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6.第406章 天造地設,此情伊始
當七姑娘踏踏實實站在冀州的土地上,不覺已到了暮秋時節。
城門外,一早得了信兒的姜家大爺姜楠,帶了正房夫人早早等候在此。
多年未見的兄妹二人,甫一重逢,彼此都透著些激動。將對方從頭到腳打量一番,這才拉了身邊人見禮。
「世子安好。」姜楠帶著妻子,稍微有些拘謹,恭敬向他行禮。不曾想,多年前便嶄露頭角,面容俊朗的少年人,如今已是這般威嚴肅穆,卓爾不群。
「內兄與嫂夫人不必見外。」
一句「內兄」,喚得姜家人個個兒喜不自勝。真要說起來,七姑娘這門親事,還是姜家高攀了。世子肯如此禮待姜家,隱隱還透出些親近的意味,只叫來人覺得面上有光。
七姑娘側目瞧他,只見這人彬彬有禮,好看的側臉上,映著正午暖暖的光暈,神色比在燕京時和煦不少。
幾人在城門口寒暄幾句,便登上馬車,徑直往郡守府行去。
七姑娘鑽進馬車,抿著笑,抱了他臂膀。「大人您到了泰隆,似乎好說話不少。」
言下之意,他今日和氣,非比尋常。她怎麼不記得他曾喚過姜昱「內兄」?
那人別開臉,將她偷偷戳他胳膊的小手,牽了包裹在手心。唇角微微彎起,由得她得了便宜還賣乖。
照理說,姜昱與她更親近些。區別只在於,他待她如何,姜昱從始至終,一清二楚。他的心意,姜昱不會生疑。
不似姜家,遠在泰隆。他待她好壞,細節處,總要做到叫她家裡人安心。
回了姜宅,七姑娘絲毫也不意外的發現,太太最稀罕的當屬陶媽媽懷裡,裹得粽子似的詵哥兒。
其次是他,最後才輪到她這親閨女。
唯獨幾分欣慰,好歹太太先瞄了她幾眼,這才十分慈祥,問候起她身旁那人,這一路辛不辛苦,船上吃食可還用得慣。
「好了,你也是……先放他二人回屋梳洗,收拾一番,待會兒過來一道用飯,你再關懷不遲。」
姜大人在一旁含笑看著,阻了太太高興之餘,不由自主,問長問短。
「那便勞太太替我照看下詵哥兒,我與夫君帶著人去去就回。」見太太一雙眼睛似黏在襁褓中的小兒身上,捨不得移開。姜大人雖則謹守禮數,眼角卻頻頻向太太懷中正抱著輕輕搖晃的詵哥兒看去。
七姑娘體貼的,順手推舟,將詵哥兒留下,帶著陶媽媽與春英幾個,領他去了她昔日住的桃花塢。
這時候再看這方小小的院落,帶著點兒小地方的淳樸氣息,遠遠比不得西山居的寬敞華麗。
記憶里門前大水缸里養的金魚,牆角爬滿藤蔓的籬笆,檐下的燈籠……一下子都鮮活起來,彷彿一切都宛若昨日,熟悉到,她好似從沒有離開過。
春英見姑娘恍惚立在門外,自個兒眼睛也跟著濕潤了。
那時候可真好,桃花塢里有姑娘,有陶媽媽,有綠芙,還有總是來尋七姑娘一塊兒讀書玩耍的姜二爺。
她們幾個小丫頭,早上浣洗完衣裳,晾在園子里,得空便在天井裡踢毽子。姑娘一般不摻和,只躲在樹蔭底下,看著她們,端了果子吃,悠閒蕩鞦韆。
那時候日子總是無憂無慮,雖沒有在國公府里****山珍百味,可叫春英選,她還是寧肯一輩子在這裡陪著姑娘。
這也是那人頭一回,到她住的院落。四下環顧一圈,無需她請,他已踱步跨進門檻,遊覽般,賞看兩眼。末了,立在她門前台階下的水缸前,一手撐著缸沿,一邊微微俯身,看缸里正愜意游水的錦鯉。
她綴在他身後,離得幾步遠,神情怔怔的。
