有著濃濃的不確定,她的指尖眼看便要觸到她的手,她吶吶開口:「夫人?」
聲如蚊蚋,她並未醒來。
倒是從外面取了滿懷藥材的紫兒,一進來便看見葯爐上的湯藥不斷沸騰,有些驚道:「哎呀,夫人怎麼睡過去了?」
說罷,紫兒手忙腳亂地去撲那溢出來的黑色湯汁。
這一喚,將淺眠的玉笙煙喚醒了。
步蓮華飛快地撤回手指,心跳得怦怦。
被吵醒的女人有片刻的失神,大大的眼中不復平日的純黑,在陽光下顯現出好看的淡淡琥珀色,好像那傾瀉一地的碎金陽光,都被她吸入眼中。
「你來了,坐吧。」
玉笙煙並未起身,斜倚著一方矮塌,舉手投足間,有一種特殊的嬌|媚。
她真的好看呀,步蓮華看得都有些忘情了。
細眉一挑,榻上的女人看她穿得甚是單薄,不由得抓|住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暖著,口中嗔道:「這孩子,穿得這樣少,身子骨本就弱,傷還未好,這不是亂來么……」
縱是再美貌女子,也擺脫不了啰嗦和念叨。
步蓮華怔怔地任由身畔的女人握住自己冰涼的手,再次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