多年前,她怕他還來不及。怎麼也不會想到,經年之後,竟是眼前人陪她回家歸省,更堂而皇之,立在她尚未出閣前的院子里,閑來賞景。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奇妙如斯。
「瞧著不錯。你若喜歡,回去也令人尋幾尾,擱你院子里養著。」
他回頭看她,一身瀟朗。再熟悉不過的五官,與平和安寧的口吻,嘮叨著日常瑣事,滿滿都是過日子的味道,瞬時將她從回憶里拉出來:
——時光交錯,眼前身形昂揚的男子,剪影般,與彼時初見,從轎子里出來,撐著油紙傘,穿過雨幕來到她跟前的少年郎,重疊到一塊兒。
就好像這麼些年,如這院子里每一株花花草草,他定格在她腦海深處,一直都在。她只是不經意一眨眼,他已從樣貌略顯青澀的少年郎君,長成如今這般偉岸成熟的男子。一如既往不多話,只抬眼寧靜看她。只需她近前幾步,他便觸手可及。
於是她心隨意動,走上前,由他伸手,將她帶至身旁,脆生生應一句「好」。
午時用過飯,詵哥兒依舊留在太太房裡。她攜他回來,許是剛回來那股歡喜勁兒還沒過去,興奮得睡不著。
他便隨了她,與她一道,躺在廊下擺放的躺椅中,聽她靠在他肩頭,用軟軟柔柔的腔調,講幼時舊事。
「東南角的花架子是二哥哥帶人搭的,之前每到秋時,也會栽幾盆菊花。」她指給他看,指尖一轉,又指向老樹底下掛著的鞦韆,「那也是二哥哥搭的,那會兒我可是央了他許久。」
說罷她起身,款款過去,撩起裙擺,轉身坐下。腳尖在地上一點,十分老練的,慢悠悠蕩起來。
他微微垂著眼帘,支肘側躺面向她,目光一直追著她。看她言笑晏晏,鵝黃的衣角,飄飄洒洒,裊裊動人。
她兩手抓著麻繩,兩腿兒併攏,一屈一伸。時而看他,時而仰頭看天。
「大人您可知曉,當初我便是在這架鞦韆上,苦苦琢磨:倘若有幸得見高高在上的趙國公府世子,該如何說話,如何行禮。如何小心翼翼,不惹了您生氣。如何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頭,離您越遠越好。」
斑駁的光影照在她如蓮花般撒開的裙擺上。她說起往事,眼裡笑意融融,彷彿整個人都鮮亮起來,臻靜而美好,只看得他微微虛起了雙眼。
頃刻,他坐起身,調笑看她,隱有深意。
「我便這般面目可憎?面還沒見上,便叫你一心只想著逃脫開去?」
她銀鈴般的笑聲,呵呵傳進他耳朵,小腿兒晃得更歡實了。
「大人您自個兒的名聲,您自個兒還能不清楚?妾身那是膽怯,怕了您。這才事事屈從,沒得逃開,終究著了您的道。」
她一臉神采飛揚,笑得肆意而真實,實在少見。他眸色深了些,竟有些想碰觸她嘴角實實在在的笑顏。
這般想著,他起身,來到她身畔。伸手握住繩索,剛好握在她小手上方。肌膚相貼。
不會兒便將鞦韆穩穩停下,側跨出一步,半邊身子擋在她面前。
男人高大的身影,自她頭頂籠罩而下。兩臂張開,將她困在方寸之間。
「怯懦得好。」他彎腰,也不管這是在外頭,含了她笑語。繾綣觸碰,溫情誇講。
一句「怯懦得好」,未盡之言,他與她都懂:
唯她打從一開始,便怯懦屈從,而他一意孤行,不肯鬆手。如此方不會錯過,不至抱憾,不被辜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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